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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止的基督-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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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长官。”

“我想请奥康纳先生帮我同样的忙,”斯奈特好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恰普曼的两手握在一起,绞着手指,“上尉,可是,我想……”

斯奈特扬起手,“典狱长,我对你想什么没有兴趣。巴托夫斯基,动手吧,你能做得到的。

巴托夫斯基慢慢地抽出他的警棍,那样子好像就要呕吐了。芬尼斯睁大了眼睛,一面往后退。旁边的卫兵死死地想按住他。威廉的眼睛盯着墨菲——他的样子要硕壮得多。尽管表面上看来他没有任何表示,威廉心眼相信应该是这个人参与了行动。

“怎么?”斯奈特不耐烦了。

巴托夫斯基双手握了棍子,像是举着垒球棒。

恰普曼说:“我要打报告……”

“你最好走开,巴托夫斯基,快点。”

这新来的看守穿着他妻子给熨过的干净衬衫,站在芬尼斯的对面,后者尽量表现出勇敢的样子,可仍在按住他的卫兵手下微微发抖。

“我没有什么要告诉你,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芬尼斯说,他的膝盖在发抖,腿也发软。

“废物,”斯奈特说,对巴托夫斯基挥手。

巴托夫斯基双手发颤,像投球手那样准备一掷,他扬起手臂。

“动手!”斯奈特下命令道。

威廉的手不自主地按到手枪套上。

巴托夫斯基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向后倾斜。

“不,”墨菲喊道,“住手,他可以告诉你们,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整个逃跑事件是我策划的,他只是个小棋子。”

斯奈特走到墨菲跟前,死死地盯着他看,眼睛一动不动地观察他的灰白而棱角分明的脸。“你是墨菲,”斯奈特说。

“对,我是墨菲,”这人用愤怒得有点沙哑的声调回答。

“又一个见过主的光的人吧,嗯?我敢肯定你在想念引擎的轰鸣和皮鞭的感觉吧。’嘶奈特轻轻地一笑。

墨菲挺直身体,下颌轻轻地一扬。这是一种非常细微的轻蔑。威廉记得他在吉米·卡格尼主演的一部电影中见过这一幕。

“那你说吧,逃走的那犯人的情况。”斯奈特的身体倚在桌子上,下命令道。

“你可以干脆下令枪毙我好了,”墨菲说,“我不怕死,我不会告诉你什么的。”

斯奈特微笑着说:“死亡可是你最不担心的事了,墨菲先生。”他对威廉点一下头。

威廉并不喜欢施行痛苦,无论是对人也好,还是对别的动物也好,甚至他不喜欢杀死昆虫——那怕称作蟑螂的。可这并不是你喜欢还是不喜欢的问题。他在学院里学习的时候,他们已经给了他彻底的训练,让他学会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针对任何人,怎样通过准确地给身体施加疼痛而获得需要的情报。威廉可以不在乎做一些残酷的事,那种冷漠甚至使他的同学打寒颤。他可以像开关那些在一瞬间转换,前一刻还是迷人的和善的小伙子,转脸便成了不带一点情感刽子手。斯奈特称这些反叛者为蟑螂,但对于威廉,他们只是解剖刀下的一只只青蛙。对付他们只是件例行公事,如此而已,至少威廉一次次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所以当斯奈特给他递了眼色之后,他便站起身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脱掉身上的夹克,好像是怕把它给弄皱了,然后卸掉斜挎在胁下的枪套,他对墨菲说:“真对不起,墨菲先生,这不是我们私人之间的事。

墨菲那天并没有被打死,尽管威廉可以肯定,墨菲自己是宁可死去的。

第三章

山姆·约翰逊在一天之中遇见了两件足以改变自己生活的事件:一是他给炒了鱿鱼,再就是他在自己那简陋的单身住房的门后,捡到了一封偷偷塞进来的神秘的信件。

山姆猜那封信是在他离开校长的办公室后,穿过校园走回宿舍时,什么人给塞进来的。校长让他去是为了通知他,他已经被解雇了。山姆抬着一个纸箱,里面装他从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取回来的几本书和一些文具杂物。他进门时正好一脚踩在那封信上,要不是他的台历从纸箱上边滑落下来,他便不会注意到这封信。真那样,再等他看到这封信时,也就太晚了。

他心不在焉在把信塞进运动服的兜里,一边把纸箱放到地上。他把手掌按在自己后脑的一侧,稍微用劲揉着,然后把自己那粗糙的浅黄色的头发用手指往后梳过去,想让它们贴在头皮上。他在那张弹簧已经变形了的破旧沙发上坐下来,心里竭力把这一天的遭遇的事理一遍。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也给炒了就鱼。他上了十六年的学,又有七年的教学经历,可竟让这个神经质的校长,让这个他平时连正眼看一下都不屑的家伙给开了!

他竭力地回想那天的情景,由于凝神的缘故,他皱上眉头,结果他那双友好和善的蓝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眼睛周围的雀斑和鱼尾纹更清楚了。那是两个老朋友聚会的闲暇日子。其实山姆不该觉得惊奇的。岂不闻老话总是说:背叛你的人不会是你的敌人,而只能是朋友嘛。

三天以前他和比尔去钓鱼。那天他们不是校长和教授,他们是两个有同样爱好的朋友,站在过膝盖深的冰冷的河水里,一边抽烟,一边漫无目的的聊天。可他们并没有谈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呀!比尔一定把他的话,当时就记在心里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帐篷外生了火,空气中满是柴烟和附近松树的气味,他们还煮了咖啡,山姆觉得惬意极了,尽情地享受朋友间的温馨气氛。也许他是说了不该讲的话。他承认自己有点倾向相信某种不可能的东西,倾向于考虑上帝,后者将他引向叫做耶稣基督的神秘。其实他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很认真,或者说并没有多深刻。但他的确说了这些。

现在他才回想起来,当时,当时簧火照着的比尔的脸上有多不自在,那意思等于是说:“你干吗给我说这个,你干吗不闭上你的嘴呢?”

他回想起在比尔的办公室里,在好朋友让他滚蛋,给了他这样的打击以后,山姆居然还问他一句这是为了什么,想讨个说法。

但校长比尔只告诉他,校方经济上遇到了困难,而这是“时代的象征”。不过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究竟是为了什么。“是那次钓鱼,”山姆说道。

“与钓鱼无关,”校长比尔说,不过语调可不是很坚定,“不过,山姆,你倒是应该只在箱子上钻个洞研究它[小说下载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而不必钻到里面去相信它。”

的确是时代的象征,山姆心想,他挺直了那足有六英尺高的身躯,怒不可遏地走出办公室,脚下踏得咚咚响。

现在他坐自己的屋里,四周都是乱七八糟的纸箱子,他觉得绝望了——他好像失恋了,不过抛弃他的是校方。这么些年来,只有书本才是山姆的女友、妻子和情妇,牵挂他心的只是一次次的考试,还有那些接学生的校车。只要他往黑板跟前一站,看见班上那些渴望听见他讲课的年轻人,只要他一开口讲起世界著名文学,他便感到满足,就像是行领受圣餐的仪式一样。山姆几乎没有别的需求。即令是新政府封杀了思想,那一张张脸都成了僵硬的死板的样子,他还是尽心尽意地教他的文学,结果他始终不渝钟情的爱人倒背弃了他。

他坐在那里想起了任何人在这种心景下会想起的事情。他本来会有更多的时间把他们写下来的,他本来应该多出去走走的,他本可以走出这种禁闭的环境的。他往后靠在沙发上,两手捂住自己的脸,疲倦现在停滞在他的肩上,他觉得眼睛发涩,甚至有点酸痛。我现在怎么办呢?他问自己。

他往后伸直身体,把手探进衣兜。那封神秘的信在兜里飒飒地响。他在绝望中顺手把信掏出来,信封上没有字。他把它撕开。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那纸条说,“收拾保暖的衣物,今晚上10点到卡登大院11号来。”

山姆神情沮丧地笑了笑。打字机打的所有这些字下半部都有些模糊,他自己的系上就有这么一个老掉牙的打字机。是系里边的什么人在警告他?一个学生?或者是系上的那个秘书?他一个一个地回想,是谁呢?可对她,他并没有说过有关基督教的事呀。他倒是有好多次猜想,这女秘书会是一个基督徒吗。

他一下子泄了气,好像拔了汽门芯似的,瘫倒在沙发里。他得集中精力想一想。纸条上约定的时间不可能与他被炒鱿鱼有什么联系,那就太巧了。但总有什么人在想法帮助他,这是肯定的。不过,要这是一个圈套呢?他之开始相信耶稣才是不久前的事,像许多新信教的人一样,他在讨论信仰时,并不会太谨慎。

可是当局干吗要这么不怕麻烦,费这么多工夫来安设这个圈套呢?他们可以干脆上门来,随便找个借口就把自己带走啊。他们只要在警察总部问几个问题,便可以处置他了,他会像许多人一样的消失掉,他的朋友或者邻居有谁会敢去问呢?

时代的象征啊,真是不错。两个学期以前,他的班上也有这个一个学生,她在班上不明智地为基督教辩解了几句。其实那根本算上辩护,她只不过是说耶稣基督说的话,从哲学上看,有些还是有点道理的。他还记得,她说这番话的时候,那样子有些笨拙,但很自信。这是个很有点性格的女孩子。她的金黄色的头发从头上洒下来,遮住了半个脸。她说话时是一副实话实说的样子,就好像她压根儿不知道,在这个国家实话实说只会招来告密。他们需要的是猜疑和恐惧。

班长——他们在每个班上都暗地里指定了一个监视人——肯定把这事报上去了。两天之后山姆正在班上上课——他讲的是国家新闻检查制度的作用,那个女孩子冲进教室,眼睛惊恐地睁得很大,她大声呼救。两个警官跟在她后面冲进教室,当着全班人把她拖了出去。“救救我,救救我吧,”她尖锐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山姆觉得自己的良心一阵刺痛,倒不是因为她被抓走,而是因为他和这一班人都像痴呆的山羊似的看着。等走廊外的大门砰然响过后,他们又都回到自己原先的课上头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山姆以后再没有看见那个女孩子。时代的象征。

山姆还记得那天夜里的骚乱。他半夜给吵醒了,下面一楼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开始他还以为是那对夫妇在打架。然后他听到还有一个人的声音,再后来是第四个人的声音。说话的人始终保持那种单调的公式化的腔调,保安部队的人说话时都是这样的。那女的在尖叫,男的在抗议,而后是手铐的声音,桌子或什么家俱给碰翻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满身是汗。他要做点什么。他的自由的本能告诉他,至少应该抗议,说他们没有权力这样做。他想走到楼下过厅里对他们这样说,但他却没有迈步。他扯过毯子裹住身体静静地等待着,楼下的大门砰砰响过了,过厅里的脚步声小一些了,什么东西从地上拖过的声音也消失了,直到一切都静下来。是男的呢,还是女的呢?也许是两个人?这不关山姆的事。一切恢复平静过后,山姆觉得不再有那种莫名的安全感。

马克斯一家住在山姆的隔壁,里昂和马格丽特两口子早就对山姆的说过,如果他不管好自己的那张嘴,总有一天要出事的。

“你们这些当教授的总是这样,”里昂先生挥着手里的汤勺说,那正好是楼下那对夫妇被带走的第二天晚上,他们请山姆一块吃晚饭,“你们想到什么不能憋在心里?总把全世界都当作你们的教室,那两口的事你也要遇上的,你要是不小心点。”

当时山姆有点尴尬,苦笑着,但却没有什么笑声,那晚上山姆和里昂都喝了不少,直到马格丽特催他回自己的屋去,一边把醉倒了的里昂拖到床上。

山姆接受基督以后,最先告诉里昂。里昂尽管是思想开明的人,但却不喜欢这档事,他没有表示赞成,而是皱紧眉头教训了山姆整一个钟头,反复说了他这个选择的危险性。虽然他也很清楚,大概这对山姆不会有什么作用,他改不了他的思想,或者说改变不了他的心。从那天以后,他们很少见面。偶然在走廊上碰上,是也只是点点头而已。这样要安全一些吧。

山姆在心里这么设想:要是自己消失了,里昂会不会说什么,会怎么想。又与上次那两口子消失后一样吗?国家又少了一个敌人?也许里昂什么都不会想,这样要安全一些吧。

他把纸条塞回信套里。也许,这是某个地下组织的人送来的?他对这人知道得很少,他只从报纸上看到过这些人的满怀激情的文章。有两个人,一个叫摩西,另一个叫以利亚,他们有一个由追随者组成的网,他们会帮助那些受起诉的人逃走。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地下通道,山姆想到这点,心里一阵发紧。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与他联系呢?他又一次想到多洛列斯,有点后悔当时没有说声再见。

也许是安卡·麦克劳德把情况告诉地下组织的。安卡是山姆系上的教授,多少年来都老跟他唱反调的。他从未在任何一件事上,和山姆意见一致的。具有讽刺意味的事,山姆所以归信基督,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安卡促成的。他们曾经在一次午餐辩论中,因为中世纪文学而激烈地争论有关基督的本质。山姆回家以后,从一个旧箱子里把他母亲用过的圣经找了出来。他读那上面的话,一旦开始,他便觉得放不下这书来。经过两个月的思考和斗争,他向圣灵低下了头。

他告诉了安卡,后者自然马上表示异议,他不同意他对获救的解释,并且宣称,“天啦,你这家伙,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认真,我敢肯定,你终归会意识到这有多么可笑,你的观点竟然站到那边去了。你是聪明人,一定会很快忘掉这件事的。”

不,不会是麦克劳德同地下组织联系的。

可究竟是谁同地下组织联系又有多重要呢?现在的问题是去还是不去。山姆环顾一下周围,这就是他在此世上的全部财产了。他有什么可以依恋的呢?他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又把眼前的处境梳理了一遍,他发现自己更加绝望了。有什么理由还要呆在这里呢?没有!家庭?没有!朋友,栖身之处,值得眷恋的人?没有,都没有!他如何再安排自己的生活呢?他已经给自己的爱人所抛弃了,拒绝了。无论他留下来还是出走,都只能得到一张满是落叶的床了。他想到了那个从他班上给拖走的女孩,她叫林纳?然后他费力地想像某个屈辱的晚上,半夜时分,人们会把他从自己的屋里也拖出去,要不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校园里追捕他,当着他的学生和同事,当着已经背弃了他的爱人,在饭堂里给他戴上手铐。

他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

第四章

卡登大院11号是一幢单面临街的房舍,墙上给涂鸦人弄得花哩古哨的,百叶窗都东歪西倒地吊在铰链上,那些倒在地上的垃圾桶里的脏物扔得到处都是。山姆想,这是一个错误。他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做出若无其事地样子,从旁边漫步走过去。但这条灰蒙蒙的高低不平的人行道,也只通往前面远处的一条公路。他好像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道走下去,他提心吊胆地朝那扇大门走过去。尽管秋天夜里的空气很凉,他还是出了一层薄汗。他那塞得满满的旅行袋很沉,袋子的把手因为有汗两者往下坠。他的手指关节都变得苍白,如果看得见的话。他觉得几个手指已经不太听使唤了,他换一只手,好抓牢旅行袋的把手。

满月的光投射下来,黑黝黝地影子爬过那老房子的褐色沙石的门柱。他的心给猛地触动了,在内心深处给勾起了多年以前的某种印象。这使他有些毛骨耸然。这地方使他想起某种熟悉而不舒服的东西。他微微地发抖,想起了他当初的大学兄弟联谊会的入会式,他们要求他单独在一幢据说闹鬼的屋里呆上一夜。他当然不相信有鬼,他心里知道,那惟一可能出现的“鬼魂”便是他的同学们装出来作弄他的。尽管这样,他还是决定去那屋里呆一夜,他虽然不喜欢那种尴尬,但还是愿意获得加入联谊会的快乐

那天夜里,山姆走进那房子,在原先被当做起居室的那间屋里站住,把手中提着的睡袋放在地板上,开始把它铺开来,空气的气流使地上的一团团的尘土轻轻滚动起来,尘土团都朝着已经倾斜了的那壁炉的烟道飞过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这么做是有些傻气。他坐下来开始等待。

他在内心里对自己说,其实并没有什么“鬼屋”,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然后是一分一分地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期待化成了焦躁,快点来吧,你们这些家伙,让这件愚蠢的事早点发生,早点了结吧。

他的背后咔嚓响了一声,他转过身,以为会看到什么令人恐怖的东西。什么也没有。他甚至觉得有些失望。他对空荡荡的屋子喊道:“你们如果打算做什么,就快一点吧!”

但只有他的回声。

房外的树影从洞开的窗户照进来,影子在墙是晃动。

蜘蛛网在轻轻地抖动着,仿佛是幽灵在摆弄着它们。一个小时又过去了,又过了一小时,山姆开始发怒了,他恨他的同学们。他要为这点感受写一篇关于入会仪式的文章在校刊上发表。他不认为在一幢空荡荡的老房子里傻坐一夜,就能证明自己的勇气和性格。又一个小时过去以后,他在地板上躺了下来。他看着月光投下的影子在地板上爬过,一点一点地淡下去,他想,这真有点滑稽呢。最后,黎明来临了,晨曦在天上渐渐透出来。

山姆睡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也许这只有一刻钟,也许是二十分?他在大概不会睡得过久的。他甚至来不及做一个好梦。不管怎么说,他猛地一下惊醒过来,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会睡着了。他在那儿,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一道道裂纹。这使他想起了……什么呢?地图上的道路?叶脉,或是河流?他感觉了某种气味。

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发臭,他想,是一种腐败的气味。他一下子坐起来。多幼稚啊!他们一定藏了一具腐烂了的动物尸体在这附近。他的眼角里有看见某种东西……那东西就在那儿,它并不是一具动物尸体。等他转身正对那旁边的东西定睛一看,他差不多要背过气去了!这是一具死尸。就离他躺着的睡袋不到一尺远。他的头正朝他倾斜过来。那双睁得大大的空洞的眼睛盯着他,嘴巴微微地张开着。尸体没有穿衣服,皮肤泛出绿色或浅蓝,有的地方是紫斑。一只手臂指向山姆。另一只手则弯过来搁在胸前。

山姆尖叫一声,一下子躲到一边。他抓住的睡袋另一头,跳起来拔腿就跑,那怕在惊恐当中,他还是记住了别丢下睡袋——他还是很实际的。他朝门口奔过去,睡袋拖在后头。那尸体也给拖动了,好像活了过来,不肯让他就这么走掉。他使劲地扯,气都有点透不过来,而那尸首却一点都甩不掉。这情景实在有滑稽。他知道他的同学们正躲在某个地方看着这一切,嘲笑着他。最终他确信,他要甩掉这个尸首扯走睡袋是不可能的。他便丢下睡袋一溜烟地跑了。

山姆虽然通过了这个入会的考验,但他却拒绝加入这个联谊会。他再不肯原谅他的同伴。他们把他那天夜里的全部情景都录在一盘带子上,然后在全校传看这录像带。困扰山姆的并不是这件事身多少带有的耻辱,问题在于他们把山姆扔进了一个更深的耻辱——对死亡的恐惧。

山姆使劲地咽下了一点口水。他朝那扇褐色沙石门柱的大门走过去。他伸出手敲敲门,等收回手来时,他的拳头禁不住在颤抖。他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屏住了呼吸,甚至树稍上的风也都凝固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他预料到来开门的是一具僵尸。然后他敏锐地听觉,感受到一点点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过来。一丝光从门正中的窥视孔上晃过。有什么人在悄悄地审查他。

山姆等了相当长的时间,时间长得有点不对劲。他都开始觉得自己到这里来是犯了一个错误,他有点想转身离开了。他又听见门栓滑动的细微声音。门慢慢开了一道缝,然后开得大了一些,一个目光犀利的中年妇人走出来,头发卷成一团盘在后脑勺上。她在山姆面前站定。她脸上的神情让人觉着既很熟悉,也很陌生。她从头到脚地打量山姆时,山姆觉得自己是一个陌生人了。

“嗯?”她问。

“我的名字叫山姆·约翰逊,”山姆自己介绍了。

“是吗?”

山姆有些心慌意乱。他觉得自己只要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她就会知道一切的。“我接到一个纸条,要我晚上到这里来。”

“是吗?那我想你应该进屋里来再说。”她往旁边站了一步好让山姆走进屋。山姆刚随手带上门,她在前面顺着狭窄地门道快步走进去,山姆在后面跟着。门道里有一股通风不畅的气味。

他们穿过前堂,又走过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家俱。然后他们走下一道吱呀作响的梯子,来到一个地下室的后间。这里潮湿也有点温暖。屋子中间摆一张木方桌,上头吊一盏没有灯罩的灯。桌子边坐着一个姑娘和一个老头。她看上去大约有十九岁或二十岁吧,山姆在心里猜道;老头的头发和胡须都是乱蓬蓬的,这是她的祖父吧,山姆对自己说,不过也许并不是。两个人看上去神情都很疲倦,姑娘更多一点惊恐。老头看上去倒有点无动于衷的样子。山姆有点同情那姑娘,想对她说他自己也有点害怕。也许这样一来,大家都互相交流了情感,便会提高一点勇气?但他心里想,恐怕这样不礼貌,也就没有开口。他们之间只是相互通告了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说自己姓什么,便算是作了介绍:她叫艾米,老头叫做路加。

这时候山姆突然发现,那领他进来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出屋去了。

“欢迎,”从阴影里面走出一个矮胖的男人说。他穿着一件白色粗布衬衫,裤子是灰色的,黑色的背带。男人的头已经秃顶,留着两边有点翘的八字胡须。他那件长长的衬衫,使他的样子显得像是乡村的屠户或面包师。“我叫本,”他说道。

“我叫——”

他的手里握着一只粗大的手,手指明显地很有劲。“我知道你是谁。抓紧时间,我们得快一点。跟我来吧。”他已经走出房间去了。

那姑娘和老头便跟着出去了。山姆有点犹豫,拿不定主意。他想,这决不是大学教授应呆的地方。本把门打开,一阵冷空气带着汽油味、枯草的气息,还有卷心菜的味儿灌进来。原来这是车库。一辆面包车停在那里,车门敞开着。车子除了前面的驾驶窗的玻璃,整个车箱是全封闭的。“你们都带了暖和一点的衣服吧?把包搁在后面,约翰逊先生。”山姆照他说的做。“这车箱地板是假的,下面还有一层。直到出城你们安全以后,都得躺在里面。躺在里面有点不舒服,但只有这样才能逃出去。我会把你们送到另一个集合地点,到那里与别的人会齐。

“与别的人会齐?什么人?”山姆问道,“我们要往哪里去呢?”

“请进去吧,”本微笑着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万一——”他犹豫了一下,瞟了那姑娘一眼,又清清嗓子,说“我们这是在帮你逃亡,请别忘了。”

等他们三人都在那汽车的夹层里躺下去后,觉得实在像躺在一具很大的墓穴里。汽车开动后,他们能感到从换气扇透过来的一点空气,人感觉得非常窒息。山姆觉得想吐。艾米躺在他的旁边,她的手好像在摸索什么。山姆惊了一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但她立马把手抽了回去。山姆那一瞬间很为自己的反应后悔。他知道自己甚至必须要掩饰最单纯的人类感情。有好一会儿他觉得有些尴尬。

车停了下来。从他们躺着的那棺材匣子的侧面,山姆听得到街上警察的巡逻车的声音。听得见他们的低沉的说话声。他们对本在嚷叫。大概他们已经到了出城的哨卡上了。他们让本停车,要他出示证件,然后绕着汽车转了一圈,像猎狗似的嗅着什么。本向他们解释,好像是说自己在出城时捎带着拉了点货。山姆他们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担心那鼻子跟前的夹层随时会给掀起来。山姆忽然听到很粗而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旁边的老头咳了一声。大概是艾米拉了老头一下,老头算是强忍住了。然后是一阵寂静。然后是关车门的声音,本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车总算开动了。

山姆想像哨卡上的情况。那发出惨白色灯光的岗亭里,铁皮的桌子和椅子,面无表情的哨兵在灯下检查本的文件,仔细审察上面的印章。审察方式本身是极其无聊的,但它又是有威慑力的。最无辜的人也会惴惴不安,都会有一种犯罪感。每个人生怕自己在那里有一点不慎,引起了士兵们的怀疑。特别是最近,他们在每一个哨卡都安装了一种新的扫描器,它可以检查每一种汽车、机器,甚至可以测知人的心跳,或者灵魂都能够探测出来吧,山姆心想。这种机器才安装了不到一年,他们使用起来还不熟。再过一年,这样的偷运也就不可能了,山姆心想。

本忽然哈哈大笑,用脚着车上的地板,这使他们大大地吃了一惊。“我觉得奇怪,他们竟然没有检查出来。你们可以出来了。”他们从夹层下钻出来时,他对他们说道。本告诉这几个人,到下一个集合地点,还有两小时的汽车路。“先放松一会,尽量坐舒服一点。我一发信号,你们就赶快躲进夹层里去。”

他们各人都选了一个位置,尽量把身体伸展开。山姆靠着自己的行李袋,把全身放松。但他还是觉得紧张。艾米和那老头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车箱后部的暗影,回避着山姆的眼光,他们相互之间谁也不看谁。山姆断定那姑娘不到20岁。她的举止文静,让人看上去很惬意,那味儿甜甜的,很是可爱。她的头发呈褐色,从后面束起来。下身着一条帆布裤子,穿旅行的靴子,一件厚厚的丝质夹克衫。她大概觉得热,便脱掉了外衣。山姆看见她穿着法兰绒的短衬衫。他估量她的身材要比现在这样子好,她现在一点没有打扮,也很惟悴。虽说她的样子时时出恐惧,但山姆相信如果她笑起来,一定是很好看的。

路加没有任何表情,对周围的一切也好像没有兴趣。山姆认为他有60多岁,也说不定快70了。他的头发乱蓬蓬的,长着一脸摩西那样的胡须。透过挡风玻璃射进来的那点稀疏的光线,山姆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好像要祷告吧。可他并没有闭眼睛,反而睁得大大的。那对眼睛睁得太大,山姆想起以前见过的一部心理学的书,那上面的画的图说,只有惊恐的人才会那么样睁大眼睛。眼睁这么大大睁着的人,一般都有极其痛苦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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