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共春深-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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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姡�抿唇，“可是她也没有谋害母后的理由啊。”
　　气氛一点一点凝滞下来，疑团在众人的心里发酵，可是除了太后母子两人，其他人都不敢轻易置喙，直到迟迟醒来的德妃侯以栖在听到消息后，不顾还虚弱的身体，执意由露栏搀扶过来，才打破了僵硬的局面。
　　“太后娘娘，陛下，臣妾愿为姐姐担保，定不会谋害太后娘娘。”侯以栖欲叩首行礼，却几乎是软在了地上。
　　周弼得了秦姡У难凵�，赶忙与露栏一同将侯以栖扶起来，“我的德妃娘娘哟，您可得郑重着贵体啊。”
　　沈鹤平却不为所动，问侯以栖说，“不是她，那德妃以为是谁下的毒呢？”侯以栖支不起身，却依旧极力为侯以桢辩驳，“臣妾不知是谁做下这等歹事，可是太后与陛下在广陵王大去之后，待姐姐亦是极好的，姐姐心中只有感恩戴德，日夜为太后与陛下祈福祝祷，定不会有谋害之心的。”
　　广陵王，侯以栖的话拨动了所有人的心思，点出了众人疑惑却不敢说的忌讳，秦斐。
　　刚醒来的沈梓城还没有从长长的梦境里完全的抽离，那些碎片让她感到昏昏沉沉的，无法思考。秦斐？桢姐姐会因为秦斐而谋害太后？
　　秦姡�听到广陵王这三个字，眉心一蹙，像是想起什么，看看一手紧紧抓着他衣袖，一手紧紧护住小腹的沈梓城，他侧首与太后对视了一眼，抿唇道，“现下后宫的事情烦请母后审理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雏凤清于老凤声（1）

　　召回的旨意在沈鹤平的严令之下第二日就送到了隆阳观，秦宝衣虽也是惊诧，却依旧保持了一份皇家公主的从容大气，不似侯以桢，闻得旨意后，茶盏就险些从手中滑落。
　　
　　“公主，这，这不是我做的……”侯以桢有些慌乱地看着状似气定神闲的秦宝衣，“我……”
　　
　　秦宝衣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说，“孤知道不会是你做的，可是，孤也知道，这是一个你回宫的契机。”她的笑容有着少女本不该有的深沉，“也是孤的。”
　　
　　阔别一年有余，侯以桢再一次走在长街上行往长信殿的心情与当时一样惴惴不安，一双愁眉之间像是有挥不去的阴影。而走在她之前的隆阳长公主秦宝衣却是昂首正容，款步姗姗，即使在长信殿中面对昔日的庶母，如今的太后，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女也是浅浅施礼，笑容合度，仿佛那份身为天家贵胄的骄傲与高贵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秦宝衣离宫时方在髫年，如今已是亭亭玉立，与沈鹤平记忆里中那个永远压在她之上的佩德皇后竟是出奇地相像，无论是眉眼还是风韵，气度。
　　
　　纵是心中并不喜，沈鹤平如今是太后，便也是隆阳名义上的母亲，场面上也要关怀几句，“孤几年未见隆阳，果真有几分公主的气韵了。”秦宝衣脖颈修长，下巴轻钩，划了一个优雅的弧度，连目光都没有挪动半寸，“太后过誉了。”
　　
　　一来一回几句之后，沈鹤平问，“隆阳你清修多年，怎地此次会与……”她的目光落在一旁楚楚不言的侯以桢身上，“与元静居士一同归来，可知她是因何事被孤召回？”
　　
　　秦宝衣早有准备，回答地不卑不亢，“元静居士因下毒一案为太后所召，而隆阳亦是为此事而归。”少女直视殿上的沈鹤平，目光没有半分的闪避。
　　
　　一番询问因为秦宝衣的在场，毫无收获，反倒是侯以桢的一番梨花带雨惹得沈鹤平头疼。直到两人离去之后，她才好一些。
　　
　　南乔看着沈鹤平苦苦支撑的样子很是心疼，“娘娘，何苦揽下这些事情来？照太医的意思，娘娘您……”
　　
　　沈鹤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孤的身体孤自己明白，这次的事情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往后孤闭上眼，也放不下心。”
　　
　　德妃侯以栖，所谓的元静居士侯以桢，又牵出一个隆阳长公主秦宝衣，这口井越挖越深，可是哪一处才是泉眼所在呢？她的苦恼不仅是事情的复杂与牵连，更因为连她自己也清楚，已走到灯枯油尽之时，时不我待。
　　
　　她仿佛是反复思索后谨慎地走了一步棋，对南乔吩咐说，“你去将贵妃身边那个懂医理的丫头召来。”
　　
　　可是这些苦恼是胜似新婚一样的沈梓城与秦姡�所不知的，至少如今对于心里眼里只有秦姡Ш秃⒆拥纳蜩鞒鞘敲挥胁炀醯摹�
　　
　　自从搬回重华殿后，秦姡б蝗杖�趟从垂治殿来看望，青丝一束一束地为沈梓城梳理，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她嘴里，他替她擦拭唇边的药渍，再送进一枚饱满鲜甜的果脯，动作温柔自然，仿佛是做惯的。
　　
　　孕中多思，沈梓城也免不了胡思乱想，他是否曾经也如此照顾长姐？是否也会这样对别人？
　　
　　她抚摸着小腹的手被他包在手掌里，温度从秦姡У氖终拼�到梓城的手背。他倚坐在身边，如同一颗参天大树般的存在于她的生命里，和她将要出生的孩子的生命里。
　　
　　沈梓城认真地看着他的眉眼，被午后的日光衬得格外温柔的眉眼。好像一切都是值得被温柔地接纳在心的，无论是他经历过的那些风吹雨打，萧索斑驳，还是那些与他共沐雨露，迎春送秋的花草虫鸟。

　　☆、雏凤清于老凤声（2）

　　门外的人不愿意打破属于这两个人的时光，转身要走，却被殿外正来的人堵在了当下。“这一位想必是贤妃娘娘吧。”廊中长长的阴影里一把倨傲的声音传过来。
　　这样明艳骄傲的少女，除了秦宝衣，还有谁呢？
　　王白露依例行礼，“长公主殿下长乐未央。”她日日去长信殿侍候沈鹤平，自然也识得秦宝衣和她身后方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清秀女子，侯以桢。如今她的身份敏感，又牵涉到下毒的风波中，若是旁人，早多得远远的，免得深受其害，而她却跳进了漩涡的中央，来重华殿探视，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三人一同进暖阁，王白露与侯以桢叩首行礼，贵为长公主的秦宝衣依旧是浅浅施了一礼，“隆阳见过皇兄，见过贵妃娘娘。”
　　这是沈梓城第一次正式见到这位在前朝今下都备沐圣恩的隆阳长公主，“本宫身体不适，怠慢长公主了。”隆阳依旧是合度地浅笑，“贵妃娘娘唤孤隆阳便是，贵妃送来的耳坠，隆阳甚是喜欢。”
　　秦姡ё邢傅乇嫒锨乇σ露�边饱满圆润的黑珍珠坠子，转头问梓城，“可是你初封贵妃时母后赐予的？”梓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确是借花献佛了。”秦姡�捏捏她的手，示意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你藏了这些年不舍得带，竟舍得送给宝衣？”
　　秦宝衣的嘴角细微地抽动一下，又恢复如初，只有离得她近又熟悉她脾性的侯以桢发现了，秦宝衣生气了。
　　之后秦姡в肿�向王白露，“贤妃是专程来看贵妃的么？”王白露避着秦姡У哪抗猓�低头回答，“回陛下，也是来向姐姐禀告一些事情，”她看一眼旁边的秦宝衣和侯以桢，“并不是什么急事。”
　　秦姡�颔首，也不再言语，这让侯以桢在一侧显得十分尴尬。沈梓城见状就问，“桢姐姐回宫来还惯么？”
　　侯以桢怯怯地回答，“惯的，阿……贵妃娘娘。”沈梓城的余光里；秦姡�虽不说话；一双眼却时不时在侯以桢的脸上转悠，一番思虑，她勉强笑笑，回答说，“那自然是好的，桢姐姐不必拘束，我并不以为，你有理由要害太后娘娘。”特地加重了“有理由”三个字，梓城不意外地发现侯以桢的脸色渐渐白了。
　　秦宝衣瞥一眼不争气的侯以桢，接上了沈梓城的话，“贵妃说的是，以桢确实没有下毒，这一点，太后娘娘也已查明了。”秦姡д�色询问她，“查明了？是谁人所为？”
　　“是德妃宫里的一个宫女，叫什么……什么玉的”闻言至此，沈梓城瞬间变色，本身苍白的脸色更加阴郁，可是这些自然也逃不过秦宝衣的眼睛，“因着些事儿被罚在外头洒扫，便对德妃起了怨怼。以为以桢送来的经书德妃会日日诵读，便想法子下毒，不料这几册被德妃送来了长信殿……”
　　这样的解释貌似顺理成章，但是在场六人，只有梓城和鸾镜知道，这个叫做千玉的宫女绝对不可能是下毒之人，因为，她也是沈家的人，本名满褂，一直在侯以栖的安吉殿里洒扫。
　　可是，沈梓城不能说出这个理由，她也不能质疑毒从何来，下毒又为何如此顺利。若是此时深究下去，便会被秦宝衣将一军，顺着千玉的线索继续查，迟早会查到自己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雏凤清于老凤声（3）

　　她不去看貌似真挚的秦宝衣，眼光落在仍立于秦宝衣背后的侯以桢身上，还是一年前的那副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样子，可如今看来，倒是心较比干还要更多一窍。秦姡�闻言，倒也没有怀疑，转向梓城说，“既然如此，便由贵妃处置这个没心肝的东西吧。”
　　沈梓城收回目光，伸手摸着肚子，“怀着这样的祸心确是不能活的，可是，”她抬头，眼神和语气却软了三分，“陛下，孩子尚未出生，臣妾不愿造杀孽，也想为孩子积些福泽。”
　　秦姡�无法去拒绝她，看着她眼睛里的期待，他也想去感受，与她一去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和平安，“那便饶她的命，打发去暴室狱。”
　　一脸的欣慰之下，沈梓城的心里隐隐地敲起鼓点，她预感到，这只是一场大戏正徐徐拉开帷幕的序曲。
　　很快又到了年下，德妃侯以栖本是素简的人，又想着太后越发病重，沈梓城需要静养而缺席，便删去了从前年下宴中的那些艳歌众舞，倒更像是安排了一场普通的家宴。
　　可是，这样的安排显然是不能让秦宝衣满意的。她审视着兰台上下，捋一捋臂上的珊瑚手串，有些不耐烦地对下首的侯以桢抱怨，“你那堂妹果真上不得什么台面，就是先帝年间的家宴都没有这么寒碜过。”
　　侯以桢的目光顺着话投到侯以栖的身上，她端坐在右首的案几后，不时地有宫人屈膝禀告，虽然穿着上妆饰上诚如秦宝衣说得“上不得台面”，可是那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却让侯以桢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嫉妒，像是一粒种子埋进了她的心里，那些不甘心和骄傲足以让这粒种子扎根萌芽。
　　秦宝衣牵牵她的衣袖，“皇兄到了。”侯以桢下意识地起身，目光与秦姡�相接，他永远是淡然的，温润如玉的样子，在她的心里，像秦斐那样狡猾善变的人自然及不上他。只是她没有选择的权力，从前是，如今也是。
　　侯以桢的失落被秦宝衣看在眼里，她若无其事地说，“不争又如何知道一定会输？”犹豫和迷茫都像是挥不去的乌云盘桓在侯以桢的眼中。
　　秦宝衣端起面前的酒樽，“何况，有孤在，你一定不会输。”侯以桢顿了顿，还是拿起了酒樽与她共饮。
　　清歌曼妙，殿上的秦姡�虽然听不见两人在说些什么，可是秦宝衣梨涡浅浅，侯以桢我见犹怜，一场无趣的宴席下来，也只有这幅活脱脱的美人图还留得他多看了几眼，
　　宴罢，秦姡�屏退众人以独行，漫无目的地走过长街，直到慢慢走进一片阴影里，他方察觉，矗立在面前的，除了沉默的铜雀台，还有一同站在阴影里，静静看着他的侯以桢。
　　而与此同时，应该在重华殿静养的沈梓城却出现在长信殿的暖阁里，坐在沈鹤平的床边。
　　沈鹤平的身上虽然有着行将就木的枯败气息，但是她的想法却一如既往的清晰，“既然知道用沈家的人将上一军，想警告咱们别轻举妄动，那么隆阳和那个女人的心思绝对浅不了。”
　　沈梓城点点头，脑中划过一年前满袖的话“广陵王妃与陛下在铜雀台说了一会子话”，一年后满襟的回禀“陛下常去隆阳观探望”，最后停在那天秦姡�向侯以桢投出那样目光的那个瞬间，“阿梓明白。”她明白那是怜惜的目光，是不该有的怜惜的目光。
　　但是，从今夜起，不该有的再也不止目光而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似此星辰非昨夜（1）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沈梓城预想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秦姡б谰扇杖绽纯此�，其余的时间都在垂治殿批奏疏，侯以桢在隆阳殿闭门不出，日日诵经。然则风平浪静终有时，万物无常，生死不外。
　　太后梓宫送往献陵的日子，十里长街结白，万人素服哭灵。王白露搀扶着沈梓城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哭尽离愁，她反而有些欣慰，为沈鹤平能够离开感到欣慰。“作为沈家的女儿，你，阿澜还有我只要活着，都不能摆脱命运。现在好了，”沈鹤平在最后弥留的时候，她放开梓城的手，脸上的笑容很满足，“我很高兴，终于可以离开。”
　　送灵的队伍越来越远，沈梓城遥遥地看着，心里默念，“姑母，你放心，阿梓会作为沈家的女儿，好好活下去。”
　　秦姡Т又烊该畔蛩�们走来，为首的沈梓城，王白露，一侧的秦宝衣，侯以桢与而后的侯以栖等等。他抿了抿唇，还是牵过了沈梓城在身边，正一时无话，王白露却突然展袖叩拜，向秦姡Ш蜕蜩鞒切写罄瘢�“臣妾愿为太后一生守灵，诵经祈福，望陛下和贵妃娘娘恩准。”
　　闻言，众人皆惊诧。秦姡ё�头问梓城，“贵妃可知道？”梓城摇摇头说，“臣妾并不知。”虽然她并不意外，但还是想留下王白露，“妹妹虔诚，在宫中亦可礼佛。”
　　“求陛下和娘娘成全。”王白露坚持不肯起身，再叩首一拜。让她一生守灵，就是秦姡б灿行┯谛牟蝗蹋�便折中道，“贤妃的孝心可嘉，如此，孤便准你守陵三年，为太后，为国祈福。”
　　沈梓城素知王白露倔强，上前两步便要欠身去扶她，王白露恐她不稳，一把扶住她。梓城冲她笑道，“三年，本宫盼着贤妃如期归来。”她挡得住王白露的坚持，可是她也明白她拦不住王白露的绝望和心死。
　　她初入宫时的热情和天真都被这冰冷的一砖一瓦消磨殆尽。在这个地方，她不能希冀秦姡В�失去了她珍爱的儿子，连最后的寄托，佛祖都不能暖和她渐渐冰凉的心。
　　幸好，幸好她没有被赋予承担家族的使命，她可以有选择，留下抑或是离去，也许这样说来，王白露比沈梓城更加幸运。
　　王白露凑近沈梓城的耳畔，悄声说，“姐姐要注意着长公主，她似乎动静不小。”沈梓城颔首，“我知道。”
　　沈鹤平西去，王白露离宫，这时最得意的莫过于秦宝衣。而侯以桢却得意不起来，因为她在送灵的队伍中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一闪而过，那是一双狡诈，慧黠，像狐狸一样的眼睛。
　　她随秦宝衣回隆阳殿的途中，一路失神，直到路过承瞻殿的时候，被里头的欢声笑语所吸引，那是秦姡У男ι�，和一个孩子，一个女人的笑声。
　　传圭小心地将耳朵贴在梓城的肚子上，“母妃，弟弟怎么还不出来？”梓城被他轻手轻脚的别扭样子逗乐了，“因为你没给他准备玫瑰松子糖，所以他不愿意出来呗。”
　　传圭睁大眼睛，仿佛有所领悟，“哦；原来是这样。”他从小袄的口袋里掏出一方布包，摊开竟是一小块松子糖，“母妃，这是昨天鸾衣妈妈做的松子糖，圭儿省下的。”他奶声奶气地说，却是一脸的正经模样，“送给弟弟，母妃让弟弟快出来吧。”
　　梓城将传圭揽进怀，“圭儿想要弟弟么？”她深深地凝望秦姡В�将传圭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温柔道，“可是母妃想给圭儿一个妹妹。”
　　侯以桢立在殿外，静静地听里头此起彼伏的笑声，像一个木偶一样，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直到秦宝衣发现她落在原地了。
　　“你在看什么？”又一记笑声透窗而出，秦宝衣了然地笑了，原来是看不过心上人与别人一家和乐。她斜了侯以桢一眼，“如果没有里面的这个女人，孤保证，这一切都会是你的。”
　　第一次，侯以桢没有犹豫不决，而是抬头平视秦宝衣，“以桢愿意尽力一试。”
　　自私与占有不是爱情的本来面目，可却在爱情中作为一把利刃而真实存在，尽屠敌人之前，先杀死过去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似此星辰非昨夜（2）

　　“师傅，这几日陛下来咱们隆阳殿的趟数都赶上重华殿了，陛下看来是真疼咱们长公主呐。”隆阳殿的掌事太监汪六海一巴掌扇在徒弟小六子的脑门上，“主子的事儿也是你好多嘴多舌的？”
　　眼见不远的偏殿里走出一个清秀女子，袅袅婷婷走来，宛若凌波仙子，水上轻盈步微月。汪六海鞠了一脸的谄笑，一路小跑着迎上去，恨不能将老腰弯到侯以桢的鞋面上，“哟，娘子终于来了，可叫老奴好等哟，您小心着走，陛下和长公主都在里头呢，您小心着……”
　　千恭万敬送侯以桢进正殿后，汪六海才朝小六子瘪瘪嘴，“招子得放亮堂些，伺候对正主才能有你小子的好！”
　　殿内的斜倚着与秦姡�下棋的宝衣将侯以桢拉来自己身边，笑着对她说，“皇兄可是半步都不让我，现在啊，也只有你可以救救孤了。”
　　侯以桢垂首低眉，极似不胜凉风的夏莲，“公主取笑了，妾身的微末棋艺怎敌陛下。”说着她羞赧地侧目，一颦一笑都挠在秦姡У男纳稀�
　　“你何必谦虚，上回那局三连星解得实在妙，再好好与孤下一局。”秦姡�想唤过周弼来整理棋盘，侯以桢却说，“不必劳烦周公公的，妾身来就好。”她起身，素手轻执一枚枚晶莹的棋子，小指微微翘起，白皙纤长如同刚冒尖的鲜嫩笋芽。
　　浮生偷得半日闲，经历过太多波澜诡谲，看过太多繁花锦绣，这样家常的和乐闲适更牵动秦姡У男模�这样清恬的温柔如水更吸引秦姡У难邸�
　　秦宝衣瞧着秦姡У难凵�，笑得梨涡浅浅，说“皇兄的眼中怎么没有宝衣的影子了，真是让人嫉妒。”秦姡г鸸值匦彼�一眼，“都是大人了，怎么还说些小孩儿话。”
　　“难道皇兄不喜欢以桢？”秦宝衣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问。闻言，侯以桢拣棋子的手慢一了拍，螓首深埋，嗔怪宝衣说，“公主……”
　　秦宝衣只盯着沉默的秦姡В�“皇兄，怎么不回答宝衣呢？”
　　沉默良久，侯以桢先抬头，两眼红红，向秦姡Ш颓乇σ赂Ｉ恚�“妾身不适，先行告退。”秦宝衣把玩着玉石棋子，看着侯以桢踉踉跄跄出去的背影，说，“皇兄是真的不中意以桢么？”秦姡Э此�一眼，“中不中意，她都是你五哥的女人。”
　　正当秦宝衣想再逼一逼秦姡У氖焙颍�周弼带着满袖火急火燎地进来了，“陛下，太医稳婆都进重华殿了。”
　　秦姡�起身摆驾，一旁的秦宝衣也跟着起来，“贵妃的大事儿也是后宫的大事儿，宝衣与皇兄同去可好？”话头戛然而止，整个隆阳殿在日落西山前，只剩下正殿偏间里呆坐着的侯以桢，“中不中意，她都是你五哥的女人。”，手中的丝帕几乎要被绞碎，斑驳的红痕凌乱地印在她的十指上。
　　灯火通明的重华殿里众人屏息，暖阁里的沈梓城死死地咬住下唇，痛楚一阵阵袭来，铺天盖地。暖阁外的秦姡Ы艚舻孛蜃糯剑�里头的叫声传出来，他眉头深锁。
　　秦宝衣递上一盏茶给他，“皇兄，贵妃吉人天相，定能母子平安。”秦姡�顺手接过，揭开茶盖，普洱茶汤红浓油亮，他突然有些想念每一次梓城递给他的那盏七分烫的滁菊。
　　雍长七年，三月初五，玺贵妃诞育皇次女臻阳公主，帝大悦，颁恩诏大赦天下，月后于临华殿设满月宴，大赐后妃群臣。
　　“殿下，这样的妆饰会不会不妥？毕竟…毕竟是贵妃和公主的好日子…”侯以桢一袭浅蓝妆花缎长裙，十几支点翠银步摇如鱼骨一样佩在发髻上，虽然十分清秀雅致，可是她向秦宝衣投去的目光显然是觉得她给自己妆扮得太过隆重了。
　　秦宝衣没有回答她，径直前行，侯以桢也不好落下，随她走进临华殿。彼时已是高朋满座，宴席既发，可是这两人进殿却还是引来了众人的注目：一位是别居多年；中宫嫡出的长公主，另一位是非议不绝的忠武亲王遗孀。
　　正与秦姡Ш痛�圭一起逗弄怀中女儿的沈梓城听到通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孩子递到鸾镜手里，回望身侧的秦姡В�他泰然地目视她们进殿，神情淡定，没有尴尬，也没有热情。
　　当然了，秦姡�如果知道梓城是因为耳边日日飘过他和侯以桢的种种虚实而早产，也许这样的淡定从容就没那么心安理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似此星辰非昨夜（3）

　　两人落座后席间的一阵骚动很快就被暖宴的舞乐覆盖，众人开始向玺贵妃和臻阳公主献礼。其中最为令人咂舌的是隆阳长公主秦宝衣送上的一对翠玉金鱼，冰种飘花，水头极好，是稀世罕见的珍品。
　　这时，殿外杜则平来通报，贤妃娘娘来贺。
　　“快请。”梓城放下手中把玩的翠玉金鱼，正欲起身，却见来人是王白露身边的灵秀。
　　灵秀举案过眉，跪下行礼，“贤妃娘娘恭贺贵妃娘娘大喜，陛下大喜，特遣奴婢向臻阳公主献上娘娘日日奉于佛前祈福诵经的念珠手镯，以佑公主安泰。”
　　念珠手镯刚呈上来，便有一阵浓郁沁雅的香气扑鼻。秦姡Р嗍桌纯矗�“贤妃有心。”梓城将镯子攥在手中细看，轻轻颔首，“沉檀龙麝，这沉香木最为难得，给卿卿驱秽避邪，妹妹实在有心了。”众座哗然，沉香木价比千金，看来贤妃与贵妃最为亲厚。
　　“你家主子近来如何？可缺些什么短些什么？”秦姡�问殿下的灵秀。
　　“回陛下，娘娘在太后陵一切起居都好，不曾短缺。”梓城让满袖收好念珠手镯，对灵秀说，“好就好，回去禀告你家主子，这样贵重的礼物她既舍得给，本宫自没有不欢喜的道理，只盼她早日归来，也好让臻阳看看疼爱她的姨母。”话说的极为亲近，坐实了众人的猜想。
　　接下来献礼的是侯以桢，一双团福纹长命锁倒是没有出奇的，但是还是引起了席间的一阵骚动。
　　“那位的丧期还没过呢，这就穿红着绿的。”“听说那位在的时候就不搭理她，能有多少情分？”“妇道总得守吧，这出身还摆在那儿呢，宣平侯家也太没教养了些。”“什么宣平侯，这爵位不是还给原宗了嘛，如今不过是个侍郎。”这些夫人们嚼舌头的话秦姡В�梓城，包括殿下的侯以桢都是听不清的，却一句不落地听进了不远处坐着的大臣们的耳朵里，第一列的沈鸿平，第二列的侯以林，以及末几列中坐着的侯尚方。
　　“姐夫，来，尚方敬您，大喜啊”侯尚方讨好一样地向沈鸿平端起酒杯，仿佛殿下站的人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沈鸿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更不说与他把盏共饮了，“侯侍郎说得倒比做的像样。”侯尚方笑容一滞，酒杯停在中间，送也不是收也不是。
　　梓城笑着接过侯以桢送的长命锁，凑过去在熟睡的女儿秦缘卿身上比一比，对秦姡�说，“陛下，您看，这长命锁无论质地还是做工都实属上乘呢，”她偏过头，不说话，又瞧了两眼，“可是……”
　　“可是如今佩在公主玉体上好像显大了些呢。”一侧的德妃侯以栖也在帮梓城参谋着。沈梓城点头，侯以栖倒是能猜中自己的心思，“本宫看着也是。”
　　她又回望秦姡В�“陛下，您看呢？”秦姡Э纯磋鞒牵�看看熟睡中的卿卿，看看侯以栖，视线唯独不落在殿下的侯以桢身上，“你看着定就好。”
　　梓城将长命锁递给满袖，端坐正位，说“将居士给公主的礼收起来，待公主来日再戴。”声音说大不大，说小，席上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话。‘居士”，这两字让侯以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多谢居士为公主费心了。”沈梓城没有理会席间的碎声碎语和侯以桢不好看的脸色，依旧笑得端庄合体。
　　侯以桢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坐席的，秦宝衣看她一眼，螓首低垂，泪水点点滴滴溅在她的裙裾上，“若你现在只顾着伤心，前边的准备我们就白费了。”
　　可是秦宝衣一抬眼，却接到了秦姡�投来的目光，不是看自己，而是在瞥身边的侯以桢。虽然他下一刻就移开了，但是秦宝衣哪会不解？
　　“依孤看，一切都很顺利。”她凝视着殿上那个端着笑容，应酬着众人的沈梓城。
作者有话要说：　　

　　☆、物是人非事事休（1）

　　席间觥筹交错，沈鸿平自表老迈，不胜杯中物，一一挡过，却见一盏茶递在自己面前。“微臣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见侯以林眼生，沈鸿平接过茶，“你是……”
　　“臣镇北军中郎将侯以林。”侯以林放下茶盏，拱手自荐。“中郎将……”沈鸿平暗自奇怪，一个中郎将怎会列座于此，“侯……”他打量一眼侯以林的装束，“可是昔年侯见方的独子，如今新袭的宣平侯？”
　　眼看着沈鸿平喝下那盏茶，侯以栖的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正好这时小公主醒了，她便进言沈梓城，“贵妃娘娘，是时候试晬了。”试晬，既是抓周。
　　宫人们将胭脂，吃食，针线，珍珠，书籍，戒尺等铺在一大张毛毯上让公主来选。可能是刚刚睡醒，小小的秦缘卿在毛毯上扭来挣去，并不老实，拿上这个，又扔了那个，偏偏又很是贪心，要两只手都抓着才满意，好一番鼓捣之后，一手执戒尺，一手又挽起一串珍珠才咧开嘴，开心地冲着母亲笑。
　　戒尺意指尺度，喻未来是制法执法之人。珍珠主富贵，喻未来安享富贵。梓城小心地抱起乐呵呵的女儿坐下，看她牢牢地攥着那把戒尺的样子，秦姡П欢豪至耍�拍拍梓城的肩膀说，“咱们的臻阳会是一位巾帼公主啊。”
　　一旁的传圭也凑上来看小妹妹，“母妃，卿卿喜欢珍珠，圭儿以后把好看的珍珠都给卿卿。”梓城揽过传圭在怀，“真懂事，是母妃的好儿子。”
　　一儿一女承欢膝下，又宠冠后宫，权倾一时，沈梓城在别人的眼里就如一朵雍容恣意的牡丹，花开正好。
　　君独见鲜花着锦之势，阖不知盛筵必散之理？
　　满饮一杯的秦姡�瞥见一旁的周弼好像有事要禀，皱眉说，“何事？”周弼躬身道，“陛下，垂治殿有从北边来的急报。”
　　秦姡�先行，宴止，众人散去。
　　“陛下长乐未央。”秦姡Я铋�轿停下，好巧不巧，又一次路遇侯以桢。
　　他下辇，打量了侯以桢几眼说，“起来吧，你这身衣裳很衬你，只是这天乍暖还寒的，”他取过满襟手上的鹤氅，正欲给侯以桢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