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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劫录-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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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风逃蹿了吗?我的双腿和胳臂已经隐隐有些发酸了,再这样等下去,妖物还没出现,我先累到半死了。

况且,精神过于紧张,也同时会加重肉体上的负担。有一次,一只小兔子突然蹿出草丛,从我面前飞快地跳过去,我竟然被这种毫无危害的突发事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脏“呯呯”乱跳。不禁想到,如果我累死在这里,更可能的是吓死在这里,会不会变成冤魂呢?我该去找谁报仇索命?是这山上的妖物,还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五山真人们?

实在熬不住了,我四下张望,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和警惕的地方,于是慢慢挺起腰杆,用力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一下酸麻的四肢。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人影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一棵树后蹿了出来,向我“嘿嘿”一笑:“又见面了。”

我吓得一个趔趄,还好身后就是树干,这才没有跌倒。一边暗中嘲笑自己的怯懦,一边定睛望去,只见出现的是一个中年人,身穿一袭破旧的蓝色长袍,腰里系着草绳,长发没有结髻,随意披散在肩膀上——看起来是个修道士。

我暗自警惕,同时用疑惑的目光望向那个修道士。他又对我笑一笑:“不记得我了吗?”然后突然一个跟斗翻倒在地,接着连续两三个空心跟斗,口中大叫:“我悟矣!我悟矣!”

我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十月中旬,从邱山嚣宙宫奉化淼真人之命,前往朗山送信途中,遇见过的那名奇怪的修道士吗?虽然认出了对方,但我仍然不敢大意——谁知道他是不是妖物变化了想来偷袭我的——横剑当胸,警告说:“此山中有很厉害的妖物,'。。'先生还是赶紧离开吧。”

“妖物吗?”那修道士停止翻跟斗,站稳身子,掸了掸长袍上的灰土,“我知道啊。我见到了五山炼气真人如临大敌地往山中搜索,因此正要逃下山去呢。这位先生,可是跟随真人们前来钟蒙山的?”

我微微点头。那修道士笑吟吟地一抱拳,“故人相见,总要打个招呼。在下萦山修道士苹蒿,还没请教先生贵姓高名?”

萦山是传说中的仙山,在大荒之野的南方,据说至圣最后进入大荒之野,并坐化在那里,其目的就是寻找萦山。修道士们总爱吹嘘说,他们的本山就是在萦山,有数百名道德高妙的修道士居住在萦山修炼,可是从来就没人承认过他们这种自抬身价的噫语。这家伙竟敢自称“萦山修道士”,他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呀。

然而我现在没心情和他多啰嗦,随口回答说:“在下朗山炼气士离孟。先生还是赶紧下山,有缘再会罢。”苹蒿点点头,指指我的脸:“我看离先生面罩黑气,恐怕不久便有劫难,还请多加小心。”说完话,转过身,施施然闲庭信步一般向山下走去。

我不由自主地摸摸脸。身上没带镜子,也无法证实自己是否面罩黑气——如果是那家伙恐吓我,诅咒我,下回见面有他好看的!不过他这番话,也使我更为紧张起来,侧耳倾听山上的动静,却依旧没有丝毫可疑的响动。

我觉得嘴唇有些发干,开始懊恼身边没有携带水囊。上次进山的时候,食物、饮水一应俱全,但这次五山真人们完全不提此事,我也就没敢多嘴——那些真人们也许早就习了辟谷之术,数日乃至十数日水米不进都依旧精神矍铄,我可没有那样高深的修为。四下望望,没有泉水的痕迹,甚至也没有足够滋润干渴喉咙的野果。想去寻找水源吧,我又怕真人们回来见不到自己,因此一步也不敢离开。

定定精神,只好暂时忍耐住饥渴。然而上面的问题解决了,下面的问题又出现了,突然感觉小腹微涨,强烈的尿意涌现了出来。人有三急,哪怕妖物就在身边,该憋不住尿一样憋不住尿。我只好把长剑靠树放好,解开裤带,找一处树窠准备放水……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呼”的一声,怪风徒起。左手捏着定心诀,右手还提着裤子,我匆忙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白影大鸟一般从天而降。定睛一看,我“哎呀”一声,差点吓得尿了一裤子——那正是幻化作爰小姐相貌的妖物,倏忽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

想要捡起长剑,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就算有剑在手,我有本事赶走这妖物吗?本能地松开左手,把定心诀按在胸口,同时后退一步,大喝一声:“孽障,尔敢!”

一只手还抓着裤腰,并且满脸惊慌之色,我知道自己的这声喊叫不但毫无说服力和震慑力,并且还十分可笑。那妖物缓缓向我逼近,突然笑了起来:“你有那玉笄在头,我无法伤害你的呀。况且,我也并不想伤害你,还请你救我性命呢。”

“什么?”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妖物竟然请我救它?妖物点了点头,又是微微一笑——那种凄艳的笑容仍使我不敢正视——“五山真人正在追赶于我,还请离公子救我一命,日后定相报答。”

虽然妖物就在面前,可它终究化成女子的样子,我本能地先忙着系好腰带,嘴里却说:“休想!”那妖物继续向我靠近,而我则不住后退。只听那妖物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委婉:“你曾答应过奴,要救奴的性命,怎不过一个月,便忘了承诺?”

“你……你说什么?”我突然感觉这妖物不但相貌和爰小姐一般无二,竟连声音也差不太多,正在惊愕,妖物把手一扬:“请看。”只见它纤细的手掌中捏着一条红色剑穗,剑穗被胡乱地打成一个结……

但我认得这个结,这是我亲手打的结呀!为了日后便于辨认,这个结我打得异常古怪,相信没第二个人可以结得出来。这是怎么回事?那妖物伤害了爰小姐,抢了我给她的剑穗吗?不,那不可能……难道,所谓的爰小姐,本就是这妖物幻化的,我完全被它骗了?!

趁着我发愣的功夫,那妖物已经走近我,把手中的剑穗递到我眼前:“离公子,人无信不立,你应允奴的事情,可不能反悔。时机紧迫,五山真人顷刻便到,请你救奴性命!”“你、你……”我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僵硬,“你……竟敢化成爰小姐前来骗我!”

“爰小姐便是奴,奴便是爰小姐,”妖物凄婉地笑道,“奴负千年沉冤,此种原委,非三两言所能详述。还请离公子不要犹豫,将奴纳于你发上玉笄中,奴便可保得性命。”“什么……玉笄?”我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第九章 真伪

古诗云:真而眩之伪,圆而欺以方。君子不通变,如瑕在瑄琅。

※※※

那妖物称自己便是爰小姐,我此刻虽然胆战心惊,头脑还没昏乱,前后一对照,立刻明白了。想必第一次上钟蒙山来,那妖物于浓雾中要害我性命,被我发髻上的玉笄冲起一道白光,驱散了浓雾。因此她变作爰小姐,故意设下陷阱,想要赚我这枚救命的玉笄。我当时为美色所迷,险些就把玉笄拔下来送给她,还好醒悟得早,只相赠一条剑绦。但没想到许诺在前,落了那妖物口实,竟然要我救她性命。

别说人妖天敌,此妖物伤害生灵,其中也包括曾和我一起上钟蒙山的腾语等人,我怎能救她性命?就算我不肯背诺忘信,答应救她,以我这等微末道行,怎能从五山真人手中救下她来?她说要躲到我发髻上玉笄中去,只恐又是诡计,不是想趁机害我性命,就是谋夺我的玉笄,好与五山真人作对哩!这般鬼蜮伎俩,你当我是傻瓜吗,怎会看不透?

想到这里,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正想喝斥那妖物。抬起头,却见那妖物望着我,珠泪盈盈,凄苦不胜。我头脑又是一阵晕眩,才冲到嘴边的话竟然生生咽下。转眼看到托着剑穗的那纤纤玉手,洁白如玉,柔若无骨,想起与爰小姐午夜相会的那段旖ni时光,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我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辩解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别管她是妖物还是人类,既然答应要救她,怎能临时反悔?”但同时另外一个声音在说:“我是答应若有妖物侵袭,就去救她性命呀,可她本身就是妖物,这样的承诺,怎能遵守呢?”先前的声音干脆抬出一套歪理来:“就算是妖物,也是应劫而生,上天诞下,天生此尤物,若被五山真人灭了,岂不是暴殄天物?多么可惜!”第二个声音冷哼:“被美色迷惑,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吗?连天下大义也不管了吗?”先前的声音也冷哼:“英雄还难过美人关呢,何况我并非英雄。男女互相吸引,乃是自然法则,悖逆自然而行,又不守承诺,才是不义哪!”

内心天人交战,然而真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尤其是再看那妖物,凄艳的神情中更增添了焦急和忧虑,让人只想张开双臂,抱她在怀中,呵护她,安慰她。也不过极短的时间,我内心所照,却似乎有千年那么长久。终于,我再也不敢犹豫了——因为恐怕五山真人眨眼就会来到——苦笑一声:“你如何到我玉笄中来?”

那妖物微绽笑容,柔声回答:“只要离公子愿意救奴,奴自然能藏身到玉笄中去。”我摇头叹息:“那你就藏吧。”话音才落,“呼”的一声,那妖物化作一道白光,倏忽不见。

我吃了一惊,心里倒有些着忙,低声问道:“你……你在哪里?可藏好了么?”耳边传来那妖物柔美的声音:“奴已在玉笄中。五山真人距此不过数十丈,离公子再莫与奴讲话了。”我下意识地在手心里写了一道风部潜心符,拍在胸口,防备五山真人来到,看穿自己的心思。

既然妖物已经藏入玉笄,那干脆就下定决心,保护她直到危机解除吧。若被五山真人看破我的心思,我罔顾大义,救护妖物的努力就此成为泡影,内心反复的天人交战也变得毫无意义,并且那妖物困兽犹斗,说不定反而会伤害到我。算了,反正我是无耻小人、好色之徒,既然已经做下错事了,干脆一条道走到黑吧!

刚想到这里,只见眼前一花,师祖和承光真人已经到了面前。大概我脸色有些不对,师祖问我:“怎么,可看见那妖物逃蹿过来吗?”我强自镇定心神:“没……没有。弟子等在此处,并未见什么妖物。”

师祖和承光真人对望一眼:“这厮,逃得倒快。有我法阵笼罩全山,料它也离不开钟蒙,咱们且再去搜寻。”然后关照我:“小心在此等候,那妖物若是出现,速速放雷呼唤我等!”

※※※

等两位真人去得远了,我才长舒一口气。耳边听到那妖物的声音说:“多谢离公子搭救。只是真人们就在左近,奴现时还不敢离开玉笄。”我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她既然藏身在玉笄中,就没这样简单肯离开的。看起来,我是被这个表面漂亮的妖物缠上了呀——心中既有一丝惊惶和怅惘,竟然还有一丝甜蜜和快慰……

心情暂时放松下来,尿意再度涌现,然而想到那美女形象的妖物就在自己头顶,可说什么也不敢解开裤子来放水。抬头望望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下来了——天哪,真人们找不到妖物,势必不肯离开钟蒙山,难道我要陪着他们在山上过夜吗?我可什么露宿的装备都没带呀!

可是真人们若不离开钟蒙山,那妖物就不敢从我发髻上的玉笄里离开,而妖物不离开玉笄,真人们当然找不到她,也就因此不会离开钟蒙山。这是恶性循环,我被夹在中间,真是要多倒霉有多倒霉,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为今之计,不如逃下山去。以后被真人们问起,就说遭到妖物追赶,被迫离山的。他们顶多嘲笑我胆怯怕死,可我还不到二十岁,道法又极低微,碰上妖物,除了逃跑还能做什么?那帮真人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荒野里,倒好意思责备我逃跑吗?

想到这里,我挺着长剑,迈开大步向山下奔去。耳边传来那妖物的声音:“你往哪里去?下山吗?”我没好气地回答:“对啊,下山去找茅房!”

耳边传来浅笑声——听着这银铃般的笑声,竟然有点让人心旌摇动,神魂飘荡。只听那妖物说:“这里荒山野岭,又没人看见,你若着急,便在这里解决了不行吗?”我冷哼一声:“可这里有你呀!”

妖物笑道:“我不看便是。”谁管你看不看,有女人在身边,怎么尿得出来?可是转念一想,她终究只是妖物,我为何会将她当女人看待?况且,我堂堂丈夫,欺瞒五山真人都不怕,还怕被人看吗?想到这里,越发忍不住了,于是横下一条心,奔到一棵大树旁边,解开裤子轻松了一把。

等到放下负担,身心俱都畅快,耳听那妖物问:“好了吗?”我突然倒感觉有些尴尬和愧疚了,好象自己负欠了那妖物什么似的。急忙回答说:“好了,好了。你藏在我的玉笄里,终非长久之计,不如跟我下山去罢。”

妖物回答说:“五山真人布下法阵,笼罩着钟蒙山,奴不知道玉笄能否助我闯出阵去。”我皱了一下眉毛,师祖说过的话这才涌上心头,但嘴里却说:“左右无计可施,只得试一试了。”经过今天的奇遇,我的胆子也似乎大了不少——是啊,我反正助邪,若被发现,就是天下公敌,五山真人更饶不过我,事都已经如此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心里这样想着,大步向山下跑去,似乎只希望尽快离开钟蒙山,离开五山真人,越远越好。那个修道士苹蒿,说我“面罩黑气,恐怕不久便有劫难”,嘿,还真被他说中了!

眼看就要离开钟蒙山,突然耳边传来那妖物一声凄厉的惨呼。我胸口一痛,急忙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了?”只听那妖物的声音有些疲惫和无力:“奴无事,已然闯出来了。”我左右望望,看不出哪里有法阵的样子——五山真人布设的法阵,若连我都能窥破,那才叫奇哉怪也呢。然而心底却隐约浮起惊慌困惑的想法:“我为何心痛?那不过是一个妖物,她若无声无息死在我的玉笄里,那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吗?从此天下太平,我个人也万分安全。我为何听到她的哀惋之声,竟然会心痛呢?!”

※※※

离开钟蒙山,来到百木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我敲开一户农舍,索要了一些干粮和饮水——虽然身上没有带钱,但他们都看到我是白天跟随那几位大人物来到的,怎敢不贡献出食水来?

不敢在百木村多作耽搁,我趁着明亮的月色,匆匆往东走去。我是要逃回家去吗?心里并不清楚,可是现在除了逃回家去,我还能往哪里去呢?

从百木村前往云潼县城外的居处,步行恐怕要整整两天的时间。可我才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觉得腿脚酸软,迈不动步子了。我若是会用“缩尺成寸”之术,该有多好啊,一步就可以回家了。

在路边靠着棵大树坐下来,我捶了捶腿。突然眼前一亮,那妖物竟然又从虚空中浮现出来。虽然还是黑夜,我却觉得她那一袭白衣逐渐融化开来,映照着周围事物都格外的明亮。只见她慢慢曲膝,半蹲在我的面前,微笑着说:“多谢公子,到这里,真人们便找不到奴的踪迹了。”

虽然在笑,然而秀眉依旧微蹙,那种举世罕有的淒艳,仍使人怜惜不已。我匆忙低下头去,不敢正视,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何方妖物?是千年的冤魂作祟吗?”

妖物苦笑道:“我是冤魂,也是物灵,发誓要杀尽仇人的子孙。然而,你有玉笄护体,我杀不了你,现在你救了我,我更不能杀你。冤屈不尽,我是无法消散的,此后徘徊天地间,何从何去,渺茫难知呀……”

耳听到她柔惋的声音,偶尔眼角瞥见她绝美的容貌,凄苦的神情,我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若能使你冤屈得伸,便杀了我又何妨!”但天良不泯,理智尚在,咬咬牙关,终于还是忍住了没再胡说八道。

只听那妖物又说:“公子的恩德,若有机缘,定要报答。且恕奴先告退了。”说完话,一道白光,就此消逝不见。她离开了,我猛然觉得四周都黯淡了下来,匆忙站起身:“且慢……”但放眼四望,却再也看不到那可爱更复可怜的面容了。

说走就走,她还真是干脆呀。我被她美色所迷,才救了她的性命,岂是贪图报答?若说报答,就凑近来让我一亲芳泽多好……故老传说,狐能化精以迷人,以前还嘲笑被狐狸迷住,进而丢了性命的家伙,一定是没见识没前途的登途浪子,现在才发现,原来我自己就是这种货色呀!

不,不,怎有狐狸能幻化为这样的美色?就算可以幻化作这样的美色,那种凄艳欲绝的神情,也是装不出来的。见好色而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何况我少年血气方刚,更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不被她迷惑才怪哪。这样一想,似乎心安理得地原谅了自己。

既然那妖物……即便在头脑中想想,也雅不愿再称呼她为“妖物”,况且,就算妖物,也该有个名字吧,自己竟然没有询问就放她走了,实在是失策啊失策!干脆,就当她是爰小姐吧。既然爰小姐已经离开,我也就不怕给五山真人捉住,心情一放松下来,突然感觉四周刺骨的寒风骤起——现在可是腊月呀,冬夜露宿野地,不被冻死才怪哪!

匆忙画道符,暂时遏制住不断侵袭透骨的寒气,我迈开大步,向西方疾奔。虽然两条腿象灌了铅一样,但惟恐一停下来,就会骨软筋麻,冻倒不起。这一晚简直象噩梦一般,我虽然算不上养尊处优,可自从离了娘胎,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

这都是那妖物害的!不,不,我实在不愿意把这笔帐算到她头上,况且扪心自问,如果自己不是惑于美色,也不会吃这样的苦。自作孽,自得报,果然坏人做不得……然而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她的倩影,身上也似乎变得温暖了些。我不对自己做的事情后悔,况且,邪路已经一步踩错迈上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第十章 远途

古诗云:伊人在远途,险峭又何如?鸿雁夏则北,跋涉到清都。

究竟那妖物是不是爰小姐?是那妖物欺骗我(虽然心底雅不愿承认)?还是她借用了爰小姐的躯体?最重要的是,人世间是否真有那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尤物?寒冬腊月,冷风嗖嗖,反倒刺激得我头脑极为清醒,各种奇怪的念头纷至沓来。我要不要前往虚陆郡去调查一番,看看是否真有爰小姐这样一个人?

跑了整整两天,回到家的时候,我脸色发青,腿都软了。父亲看到我的神情,不禁大为惊讶,急忙叫僮仆烧了热水给我泡澡,又吩咐厨下准备酒食。

看样子,五山真人还没有回来。他们若要回来,一迈步就到,莫非还在钟蒙山上苦苦搜索吗?想到那几个老家伙上了我的当,不知道哪天才会翻然醒悟,心中竟然有一丝窃喜——看样子,一走上邪路,人就变了,我现在的想法还真是恶毒呀!

不过,难道我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吗?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倒霉,似乎是我一贯的恶趣味呀……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父亲真相,只说“妖物厉害,真人叫我先归来了”。父亲倒也不疑有它。在家才歇了半天,我就打算收拾行李往虚陆郡去,明面上的理由是:“趁着尚未举贤良方正,儿欲往都城去游历一番……”

这个理由编得有点草率,父亲坚决不同意。一则新春将至,他当然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个大节,二则也怕我不能及时赶回来,参加贤良方正的推举。我反复央求,却提不出要立刻离开家乡的强有力的理由。最后,父亲一跺脚,竟然发怒了,派人把我反锁在屋子里。

这只是一个形式而已,普通的门锁怎能关得住我?对付好孩子,才只需形式便可,因为他们不敢破坏毫无约束力的形式,可我现在已经走上了邪路(当然,父亲是不知道这点的),所谓“放辟邪侈,无所不为”,还怕破坏一些无聊的形式吗?

于是我给父亲留下了一封信,然后收拾些随身衣物,配上剑,揣一大包钱,一个穿墙之术,就逃到院子里去了。正当黑夜,四下无人,万籁俱寂,我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坐骑来,也来不及装上鞍辔,悄悄地就从角门溜将出去。

直跑出一里多地,这才装上马具,挂好包袱,坦然地辨认方向,向东方奔去。这时候,启明已升,远方地平线上泛起淡淡红光,天已经快要亮了。

※※※

爰小姐的家乡虚陆郡太安国,在云潼县的东北方,快马疾驰,也得半个月才能抵达。我所以匆匆离开家门,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怕五山真人下了钟蒙山,找上门来责备我。不管他们是否了解到事实真相,光责备我临阵脱逃,我就经受不起。还是让父亲去应付他们吧,我先暂时躲开,找机会再向真人们致歉——不,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们了!

真人再神通广大,我离乡背井,一去千里,他们又怎能找得到我?而就算妙参天机,算到了我身在何处,他们也未必有时间和精力来追我一个小小的炼气士。此番离家,真如鸟出樊笼,龙游大海,要多轻松有多轻松。

这一方面轻松了,另外一方面却沉重地压在了我的心头。此去虚陆,要怎样探查爰小姐和妖物的关系?就算探查出其中究竟,我除了解开心底一个谜团外,又有什么好处?爰小姐若终究是妖,人妖殊途,就算我愿意陪伴在她身边,她却不知哪天就要了我的性命。爰小姐若是人,以我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娶她为妻只是做梦罢了,要和她相见也是难上加难,还不如真的做梦来得真切。

越是靠近虚陆郡,我心中越是打鼓,倒象有点“近乡情怯”的意味。到达太安国的时候,已经第二年的元月初四了,突然想到,沌山就在太安国都以北不到百里外,我犹豫再三,竟然不敢立即进城。

当晚,就在城西一座观里寄宿。此观名为“心莲”,来源于祖圣所云:“大道如莲,层层剥分,而后得其心也,其心外甜而内苦。不识知之为喜耶?知之为苦耶?”它不属于五山炼气系统,只是上一任太安国王助资兴建的一座小小观宇,因此我才敢放心大胆住进去。

监院领我往客房去,这时候正当黄昏,经过廊下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地上坐着一个人。此人背靠廊柱,披散着头发,而又低着脸,看不清相貌,寒冬腊月,他竟然只穿着一件单衣,手持一截树枝,象在地上画着些什么。

正在奇怪,心莲观里怎么会有乞丐,那人却猛地抬起头来。我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发现此人颇为面熟。“啊哈,离先生,真是有缘,咱们又相逢啦。”等那人开口打招呼,我才想起来,他原来是曾两次不期而遇的所谓“萦山修道士”苹蒿。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又遇见这个家伙,真的是偶然吗?是巧遇吗?偶然积累得多了,就会变成必然,不是这家伙一直在盯着我吧。心里这样想,我却不得不堆出一副笑脸来,拱手为礼:“原来是苹先生,幸会,幸会。”

“原来两位认识……”监院才说了半句话,苹蒿突然望着我的脸,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呀,公子脸上的黑气越发重了!千万仔细呀!”我听了这话,不由伸手摸了摸脸,监院也盯着我的脸看,然后笑道:“你休要妄言骇人,离公子不过长途跋涉,面有烟尘罢了。”

随便敷衍了苹蒿几句,我借口旅途劳顿,告个罪,就让监院带自己往客房去了。进了客房,僮仆打来洗脸水,我凑近去照了照,一脸疲惫之色,却并不见什么黑气。那修道士真的在虚言恫吓吗?可是他上次说我“面罩黑气,恐怕不久便有劫难”,结果竟不幸言中。今日之言,会不会也言中呢?

他若道法高深,妙参天机,能看到我脸上笼罩着黑气,而我自己和心莲观监院都看不见,那也是情理中事。可是当日五山真人也没提过我脸上有什么黑气呀,总不会这个苹蒿的道法,更比五山真人高妙?除非他真的是从萦山来的仙人哪!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准备今晚好好安睡,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再去找苹蒿聊聊,看他还有什么话说出来。然而这晚,我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明天到底要不要进太安城呢?进城以后要怎样查探事情的真相呢?我打听到了爰太守的家,总不能冒失地直闯进去,问:“请教贵府可有一位小姐?若有,可能唤出来在下一见?”九成会被当成疯子赶出来的,还有一成,是被当场打死……

※※※

然而第二天起床后,询问监院,他却说苹蒿一大早就离开心莲观了:“此人前两日来观中求餐,我看他相貌不俗,虽然道统有异,终究一样都礼拜三圣,就勉强留下了。他今往哪里去了,我也不很清楚。”

我只好打消再找苹蒿攀谈的念头,先往主殿礼拜了三圣牌位,拈香虔诚祷告,但愿此行水落石出,但愿我可以放下妄想,有朝一日重归正途。祷毕,就离开心莲观,骑马往太安城而来。

才刚过春节,城中到处张灯结彩,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前几个春节,我都是在秩宇宫中和同门一起度过的,贴符爆竹,虽然也很热闹,但秩序井然,毫无乐趣。本来以为今年春节可以在家中和父亲一起过,没想到却行在客途——命运之难测,由此可见一斑。

向路人打听爰氏的居所,原来距离西门不远,拐过三条街就到了。但我还完全没有构想出探查事情真相的方法,牵着马,犹犹豫豫的,直到中午时分,还没走到。抬头望望天色,又摸摸肚子,我决定先找个地方用餐,最好再喝上两杯,可以壮胆。

走向临街的一家酒店,探目一望,店内挤满了用餐的食客。我正打算另寻他家,一名仆佣却迎了上来:“这位公子,正当春令,又是用餐之时,各处都是满的。小店里尚有几个座位,若不嫌弃与人共食,便请进来。”我想想对方说得在理,就把马缰递给他,自己捧着包袱踱进店中。

游目四顾,竟然被我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人方脸广颌,蓄着短须,正是当日在马原镇中遇见爰小姐的时候,差点一矛把我捅穿的尉忌!此人应该是爰小姐的家将——如果真有爰小姐其人的话——我不如上前去打个招呼,他若认得我,就证明那日所见,确是人类,否则,就是妖物幻化出来欺骗我的假象。

想到这里,我急忙迈上两步,把包袱放在尉忌旁边一个空座位上,稽首行礼道:“尉先生吗?幸会。”尉忌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眼神中却分明满是疑惑之色。我有些慌了,结结巴巴地提醒道:“在下离孟,咱们在马原镇中曾见过一面……”

尉忌猛然一拍大腿,“哈哈”笑了起来:“原来是离公子,在下想起来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才敢在他身边坐下来。仆佣上前来问我吃些什么,尉忌笑道:“再上一盘肉、一只鸡,添碗筷来,我与这位先生是相识的。”

看起来,果真有爰小姐其人存在了,那般丽色,原来人世间也是有的——想到这里,只觉得心花怒放,遍体轻松。但我当然不好直接向尉忌打听爰小姐的情况,只好先寒暄几句。碗筷添了上来,尉忌斟一杯酒递到我的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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