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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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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一步步走近过来,隔着雨,那眼里惊讶的神色清晰在目。
叶其安悄悄握住了平常用来通火的木棍,对方却在几步之外停住了脚步,似乎也在判断这方的情况。
“这谷中竟会有人?”一声低语透过雨幕传到叶其安耳中,其间的震撼昭然若揭。
话音未歇,来人突地向后跃起,飘然落在数米之外。几乎同时,韦谏的身影也出现在树屋前。他微微低头看了眼叶其安,随即回头淡漠地看向来人。
“果然有人跟踪?”来人仍旧低语,侧头陷入沉思,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全身巨震,猛地拔地而起,离弦之箭般朝着另一个方向跃去不见。
“你那时就知道有人来了?”叶其安看着身边明明从雨中来,身上却仍旧干干爽爽的人。
“我跟了他一路,他是独自一人。”韦谏淡然回答。
“是跟我们一样意外陷入谷中的?”叶其安往韦谏身边缩了缩,从他身上汲取温度,“嘶,真冷。”
韦谏不答,伸手入怀,伸出时,手心里多了颗红彤彤的果子。
叶其安自然而然接过递进嘴里,五官随即皱在了一起:“呜——好酸!”
韦谏没回头,唇角却勾起了一丝浅笑。
笑意稍纵即逝。一旁的小虎也专注地盯着外面。顺着他们的目光,叶其安很快看到了那个去而复返的闯入者。
短暂对峙后,来人抬手拉开面巾,露出一张斯文秀气的脸,一脸亲和的笑容,朝着这边抱手:“在下冒犯,不过想借地躲雨,并无恶意,还请恕罪。”说着,不作任何防备地朝这边走近。
叶其安听他说得客气,忍不住探出头去看。韦谏微微侧身让她。就在这时,那人骤然暴起,眨眼间五指成抓已在眼前。韦谏一声冷哼,将叶其安往后轻轻带过,右手轻抬,化开对方攻势。
叶其安只觉得自己吸进的一口气还没吐出去,那两人已经在雨中斗得难解难分,她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不时地有雨点违背自然规律横飞出来,打在身上像石子一样疼,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正想出声抗议,那两人缠斗的身影却猝然分开,一左一右遥遥对立。半响,来人蹙地仰天一声嘶吼,口中喷出一片血雾,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韦谏慢慢走到那人身边,低头不语。
“怎么了?”叶其安白了脸,一手遮在头顶一手提着裙摆小跑出来,也管不了小虎兴冲冲跟在后面,“你把他打死了?”
韦谏皱眉:“回去。”
“不!”叶其安试图弯腰去看。
“他还未死。”韦谏无奈闭眼。
“那现在怎么办?”叶其安打了个冷战,转身急急往小屋跑,“还是先把他弄进来吧,这样总淋着雨,不死也要死了。你可以点了他的穴道之类的,就不怕他醒来又打人了——还得问问他是怎么进谷来的呢……”
……
……
小虎不知在那人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只一下就避得远远的。叶其安抓了它用裙摆替它擦着毛上的水,一边歪头观察那人,忍不住问:“怎么这么久还不醒?”。
韦谏斜她一眼,弯腰在那人胸口点了几下。很快,那人咳出一口暗紫色的血,慢慢睁开了眼睛,视线从头顶的树枝叶缓缓转向外面的雨幕,又缓缓转向自己身体,再缓缓移向旁边的两人一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骤然清明,狰狞了脸直直跳起扑过来。
叶其安吓了一大跳,尖叫:“你没点他穴道吗?”
话音未落,就看见那人神情一拧又倒回了地上,满脸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喘了一会儿气,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从小到大,叶其安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肆无忌惮地哭成这样,一时间有些发懵,求助地看向韦谏。后者置若罔闻,安详地逗弄着跑到脚边的小虎。
安抚也不是,置之不理也不是,叶其安只能看着干瞪着眼,直等到对方似乎哭得累了,渐渐停下来。
哭是不哭了,那人却眼神空洞地望着上面,好像魂魄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躯壳。几乎要怀疑他已经被打呆了后,他忽又闭了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在自己胸口拂点数下,坐起身来,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神情懊恼,如丧考妣。
担心他突然又发疯,叶其安退到韦谏身后,小心翼翼。
又叹了几口气,那人终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只当我没福缘,随它去罢。二位,适才得罪了,多谢不杀之恩。”
叶其安心软:“那个、你不那个什么我们无怨无仇的……”
那人视叶其安如无物,看向韦谏:“在下冒昧,可否替阁下搭搭脉?”
“咦?”叶其安吃了一惊。正想着要防备这人装摸作样偷袭,韦谏却已淡淡一笑伸出了手。
那人只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韦谏腕上,才触及皮肤,立刻又说:“阁下不必提气防备,在下绝无害人之心。”
韦谏笑容一凝,随即恢复了平淡神情:“好。”
大约五分钟,那人收回了手,呆了半响,才道:“不知二位如何进得谷中?”
“对头追得紧,失足落下山崖,困于谷中。这谷中地形有异,阁下又如何得入?”
“这山谷为瘴气所围,若是二位此前寻到出谷之路,也是无法活出生天。”那人叹口气,“唉,也是天意,天意啊……在下姓封名青,敢问阁下?”
“韦谏。”
“韦君似乎也知晓医理?”
“略知一二。”
“韦君,封某直言,是否入谷后功力突然大增?”
韦谏一怔,随即点头:“正是。”
“唉,”封青又是一叹,“也是因缘巧合。韦君资质奇佳,内力根基极好,若能心无旁骛,不惑之年必成武学大家。不过,数年前似是受激过度以致心脉大损,其后心脉瘀结,年长日久不治,加之所学贪多过杂,又急于求成,因此体内几股强大真气混杂,非但不能为己所用,反成大害,假以时日,必定经脉俱毁,回天无术……”
“咦?!”叶其安大吃一惊,死死拽住了韦谏的衣袖。
“若封某所料不错,阁下数月前便已出现经脉崩塌的征兆。”封青看着仍旧神色自若的韦谏。
“不错。”韦谏仍旧淡淡一笑。
“阁下似是并不在意?”
“若不是还有心愿未了,十年之前便已死了。如今——”韦谏若有若无地扫了袖上那只手一眼,“……倒是有些在意了。”
“若是那时死了,又怎会有今日之事?”封青微微摇头,“原本韦君内腑之创,若有封某时刻陪伴,还可撑得一年,可惜再遇波折,心脉巨损,已是油尽灯枯,即便华佗再世也药石无用。幸而,韦君将死之时被人强行护住心脉,又服下万年血参,破而后立,如今经脉已通,激突逆气归纳,内息畅通无阻,又能静心以少林心法调理,现下非但已无性命之忧,功力更是大增。封某不才,如今江湖中百招能败封某之人,不过数人,而如韦君年纪者,却是再无其他。试问,即便知晓这置之死地之法,又有谁人敢于一试?更勿论,那万年血参又岂是人人能得?封某十年苦候,如今还不是竹篮打水……”
“万年血参?”韦谏侧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叶其安。
“不错!”封青突地激动起来,“这山谷外为瘴气围绕,外物不进,谷中生灵自成一系,即便是那潭中之水,服食也有延年益寿之用。封某十年前无意间进得谷中,竟然寻到雌雄两株万年血参,只因其时正值初春,血参灵气减弱,加之封某本领微末,抵抗不住瘴气侵袭,不得已仓皇而逃,此后数年千辛万苦调养身体,钻研克制瘴毒药剂,心心念念只为再返谷中得回血参,总算十年之后功成。今日进谷之前,封某已在谷外守候半月,只等血参灵气充足,又待数日大雨令瘴毒减淡,终于进得谷来,却不料已被捷足先登,适才一败,便已知无望……是以怒极攻心,这才……”说着,好像又要流泪。
“那个……”同情心四溢,叶其安小学生般举起了手,“也许没什么作用——你说的那个万年血参倒是好像还有点……”
“什么!!”封青跳了起来,“当真?!”
叶其安吓了一跳,连忙缩回韦谏身后。
韦谏也有些吃惊,回头看她。
“姑娘!”那封青竟然拜神一般跪下地去,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双眼闪闪发亮。
“那个……”叶其安吓得不轻,明明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却被对方弄得愧疚至极,“那个我,我不知道是万年血参,我……我吃了一点,大部分嚼碎喂给了他,然后,然后,还给小包吃了几块,但是它不喜欢,吐在那里了……不知还在不在……”指了指小虎常常躲避她呆的大树后。
封青已经如离弦之箭没了影。
“吁——”叶其安拍拍胸口,咽咽口水,“待会儿他要是什么都没找到,你干脆点了他的睡穴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只顾着说,却没看见韦谏自听到“嚼碎”二字后便僵硬了全身,俊美的脸上泛起一片可疑的潮红,一时桃色无边。
不一刻,封青回来,手里如珍宝般捧了三四点难看的块状物,满面欣喜地又朝着叶其安行起大礼。
“多谢姑娘大恩!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一下子从被视若无物变为奉若上宾,叶其安一阵阵发懵,有些飘然的同时又觉得还不能居功。
“那个,我叫叶其安,那个,你等等,”转身到用来垫在身下当床的草叶堆里翻找,“那个叶子我都丢在这儿了……”
封青更是大喜,一步扑上去,两三下挑出两束枯草,小心翼翼地与那几块茎包在一起放入怀中,转身朝着叶其安深深作揖:“叶姑娘的大恩,封青无以为报,愿跟随姑娘左右,谨听姑娘调遣!”
“哎?咦咦?”叶其安慌乱地看向韦谏,后者留给她一个线条僵硬的背脊。
“叶姑娘,若要出谷,还请趁雨水未停,否则瘴毒太过厉害,”封青已经神采奕奕,如同脱胎换骨,“这是解毒药丸,那位小包个头小,吃小半丸便足够。还需将口鼻捂住……”
惶惑之中,叶其安甚至没能注意到“那位小包”这个会让自己笑爆的称谓。
第十二章秋阳熠熠
韦谏一步一步似乎都走得很用力,长长的发丝和衣袍边角随着他的动作在风里翻飞。小虎早已被他放到地上,居然也煞是威风地紧跟在他脚边。叶其安原本是觉得一人一虎走得有趣,此后一个不经意间,眼睛移到那个挺拔俊逸的背影上,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然后,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多久,脚下一绊,眼中的身影便朝着一边歪了下去。一只手稳稳地接过来。眼前突兀的石块远去,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脸离地面有多近的距离。头顶上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就好像在谷中的那个月夜。心脏一颤,刺啦一声裂了口,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溢出来,再也收不住。
又是幽然一叹。手臂肩头有对方的温度,暖暖的,叶其安听到自己胸口的狂风骤雨,嗵嗵嗵的擂鼓声一下下把血液往头上推……
对方的温度突然消失。身体失去依靠,跌坐在地上,抬起头来,几步远的地方,蓝色的身影已和一抹黑影缠斗一起。
转瞬之间,黑影变成了八个,空隙中不时闪出飘飞的蓝色。
悄无声息地,路边的林中闪电般两道黑影,一前一后扑向叶其安。一声暴喝,蓝影极为诡异地自黑衣人包围中激射而出,顷刻间两声闷响之后,那两道黑影朝着来时的方向飞逝而去,随即八个黑影也刹那射向四面八方。
地上片片落叶兀自不停翻飞,风里还带着些许尘土的味道,紧张的气氛没有消散,韦谏的胸口仍在明显地起伏,除了这些,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许久,韦谏缓缓回头,修长秀丽的眼中明明白白写着:你到底是什么人?
呆了半天,叶其安才像针扎般跳了起来:“你说他们是冲我来的?!”
韦谏不理会她慢半拍的反应,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半片落叶,那落叶边缘处如同刀切般光滑:“杀伐果断,进退自如,不差分厘,如此手段绝非一朝一夕练就,背后的势力必定不小。我确是结下不少仇家,不过刚才交手这些人,却想不出来是哪家哪派的对头。”捏碎落叶,他又回头,眼中藏了许多叶其安看不懂的东西,“不论如何,此番怕只是试探,前路必定设下重重埋伏,只等你我入网。即便如此,那凤县,你仍是要去么?”
叶其安全身一震,皱眉看着两人中间的地面,沉默不语。
韦谏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再抬起头时,叶其安咬着唇,脸上的表情却坚定了:“要!那里有几个人,我始终放不下,老觉得那时走得匆忙,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还有那孩子……”
“无需对我解释。”韦谏轻轻摆手,脸上惯常的淡定,“要去便去,至多两人都死罢了。”话锋一转,“封青教给你的一套小擒拿手,用熟了么?”
叶其安有些脸红:“我学着玩的……”
“你没有内力,擒拿手借力打力,于你勉强有几分用处。我还有一套步法,也一并教给了你罢。熟练之后,能在对敌时暂时自保。只要我有一口气,自然会护得你周全。”
“韦谏……”叶其安呆呆地看着他,心又开始乱了。
他静静回视,眼中竟似温柔如水。潋滟波光下,正午的阳光都变得不再那么炙热炎炎。
第十三章夜袭
伏击却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出现。一路到凤县,风平浪静。
找了路人询问,一个多月前县令被人从自家宅院劫出,斩首于荒郊。官府却并未追究此事,此后数日之间,县衙换了新主。新官一上任就是一番雷厉风行,整肃吏治、清治行市。原本几家大户都受了牵连,入狱的入狱,砍头的砍头。积存已久的陋习弊规仿佛一夜之间修整,令人乍舌之余,不免感叹这场暴风雨本不必来得如此晚。
不过风雨太猛太大,也会让人心生罅隙,担心殃及池鱼。县城上空反而因此像似罩上了厚厚的阴云。
坐在临窗位子,看着窗外街景,叶其安愁眉不展。一双深沉如潭的眼眸和两老一小身影不时在眼前交替。忧虑在看到曾经坐落小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焦黑狼藉后,成倍增长。不断埋怨自己,埋怨风卷残云般离去的铁甲骑兵,为何那时没有好好安顿那一家老小,到底把什么卷进了那祖孙三人的生活里?
韦谏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施施然,一身旧蓝更衬得他漫不经心又仿佛精雕细琢。神情仍旧淡漠,全然无视一路惊艳的目光追随。
心脏的跳动又不规则了。叶其安赶紧低下了头,调息宁神,安抚自己那不过是人类在面对美丽事物时正常的情感反应。
旧蓝身影已经在对面坐下。
“为何不吃?”熟悉的低沉男声。
木筷啪地掉落在地,叶其安愣愣看着地上的木筷,不知道去捡。
“不必如此忧心。”修长有力的手拾起木筷轻放桌上,另递了一双过来,“快些吃饱上路。”
“上路?”叶其安终于找回意识,“要去哪里?”
“你寻的那家人似已往东投奔远亲去了。”韦谏盛了一碗汤,“还热着,喝吧。”
“那就是说……”叶其安眼中渐渐涌上欣喜,接过汤大口喝下,埋头吃饭。
韦谏丢了块肉给藏在桌下的小虎,给自己盛好汤,送到嘴边慢慢喝下,眼底唇角淡淡笑意。
饭吃到一半,街上突然吵嚷起来。行人纷纷奔跑躲避,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不一会,饭庄内已经黑压压围满了官兵。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立在一排明晃晃长刀后面,大声说道:“本府奉命办事,闲杂人等若有阻拦公务者,立时拿下!”
“得令!”官兵们齐声呼喝。
饭庄里主客都面露惊慌,没有一个人出声。韦谏示意叶其安护好小虎,冷然看着众多官兵,静观其变。
官兵们很快驱走店内其他人。
叶其安小声嘟囔:“不会又是来找我的吧?”话刚出口,脸就白了,因为那官袍男人的的确确大步走了过来,望着她还有她怀中的小虎。
韦谏仍旧安然而坐,只微微侧头:“你可知道,我立时便可取你性命。”
那官员脚步一顿,立在原地,片刻后点点头:“的确知道。”挥手止住身后的长刀,又上前一步,意料之外的,抬手行礼:“陕西监察御史宁常,奉旨代理凤县县令一职。敢问姑娘可是姓叶?”
“咦?嗯。”叶其安不由看看自己身上的男装,却看到怀中醒目的白色毛皮。
“万幸叶姑娘安好,宁某恭候多时。”宁常再次拱手,垂首。
“恭候干嘛?”叶其安看着周围气势汹汹身着“制服”的一群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公安局、警察这一类词语。
“奉上命,”宁常抬手向空中恭礼,“若能寻到叶姑娘,即刻护送上京!”
“上命……是指的——”叶其安看向韦谏——他眼中有同样的了悟——再回头看宁常,“是朱允……”
“死罪!”一声呼,面前已经黑压压跪倒一片。宁常原本硬朗的脸上也显出几分忧惧,“姑娘切记不可直呼太孙名讳,此乃大逆不道……”
“真是他……”叶其安低下头,沉思,没有看到韦谏眼中突如其来的落寞。
……
……
时隔两月,再次坐上马车,忍受木制车轮的颠簸。这次的马车甚至还没有上次的“高级”。
已经长出一个半头,身体粗了一大圈的小虎仍旧睡得仰面朝天,不时还有鼾声。这样下去,很怀疑山林之王将要“进化”成只猪。
车窗外看不到韦谏的身影,叶其安觉得不安,明知道他就在马车周围,心里还是不安。这是自和他相遇后第一次睁开眼视线中没有他,感觉总是怪怪的。
有些东西一旦成为习惯,就变成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位监察御史宁常很是礼数周全,每过一县都要派人来通传。随行人员都换了普通衣物,井然有序、办事效率极高,想象不出小小一个县城府衙中会有这样的部众,后来悄悄问管饭的小厮,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一月前随监察御史宁常一同来的。即便再不懂古代的政务,也隐约觉得小小一个县城,政府如此关注,似乎有什么表面上看不到的东西。
行程安排得很紧凑,夜晚留宿的地方都是宁常派了人赶在前面安排好了普通人家宅院,尽量不惊扰当地官府。
转眼又是十来天,叶其安已经找到一些方法,使自己适应缺少很多东西的这个时代。甚至连女人最麻烦的事情,也勉强入境随俗,唯独热水澡这一环,始终是心头刺,尤其跟着一帮粗线条的男人长途跋涉,更是连洗个头也是奢侈,要不是抱了也许不定哪个时候自己又回到有电有煤气有太阳能那时代的想法,真想找个有温泉的地方再也不挪窝了。
这天,留宿的宅院应该是当地大户,水榭楼台、廊徊径深。主人家照旧被要求集中内宅,宁常一行人占据整个前院,不留一个丫鬟小厮,酒水饭食都由随从准备。
叶其安被带到一间香气盈人的卧室,可能是这家人女眷的住所。床前已经准备好了一桶热水,水面上竟然漂浮着艳丽的花瓣。
收回大老粗这个定语,叶其安霎时觉得宁常一帮人变得可爱起来。
双福才十六岁,因为指派来当了跟班,早和叶其安混得熟了,听见她道谢,连忙笑眯眯地回答:“是那位韦公子特别交待了小的,说以后每晚都要给主子准备热水。”
她心里咯噔一声就暖了起来,低头看着热水发呆。
双福捧来一叠花团锦簇的衣物,笑得眼都睁不开:“这家小姐新制的衣服,主子换了吧。”
叶其安几乎逃开,连连摇头:“不要。”
“主子——”双福苦了一张脸。
“太麻烦,不好走路!还是男装吧。”斜了眼看去,“要不——好双福,我就穿你的衣服吧?”
双福一惊,跳得八丈高,结结巴巴:“那、那怎么行——小的、小的去问韦公子算了……”火烧了屁股似的逃跑。
叶其安心情很好地关门,脱衣入水,舒服地长叹出声。
小虎怕是吃得太饱,早就自觉地跳上了床,窝在锦被上打着呵欠。要是这床的主人回来在锦被上发现硬长的虎毛,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趴在桶沿,半眯了眼,叶其安轻轻哼唱起喜欢的英文歌,蒸汽萦绕,一时间,仿佛家中浴室。往常这个时候,父母一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手里肯定还捧了冰激凌,一边吃一边嚷着好冰,父亲就拿眼斜她,也许还会接上一句:谁让你吃了?
眼泪涌进眼眶。他们会不会找自己找的发了疯,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要是自己一直都回不去,他们会不会渐渐就把她忘记了……
水慢慢冷了。从水里起来,她不知道用什么擦干身体,干脆活用韦谏教的步法跳到床上,用锦被裹紧自己。小虎被压了尾巴,惊叫一声跳起,一口咬在她手臂。她又笑又叫地翻手捏住它的鼻子,抱着它打滚,一时虎毛四处飘飞。
正玩闹得起劲,小虎突然警觉地盯向门外。几乎同时,人们预警的呼叫此起彼伏,四周顿时喧闹起来。小虎爬上窗边桌台,隔着窗仔细聆听。
叶其安迅速地往身上直接套外衣,同时咒骂这时代缺乏钮扣拉链的服装。套到一半,房门突然啪地打开,惊讶之余,只来得及看见旧蓝衣袍的一角,疾风起,房中已经黑暗一片。
“快些!”韦谏有些恼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自己除了肩膀还露在外面,别的地方想看也看不到,更何况是他突然闯进来的,叶其安忍不住在黑暗中翻个白眼。既然他在门口,倒不必担心了,反而想把衣服除下,从里到外重新穿个整齐,可惜黑灯瞎火,只有两颗晃动的绿油油的发光球状体昭示着小虎的位置。
找不到鞋,赤脚下地,刚摸索两步就碰到木桌,“啊”字刚出口,手已经被牢牢握住,鼻中闻到熟悉的清新气息。
数天来的不安霎那间消失无踪。
被他拉着前行几步,突然腰上一紧,身体腾空而起,本能地抓住他,脚下已踩到冰凉实地。
“站稳些,是房梁上。”他低低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她心跳如鼓,半天,忽然想起:“啊!小包!”
他冷哼一声:“你当真以为那是只猫不成?”
“虽然不是猫,但是是小孩子啊。”她不满地挑眉。
月亮从云层后钻出来。居高临下看去,就在她刚才呆的房间外不远的庭院中,数十人斗在一起,其中十来人脸上蒙了黑巾,空手面对人数多过己方、手中只有武器的对手,仍旧攻守自如、不见败迹。
随着身形转换,叶其安认出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平时礼数周全的监察御史宁常,另一个,竟然是脸都还没长开的少年双福。宁常步伐稳健、双福轻巧灵活,明显是自己一方的主力军。蒙面人的攻击也大都针对他们两人而来。
虽然宁常不常见到,但双福每天都在身前身后,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是个身怀武功而且看样子功夫还挺好的高手,叶其安一时间百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仿佛觉察到她的情绪波动,韦谏忽地淡然道:“谁会想到小小县城会有如此高手,那人这番布置倒是用心了。”
“那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叶其安心里一顿,抬头正要说话,韦谏却将她轻轻推开,大鹏般落下去,加入战团。他的身影一出现,蒙面人一方阵形立刻乱了。
云层再次遮住月亮,眼前复又一片漆黑。只有耳边还听到打斗的声音。再过一会儿,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不知道事态怎样发展,焦虑感刚刚浮上心头,一阵风起,身边突兀的存在感和熟悉的气息已然传来。
“走罢。”韦谏扶住她的腰,将她带回房。房内已经烛火通明,木桶也不知何时被搬走了。他看着床上花团锦簇的锦被皱了皱眉,转身出门,“歇息吧,我在外面。”
“等等!”叶其安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夜里那么凉,留在房间吧,就像在山谷里。”
他蹙地转回头来,眼底似有一簇艳丽光芒闪过。片刻沉默后,仍然迈步,语气刻意疏离:“歇着吧。”
门轻轻地合上,恍若隔绝了两个世界。
叶其安望着僵在空中的手——掌心还留着棉织物的触感。
“烦死了!”她一头扑上床,将自己埋在被中。小虎不知从哪里出来,跳到她身边,往她颈中乱嗅,被她一把搂住,勒得直喘气。“小包,还是你好!”她哭声哭气,“早知道不出谷了,别扭死了——”
第十四章暴乱
再次启程,宁常下令加快行程,车辆弃之不用,改为快马。
叶其安非常非常地庆幸自己因为好奇、因为觉得拉风,所以有空就拖着人学骑马——更何况只要她去学骑马,韦谏的身影必定出现在视线所及范围之内——到现在,至少不会像一开始被马颠得骨头都散了架。只是马儿似乎因为小虎的关系,变得有些神经质,得费些时间才能骑上去。
直到两天之后。
那天清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不会惧怕小虎的“旧识”:一匹威风凛凛、漆黑如夜的骏马。
墨麒是它的名字。
它一出现,别的马匹就自然而然地跟开一段距离。它的主人遣了仆从将它连夜送来,一路累垮了同行的两匹骏马,它却仍然神采奕奕。
“皇恩浩荡——!”宁常在说完这些后,朝着东方遥遥拜下,满面诚惶诚恐。
“诚惶诚恐”,这也是当时叶其安心里唯一的感觉。
韦谏一连几天都不见踪影。双福说韦公子此举必定别有用意,说的时候一脸向往。
相对于双福的兴奋,叶其安却感到沮丧,因为韦谏的刻意回避。
进入河南境内,因为大雨冲毁路面,队伍绕道往开封方向。
快马加鞭,这天将近黄昏时,一行人赶至开封城。
开封数朝古都。叶其安最熟悉的一段历史,是宋朝人在辽人手中丢了汴京,以江南临安为都后渐渐沉迷于温润水乡奢靡生活,时人悲愤国仇家恨,又不见朝廷收复北方意图,伤怀感叹: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还有个历史名人,那额头有半月,日审阳夜审阴的包青天包拯的诸多故事。
眼前的开封没有想象中大。
将近两个月前的大水肆虐,此刻的古都一片狼藉,一路行来,随处可见白骨腐肉,耳边只听得到生气全无的呻吟号哭。
松了缰绳,任由马儿缓步前行。马上众人都是神色凝重,宁常尤甚,一双浓眉拧得化不开,眼神化作刀锋般凌厉。
一队人马走在空旷的街上,显得非常突兀。
仿佛要印证心里的不安,一名属下正向宁常报告受封开封的周王朱橚已于水灾前迁往别院,原本冷清的街道突然沸腾了,黑压压的人群转过街角洪水般地涌来。
不等宁常下令,属下已经迅速将宁常、叶其安等人围在中间,面向人群,腰中长刀抽出一半,齐声威吓。
森冷的刀光和骚动的铁蹄暂时令人群不再上前,只是团团围拢,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农具,不断叫嚷。
此时己方完全变成了大海中的孤舟一般,即便是宁常,脸上也不由露出忧虑之色。
望着眼前衣衫褴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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