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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完)-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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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靴几不可见地一晃,而后牢牢定住。
  “父王您也知道,那姓秋的是谁的人。他当众折辱与三嫂神似的盼儿不为别的,只为让三哥难堪。”十二殿下再紧拳头,发出脆生生的骨响,“这么下流的手段,就算三哥无情、三哥能忍,可儿臣却受不了!”
  他抬起头,唇线弯弯:“打折他,儿子不悔,只恨自己下手太轻没将他一拳捶死!”
  “混帐东西!”明黄色的靴子旋起,重重地砸在十二殿下的腹部。
  他面色一白,喉间起伏着。嘴角缓缓渗出一抹殷红,却依旧挂着凉凉的笑。
  “咳咳……咳……”龙袍剧烈地颤抖,王上拿起一杯茶,杯盏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响,“红颜祸水留不得。”阴冷的语调飘摇。
  “父王!”十二殿下面色陡变,他向前跪走两步,一把扯住龙袍,“父王当真那么狠心?”
  咳嗽声被生生压抑,王的衣角隐隐抖动。
  “父王,这是儿子二十年来求您的第二件事。”他软下声音,乞求道,“不要动盼儿,可好?”
  头顶上很静,王上没有出声。
  “父王!”他埋首于龙袍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求您了,父王,儿子求您了,默然求您了。”
  王上闷咳着冷冷一哼:“如果孤让你用军功来换呢?你还会求么?”
  “求!”十二殿下急急道,“儿臣愿用此番海战之功换取盼儿一条性命。”
  “默然,你真太让孤失望了。”王上幽幽轻语。
  原来如此啊,我闭上眼,瞬间心明。只一个盼儿就损毁了十二殿下与三殿下、七殿下的兄弟之情,就斩断了十二殿下争夺王位的可能性,就将这个能征善战的弟弟牢牢控于掌心。
  水到渠成,不费吹灰之力。
  允之啊,你真让人心惊。
  “好,孤允了。”
  “父王!”十二殿下欣喜若狂,“儿臣叩谢父王隆恩!”
  头顶处那似有还无的叹息,犹如水落江面杳然不见。
  “丰少初。”切齿声声,震得我陡然睁眼。
  “臣在。”我软身俯倒,王袍映入眼帘。
  “你呢?可愿用功名换取美人心?”
  凉音入耳,如冷雨落在我的心间,路遇姐姐果然是阴谋。
  “如今是不愿的。”我清声回道。
  “哦?”王的声调悠悠扬起,“如今?”
  “臣尚且年幼,男女之情于我如涩涩青梅,经不起咀嚼。如此,臣自然不愿。”我仰起头,定定看进他眼底,“若今后这青梅熟成了甜果,抑或是酿成了一瓮琼光,臣迷了、醉了或许会甘愿吧。”
  我不是十二殿下,难以亲情动之。若说愿,无疑是自寻死路。断了前程事小,害了姐姐事大。若说不愿,以王上的多疑来说,或许会猜到我是欲盖弥彰。唯有虚虚实实,方为上策。
  “青梅?”王上挑了挑眉梢,“哼,孤还以为早就熟成了烂果呢。”
  心里咯噔一下,我的头皮乍冷。
  他从御案上拿起几本奏章,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
  “瞧瞧,你好好瞧瞧,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本子!什么龙阳之好,什么当街夺美!”
  我低着头,默默承受王的怒火。
  “少年得志必猖狂!以为那户部尚书之位是非你不可了么!”
  不对,我猛然回神,抬眸而望。怒意未达他眼底,王上分明在做戏。因为户部一职给谁都不会给我,这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实。如今他故意露出破绽,分明是在告诉我幕后黑手的用意,是怕我占了肥缺啊。
  可他明明可以置之不理,却为何宣我进来听训?
  再瞟一眼,他眼中的怒气虽假,可冷意却真。冷色中还染上了几抹异采,让人越发的猜不透了。
  他似步步千斤,沉慢地走到我和十二殿下之间:“为人子者,忤逆父君,不思进取。凌默然,孤命你去太庙长跪,秋家嫡子一日卧床,你就一日不准起。”
  “儿臣谨遵王命。”
  靴尖转向我,王的声音如冰雹般重重落下:“为人臣者,举止荒诞,行为浪荡。”
  我轻缓了呼吸,静候责难。
  “礼部侍郎丰少初罚俸半年。”
  不是吧,我心头一痛,像是掉了块肉。
  “另加廷杖五十。”
  这下真的要掉肉了,做戏至于做成这样么,还是说他另有企图?
  我心跳如鼓,手中渗出冷汗。
  “王!”不好,是哥哥的声音。
  只一瞬,我就穿心明白,刺骨的凉意席卷全身。
  “父王!”允之扬声压过了哥哥的音调,“十二弟是一时冲动,还请父王从轻发落。”
  “十二殿下罪不至此!”洛大人也开了口。
  “秋少侯已无大碍,还请父王绕过十二弟吧。”七殿下随声附和着,显得有些假惺惺。
  “请王上三思!”门外众人齐声应和。
  王上是想敲山震虎,震出让我身后的势力。还好允之够聪明,一句掩住了哥哥的真心。差一点就让王上得逞了,差一点啊。
  书房里悄然无声,冬阳透过窗,冷冷地照在身上,地上的影子曳得长长,压抑的静默让我有些惶惶。
  “凌默然跪至今日戌时正刻,丰少初去奉天门礼监处领杖三十,不容再论!”
  ……
  几近午时,奉天门外涌起了堪比五鼓开朝门时的人潮,真是难得的热闹。
  司刑的内侍躬身向我一礼:“大人,请。”
  我眈了一眼门外,慢慢趴下。地上的青石透着寒凉,纹理浅断,如崩离的琴弦。
  “搁棍!”伴着尖细的一声,一根五指粗的实木法杖重击我眼前的地面。
  “奉王命,礼部侍郎丰云卿杖三十,不祛裤。”
  我愣愣地看着地面,魏老头好像是祛裤杖八十。如今我不祛裤,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哎~”
  “没看头!”
  门外传来一声声叹息。
  “侍郎大人。”内侍弯下腰,小声耳语道,“不祛冬衣已可以抵挡几棍了,请大人忍忍吧。”说着便拿出绸带想要将我反绑。
  “不用。”我摆了摆手,“我不会动的。”
  “是……”他直起身,向后退了两步,“上棍!”
  光从魏老头直到今天还不能下床来看,就足可知这棍棒的厉害了。我数着心跳,手脚紧张的冰凉。
  不怕,我安慰着自己,暗自运起真气护体。
  来了!
  千钧骤然砸落,突如其来的痛感震得我脑中霎时空白,体内云集的内息兀地消散。
  “一!”
  不同于刀剑入骨的冰寒,重杖击股像点起了灼热的火。
  “二!”
  头脚同震,震得我心脏都在颤抖。
  “三!”
  “四!”
  裂髓之痛点燃了引线,吐着火星嘶嘶向上蔓延,所经之处毛孔战栗,恐惧之情趁机沁入肌理。随着痛的蔓延,我的手脚渐渐失去触感,只剩下灼灼的麻。脑门胀痛,像有什么想要破颅而出。十棍未到,我已全身是汗,气息紊乱。
  “十八!”
  “十九!”
  行刑的宫役交替喊着,声音已开始虚颤。
  “二十!”
  我舔了舔嘴唇,是凉的。而身上却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灼烈的痛,错骨的疼。
  “二十一!”
  王上为何这般罚我?是怕我恃宠而骄?
  “二十二!”
  累积起来的痛感似有万丈高,我摇摇欲坠地站在顶端,好像随时都将坠落,随时都将粉身碎骨。
  “二十三!”
  我咬紧牙关不愿放出半丝苦吟,一棍棍落下,牙龈像是震出了血,淡淡的甜腥在口腔里蔓延。
  从一开始,我就像被是被人牵引着,一步步地走入这个陷阱。藏于幕后的究竟是谁?他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麽?抑或是夺去什么?
  时至当下,我还不得而知。而最可怕的,也正是这个不知啊。心底的寒凉与身体的灼痛融在一起,如洪水般汹涌而来,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我的意志。青石上的花纹渐渐开始模糊,天与地像是要混沌在一起,周围的景致慢慢地褪着色。
  “三十……”宫役的声音忽远忽近,扭曲在我耳际。
  “杖毕!”
  我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只觉模糊的视线在慢慢上移。
  “结束了,大人。小的们这就把您送到午门外,您的仆役正在那儿候着。”
  眼前拂动着细滑的青丝,原来束发已经散落。
  我好像被密封在一个闷罐里,慌乱地挣扎着,不知何时才感受到一股腥热,唤回了些许精神。
  “哎呀,大人您咬破舌头了?!”炸耳的惊呼让我找回了更多的意志,“小的就说么哪儿有人能忍过三十棒都不吭气的,您别太折磨自己了。”
  “大人!”
  “大人!”
  迷蒙的视线逐一看去,我用尽全力方才张动嘴唇:“娄敬,茂才。”
  “大人,你别说话,别说话。”听着哭音左边的是白兔兄。
  “几位公公,请让我们来吧。”路温的声音比平时要柔和许多。
  “那就劳烦两位大人了。”
  眼前的景物忽地一转,原来刚才我是被人横抬着却不自知,已经虚弱成这样了么?我可是练过武的,竟如此不经打?
  “啧啧,这么娇弱的美人真是一折就断啊。”
  “那些阉人竟能下得去手,真是狠心。”
  不管我想不想听,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是蛮横地闯入我的耳际。
  “大人请坚持住。”路温轻声安慰着,“离午门不远了。”
  “都是七殿下见不着您好。”白兔兄犹带哭腔,“今天您一进奉天门,我就听工部里的七党在偷笑,说是您今天定是有去无回。”
  阴谋的发起者是七殿下?脑子里一团乱麻,我有些迷糊。
  “还有三殿下一党,刚才围观的有不少他们的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路温语调忿忿,发出切齿之音,“哼,总有一天我们会反击的。”
  视线不住颤移,让我找不到焦距。
  “别抖。”我启唇低语。
  “什么?”白兔兄小心翼翼地靠近,“大人,您说什么?”
  “别抖。”我深吸一口气,全力发声,只觉五脏六腑在乾坤大挪移。
  “我没……”
  “娄敬!”路温的音调陡然拔高。
  “对对对,是我在抖,是我在抖。”何猛说的极快,快的让人听出了几分心虚。
  视线颤的越发厉害,眼前的一切跳动着,没有片刻停息。
  “不要再抖了。”甜腥的热液从嘴角滑落,我有些恼怒地提醒。
  “对不……住,大人……对不住……”
  哎,怎么又哭了,我不是在训他啊。
  “……”
  怎么路温也起了鼻音,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知所以。
  “大人!”
  是阿律,我茫然地向声音飘来处望去。
  “您怎么成这样了!”
  是到午门外了么?当职时若擅出午门,可是要记缺罚俸的。他俩家境都不富裕,这样待我算是尽心尽力了。
  “请好好照顾丰大人。”白兔兄啜泣着,“散职后何猛再去看大人。”
  “朝中有我们,大人请放心。”
  我想要笑,却扯不动嘴皮。隐隐地听着他们离去,我却发现视线仍在颤,而且颤的越发厉害了,原来一直在抖的是我自己。
  “阿律。”
  “嗯?”
  “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很弱。”我趴在他肩头耳语,“三十棍我就不行了,魏老头可是光腚挨了八十下呢。”
  “呿,他都快不行了,你还比?”
  “至少他活着出了午门,要是我早就小命归西了。”我自嘲着。
  “我的大人啊,还是你强,那老头被拖出来时可没你这么多话。”
  被阿律这么一说,估计死人都能活过来。我闭上嘴,老老实实地被他塞进……
  轿子?!我这样还怎么“坐”轿子啊,笨蛋笨蛋,我喘着气不及开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修远……”嘴角被轻轻擦拭着,我狠狠地眨了眨眼,找回飘忽不定的视线。
  如隔雾看花,眼前的他朦胧的只剩一层浅浅光晕。
  “不是轿子么?”我埋在他胸前,嚅嚅轻语。
  “嗯,是马车。”他声音有些不稳,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只容得下我和你。”温暖的大掌盖住了我的眼睛,“不用强撑,放松,卿卿。”
  他的气息弥漫在四周,如一场看不见的春雨,悄悄将我心中名为恐惧的焰光淋熄。
  合上眼,我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忽地,腰间传来轻扯,我慌乱地睁大眼睛:“修远……”
  “杖刑很容易伤骨,给我看一下。”他的声音异乎寻常的轻柔,温温的语调缓缓流动, “别怕,我是大夫,大夫而已。”
  这语调柔的让人不觉叹息,柔的让我几乎答应。但仅仅是几乎,我很快找到了那根叫理智的神经。
  手指找回了些触感,凭着直觉我准确地抓住了腰带:“不要。”
  “卿卿。”他声如春风,柔曼着周围的空气。
  “不要。”我意志坚定。
  “哎。”他轻轻叹息,又快又准地点住我的穴道。
  指间的腰带被缓缓抽离,我却无能为力,酥麻复杂的情绪充溢在心间,喷涌在颊上,回旋在脑际。
  大夫,请放点水,给我留点面子吧。
  在灼热肌肤与冷冽空气亲密接触的刹那,我如愿陷入了昏迷……
  ……
  几番梦回,耳边响起的都是哭声。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成这样了……”
  是嫂子,我听得见却看不到,眼皮沉沉的睁不了。
  “睡着了还皱眉,疼成这样了么?”
  清凉的指尖抚着我的眉梢。
  “你哥哥来瞧过你后,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虽不说,但我知道他很自责、很心痛。”
  我全身着火似的灼热,干裂的嘴唇不由动了动。不多久,浸湿的纱布湿润了我的唇角,清水似甘泉缓解了身体里的枯焦。
  突然间股上先是一阵清凉,紧接着是漫身而过的灼痛,痛的我僵直了手脚。
  “嫂子给你净身,如果痛就叫出来,千万不要忍,千万不要伤了自己……”
  我放松了神经,却下意识地难以出声。回潮的痛比先前更甚,瞬间便鲸吞了我的意志……
  “卿卿,醒醒啊,卿卿。”
  身体被摇了又摇,我渐渐从混沌中走出。
  “滟儿你轻一点。”
  “我已经够轻的了姐姐,她都晕了三天了,再不起来吃东西恐怕要成仙了。”
  “好吵。”我艰难地撬开眼,只见身侧两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
  “醒了醒了!”一张脸兀地俯下,占据了我的视野,“卿卿,你也太经不住打了,才三十下就狼狈成这样。想当初本鸟被爷爷用荆条抽了五十下,也只在床上躺了两天。”
  荆条和棍棒怎么比?况且你当时可是又哭又叫、嚎得是天怒人怨。
  我蔫蔫地趴在床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饿了。”
  “滟儿快把卿卿扶起来。”
  哎?大姐的眼眶怎么这么红?
  下身像是撞到了什么,好容易平复的疼痛又开始蔓延。
  “轻轻轻点啊!”我怒瞪。
  “知道了,知道了。”师姐倚在床脚,乖乖地做起了人肉垫,“你这丫头平日里不好好练内家心法,如今吃苦了不是。”
  我含了一口粥,闷闷地不做声。
  “内家心法?”大姐吹了吹热气,在送来一勺。
  “是啊,是啊。”师姐帮我理了理头发,“本派偏修内力,二三十年方能小成。可卿卿当初剑走偏锋,硬是学了有些邪门的轻狂剑。”
  口中白白无味,心头平平无波。
  “加上她十岁那年走火入魔、心脉受损,这小身板就已经不结实了。如今又挨了这顿棍棒,不是雪上加霜是什么?嗯?”她点了点我的额头,嗔怪道,“这粥你咽得那么痛苦,想必又咬坏舌头了吧,张开嘴让我瞧瞧!”
  师姐真是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不该糊涂的时候却大大的糊涂。我慢慢张开嘴,受伤的舌面被凉风一吹禁不住轻颤。
  “再没见过比你还别扭的丫头!明明怕疼怕的要死,却总是忍来忍去。”师姐面露急色,轻斥道,“叫出声来会被小鬼勾走啊!每次都咬舌头,要咬成了哑巴我看你怎么办!”
  我垂着脑袋,任由她训着,师姐不会明白这是怎样形成的下意识。十年前乾城溃败,面对身受重伤还血战不倒的将士,我没资格叫痛。而后在酹月矶遇难,背负着滔天血债,我更不能喊疼,因为只要稍稍出声就可能被贼人斩草除根。
  痛,就算咬断了舌头也不能出声。不就是忍么,我的心上可是插了好几把刀,不就是皮肉伤的一点点痛么。忍,我能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我再吹凉一点。”姐姐鼓着腮帮将粥吹了又吹,眸中氤氲着水气,“来,尝一口吧。”
  “姐姐?”我按住她的手腕,“怎麽了?”
  菱角红唇抿了又抿,她眼中的水色终于满溢:“对不起,卿卿,对不起……都是我……”
  “不是,不是因为你。”我急急爬起、翻身欲近,竟忘了自己的伤处。
  头皮疼得发麻,我咬紧牙关,不放走半丝苦吟。
  “卿卿!”
  “痛的都拧成鬼脸了,你还忍什么啊!叫出来就好了,叫啊!”
  我冷汗直披,转瞬又被按倒在床上。察觉到她们下一步的动作,我终于忍不住痛叫:“不要啊!”
  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不是脸,那里也是要面子的啊!
  ……
  “没想到几日不见,雷兄竟然入仕了。”我趴在床上,透过缝隙看向床幔外。
  青袍犀角带,胸前绣着一只啸林猛虎,是四品武官。
  “雷某是被兄弟的一席话点醒的。”即便正装束发,他也难掩身上的野性,“而且在梨雪面前,我也不想输你。”
  “哦?”我瞧着行至床边,一脸坚定的雷厉风,不由咧开了唇。
  “雷某虽然当过海贼,却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只要你不使阴招,我就会当你是兄弟。”他掀开床幔,双眸熠熠地睨向我,“咱们公平角逐,到最后不论谁输谁赢,情分都在。”他摊开右掌,“丰小弟你意下如何?”
  “好!”我与他记掌成约,“一言为定。”
  “痛快!”雷厉风灿烂地笑开,青紫的左眼眯成了一条缝,“他说的没错,你果然不是小心眼的人。”
  “她?”大姐?
  “哈哈,他是唯一一个让雷某心服口服的人。”
  他?是谁?我心生警惕,笑着接口:“哦?是什么人这么本事,竟能让雷兄面露敬意。”
  “现在还不能说。”雷厉风有些奇怪地眈了我一眼,随后重重拍了拍我的肩,“你怎么跟娘们儿似的弱?男子汉就要虎背熊腰才够威猛,丰小弟你长的太过阴柔漂亮,改天和我上船历练历练,不消两年就能长结实了,找回男人的谱儿!”
  承受不住巨掌一扇,我的肩头猛地垮下,真是旧伤未癒又添新痛,偏偏这新伤旧患都和他有关。想到这,我不禁嘴角微抽,向他勾了勾手。待那张蜜色的俊脸靠近,我露齿一笑,在他愣神的刹那。我右拳如风,凌厉地击向他完好的右眼。
  “有一点他说错了,其实我的心眼很小。”
  ……
  身上的伤开始愈合,我懒懒地趴在床上,侧耳听着屏风后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夫耳目口鼻,生之役也。昔圣贤帝在时,后宫不过数女,月幸不过几日。储君诞后,帝不寝后宫,殚精竭虑唯国事耳。道之真,律之严……”
  是第六天了吧,虽不复当时的灼痛,可依旧难以翻身。为官以来我自认日渐油滑,即便算不上八面玲珑,至少也是游刃有余,而今这一通杀威棒却毫不留情地毁掉了我心中的自信。比起肉体上的痛,精神上的打击更重。
  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可恶,可恶。
  “大人?”读书声停息,屏风上映着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大人?”
  我眯眼瞧着那影子的移动,并未出声。
  “大人?”
  素娟屏风上画着疏疏落落的梅枝,一剪弯月欲明未明,朦胧的夜色如雾似雪,只有那血色殷红点立梢头,流露出无尽冷艳。
  月下,一人行立,轻扬的发丝挂卷枝头,缠绵了早梅的心事。
  “大人?”
  屏风的边缘露出桂黄色的袍角,那道人影走到了曲欹有致的梅树后。
  我悄悄握紧枕边的销魂,缓缓释放杀气。
  再一步,再一步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你。
  他忽地滞住脚步,袍边向后略移,如流云般飘逸。屏上的影子微垂首,长的惊人的美睫隐隐颤动。时间像是定格了一般,我静静地看着月下梅边那道秀丽的剪影,暗自期盼他不要再越雷池一步。
  如我所愿,他定了片刻便举步离去。门轻响,染着药味的冷风呼啸而入。
  “哎?怎么不念了?”是去端药的阿律。
  “大人睡熟了。”艳秋压低了声音。
  “又睡!这几日都把她养成猪了!”脚步声渐近,屏风上出现阿律的影子,“你先出去吧,等她醒了再过来念。”
  “是。”门再次合上。
  “真是好命啊,一天到晚地睡。”阿律的影子渐近渐大,“俗语曰对牛弹琴,我看是对猪念书。”
  我一攒眉,刚要发怒,却听门外一阵喧哗。
  “侯爷请停步。”
  “侯爷请停步!我家大人今日不见客!”
  “侯爷……”声音戛然而止,门再次打开。
  “定侯殿下。”阿律惊叫。
  我的脸立刻烧了起来。
  “敢问殿下来此所为何事啊。”阿律一个闪身,挡住了屏风左侧的缝隙。
  “瞧病。”冷冽一声,毫不拖泥带水。
  我脸颊蒸腾,几乎可以煮蛋。
  “殿下下的药都极好,昨日张嬷嬷看了下,我家大人的伤口都已愈合了,所以不劳殿下……”
  “让开。”
  “不让。”我感激地看着阿律的背影,从未觉得他如此高大。
  修远虽没出声,但危险的寂静让阿律开始打颤。
  “殿下,先前让你瞧我家大人的……的……的……”
  阿律你要敢说出那两个字呢, 你试试。
  “……的伤处,也是逼不得已,毕竟一时难以找到对我家大人知根知底的大夫。可我们家殿下却不管这些,知情后罚得我好惨啊。”阿律啜啜道,“这要再让您进去,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您行行好,请回吧。”
  “让开。”修远的声音越发冷了。
  “您!您!”这一次阿律显然是气得发颤,“您就不想想,被一个男人一看再看,受损的可是我家大人的名节。”
  阿律,一定要挺住!
  “哼。”修远的冷声带着些许笑意,染着浓浓的自信,“她注定嫁我,名节不要也罢。”
  阿律的身形蓦地一震,一截春白长袍从他身前闪出。我暗叫不好,急忙合眼。
  “点穴?!您竟然点了我的穴!”阿律终于不再压抑嗓门,喘息不止,“哎,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我家大人这几天听到您的名字不是装傻就是装睡,我家大人不想见您啊。”
  “呵呵。”低沉的笑声就在耳边,我一惊,心跳骤然加快。
  离这麽近都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内力修为真是差太多了。
  “是不敢。”熟悉的气息温热地喷薄着,臊我将冷的脸颊骤然加热。
  “您既然知道就不该再让她难堪了,不然等她知道了,血气又要上脸了。”
  已经上脸了,我胸口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突突直跳。
  “您就行行好,对她好,对我……”急切的劝说断了音,室内重归宁静。
  而后,我数着激越的心跳,感受着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
  我很不想忍,可即便出声又如何,下场都是一样的。不如索性装睡,混过这尴尬的一瞬。
  “伤口愈合的很快。”
  他一定是用打量猪肉的眼神在打量我,股间忽地感受到轻抚,热潮自下而上,转瞬席卷全身。
  “没有伤到骨头,三日后就可下地。”
  我死死地咬着唇,一颗心越沉越低,恨不得直接沉到地底。
  他慢慢地拉上我的衣,慢慢地系上腰带,慢慢地为我盖上棉被。可一转瞬,湿热的鼻息便来到了我的颈侧。
  “卿卿的底子有点虚,等会我开几帖药给你养身。”
  我屏住呼吸,清晰地感到他越贴越近。眼皮不自觉地轻抖,泄露着我紧张的情绪。
  温软相贴,他在我唇间低语:“你的身边藏着一条蛇,随时都能反咬你。”
  蛇?是谁?我眼帘一颤,心底发虚。
  “想走么?”他含着我的唇,哑哑地喃着。
  “不。”发声的刹那,我才惊觉上当。
  他的笑如清泉潺潺浅流在我的唇里,如春风暖暖吹拂在我的齿间。他舌尖一点,拨响了我心中的琴弦,旋律清丽且缠绵……
  ……
  立春这日,冬阳独好,窗外回旋着几声鸟叫。
  长发散乱在床上,我撩开床幔,透过画屏欣赏着元仲饮茶时的风雅做派。
  “所以,我等于是替元仲挨了这顿打咯。”
  如今他身兼吏部与户部尚书两职,等于是架空了右相的权柄。
  “云卿也可以这么说。”他慢慢放下茶盏,偏首看来。虽隔着画屏,我却依旧能感受到他定定的目光,“魏尚书家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留给你清闲的日子不多了。”
  “哎。”我轻叹一声,“快了吧。”
  “是啊,快了。”他语中带笑,“礼部尚书之位注定是你的。”
  我抚额叹息:“今后,你、我、还有洛太卿都将成为众矢之的啊。”
  前几日王上当朝宣读了春闱、税律还有法制的改革,一石激起千层浪,三石催涌万丈波。当天下了朝就有官吏到我府外破口大骂,说我是祸国殃民、动乱朝纲的佞臣奸人,更有粗鄙者辱骂我是雌雄莫辨的兔相公。直到昨日这几个骂人者突然没了声,仔细一打听原是他们逛窑子时被人下了迷药,几个年岁加起来超过两百的男人当众媾和,羞得他们再无颜出门。
  坊间谣传是宫里的那位下的狠手,可我却明白王上这次又背了黑锅,为我那位英明神武的师兄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
  “要说三个改制中,还是春闱的最让人眼前一亮。”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屏风,深紫色的官袍融在画间,为月夜红梅染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轻仪礼而重法制,弃诗书而考施策,去空泛而取实际。糊名制、流名制意在公平,从而降低了中下华族反对的声浪,毕竟在过去的科举中能跻身上位的多是那几大门阀而已。”他的身影映在画屏上,像是在月下漫步,“中举者若从商则年税减半,如此以来就不会出现补职者冗杂的情况吧。”
  “嗯,过去中举的士子中有一大半是当不了官的,毕竟职位有限,只能退一补一。”我揽起落地的长发,吹了吹发尾的灰尘,“为了能早日补上空缺,士子们不惜倾家荡产贿赂上层华族,当了官后又不得不听命行事。这样恶性循环,几大门阀势力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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