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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图腾 淮上-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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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妾不敢干预皇上的后宫事,只是说出来作个意见罢了,皇上若是不赞同,尽管教训臣妾便是。”

  丁昭容偷眼看了看乾万帝的脸色,只觉得他面沉如水,看不清楚情绪,只得赶紧低下头:“……臣妾以为,贤妃姐姐贤良过人,体贴圣意,这么长时间以来治理得宫中上下没有不服的,若是立为皇后,可谓是天下所望……”

  乾万帝倒是有点惊讶。

  立贤妃是他一早就打算做的事,一方面压制住了那些后宫女子悠悠之口,一方面也方便他随时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只是不论是谁提出来,都不该是丁昭容。丁恍想做国丈的心思,那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皇上,”丁昭容低声道,“臣妾篡越了……”

  “没事。你说的朕会考虑的。”

  乾万帝站起身,难得的语气有些缓和:“昭容若是没事,就回自己宫里歇着去吧。”

  明显的驱赶之意溢于言表,丁昭容咬了咬牙,恭顺道:“臣妾告退。”

  

  闹了一会儿兴奋,明德歪在庭前的躺椅上,要睡不睡的样子,看见乾万帝来了,便往里缩了缩,但是却没有完全躲开。

  他好像知道只有乾万帝会带他吃带他玩,不接受也得接受,所以一开始的敌意减下去不少。一开始是见了就躲,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到如今面对面也只是象征性的闪避一下了。

  乾万帝半跪在躺椅边,低声问:“好玩吗?”

  明德盯着他看,脸上显出几分迷惘之色,显然是不懂他说什么好玩。

  “烧衣服,好玩吗?”

  明德想了想,点点头。

  “今晚宴请北疆月氏使臣,大开夜宴,你要来吃东西吗?”

  明德又愣了一会儿,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不搭理他了。以前想尽办法要逃出去的皇宫京城,现在却终日昏昏欲睡,连门都不想出了。

  乾万帝静静的盯着他单薄的肩膀背影,看了很久很久。花园里春光正好,草长莺飞、乱蝶飞舞,阳光洒在清泉上,淙淙仿佛跳跃的碎金。明德的头发流水一样披散下来,从肩膀绕过雪白的颈窝,在胸前随着呼吸的频率而微微起伏着。

  他其实已经睡熟了。

  

  “……明德,”李骥低低的问,声音几乎要湮没在微风里,“……你愿不愿意……当我的皇后?……”

  

  明德睡得很熟,长长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就像风中的蝶翅一般脆弱易惊。

  谁家的娇儿酣然如梦,春夜里金酒银樽葡萄红。年少的轻狂仿佛阳光一般点缀在枝头花角,随着燕子呢喃惊飞,便醒来,成就一场空。

  

  当夜月氏国王子裘多率使臣前来纳贡觐见,涟漪宫大宴,流水席摆了三百桌,歌姬妖娆周旋于全场,只见满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月氏国是西北一带实力强盛的游牧之国,一度曾经游走天山一带,后来被天朝发兵驱逐出境,便俯首称臣,每年送上金银牛羊布帛等财物作为岁贡。

  天朝有心安抚这样一个从属国,每年使团来时便隆重宴请,也有大批珍贵的宝物赐下。今年据说月氏国王病重,估计是不行了,便派了月氏未来的继承人王子裘多前来,其中寻求支持的意味不言而喻。

  裘多王子是典型的北方游牧男儿,说话声音响亮,为人豪爽,见皇帝不跪,乾万帝便哈哈一笑,特许他按本国风俗行礼,还赐了酒觞,命歌姬美人环绕着伺候。席间君臣都有些醉意了,裘多趁着醉意,向乾万帝朗声笑道:“皇帝陛下!我此行前来,还给您带了一样特殊的礼物呢!”

  乾万帝含笑问:“哦?”

  裘多站起身,对手下一挥手:“陛下请看!”

  

  只见大门轰然开启,从月氏国的马车中走下一排颜色各异的月氏女子。她们大多穿着异族的长裙,鲜艳而娇美,就像一簇由各色鲜花组成的花束一样,盈盈的迎面而来。

  “陛下!”裘多指着那一列女子,“——这是我们月氏国最美丽的二十个女人,父王让我带来进献给您!”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香艳的一件事,高高的龙椅上的皇帝却皱起了眉,有些明显的不快之色一闪而过。

  其实这并不唐突,送美人是历来从属国觐见时的传统,这些美女若是得了宠,也可以封妃诞子,只是子孙不能封太子罢了。就算不能封妃,留在皇宫里也是一道风景,没有哪个皇帝会拒绝充实自己的后宫的。

  裘多敏锐的发现了乾万帝的不快,他立刻问:“陛下嫌她们长的不好看吗?”

  乾万帝笑了笑,避而不答:“喝酒!喝酒!”

  言下之意,便是很清楚了。

  裘多有些不服气。他坚信健美而艳丽的月氏女子是最有魅力的,何况这些女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没有理由被皇帝忽视。

  “陛下真的觉得她们不好看吗?难道陛下宫中有比他们更好看的女人吗?”

  这话一出来,不了解的朝臣只莫名其妙,知道内情的便都掩口装什么也没听见。乾万帝面上不豫,把酒杯猛地一跺,便什么也不说了。

  裘多碰了个钉子,只得闷头喝酒。一喝喝到半醉,又上来一轮新的舞姬,仅仅披着蝉翼薄纱,在满座上轮番敬酒。一时连最拘谨的御史都完全放浪形骸了,只听欢声笑语伴随着殿外的烟火声震屋瓦,冲上云霄。

  

  正当这气氛热烈的时候,张阔弯着腰走上首座,俯在龙椅上低声对乾万帝说了什么。乾万帝猛地把酒一翻,惊问:“怎么?偌大个清帧殿,就没人能拦住他吗?”

  张阔低声道:“罢哟!谁敢拦着小贵人?清帧殿外都在放烟花呢,一声声响得,小贵人吓得到处跑……”

  乾万帝心想也是。这时只见殿门之外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一晃,又怯生生的躲在了门后,乾万帝也顾不得引人注目了,急忙起身迎上前去。

  

  明德就披着一件轻容纱,软烟罗的睡衣,赤着脚,探头探脑的往里看,看见这么多人,便吓得不敢进去。后边宫娥举着鞋子、貂裘跟着,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偏偏小祖宗就是不理她们。硬往身上穿吧,小祖宗要闹脾气;不穿吧,夜凉如水,这一路被烟火的声音连惊带吓,回去唬病了可怎么办?

  乾万帝急忙用雪白的貂裘把明德团团裹起来,打横一抱搂在怀里,连声问:“怎么好好跑出来了?吓着了没有?吃过了没有?跟的人一个个都傻了吗!也不知道拦着他!”

  明德声音都有点抖,恰巧一个烟花嗖的一声上了天,嘭的炸了开来,小家伙猛地一下把头藏在乾万帝怀里,吓得发抖:“失火了……失火了……”

  乾万帝一边抱着他一边往大殿里走,连声安慰:“没有失火,一点也没有失火,他们在放烟花,不怕不怕……”

  “失火了……失火了……烧了……”

  乾万帝听不清楚,低声问:“烧了什么?”

  “烧了……太学殿……”

  乾万帝猛地顿住了,心里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痛苦一点一点的泛起来,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时……他甚至还挺得意的……想出这么个法子出来……

  

  明德在龙椅上也不安稳,在乾万帝怀里拱来拱去,一会儿听见外边放烟花的声音停了,才敢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这满堂的人。

  乾万帝一条胳膊束缚着不让他爬出去,一只手拿着点心喂他,强迫他转回注意力。明德毕竟对人没什么兴趣,乖乖的转回头来,一口一口的吃他的东西。

  满座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他,只看见一个人被皇帝亲手抱着进来,看不清脸,只看见雪白貂裘裹着,露出一只脚踝,白得几乎透明,好像一折就断了一样。等到了龙椅上露出一张脸,他看着别人,别人也在看着他,只是他看着是好玩,别人看着就是魔怔了。

  裘多喃喃的道:“这……这是……这是谁家的孩子?”

  

  他身边的内殿太监早收过使团送来的重礼打点,一听便急忙笑道:“殿下应该是见过的。这个主儿可了不得呢,前一年闯进贵国天山脚下射杀敝国叛军将领的,不就是这个主儿吗?”

  裘多猛地一惊:“那不是个少年将军吗?”

  他记得手下回来汇报过一次,只说是一个银铠白马的少年将军,极是英姿飒爽,武功也极是了得。裘多是个尚武之人,当时还颇为心向往之,派人去请那少年将军入宫把酒一叙,但是手下回来却说,那少年一击得手,已经策马出境了。

  当时他还颇为遗憾了一阵,心想这次率使团来觐见天朝皇帝,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少年将军,好好的切磋一番。他看今天在在座的里边没有那个人,还以为没有来,谁知却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真人。

  美则美矣,但是当初如此睥睨慷慨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去?

  宦官尖细的笑了笑,一脸诡秘:“殿下吃惊么?嘿嘿,这小主子也是了得,回京之后直接就率兵冲进了皇宫……说起来,这小主子听说是和前皇后有些亲缘呢。结果咱们皇上镇压了乱军,血洗了皇宫,却偏偏留下了他……”

  裘多惊问:“我怎么看他神智不对?”

  “可不是嘛,当天就被皇上逼疯了……不过疯归疯,这小主子长得可不是一般的好看,看皇上宠的这劲儿,可惜了不是个姑娘,否则……”

  

冷月宫倾

  贤妃自从大宫女德纯之事被斥责过后,就一直圣宠稀薄,后来以至于皇上根本不涉足后宫了。她正为此闷闷不乐,岂料宫里莫名的传言起来,都说她即将被立为皇后。这个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司礼监的官员们也得到了风声,渐渐的她也相信了一半。

  恰巧那一日贤妃觉着闷热,出去散步,经过了原凤仙宫旧处。那里已经被封锁了起来,工匠们忙着在帷幕里建造新宫,之间精巧珍玩流水一样送进去,宦官宫娥们络绎不绝,上好难得的大红猩猩毡一匹一匹的用大车拉进去,一时之间热闹非凡。贤妃看那运送大红猩猩毡的车一眼望不到头,便有些疑惑,问身边的宫女:“皇上要做什么,花费这么多上好的衣料?”

  殊不知那猩红的颜色极为难得,是布料染色中用上了猩猩的血染制而成,一般贵族人家用来做大雪天穿的斗篷披风等物,寻常百姓是难得一见的。这颜色红得很正,艳丽不妖,富贵不耀,上好的大红猩猩毡是很贵重的,和羽纱等同价。平时也就是冬季制衣才会从库房中调出来,这样春秾的天气,要它来做什么呢?

  宫女忙跪下道:“奴婢不知,娘娘可要问问那当差的人来?”

  

  一个女子声音笑着传过来:“——姐姐有所不知了吧,这是铺地毯用的呢。”

  贤妃一回头,只见丁昭容带着两个宫女,一路摇着翠玉羽毛扇,悠然的走过来,到了近前便喝退了左右,亲热的拉着贤妃的手,笑道:“这是上好的猩猩毡呢,据说以前连贵妃做衣服都用不上的料子,现调了出来给新殿铺地,也不知道够用不够用。皇上说了,若是不够用,便拿大毛料子铺内殿呢。”

  要知道这种衣料,通常都可以当作小国供奉上来的贡品,一年方得十匹八匹便很是富余了。贤妃哪里见过如此奢华,连连叹道:“真是祖宗都没见过的!也不知道住这样宫殿会不会折福!”

  

  丁昭容低声道:“姐姐真不知道这新殿是建给谁的?”

  贤妃迟疑着,向清帧殿的方向指了指:“……难道是……”

  丁昭容叹了口气,神情间颇有些哀怨:“可叹姐姐这样好相貌,便是做了皇后,也是个被人压在头上的皇后罢了!”

  贤妃一愣,叱道:“别乱说!给那乱嚼舌头的人听去,咱们俩都没好果子吃呢!”

  丁昭容不怒反笑,看了看周围,凑上前去低声问:“姐姐当真傻了?皇上都决定了,连日子都在命人挑了,只等着黄道吉日便从正门中抬了姐姐进去。如此一个天下国母,却要处处忍让着一个脑子都不清楚了的男孩子,姐姐倒是甘心情愿!”

  贤妃默然不语。

  “姐姐想一想,即便封了皇后也是那远远的冷宫一隅,真正皇后的宫殿里住着的是谁?姐姐这个皇后的头衔,只怕也只是在史书里才记一记的了!这宫里谁不知道真正的皇后是清帧殿里的那一位呢?”

  贤妃还是默然,丁昭容知道她心思已经松动,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了句:“想好了便来找妹妹,妹妹为了姐姐你,当然是愿效犬马之劳的了……”

  紧接着轻盈的一转身,裙裾飘扬,整个人悠然的踩在春光里走远了。

  

  入夜,涟漪宫大宴,烟花漫天,气势恢宏。贤妃宫这里原本就不热闹,这下更衬得冷冷清清,虽然那烟花声声的就近在耳边,那热闹煊赫却和自己完全隔绝了。贤妃呆呆的坐在床前,只觉得孤灯滴漏声声寂寞,不由得一阵心酸上来,默默的拿撒花雪绸绢子抹泪。

  贴身宫女知道她的心思,凑过去低声道:“娘娘,奴婢着人打听,说是涟漪宫那里夜宴刚散呢。”

  贤妃一惊一喜,再一想却又黯然了:“谁知道皇上在不在呢?”

  宫女垂泪道:“在或不在,总得去请了才知道啊。”

  “可叹本宫……”贤妃说了一半,只觉得白天里丁昭容的话声声入耳,顿觉刺心。她一介地方官人家女儿,好不容易爬上了这等高位,原想着可以扬眉吐气,谁知道还是受制于人,这如何能甘心?想到这里便再也忍不住,吩咐那宫女说:“去,去叫人请皇上!”

  

  宫女连声答应着过去了。贤妃宫到涟漪宫有一炷香走路的距离,她急着赶过去,一路小跑着来到涟漪宫门口,左右一看,只见明黄色龙撵停在门口,乾万帝抱着一个裹在雪裘里的孩子,正一步跨了上去。

  那孩子哭得乱七八糟,跟小猫叫似的,泪水沾了一脸都是。乾万帝也有点醉了,酒意冲脑,用掌心粗鲁的抹去泪水,粗糙的掌心在明德的脸上揉的一片片血红。

  宫女不敢直接上前去,只偷偷的给外边伺候的小太监塞了些碎银,问:“皇上这是去哪里?今晚可翻了牌子?”

  那小太监掂了掂银两,笑道:“这两三年间,姐姐什么时候看见皇上翻牌子了?”

  “那……”

  小太监看看她的衣服,了然道:“贤妃娘娘宫里的吧?——回去告诉贤妃娘娘,别等了,早点歇着吧。皇上都醉得不清楚了,幸亏散的早,没看那小贵人哭得这样么……”

  

  宫女回去后气愤愤的,添油加醋的和贤妃一说,又加了不少不堪的细节,贤妃一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宫女趁机劝道:“娘娘,丁昭容白天里说的对啊!”

  “我就是不平!清帧殿里那一个长得那样,也就罢了;丁昭容她哪一点比的上我?除了家世,论位份、论圣宠、论相貌,她都比我差了这么多!凭什么她处处都要指教我,连封后这样的事,都要她来教我怎么做?”

  宫女慌忙拉住了贤妃:“娘娘小心隔墙有耳啊!”

  贤妃噤了声,脸上极其的不平。宫女小心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声道:“娘娘想一想,现在怎么是赌气的时候?只有先把皇后的位置坐稳了,余下的人再一个一个慢慢的……除去了清帧殿里的那个,娘娘您不就是这后宫里拔尖儿的?到时候何惧一个丁昭容呢!”

  

  贤妃坐在那里气恨了半天,宫女又是倒茶又是打扇,半晌才听她冷冷的道:“来人。”

  外边几个嬷嬷宫女鱼贯而入:“奴婢们在!”

  贤妃站起身,面色僵硬:“摆驾!本宫去见丁昭容!”

  

雨前和静

  清帧殿从内殿往外,灯火通明,一层层纱幕从天而坠,一直绵延仙境一般。从外殿往里只觉得香风玉雾、兰栋雕梁,就仿佛是神仙也比不得了。

  乾万帝不喜奢华,平日里清帧殿只肃穆过头罢了。只是里头那位说不得的小贵人自从不清楚了,就格外的怕晚上,一到晚上醒来就哭闹不止,一会儿说看到人了,一会儿说看到刀剑了,有时狂叫丁贵妃,有时叫东阳王晋源,还有众多前头已死的旧人名字都叫出来,好像被缠住了一样。

  御医也来看过,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胡至诚毕竟是服侍久了,知道皇上需要听什么不想听什么,因此只偷偷的进言道:“皇上,有话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公子这是杀孽太多,被那些不往生的冤灵给缠上了啊!”

  乾万帝断然不愿意承认明德是被自己活活逼疯了,他更原因相信是前头旧人的魂缠在清帧殿里。因此每到晚上,清帧殿里必然彻夜通明,便是用皇家帝王富贵之气来制住鬼影重重罢了。

  

  今晚乾万帝大醉而归,匆匆命人在宫内安置裘多王子及其使团,自己则拖着明德一路回了清帧殿。皇帝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一时宫人也不知道如何伺候,连尚寝局的人都未能近身,就只听轰然一响,乾万帝已经把内室的门甩上了。

  宫人正不知所措,原先那夏昭仪宫里的大宫女雨前便偷偷的过去给张阔塞了银子,陪笑着问:“皇上今晚可要尚寝局安排伺候?怎么看上去倒像是发火了一般?公公趁早告诉我们一句,省得明天一早言语不对,触了霉头啊!”

  张阔微微的笑着塞回了银子:“姑娘是个明白人,有这份孝敬的心思就好,怎能让贴身伺候的辛苦人破费。只是姑娘今日,怎的让小贵人从清帧殿里跑去了涟漪宫呢?”

  雨前叹道:“公公是服侍多年的人了,也不想想小贵人的言行,哪里是拦得住的人!”

  “这便是了。皇上喝得多了些,有点失态了,当众就有些举止不修。虽然无人注意,但是小贵人当场就……扫了皇上一巴掌。”

  雨前失声惊呼了一声。

  张阔摇摇头,显然是对这样的事早就习惯了,“——若是平常,皇上也就哈哈一笑彼此揭过了,但是当时那月氏的王子使团都在眼睁睁的看着呢,皇上面子上下不来,一怒之下就撤宴回来了。姑娘带几个宫女明早小心服侍吧,千万莫提今晚的事。”

  雨前连忙应了,偷偷的退下去。

  

  当夜果然没有翻牌子,也没有召嫔妃。贤妃宫里先后有人问了几次,都被挡下来了。就连那众目睽睽下的一巴掌,也在心照不宣中被刻意的当作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乾万帝自己也没想到会挨那一巴掌,心里颇有些恼怒,又不知道怎么责罚才又解了气又不伤及那一根头发都伤不得的小东西。偏生明德还不知趣,床上一看乾万帝就哭,问他为什么哭,就听他抽抽噎噎的说:“……疼!疼!”

  乾万帝自己一腔火气已经被忍到忍无可忍的境地,还得轻柔小心的生怕伤了他,一听还叫疼,顿时就忍不住在明德肩胛上重重的咬了一口:“再叫一声试试看!”

  别人怕他这九五之尊,明德是不怕的,当即哭得更凶了,泪水走珠一样滚滚而下。他哭得声音又尖又细,就快断气的小猫一样,哭得乾万帝心烦意乱,再狠咬一口,含混不清的道:“再哭一声就打你了!”

  明德又疼得一抽气,怕挨打,硬忍住不哭,噎得抽了好几下。

  

  乾万帝毕竟醉后欲火中烧,很难节制,一晚上到后来自己也不知道索求了多少次,最后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内殿里还没有通传,外边人不敢进去,里边人也不敢出来,僵持了一会儿,幸亏张阔经事久了,偷偷的进了内室去跪在床帏外,低声问:“皇上,今日还早朝么?”

  里边沉默了一会儿,只听乾万帝的声音低低的传出来:“今日不朝。”

  张阔一口气松出来,小心的起身去内室之外站着伺候去了。

  乾万帝转向明德,谁料一看,这小东西已经被惊醒了,才刚刚醒过来打个哈欠,就立刻挂上了眼泪,可怜兮兮的。

  大凡男人,这个时候的心情都特别好,乾万帝抱起明德来亲了一口,低声问:“怎么又可怜兮兮的样子?”

  明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抱怨什么,乾万帝哄了半天,才听他叽咕着:“你又要打我!”

  

  乾万帝昨晚不过是色令智昏,欲火之下一时之语罢了,真打他是舍不得的,一听就笑着打算安慰两句。谁知道刚开口,突而脑海里雪亮一道光闪过去,慌忙拉过明德:“你说什么?什么叫我又要打你?我之前打过你,你还记得?”

  明德怔怔的盯着他,满眼茫然。

  乾万帝颤声问:“我在正泰殿上打过你,你还记得?你还记得一些事对不对?明德,明德,你还没有完全痴傻是不是?”

  他手上劲太大,语调太激烈,明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条件反射性的一缩,惊恐的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往床角躲过去。

  乾万帝一把把他搂回来,狠狠的抱在怀里:“乖孩子,乖,听话,告诉我,我之前打过你哪里?”

  明德吓得慌慌张张乱挣,被乾万帝抱在怀里强忍着哄了好一阵子才说出话,含混不清的说:“……脸……”

  

  乾万帝彻底惊住了,明德赶紧伸手紧紧捂着脸,好像怕再挨两个耳光一样。然而乾万帝只猛地把他紧紧勒在怀里,用力之大,就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把明德生生勒死在自己身边一样:“……你个冤孽,你个冤孽啊……我要是现在狠得下心来杀了你也就算了,你这么浑浑噩噩的,以后怎么办?我死了你怎么办?谁护着你,谁照顾你?我真不如现在就勒死你,往后一道入了皇陵,还省心!”

  明德被勒得难受,气得吱哇乱叫。乾万帝也不理会这个,匆匆披衣下床,伺候着这小祖宗简单梳洗好,才开门喝令:“叫胡至诚过来!”

  张阔早就有所准备,已经让人在清帧殿里准备了一个精致偏殿,专门给胡至诚住下,因此一听到传令,只一盏茶工夫便看见胡至诚大礼跪拜在清帧殿大门之前,朗声道:“臣拜见皇上!”

  乾万帝忙迎上前:“爱卿平身!”

  

  胡至诚为官多年都不得志,偏生遇见了一个上官明德,刁蛮娇惯的小祖宗,谁的药都不会吃,唯独就吃了胡至诚这一套。乾万帝是只要明德喜欢他就跟着喜欢,因此他一时竟然最受倚重,炙手可热起来,连面见皇上都不必大礼。胡至诚虚礼了一下,起身恭敬的问:“皇上叫臣来是——”

  话音未尽,只听乾万帝急问:“你可知明德的病,还有没有好转的势头?”

  胡至诚暗暗的纳罕,因为之前乾万帝是忌讳人说明德已经疯了的,讳疾忌医,怎么治疗的事也一直没有人敢提。只是太医院中有奉药,纯粹保养着罢了。

  他调整了一下姿态,低声道:“皇上,臣以为,小贵人这个病养着也就罢了。臣斗胆说一句,朝上那些人肯姑息一个……一个疯子,却未必能姑息当日的明德将军啊!”

  乾万帝一时沉默不语,胡至诚看看他脸色,又小心道:“何况春满宫里那一位,入宫多年,皇上当时也颇宠过一阵,前头的丁家之势,不可不防……”

  乾万帝一时脸色有点尴尬。春满宫里住着的就是丁昭容,而当年宠幸,不过是为了气皇后罢了。如今这宫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当年那一点气恨,也不足为外人道了。

  胡至诚等了半晌,只听乾万帝叹了口气,低低的道:“朕不是不愿就这么照顾他一生,但是朕毕竟年长许多,万一不测,谁来保住他?朕多年来想废太子之心,几乎路人皆知!当年顾忌皇后,如今皇后不在,却是顾忌那浑浑噩噩的小祖宗了!”

  胡至诚慌忙低下头:“臣不敢。”

  乾万帝还是第一次对人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这一年来囚禁着太子,却迟迟不动,前头生的皇子都长大成人、开始磨牙相向了,满以为废去个形同庶人的太子是易如反掌,谁料却都在乾万帝眼前碰了个铁钉子去。

  千秋之后能护着明德的,唯有太子一人。太子虽然不济,但是心存仁厚,毕竟是明德的血亲。如果是其他皇子即位,保不准日后还能发生什么让乾万帝活活从棺材里气活过来的事。

  “朕也知道明德这样,能不能治好是天定的事。胡爱卿,你这么几年来忠心耿耿,朕看得见,以后不会亏待了你。”

  胡至诚慌忙跪下来磕头:“臣不敢!臣惶恐!”

  “朕只希望寻访名医,把那孩子治好。若是你说春满宫里那一位的家人不能容,朕便迟早帮明德把这一个拦路石给铲除了!”

  胡至诚一惊,猛地抬眼看见乾万帝脸色,竟然阴沉得让人心寒。

  

  君臣两人闲叙了几句,胡至诚刚要告退出来,突而只听张阔前来,在门口拜了拜,道:“皇上,春满宫里丁昭容派人送东西来了!”

  乾万帝微微一愣:“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张阔道:“奴才呈上来给皇上过目罢了。”说着便抬脚进来,带着一列宫女,都是人人手里捧着一个金匣子,并且人数众多,一时还有排到殿外去的。

  胡至诚随着乾万帝下来一看,只见盒中都是各色玩器图画,大多精巧有趣,还有些山参鹿茸之类,另随一些珍贵药材。胡至诚眼尖,嗅了嗅那些药材,便在乾万帝耳边轻轻的道:“皇上,都是些真正的珍品,可不是拿来糊弄人的哇!”

  “哦?那丁昭容这是什么意思?”

  前头丁昭容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便跪下来,声音清脆的道:“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说了,这不是送给皇上的,是送给清帧殿里小公子的。小公子体虚气弱,恐不长久,无法一生伴驾,致使帝王伤心。这些药材补品都是娘娘做姑娘时攒下的,原本带进宫是调养,谁知在宫里锦衣玉食,没得白浪费了。药材用来治人,也是能治一人是一人,只盼着小公子能早日好起来,就不辜负这山参的千年之贵了!”

  

  她前头几句话正中了乾万帝暗下的忧心,后边的话又顺耳得很,饶是乾万帝这样不待见嫔妃的人,也笑了一笑,说:“难得她这么有心。那孩子用不了这么多,没得吃坏了。带回去留给丁昭容一些,咱们留一些罢了。”

  那宫女立刻伏地谢恩:“皇上这一句话,我们娘娘便足够受用了!这些药材补品,也是用不着的了!”

  胡至诚笑道:“这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乾万帝点点头:“嗯。赏她些金帛,回去好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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