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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穿)-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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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道:「我希望在离开之前去看望纳兰玉。」
抚在她发上的手倏然一僵,宁昭不得不用一个深长的呼吸来压抑心头的隐痛,良久,才道:「好!」
纳兰玉回京后一直在相府休养,每天登门拜望探视的人数之不尽,但纳兰明一概让管家出面接待,所有礼物不客气地收下,答以「公子虚弱,不能待客」,就把人全部打发走了。
但安乐毕竟与旁人不同,事先宁昭也派人来传过话了。所以当安乐的车驾停在相府之前时,纳兰明亲自出府相迎。前呼后拥的仪仗、随从虽多,安乐却只带了性德,一直随纳兰明进入相府。
穿过楼台,绕过回廊,很快来到纳兰玉休养之所。
那是一处窗明几净,阳光充足,通风顺畅,四下绿草如茵,百花盛放的极好所在。房内燃著名贵的香料,房外是绿草红花,古树翠竹,还有一溪活水,不知从何而来,蜿蜒流转,绕着假山碎石,建了松竹小桥,间或有鸟鸣鹿走,奇花异兽。小小一处园林,竟如同世外仙境一般悠然美好。便有百般烦忧,处此境地也该尽忘脑后了。
由此可见,为了让独生爱子休养身心,纳兰明颇费了一番心血的。然而,仅仅只是跨入室内,看到纳兰玉第一眼,这人间桃源,便成了穿凿附会,曲意雕琢的虚假之地,徐徐清风,灿灿骄阳,也依然无法驱尽这满室让人心头冰冷的寒意。
纳兰玉坐在窗前,不言不动,恍如泥雕木塑。父亲的呼唤,不曾让他转一下头,青梅竹马的安乐,一步步走近,他也恍然末觉。
安乐静静地望着纳兰玉,那个总是白衣灿亮,光华耀眼的美少年,现在沉沉寂寂,只若死人一般。
她轻轻唤:「纳兰玉。」
纳兰玉有些迟钝,有些缓慢地抬头,向前望去,他的眼光漠然地扫过安乐,却没有一刻停留,依旧一寸寸四下扫视,仿佛迷茫地想要寻找那呼唤他的人。
安乐上前,坐到他的身旁,伸手去按他的手,却又微微一颤。
纳兰玉的双手全都包满白布,不留一丝缝隙。
纳兰明在旁低低道:「那天他用手着力在地上拚命爬,伤得厉害。回来的时候,还是不断地尖叫,疯狂地挣扎,最后不得不把他打晕,才能给他上药。开始的几天,他每天都像野兽一样地嚎叫,不停的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掉,包扎好的伤口他也要毁坏,我不得不让人把他绑起来,直绑了四五天,他安静下来,再不挣扎反抗,才放开的。可是,他就变成现在这样,好像什么也看不见,有的时候可以听到一些动静,又好像并不明白,每天反反覆覆说的,也就是一两句话。」
纵然他久为一国权相,惯见风云变幻,说起爱子惨状,语气也显得沉痛悲苦。
安乐微微颤抖,怔怔望了目光呆滞的纳兰玉良久,眼泪才慢慢一点一点滴落下来,把纳兰玉那包满白布的双手,渐渐染湿了。
是那真诚的泪水,湿透了重重白布,湿润了指尖吗?所以那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耳朵再也听不清世间万象的少年,如触电般抬起手。他茫然地四下望着,眼睛渐渐有了焦距,然后轻轻伸手,拭在安乐脸旁:「不哭,乖,不要哭。」
那么轻那么轻的声音,却听得大秦国的一代权相全身巨震,眼中流露出无限希望,却让大秦国最高贵美丽的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满眼都是祈望地看着他:「纳兰玉,你认得我,是不是?」
纳兰玉侧着头,看她良久,然后,轻轻地笑:「不要哭,没有做错了事,不用哭。我做错了,也没有哭呢!」他忽然又愣了一下,想了很久,然后摇摇头,用孩子般软弱无助的眼神望着安乐:「我做错了一件事,可是,我却忘了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能不能帮我想起来?」
那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与哀恳:「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绝对不可以忘记的,但我就是不记得了,你帮帮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去,他的哀求,软弱悲凉却又迷茫天真。
安乐呆呆望着他,然后全身无力地跪坐下来,她慢慢伏下身,把头枕在纳兰玉的膝上,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忍耐着,压抑着,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压不下心间那无可名状的痛楚,最终,痛哭失声。
大秦国的公主,如孩子一般无助地放声大哭。忘记了礼法,忘记了身分,忘记了规矩,她只是为人生失去的一切美好,而失声哭泣;她只是为曾经美丽的一切,全部自指间流逝而去,再难挽回的现实,而以眼泪做哀悼。
曾有过的水晶般的岁月,已远得如同一场梦。
梦里有一个美如明珠玉露的孩子,高叫着她的名字,拉着她上树攀石,调皮捣蛋。他们曾跑遍御花园的每一个地方,他们曾戏弄过身旁每一个宫人,他们曾经把每一位老师气得哭笑不得,他们曾被祖母笑容满面的拥在怀中,他们曾让皇兄头疼无比,却又宠溺偏袒。
那青梅竹马,相依长大的少年在哪里?那个父宠君爱,天子骄子的少年在哪里?那个鲜衣怒马,爱射金弹子的少年在哪里?
大秦国公主痛哭不止,而她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却似茫然不知,他又重新恢复成万事不闻,万物不见的状态。
有个美丽的女子在他膝前痛哭,他的眼睛却依旧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对着空气喃喃提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总也记不起。」
纳兰明终于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快步离去。
一直沉默着旁观一切的性德至此才慢慢走过来,俯身为纳兰玉把了一会儿脉,又把他的眼皮翻开,细看了几回。
纳兰玉只是一动不动,任他动作,嘴里依然只会喃喃地问那永远也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安乐至此才略略抬头,满是泪痕的脸,带点希冀地望着性德。
可是性德却并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对纳兰玉的状况解说一句,复又直起身,也转身出去了。
安乐怔了一会儿,眼中刚刚亮起的光芒复又渐渐黯淡下去,良久,才徐徐低下头,此时竟觉由身至心,都软弱得连哭泣也没有力气了。
第二十七集 第六章 重逢之时
纳兰明怔怔望着花园里的桃红柳绿,大好春光,脸上神色痛楚莫名,耳旁却忽然传来一句冰冷的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纳兰明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只在心中冷哼一声:「像你们这样的人,又如何会明白?」
性德神色依旧淡漠不见一丝喜怒:「又或者纵知今日,若时光倒转,你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纳兰明猛然转头看向他,眼神里有一种择人而噬的光芒一闪而过。
性德却似毫无所觉,只淡淡仰首望天:「既已如此,你还打算把他留在这个伤心之地多久呢?」
纳兰明定定望着他,瞳孔微微一缩:「那我又该把他送到哪里呢?楚国吗?」
略带讥刺,甚至有些冰冷杀机的声音并没有令性德有丝毫动容,却让另一个人受惊了。
「相爷。」
纳兰明急速转身,看到安乐那不知是因惊还是因惧而略显苍白的脸,他一语不发,只是默默施礼。
安乐徐徐走近,有意无意插到纳兰明与性德之间,轻声道:「我要回去了。」
纳兰明低声道:「臣送公主。」
「你不用送了,我自己走,你在这里陪陪他吧!」安乐的声音和神色都是黯淡的。
纳兰明也并没有按照礼法坚持要送,即使是他,也已经疲惫得再没有精力去守好一条条的规矩法则,做好一道道表面文章了。
安乐对性德点了点头,性德便一语不发,随她前行。
走了几步,安乐忽又驻足回身:「相爷。」
纳兰明应声抬头,只看到那一双泪水盈盈的眼眸。
「如果你们都不能善待他,为什么就不能放了他呢?」
迅快地说出这句话,安乐转身疾行,她走得那么快,快得仿佛是在奔跑,快得仿佛只要慢了一步,泪水便会失控地在人前落尽。
纳兰明呆呆站立了半日,这权倾一时的一国之相,眼中才渐渐流露出深重的悲凉。该放手了吗?放过他的孩子,该放手了吗?眼睁睁让他唯一的骨血,从此永远的离去了。
既然是他自己决定要舍弃,到如今,又还有多少资格去期盼继续拥有?
性德伴安乐一直往外去。
这处供纳兰玉休养的别院因为需要清静,所以少有人踪。安乐的从人都留在府外,而府内的下人,也不敢随便靠近高贵的公主。自回京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她的身旁再没有半个闲人。
但是安乐也并不因此而有任何轻松的感觉,特别是在看望过纳兰玉之后,心情沉重至极,只是一路往前行。耳旁忽听到那极淡极平静,仿佛并无任何诚意的一句话时,她竟要愣了一会儿,才能明白过来。
「对不起,谢谢。」
安乐驻足,迟疑,良久才回头去看性德。那风华绝世的男子,神容眸光,一如平常,安静得不见半丝波澜,刚才那五个字,就像根本不曾出自他的口。
有那么一瞬,安乐几乎以为,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她静静看了性德一会儿,才轻轻道:「无需谢我,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容若,我知道,你对他,很重要。」
安乐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原本是关心至亲,才被性德利用,然而,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她又怎么可能仍旧毫无所觉?这个叫萧性德的男子,残酷地利用了她对亲人的关切,置她的安危于不顾,把她引进了杀戮战场,以她的生死性命为筹码,巧妙地进行了一场营救。
然而,纵然如此,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在宁昭面前极力保护他,在纳兰明生出杀意时又有意维护。就连她一再要求尽快离开大秦,为的也依然是保护他和苏良的安全。
对不起,谢谢。
这是这么久以来,性德第一次有机会,单独对她说出这早就该说的话。
而安乐不知道的是,这是性德自存在以来,无比漫长的生命里,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歉意和谢意。尽管性德永远不会对她说明,若不是有足够把握保护她的生命,性德是绝不会将她引入那杀伐之地的。
安乐凝视性德,保持沉默,佯做不知,但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那个刺客,对你来说,很重要,是吗?就像对容若来说,你很重要一样?」
性德沉默地望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对我来说,我愿意保护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安乐点点头,不说话。一个人肯为自己在意的人做这样的努力,总比为了一个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把理应保护的人一一出卖要好吧!
她黯然地笑笑,转身继续前行。身后却传来一句带一丝叹息,一丝无奈的话语:「这其中,包括你和纳兰玉。」
安乐再次顿足,迟疑。那个永远冷漠,永远不见丝毫情绪变化的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吗?
她与他又有什么牵系,值得这个彷佛可以泠看天崩地裂而面不变色的男子纳入保护的范围?
她再次转身,动作异常缓慢。
这一日,天晴,日朗,风和,云淡,那天下最美丽的男子立在一片绿草红花之间,淡然的神色,依旧不带喜怒,只是眼眸深处,却似乎有一些只属于人的温情,一些以前从来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情怀。
安乐静静看着他,然后含泪一笑,似乎就在这么短短的一个瞬间,曾有的芥蒂便已烟消云散,再也不能怪他一丝一毫。
安乐公主第二次离开大秦京城时,并没有似第一次那样仪仗盛大。
宁昭派了三百精兵、五十名从人,准备了五条龙船送她上路。
那是一个极冷极冷的早晨,天才蒙蒙亮,很多人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大秦国的君王却已经亲自送他的妹妹出了皇宫。
整个行程安乐都默默无言,就在宁昭以为她必然会像上一次那样沉默而去时,安乐却在即将上船的那一刻,抬起头靠近过来,语气清柔而平淡:「皇兄,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宁昭微微一震,但随即淡然一笑,不原谅什么呢?不原谅做兄长的抛弃妹妹,不原谅做君王的出卖臣子,不原谅做孙儿的利用了祖母,还只是因为在看过纳兰玉的惨状后,便有再多的苦衷,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原谅造成这一切的自己呢?
他微笑,用一种温柔到极致的眼神,目送他的妹妹转头登上了龙船。安乐,你不知道,当我走上这条道路,做出这一切选择时,就已经不再期望得到任何人的原谅了。
他背着手,静静站在原处,看着龙船徐徐扬帆而去,眼中有着深刻的感情、无奈的隐痛。
当一名太监急匆匆跑来,看到那永远沉寂冷静的君王这一刻眼中的光芒时,竟略有一瞬迟疑,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但他立刻回过神来,凑近过去,低声道:「陛下,今天清晨,相府派出了五辆马车,让十名护卫、十名丫环仆从,带着纳兰公子离京了。」
「是吗?」宁昭在心中微微一叹,似乎曾有人提议过,让纳兰明把纳兰玉送去外地,清山绿水清静之处慢慢调养。纳兰明终究还是下了决心,只是,竟连招呼也不对宫里打一声。
他笑笑,摇摇头。
有必要吗?正如纳兰明送纳兰玉离开,需要狠下万般心肠一样,他宁昭自纳兰玉回京后,派出了宫中最好的御医,送出了宫里最好的药,但却有意地对纳兰玉的病情,不再多问一句。
问得太多又如何?知得太多只怕更添烦恼吧!他与纳兰明都该知道,无论纳兰玉的病能不能好,他们都不会再得回那个纯净如玉的少年了。
身边近侍总管眉间略有忧色,迟疑一下,才道:「陛下,不知道相爷会把纳兰公子送往何处去休养?」整理收藏
宁昭淡淡道:「你们都放心,纳兰明是不会把他送到楚国的,该避的拥疑他还知道避,只是……」他抬头,看渺渺云天,如果纳兰玉有自己的意识,可以为自己做选择,并且不想再为任何人而活,他又会愿意去哪里呢?
心念动处,却又是一阵苍凉,宁昭现在的心境,已经连悲伤痛苦都找不到,留下来的,也不过就是苍茫寂寞。
他在晨风中,淡淡发令:「回宫吧!」
在这一个寒冷的清晨,秦王宁昭,永远永远地失去了,他至亲的妹妹和唯一的朋友。
在那以后,秦国最尊贵美丽的安乐公主和大秦第一美少年,白马金弹,名动京城的贵公子,再也没有回到这座养育他们十多年的京城。
容若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归楚国。因容若有意等待安乐与性德,所以行程颇为缓慢。但就算他故意拖延,大队人马,还是渐渐接近国境线了。
秦楚之间并无水路航线相连,所以到了水道尽头,便弃船登车,上了秦国一早安排好的龙车凤辇,继续前进。
经过定远城时,秦国军民齐出迎接。容若与楚韵如同车穿城而过,放眼望去,一片片都是拜倒于地的人影,心中不觉又是怅然,又是好笑。
上次来到这里,尚是阶下之囚,如今却已是至尊至贵的客人了。世事变幻,当真难料,国与国之间的敌友变化,也实在令人惊叹。
眼见已到了边境,自然也没有什么停留的道理,大队仪仗继续往前去,次日便到了飞雪关。
不但是飞雪关上下军民百姓诸位将领齐出相迎,朝廷那边,也派出盛大的仪仗和几十名官员前来迎接。
一大堆繁文缛节的礼仪之后,京中的官员们都催容若尽快还京。
容若只是东拉西扯,极力拖延。急得一干官员们人人面红耳赤,还是宋远书出面同一众官员周旋解释了一番,大家虽然心不甘情下愿,但也拗不过皇帝,只得暂时耽搁了下来。
容若私下里倒也是对宋远书真诚道谢,可惜宋大人不给面子,脸黑黑地表明自己也同样反对皇帝滞留边境不去的荒唐行为,只是无可奈何必须为他圆场罢了。
容若只得讪讪干笑两声算数。
天子御驾亲驻飞雪关,按理说,衣食住行,都得供奉周全,需得全了天子的颜面,显了君王的气派,断不能让皇帝受了委屈。算起来,这就是一笔极大的开销和极繁琐的麻烦。
据说,好几个富有的大国,就是因为天子有事没事就爱出巡,生生把国库给拖穷了。所以,理论上来说,容若和楚韵如留在飞雪关,绝对是边城的一大负担。
好在容若夫妻对于这种细节上的事,根本不在意,越简单越方便才好。而主事的陈逸飞、宋远书也是完完全全了解了自家皇帝和皇后的性情,所以一再下令,万事从简,不必过多开支,也不用太费人力、物力。
京城来的官员们虽然觉得这里不恭敬,那里不像话,动辄大呼小叫,暗中准备回京就大参特参某些人不敬的大罪名。奈何皇帝不在乎,主事的官员也不放在心上,也就只得委委屈屈,留在这什么都缺的风沙边城了。
容若与楚韵如坚持留在这里,自是为了安乐与性德。
这种行为虽说不是很妥当,但因为如今的秦楚关系,倒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这次是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地来迎接皇帝陛下,飞雪关已经集结了重兵,也根本不怕有谁来送死找麻烦,因此官员们的紧急奏本虽是雪片儿一般地往京里送,萧逸也只是漫不经心搁在一边,对于皇帝的荒唐行为,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有了最大的后台撑腰,容若自然就越发肆无忌惮了,可怜所有迎驾的官员们,远离锦山秀水,一片繁华的京城,到这荒凉的边关来吃苦受罪,日夜劳心牵挂。
容若原也打着乘这个机会,让这些享福的官员们,看看边关卫国保家的士兵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希望能多多触动他们一些。
而容若自己呢,则在吃吃喝喝,休息了两天之后,就开始四处闲逛,到处走动。几个月前还荒凉萧条的市井长街,如今竟是异常繁荣兴盛,店铺林立,出入客人无数,两旁街道、百姓房屋,也多经过修缮,比之当初,竟真是焕然一新下。
容若知道这是沾了自己的光,为了迎接皇帝和秦国公主而做的这一番大手脚,不过想到这阴差阳错一系列的事,竟能帮边关苦寒之地的百姓将士大大改善生活,他也还是极为高兴的。
只是,高兴之外,也遇上叫人悲叹之事。
当初他突发奇想所建的怀思堂,本来只有很少的一些纪念死者的物品,但如今漫步而入,见到一件件死者遗物,一份份死者生平记录,一眼望去,竟似多得数之不尽一般。
想到当初飞雪关的血战连场,低头看那黑色的木盒中整齐的遗物,雪白的宣纸上沉肃的记录,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于今已再妩踪影了。
唏嘘怅叹良久,容若唯一能庆幸的,也只是在他与秦国联姻之后,想来至少五年之内,不会再有争战杀伐,至少五年之内,不会再有热血男儿,永远地倒在飞雪关下。
至于五年之后……一念及此,容若只得叹息。似乎在这乱世中所有的和平协议都只为打破而存的。无论是秦国还是楚国,只要实力壮大到足以吞并对方,再多的联姻,再多的婚书,也不可能阻拦这大势所趋。
反之,如果双方实力一直相当,君王又都英明,则未必敢于轻启边畔,若是如此算来,对于这些边城的将士们来说,到底是国家更加强盛好,还是不强奸呢?
每每想得深了,直接钻进牛角尖,容若也免不了捧着脑袋,哀哀呻吟那么两声,最后只得仰天长叹。政治实在太过高深,不是自己这种笨人可以完全理解,熟练运用的。
其实住在飞雪关的这段日子,容若更想的还是混到士兵之中,和以前那样,和他们一同说,一起笑,讲传奇故事,谈沙场风云,玩游戏,比力气,划拳斗酒,闹作一团。
就像当初一样,面对强敌,分什么王爷与士兵,大家在一起,如同手足至亲,同心同德,相处无间。
但是,这个愿望基本上是没什么实现的可能了。
虽然陈逸飞和宋远书都尽量不让他被礼法束缚,给他自由,还帮他顶住其他官员的压力。但是,所有飞雪关的将士们,在他们面前,再不敢如以前那样,大声说,纵声笑了。
虽说,陈逸飞甚至允许他和楚韵如可以出门到处走,可以只带两三个护卫,就直接扎到军营里去和最低等的士兵坐到一块聊天说笑,但是,凡他一到的地方,所有人立刻拜倒在地,说了几百次不用行礼,讲了几千次大家放轻松,可是谁也轻松不起来,却还要装成很轻松的样子,全身僵硬地陪他说笑。
如此试过几次,容若实在不忍心再这么折磨这些淳朴的将士了,只好天天把自己关在行在里生闷气了。
想当初他冒充是个没名气的王爷,都很快和飞雪关上上下下打成一片,现在变成皇帝,一下子就和所有人生份了,王爷、皇帝不就隔着一步吗?至于给他这么天地之别的待遇吗?
现在容若走一步,动一动,都有规矩管着,别人在他面前,也不敢随意,为了不让人家难过,自己只好关着自己,自觉这个皇帝当得和囚犯也差不多。懊恼之余,不免时时仰天长叹,万恶的封建社会啊,万恶的等级制度啊!
陈逸飞和宋远书,基本上已经被他磨练得很难把他当皇帝敬重了,所以看他这样长吁短叹,也只觉好笑,绝对谈不上惶恐。偶尔宋远书还会很不恭敬地偷偷对陈逸飞议论自家皇帝,望之不似人君,兼且似乎有那么点天生犯贱。
陈逸飞不能发笑,不能附和,只好不停干咳应付了事。
这段留在飞雪关的日子,要不是有楚韵如时时相伴,常常笑着同他解闷,甚至牺牲自己,咬着牙陪他下棋的话,就更加难捱了。
幸好,半个多月后,安乐公主凤驾将至的消息,终于传来了。
第二十七集 第七章 断肠之痛
照理说,大秦国的公主,大楚国的皇妃到了,自然是要玉马金车,仪仗相迎,务必要显足两个大国的体面。
然而,大楚国的皇帝一听到这消息,就猛然跳起来,冲出去,抓了匹马就策骑往外奔驰。原本应该温柔贞静的皇后,居然一点也不慢地紧跟在他后面。
一众将士闪让不迭,人人眼睛发直。
京城里来的一干官员们,个个两眼泛白,全身发颤:「天啊,我们这是什么命啊,摊上这么一位皇帝,这里还有一堆秦国的随嫁官员在呢,这简直丢脸丢到外国人面前去了。」
容若与楚韵如双骑并驰,追风逐电,早把后头一干手忙脚乱的军士、仪仗,甩得老远,遥遥见前方公主车驾渐近,容若在马上挥手高喊:「安乐、性德、苏良……」
华车之旁,双骑并出,转眼已至车队最前方,赫然正是性德与苏良。
早有宫女掀开车帘,安乐举目遥望,天地一片清明,阳光照得四下亮堂堂,耀人眼目,那男子在不远处纵声高呼,灿然的笑颜、欢喜的容色,却叫她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
想不到,至亲手足早巳漠然相对,远行万里,踏上这陌生的国度,才真正体会到被关爱,被期待,被在意的感觉,才真正感觉到那至亲的牵系,正在前方。
心头触动之下,她竟然也坐不住,在马车上探身出来,高唤一声:「性德。」
性德回首一望,招呼了苏良一声,双骑同驰到车前,向安乐伸出手。
安乐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伸手握住性德的手,被他伸手一拉,直拉到马上。
四周一片惊呼声起,性德拔身而起,跃到苏良马上,安乐双手控缰,催马直向容若迎去。
一干随护的宫人、军士,瞠目结舌:「这……这……这……这算是一国贵公主该有的举止吗?」
容若身后紧赶过来的秦国随嫁官员们,也人人瞪大眼:「这这这,这叫大秦国颜面何存?」
相反,楚国飞雪关的士兵们人人兴奋的瞪大眼:「啊,这位秦国公主真有趣,果然是配得起咱们这位怪异皇帝的人。」
而京中来的礼官们,惊愕之余,居然也还有点幸灾乐祸:「幸好,幸好,这么一来,也就不止我们楚国皇帝丢脸,他们秦国的公主,原来也一样。」
两边的浩大仪仗还隔着老远,四匹马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聚到了一处,几个人全都飞身下马。
容若大叫着拥抱性德:「你们回来了,太好了,我不知道多么替你们担心。」
性德懒洋洋袖着手,由他像只猴儿般巴在自己身上,以眼神表达自己对容若无聊举止的不屑。
容若从来不会去看性德的脸色,扭头又笑着问苏良:「怎么样,路上还好吧?」
苏良只笑笑不说什么。
容若又是眉开眼笑地对安乐说:「你们回来太好了,我们不知多么惦念你。」
这时安乐早就被楚韵如拉着手,细细端详,眼中又是欣慰,又是伤心,又是欢喜,又是关切,柔声说:「还说会照顾自己,才这么些日子不见,就憔悴成这样了。」
她的声音如此温柔,神色如此真诚,安乐只觉心头被狠狠揉了一下,连遭打击之后,一直以来强忍的酸楚刹时间全涌了上来。
楚韵如惊见她泪如泉涌,即时心痛起来,忙忙伸手为她拭泪,心中怜她虽有至尊至贵的身分,却又凄凉孤苦至此:「好了,大家都聚到一起了,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快快别哭了。」虽说是在劝她,可不知为什么,连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容若突然扭过头来,看到两个美人儿手拉手在那儿,泪眼相视,即刻跑过来,左望望右看看:「这个,谁欺负我们安乐了,快快告诉我,我来替你出气。」
他这等作张作致,安乐纵然心伤也不由一笑,然而笑颜才展,脸色却忽的苍白。她张张嘴,似乎想对容若说什么,一口鲜血就在这时,生生喷到容若脸上。
容若惊叫一声,伸手一抹,满掌鲜血,刹时间,他吓得声音都变调了:「安乐。」
就在安乐吐血的这一刻,她的脚一软,身子一晃,便往下倒。
楚韵如适时一把抱住她,吓得花容失色:「安乐。」
容若这时也扑了过来,伸手抱着她大喊:「你怎么了?」
安乐昏沉沉勉力睁开眼,努力对容若与楚韵如笑一笑,却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已苍白若死,她想说「我没事」,但声音却已微弱得根本听不到。
正在迅速赶至的双方人马,无不惊骇色变,无数人发出惊呼:「公主。」
却已没有人应答。
一路送安乐前来的护从,以及与容若他们同在飞雪关的秦国陪嫁官员、侍从们,无不拚命赶过来。
人人面若死灰,到了近前,有跪的,有拜的,有不顾礼仪直冲到近身处来的。
所有人都只知道呼唤出一个词:「公主!」
然而,再也没有人应答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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