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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遥-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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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络侧过头去,看着他柔润如水的眼睛,低声道:“师……父?”

白影来到榻前低头看她,眉心一蹙,轻轻唤她:“烟络。”

烟络脸色苍白,却粲然一笑,“真像做梦一般。师父怎会来?”

容若看定她,神色肃穆,“碰巧而已。”

“哦。”烟络也不戳穿他,眼睛瞥了瞥地上的宣纸,“师父在感伤什么?”

容若顺着她的目光低眉看去,微微抿唇,道:“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你是指这一句么?”

“嗯。”烟络点点头,示意他坐到榻前来,“师父不写这首词已经很久了。”

容若坐下,一手取脉,“亦是有些时日未至京城。”

“师父来过?”

容若不置可否。

烟络瘪瘪嘴,嘟囔道:“师父好狡猾。师父明明跟在我身后,却假装不认识我,假装未曾做过什么。”

容若听了这话,轻轻勾起唇角,便撩起一朵小小的笑花。他不过微微一笑,却顿生一室撩人的轻柔气息。

虽已是五年之后,烟络面对此情此景之时,仍是不由屏息。

“烟络……你仍是这样。”容若轻轻叹气。

烟络眨了眨眼睛,故意答道:“怎样?”

“不说也罢。”他站起身来要走。

“师父!”烟络急着要撑起身来,却发现完全无法用力。

容若驻足看她。

窗外一片青天碧草,却也美不过窗前那一抹白影优雅异常。

“苏洵呢?”烟络着急地问。

容若罔若未闻,反问道:“睿王爷呢?”

“睿王爷?”烟络愣了愣,“师父为何问起他?”

容若良久不语。

“师父命烟络出谷难道原是为了他?”烟络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波澜不惊的脸。

容若道:“烟络放弃的,为何是睿王爷?”

“睿王爷?”烟络笑了起来,“师父不明白烟络吗?即使没有苏洵,我也未必和他走到一处。”

容若闻言,好看的眉心轻轻蹙起。

“师父为何对苏洵避之不提?”

容若仍旧闭口不答。

烟络紧紧盯着他严肃甚至有些凉意的脸,缓缓问道:“烟络若求师父救苏洵,师父会答应吗?”

容若静静看她,神色里有一丝复杂的情愫,不置可否地行至窗前,只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师父,烟络原本弄不明白贺铸的悼亡词里何以会有那样深切的悲痛。师父当时的模样,烟络虽不敢多问缘由,却隐隐能够猜到,只是觉得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罢了。而现在,我或许能懂师父当年写这首词的感受。”烟络侧头望向窗外,笑意渐渐涌上的双眼,“无论苏洵以前和师父有怎样的过往,对烟络而言,他毕竟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他给了我别人从未过给的爱与自由,教我觉得自己居然也是一个值得这样珍惜与爱护的女子,所以,我不会放开他。”

容若的背影很节制地微微一震,侧过身来,柔和的注视里双瞳渐渐收紧。

“对烟络而言,师父也只得一个,所以,如果师父有自己的坚持,烟络也不能勉强您。”她仍旧微笑着望着他微微绷紧的身形,轻轻说道,“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容若抿紧了双唇,神色肃穆地盯了她半晌,心思难测。

烟络不明白他和苏洵过去有什么过节,竟然能够教一向澹然的师父这样讳莫如深。

窗外传来一两声流萤的低鸣。

风起无声。

青花帘布在他洁白的身影后轻轻漂浮。

他缓缓行至榻前,低眉看她,如水的目光里有什么渐渐深邃起来。

烟络冲他粲然一笑。

容若忽然问道:“烟络,他待你很好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教烟络怔了怔,随即笑道:“很好呀。”

容若双睫垂坠,幽幽道:“比我好么?”

烟络更加吃惊,却依然笑答:“不一样的。”

“有何不同?”容若不依不饶。

虽然觉得师父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她还是笑道:“师父是师父,苏洵是苏洵,你们任何一个都无人能够取代。”

容若目光幽亮,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他是值得你这样去爱的男人么?”

“对。”烟络的回答简洁而不容质疑。她看了看他的样子,问道:“师父是和苏洵有过什么过节吗?”

容若唇边扬起一朵小小的笑花,闭口不答。

烟络望着他有些诡异的反应,皱起了小脸。

“和他在一起,你不寂寞么?”良久,容若淡淡问道。

烟络笑了笑,“师父果真知道他。”她盯着屋顶认真想了想,回答道,“苏洵对自己很漠然,如果说和他在一起会有什么不快的话,大概就在于此吧。我其实只想要两个人厮守,并不在意他身负的那些东西。”

容若闻言挑眉,轻声而笑。

烟络见状也笑了起来,“我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说罢,她明亮的眼睛盯着容若,笑意温和,“烟络想要的,不过是一盏烛灯一碗热汤的关怀,和一双随时可得的温暖手掌。所以,烟络所选之人,不是睿王爷,而是他。并且,既然选定了这个人,无论他想要做什么,我也会在他身后默默跟着。他要做的,我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烟络这样做,不为别的,只为不愿见他因此不快活,因此有遗憾。”

“他这样就了无遗憾了么?”容若唇边是一抹复杂难辩的轻柔笑意。

烟络摇了摇头,老实答道:“师父看得比我透彻。”

容若忽然叹了口气,低眉道:“彼此彼此。”

烟络不解,道:“师父?”

容若终于神情柔和地坐下,一手持起方才飘落榻前的宣纸,垂下了双睫,轻轻道:“你可知樱落?”

烟络双眼一亮,但是看着容若的脸色又有些担忧,于是不好做声,只沉默地看着他。

容若抬起头来,眉间有竭力压制的伤痛,却笑意撩人地扬起唇角。

烟络道:“早已过去之事,师父不提也罢。”

“过去?”容若叹息道,“要紧之事从无真正过去之说,不过只是淡忘罢了。烟络可知当年我为何坚持收你入门?”

烟络想了想,“一见钟情?”

“嘭!”一记暴栗准确地找到了她的额头。

烟络吃痛地捂着额头,嘟囔道:“师父好狠的心!”

容若似笑非笑地道:“你已晚来一步。”

烟络一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师父把我错认做何人?”

“当年,亦是在花田遇见樱落。”

“樱落?”这个名字早已不陌生,在师父癫狂的岁月里,被他唤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果真是真有其人的。想明白后,烟络问道:“可是师父在意的人?”她已经问得十分含蓄。

容若轻轻颔首。

“她与苏洵有何关系?”烟络直觉不妥。

“你说呢?”容若反问她,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样。

烟络黑了黑脸色,又笑道:“所以,师父跟苏呆子结下了梁子?”

容若不置可否。

烟络笑了笑,“我不介意。师父呢?师父放不下的,是这个吗?”

容若抿了抿唇,却岔开话题,道:“要救他也并非难事,不过,烟络需答应为师一件事。”

“唔?”烟络一惊,见他难得肯改变主意,问道,“何事?”

三日后傍晚。

御史府。

烟络站在高大的榕树下,静静看着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中投射下来,鼻尖漂浮的是淡淡的花香。

这一刻,仿佛入幻,硬生生地生出会成永远的错觉 。

烟络轻轻推开门扉,探头进去,愉快地高声道:“我回来了!”

一室静谧。

蒙淡的日光里,有缓缓流转的轻尘。

烟络抬脚进去,又问道:“呆子,你在哪里?”

容若跟在她身后进屋,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不远处,榻上,有一抹白影。

烟络走上前去,泪湿了眼眶,轻轻伸手抚上他僵直的背脊。

温暖的手掌下,是紧绷的身体,透着寒意,微微颤栗。

一双修长好看的手,紧抓着被褥,指骨分明,苍白的肤色里现出晦暗的青紫。

“苏洵?”烟络柔声唤他,坐至他身后,环住他已然清减下去的背影,隐隐触及衣衫下一身嶙峋瘦骨。

他却默不作声,身形一震,雪白的被褥上几道抓痕愈发深刻。

烟络伸手覆上他冰凉的手背,侧过头来,道:“师父。”

容若立于一侧,神情莫测,这时缓缓走上前来,低眉看了看苏洵的背影。

烟络仰头道:“我答应了师父。”

容若眉心微紧,伸手叩上苏洵寸关,然后一手抵在他腰间,内力绵绵不绝地传了过去。半晌之后,容若神色凝重地撤开手去,静静看着烟络,缓缓说道:“他伤得不轻。你当真不悔?”

烟络摇头。

容若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正色道:“御史府怕是住不下去,我带他回谷。”

烟络一惊,顺从地点头。

容若看在眼里,叹道:“烟络,他当真值得你如此么?”

烟络竟然笑了,用力颔首。

那双如水的眼睛渐渐浓重起来——五年前,乃至今日,自己似乎从未胜过他半分。

日光妍丽,透过窗棂拢住白色的小小人影。

苏洵疲惫地睁开双眼,四周的一切还看得很迷离,而窗前那一道白色的背影,却突然在这光芒陆离的背景里,格外清晰了起来。他看着灿烂的日光勾勒出她小小的剪影,背对着他,一双手交叠抱住,搭在窗台上,望着楼前的榕树,低低柔柔地哼唱——

“从你眼睛看着自己最幸福的倒影

握在手心的默契是明天的指引

无论是远近什么世纪

在天堂拥抱或荒野流离……”

虽然头昏至极,胸口亦是象被什么堵住,他还是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然后,听见她的声音忽然哽咽了起来,便不再开口。苏洵正在奇怪,却见她抬起头,对着天空猛吸了几口气后,蓦地站起身,朝他走来。

他看着她清丽的脸,虚弱地笑了,道:“烟络,你没有事罢?”

烟络神色里有一闪即过的张惶,却在下一秒笑意璀璨,“你好些了没?”

苏洵点点头,“你的伤呢?”

“已经好很多了。”像是怕他不信,又补了一句,“我遇见了容若师父。”

苏洵微惊,还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烟络见他神色里有黯然,蓦地心头一酸,贴着他坐下,道:“想什么呢?你不曾连累我。”

苏洵浅笑,轻轻呵出一口气来,眉间却是如初的纠结。

烟络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叹道:“你瘦了。”

苏洵幽亮的双眼里笑意不减,声音却还是低微,“你不也是?”

烟络看看自己的手臂,道:“有吗?那正好。”

苏洵只笑不语——能够见到她,即使此时身如败絮,他还是甘之若饴。又过了一会儿,他问她:“烟络,你方才唱什么呢?”

“家乡小调。”烟络愣了愣,随口答道。

苏洵微微笑着,“像是缺了点,你尚未唱完罢?”

烟络僵住不答。

“还有后续?”

烟络不看他,瞥过头去看窗外,答道:“我忘记了。”

“嗯。”苏洵轻轻点头,费力地伸出手去,却蓦地停在半空中,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脸色刹白,不再说话。

烟络双手紧叩,脑海里那段没有唱出口的旋律在轻轻回荡——

“梦想牵着怀疑未来看不清

就紧紧地拥抱去传递

能量和勇气

我爱你

我想去未知的任何命运

我爱你

让我听你的疲惫和恐惧

我爱你

我想亲你倔强到极限的心……”

再回头时,苏洵出神地盯着屋顶瞧,不知在想什么。

烟络觉得奇怪,笑道:“呆子,屋顶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这么入神?”

苏洵表情略微有些僵硬,随即微笑着看向她,道:“有些困了。”

“歇歇吧。”烟络起身仔细地替他掖好被子。

苏洵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是一反常态地炙烈,像是要将她刻入眼中。

烟络笑着摸摸他的额头,“还没看够?哪里有这样好看?”

苏洵唇角轻轻扬起,柔和地注视着她的脸。

“对了,”烟络想了想,说道,“容若师父想带你回谷。解毒的几味药材,谷中独有。”说完,她略微紧张地看着苏洵,等他回答。

良久,苏洵意外顺从地轻轻点了点头。

烟络松了口气,笑道:“你再睡会吧,我陪着你。”

苏洵迟疑着开了口,“烟络……”

“何事?”烟络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隐隐不安。

苏洵却轻轻摇头,嘴角竟是浅笑。

烟络吻了他的脸颊,道:“快睡,我去拿熬好的药汤。”

苏洵听话地闭上眼睛。

烟络静静地看着他宁静的容颜良久,这才起身。

风,无意吹起。

花瓣随着风落地。

烟络不由停下脚步。却在此时,风卷起窗下桌上的纸笺,眼看就要跌入砚台中。记起那是师父替苏洵拟好的药方,烟络低声惊呼扑了过去。

“烟络!”

身后,苏洵紧绷的声线蓦地响起。

“没事,没事。”怕他担心,烟络接住药方,回首对着他忙不迭地说道。

榻上,苏洵一撑起身,一脸焦急地望着前方,目光里却有浓重的茫然无措。

“没事,没事。”她笑吟吟地走过去,“你不要担心。”说完,看他的样子不妥,她又绕去屋角取来银针。

苏洵却直直地盯着窗前,脸色惨白。

烟络不解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窗外什么也没有啊?

苏洵仍旧不曾挪开视线,而神色里有竭力的隐忍正在渐渐崩解。

烟络看看苏洵,又侧头看看窗外,恍然大悟后,一瞬光景,浑身冰凉。“苏洵……”她站在屋角,声音僵硬了起来。

听见她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苏洵一震,身形摇晃,又极力稳住,人却控制不住地慢慢喘息了起来。

“苏洵!”烟络冲上前去,接住他跌落的身子。

他在她怀里揪紧心口,很久不能开口说话,迅速地,浑身变得冷汗涔涔。

烟络抱紧他,满心凄苦,然后咬紧牙关施针。

他还是难过地弓着身子,微微颤抖。

“烟络,”容若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嗓音如水,叹息若有似无,“翠寒谷也未必……能保得了他周全。”

烟络背对着容若,低头道:“我知道。”

容若双睫垂下,脸上便是一片小小的阴影,“即使这样,还是要他活着?”

“嗯。”烟络声音很轻。

容若站在她身后,终于伸手按住她小小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如当年他的微笑,这一刹,烟络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容若立在风里,沉默地看着她不断颤动的肩头, “若能就此隐退,即使目不能视,未尝不算是因祸得福。”

第33章

翌日清晨,天空淡蓝,金色的日光一丝一缕自天边延伸而来。

风轻,鸟鸣一两声,低回婉转。

榕树翠绿的叶片上有露珠滴落,声响微不可闻。

白色的帘帐分向两旁挽起,垂下的帐角在清晨的风中轻轻摇摆。

苏洵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的女子身影朦胧。他眨了眨眼,视线所及还是一个模糊得只能隐约辨认的人影——她趴在他身边,似乎睡着了。

苏洵侧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任由视线越来越模糊。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眉心紧蹙,神色里终于有隐忍不去的凄苦。

此生,从未想过会愿和谁这样相伴相守,所以当年平静地看着樱落离开。而如今,他不过想守着她,让她因了他而幸福,却不曾料到,会有一日这般无力地什么也给不了她。

对她,他从不是不会在意,相反地,他是因为太过太过在意,所以不安,所以恐惧。

如果,如果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又怎能委屈她束缚在他身旁,一生难以解脱?

其实,他并不是很明白,为何她会在睿王爷和他之间选择了后者。她总是那样愉快地笑着,总是那样字字坚决地说爱他,他却在她耀眼的目光里生出欢喜的同时,生出惶恐。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在以前看似十分寻常的事,却在此刻忽然变得遥不可及、难以预测。

原来,很多事,在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样闷闷地想着,眼前的世界却渐渐黑成一片,无法窥见。

身旁的人动了动,仿佛醒了。

他微微勾起唇角,如常地浅笑,不愿见她担忧。

烟络撑起身来,发现苏洵含笑的脸,却一瞬间心如刀绞。她怜惜地看着他,明知他看不见,还是努力地笑道:“原来你早醒了,还好吧?”

苏洵笑意更深,低声道:“不妨事。”

“嗯。”烟络点点头,“容若师父催促着早点动身,你可方便?”

苏洵认真想了想,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烟络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也只是安静地等他的答案。

她希望他能放下,能为自己自私一次,却又无力地明白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清晨的阳光那么好,明亮不刺眼,温暖不炙烈。她在晨光里,看着淡金色光芒下瘦弱的人影,胸口堵着一口浊气,却盈盈地笑。

直到门前响起穆青严肃的声音,“大人,皇上下旨嘱大人进宫一叙。大人……”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大人可要稍事歇息,再……”

穆青后面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便被苏洵打断。他轻轻咳了一声,道:“即刻备马。”

烟络眉头一拧,侧头瞪他,“呆子,你当真要去?”

苏洵望着她的方向,温柔地笑了,语气却还是虚弱,“当真。”

“苏洵,”烟络叹了口气,“我能陪你到殿外吗?”

苏洵想了想,点头。

烟络笑道:“那就走吧。”

一起走——如果上天不能给他们风平浪静的爱情和结局,那么就一起走吧,一起去任何地方。

马车在皇城内的青石街衢上徐徐行进。

阳光柔和,风很轻,车很慢。

烟络不放心地伸手叩上苏洵的手腕,却听见他轻轻地笑出声来,那笑容透着一如既往的温暖,仿佛此刻沉疴不复。烟络有些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苏洵侧头低眉看她,神情柔和,“你在担心什么?”

“你这个样子不应该被担心么?”

苏洵笑答:“烟络,有些事必须有所交代,我才能随你回谷。”

“我知道。”烟络理了理他腿上的毯子,“你要做什么,我何时阻拦过?”

“烟络,”他突然认真地看着她手的方向,一双眼睛瞳色至深,“我不愿成为你的困扰。”

“你从来不是。”她笑,继续侍弄着他身下的一方毛毯。

苏洵轻轻叹气,“你有选择去留的权利。可是,我不愿你因为我而不痛快。”

“你总是想太多。”烟络仍旧不以为然地笑着。

苏洵专注地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字缓缓问道:“你的师父,他与你谈了什么?”

烟络手里动作一滞,道:“没什么。不过,谈了谈你的状况。”

苏洵牵过她的手,柔声道:“烟络,你是明白的,苏洵死亦不惧,”他顿了顿,极其认真地说道,“如果,我的苟活需要用你来换,我宁愿——”

“苏洵!”尚未待他说完所有的话,烟络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活着,就总有希望。我不怕与你相忘于江湖,只怕无可以相忘之人。”

比起日日厮守,更加愿意见你好好地活着,你明白么!?

苏洵敛眉不语,脸色微微泛白。

烟络看着他抿得愈加发白的双唇,也不说话。

苏洵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问道:“你相信我么?”

“信!”烟络一怔,点头。

“好罢。”苏洵终于放松下来,身子缓缓靠向后方,微微笑道,“我已放开你一次,此事决计不会再有。”

“嗯。”烟络怜惜地抚平他眉间的倦意。

“听从师命去罢,我在家等你回来。”苏洵一直握着她的手,淡淡地说话,语气很轻。

“嗯。”烟络倾身轻轻吻了他。

苏洵叩着她的手,唇边冷峻的线条渐渐柔和。

烟络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终究,他也起了为自己筹谋的心思,这样的苏洵,其实不用她太过担心。

两仪殿外。

清晨的阳光静静投洒在大殿的台阶上,隐隐泛着柔和的青光。

苏洵抬头看了看当空的朝阳,双眼有些刺痛,眉心微微一蹙。

烟络看在眼里,问道:“还可以么?”

苏洵侧头笑答:“不妨事。”

“好。”烟络送他上台阶,“自己小心。”

苏洵低眉瞧去,脚下的路虽模糊,却是常常走过,即使闭目也能找着方向,随即笑道:“不妨事。这条路已经走过不知多少回。”

烟络点点头,叹气道:“但愿有朝一日,你不必再在这条路上费神。”

苏洵了然浅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缓缓拾级而上。

烟络望着他清减的紫色背影,心里因了他而骄傲,却又忍不住担忧——自古有多少良臣忠将,一心为国为民,却难得善终?她不愿见苏洵成为其中一个。

两仪殿内,日光却有些蒙淡。

苏洵站在日光投射的一角,整个人笼罩在淡金色的光芒里,清冷如初。

龙椅上看不清面目的老皇帝沉默良久,终于缓缓问道:“苏洵,你可知朕为何诏你进宫?”

苏洵淡淡答道:“陛下之意,微臣不敢揣测,请陛下明示。”

“苏洵,”皇帝顿了顿,声音肃穆,“你难道会不明白朕的意思?你答应朕维系这朝中一片宁静,如今却被你亲手毁去。你身为御史大夫,竟然如此草率行事!?”

苏洵神色平静,拜道:“罪臣听凭陛下发落。”

皇帝一怔,道:“你不为自己辩驳么?”

苏洵抬起头来,清朗的脸上竟然有微微的笑意,“臣以为陛下圣明。”

皇帝闻言脸色铁青,又渐渐缓和下去,正色道:“你以为朕乐见事态如此?”

苏洵轻轻摇头,“自然不会是陛下之意。不过,毕竟是血浓于水,陛下心存不忍,所以事已至此。”

皇帝神情严肃,不语。

苏洵继续道:“为成大事者,杀戮在所难免,是非自有后世论说。只是,我朝初兴不过七载,天下尚未完全安定,国家的未来何去何从,取决于陛下之后继者才德如何,以及,是否能够将陛下治国的策略秉持至终。治大国者,不可无才无德,即使才德略逊,至少需懂得虚心纳谏,当机决断。否则,李氏天下如何得以延续?此事究竟做何处置,全在陛下之意。陛下是要保一人太平,还是要保李氏天下数代太平?”

皇帝听他讲完,冷冷地道:“你以为以天下为借口,朕就真的不会处置你?”

苏洵低眉掩去眼中的幽暗,答道:“臣所言并非为保全性命,但求陛下为江山社稷计议。臣死不足惜,听凭陛下处置。”

“苏洵,”皇帝道,“你当真无所顾忌?”

“不是。”

皇帝道:“即使这样,亦拦不住你讲出方才一番话?”

苏洵的叹息低不可闻,话音里忽然多了一丝柔和。他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微臣只能如此。”

皇帝闻言神色一凛,目光慢慢浓重,道:“苏武?”

汉,天汉元年,汉武帝遣苏武出使匈奴。临行前夕,这个在中国历史上以昂然刚烈节义著称的男子,不无伤感地写下了这首《留别妻》。匈奴野蛮凶残,出使之事前途未卜,他也难过和担心。然而,在妻子面前他却收敛起自己的不安,安慰她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自从和你结发为夫妻之后,就从未动摇过与你恩爱到老的想法。如今,以臣侍君,为了国家,我有不得不做之事。如果,我有幸能够活着,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如果我死了,也会一直想着你……

皇帝思虑半晌,终于动容道:“施姑娘选择你,确是聪明之举。”

听到她的名字,苏洵微微笑了,眉间亦有了几分暖意——她放他做这些事,不也是因为明白他?

“朕也并非无情之人,皇子中,朕亦有所偏爱,却是这偏爱教朕痛失爱子。”皇帝在高大华丽的龙椅上忽然长叹,幽幽说道,端坐的身姿似乎有了一丝疲惫。

苏洵低眉待他继续说完。

“你应该明白朕。”皇帝双手把着龙椅,身子微微靠向椅背,放松下来,慢慢说道:“数日前之事,朕亦痛心。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愿再有遗憾……”

苏洵闻言,森然而立,沉默不语。

“领旨下去罢。”皇帝挥手,陷入龙椅中闭目不再看阶下伫立的男子。

苏洵见德公公手托圣旨上前来,跪道:“陛下!”

皇帝充耳不闻。

德公公冲他一个劲地递眼色。

苏洵沉声道:“陛下,可曾想过,下一个也许就是睿王爷?”

“放肆!”皇帝双眸圆睁,拍案厉声斥道。

苏洵跪地不起,身边的德公公小声地示意他先行领旨出宫再说。苏洵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微臣明白陛下不愿见手足相残,只是,这场杀戮一旦开始,怎会说平息就平息。陛下岂会不明白,睿王爷将是下一个卷入漩涡之人?陛下顾念父子之情,不愿再有遗憾,而事实却是,这种遗憾恐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延续下去。苏洵以项上人头求陛下三思!”

“苏洵!?”皇帝目光锐利,怒意彰显,只是尚且有一些复杂难辩的神色。

僵持中,德公公在一侧暗暗叹气。

“报——”

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拖长的疾呼。

下一刻,殿门打开,一名小太监低头入内,拜道:“启禀皇上,西北边境上有军报呈上。”

皇帝一凛,道:“传!”

话音落去,只见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军官手持军报拜倒在阶下,道:“启禀皇上,陇右、河西藩镇遭突厥突袭,末将奉梁大将军之命,请皇上下旨退敌!”

殿中诸人皆是一惊。

“西突厥?”皇帝眉心一蹙,问道。

“正是。”

阳光很好,前一秒的风平浪静,突然不复。

皇帝沉吟片刻,对着苏洵道:“起来说话。”

苏洵一直跪着,谢过后撑起身来时,一阵头晕,微微晃了晃。

皇帝在沉思中,尚未来得及注意他的不寻常,犹自说道:“这个都顿,梁山一晤朕道他会安分一段时日,他却这么快就背信弃义出兵犯境?”

苏洵稳住心神,答道:“蛮荒之人,如此行事,亦不足为奇。”

皇帝盯着他,不动声色地道:“梁忠嗣近来可有与你书信相通?”

苏洵低眉道:“不曾。即使有书信相通,如此机密要事又怎会不直接禀报陛下?”——终究,他还是逃不过被猜疑的一天。

皇帝颔首,神情莫测,“你可有举荐之人?”

苏洵怎会不知进退,答道:“微臣惭愧。”

皇帝道:“依你看,太子和睿王爷之中谁更加适合领兵出征?”

这样步步紧逼的问题教苏洵不能回避,将有罪在身的太子和历经沙场的睿王爷相提并论,已足以显出皇帝的决心。苏洵不是不懂,他一揖,道:“臣以为再无比睿王爷更加合适之人。”

皇帝目光渐寒,转过身去,话音幽凉,“退下罢。”

苏洵施礼。

前方传来皇帝的声音淡淡道:“留下官印。”

殿中一干人等一惊,却都不敢做声。

苏洵平静地取下襥头,放下官印,缓缓跪下,行叩拜大礼,然后,才转身离去。

良久。

两仪殿中,皇帝回过头来,望着他方才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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