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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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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之事,”封青瞥她一眼,“你是外人,少来搅合。我是怎样的人,你仍不知晓么。”
叶其安笑着:“总要问一下。”看着他递过来的药囊,又忍不住再问,“可是,雪儿呢?莫不是还想齐人之福?”
“胡说,”封青起身,坦然道,“我既娶了香儿,便一生一世待她好。师妹她……终究与我无缘。”
叶其安微微低头,笑着,叹了口气,眼角却瞥见皇帝和韦谏不知何时停止了讨论,皆是目光低垂,听着她与封青说话,神色间若有所思。察觉这边谈话停止,皇帝的注意力回到了桌上的一份文书上,手指轻点,稍作思考后,抬起头,看着韦谏:“便按你说的去办罢。齐泰和黄子澄,恐怕也该回来了。”
“是。”韦谏颔首,“小民这就去安排。”转身退回,走到叶其安身旁,“我出宫去,稍时便回。”
叶其安一愣:“什么事?”
“朕有书信要送给王叔,”说话的却是皇帝,“此事,便只能由韦谏门中人去做,方才妥当。他不过去安排人手,你不必担心朕会害他。”
皇帝的语气里,并不曾带有深意,叶其安却听得又是一愣,不能言语。
“你放心。”韦谏拉她前行几步,微笑看她,低声道,“至多一刻便回,你在宫里等我便是。”说完,转身出去。
“小叶,”封青唤道,“这边来。”
叶其安回过头,却见封青站在皇帝身边,正在替他解下头上金冠。她走过去,封青已将金冠放在桌上,转身展开自己所带的医具皮囊。
“可还记得我授你的认穴和按压指法?”他一边准备,一边问道。
叶其安点点头:“记得。”
“替皇上揉揉头颈,我要行针。”看她发呆,封青又催了一遍,“快些,你闲来也无事,打打下手又何妨?”
叶其安低头,看看安坐椅中,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看得入神的皇帝,终于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双手放在了他脑后,轻柔按摩。
皇帝的身体初时一僵,随后渐渐放松,手中的文书也放了下来。
“虽不及封大夫本领,”他语气轻松地开口,“却也还将就。”
封青嗤笑一声:“她又哪里及得贱内?若非今日香儿不在,怎会轮到她?”
叶其安气闷,装作没有听见,努力回忆此前封青所教的东西,手下越来越熟练。大概十来分钟,封青将她叫开,开始给皇帝头部针灸。
望着纤细明亮的银针一根根插入皇帝头部皮肤,叶其安站在一旁,想起不久前皇帝曾经从封青手里接下的一碗汤药,心底一点点惶然起来。
“……封青,皇上……是怎么了?”她仿佛自语般地嗫嚅。
不等封青开口,皇帝抬眼看着她,淡淡一笑:“其安,你用那般眼神看着朕,好似朕已是将死之人了。”
书房明亮的灯火中,叶其安的脸刷地一下惨白,难看得倒叫说话的人呆住了。
僵硬的空气中,封青已经抽针停手,收拾了医具,然后将金冠拿起递给叶其安。
“我的话皇上听不进去,小叶的话,皇上便听听罢。”他几句话说完,行礼退了出去。
叶其安手中拿着冰凉的金冠,呆愣了半天,迈步上前替皇帝拢发束冠。皇帝静静坐着,温顺地由她摆布。她却惶惑到手指颤抖,因为鼻子里闻到的淡淡馨香中,夹杂着隐隐的药味,因为他润滑的发中,掺杂着的缕缕浅色。
“不过是偶尔头风发作,”他突然开口,柔和平淡,“你不必如此。等王叔入京,我便是不想休息,也不可了。何况,封大夫医术神通,你还放不下心么?”顿了顿,他语气里带上了星点的笑意,“你如此在意我的生死,倒叫我欣喜。”
叶其安手上动作慢了下来,有些凝滞。他感觉到了,却不催促,仍旧看着前方。
“……其安,”他慢慢道,“过几日,随我去围猎吧。”
第九十六章毒入肠
傍晚的空气还带着些午间的热度,刚好,不热也不觉得凉。叶其安坐在石桌边,手撑着腮骨,望着院中开阔地上,雨珠儿和智真神情专注地与韦谏交手。封青站在一旁,不时地出声指点,纠正两人的身法招式。其他的人,或远或近站着,关注着这次令旁观者也获益匪浅的“教学”。
按韦谏和封青的话,雨珠儿和智真似乎都是习武的好材料。尤其智真,自幼有少林方丈亲自传授正宗心法,虽然还是稚儿,但一招一式间,已隐隐有了不凡的气势。
而雨珠儿,身形轻盈飘逸,灵秀出尘,好似坠入凡间的仙子,令人挪不开眼。叶其安看着她,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个叫做韩迁淮的如兰君子,明明手握凶器,偏偏如拈花临风、翩若浮云……
一双细腻如玉的纤手进入视线里,将一碟剥好的栗子放在了面前。
“好香儿。”叶其安抬头一笑,拈了一粒放进嘴里,“好吃。”
温婉如水的女子面上浮出柔美的笑,揽了揽裙摆在她身边坐下。那时的少女,如今正是鲜花开放般的年纪,看起来,倒比本来大她几岁的叶其安更加沉稳内敛。
“好香儿,封青若是欺负你,”叶其安咽下嘴里的东西,“一定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小人。”封青头也不回,远远抛来一句。
香儿掩嘴微笑,面若桃花。
叶其安看着她,赞叹不已:“封青好福气。”
“是香儿有福气。”温婉的女子盈盈一笑,那样的满足,即便旁观者,也不由得仿佛闻到空气里的甜蜜。
这样的幸福么……
叶其安笑着,望一眼天空。天际万里霞披,炫目而蛊惑人心。
这样的幸福,无论如何,也要拼了命去保护吧……
这一刻,真是不愿想起,节节逼近京城的燕军和迫在眉睫的战火。
宫里传来了消息——叶其安脸上的笑容遮蔽了心里的惘然——扬州城破了,燕王的军队,已经来到京都六合。
……
……
清晨,阳光明媚,皇城南北,各有一支队伍离城而去。
北门,是领皇命出使燕军帐中的庆城郡主,她带去的,是割地议和的建议。
南门,皇帝领着一队人,前往皇家猎场围猎,留下一城不解君主为何此时此景仍有心游玩的霜髯儒臣。
……
马蹄翻飞,鼓擂阵阵,犬吠声声,疾风鼓动袍袖,猎猎作响。天空中,猎鹰清啸,盘旋往复,直要将阳光的耀眼也夺走……当胸腔快要被空气涨破,当心里的烦闷在急速的奔驰中渐渐抛离,叶其安勒缰驻马,喘息着,平复激荡奔涌的血液。身下的墨麒仍旧躁动不安,似乎远远不曾尽兴,她索性翻身下马,放纵它恣意奔驰远去,只是,没有去多久,它又折了回来,又是兴奋又是亲昵地,挨在她身边,不再跑远。
几步开外,原本还兴致盎然的小包,这时懒洋洋地四处闲逛,对林中不时被人马骚动惊起逃窜的动物无动于衷,反倒常常一口一口啃着擦过身体的草叶,打着呵欠,晃着脑袋,惬意无比。
头顶上的阳光被突如其来的阴影遮蔽,叶其安抬头,看到一身猎装的皇帝高居马背,俯视着她。熟悉的一幕,顷刻间勾起了并不久远的回忆……
“……便是这眼神,”他的声音,飘渺而沧桑,“好似装进了满满天地……”
叶其安回神,微微低头:“皇上。”
皇帝翻身下马。那匹同样绝伦的白色骏马,与墨麒轻声打着招呼,蹄下轻点,一黑一白的两道影子便如离弦之箭般远去,阵阵欢快嘶鸣不断。
禁卫森严的皇家猎场,里三层外三层地防护,皇帝的贴身侍卫们,却不敢因此有丝毫的松懈,前后护卫着慢步前行的皇帝。
远处,两匹骏马畅快地奔驰着,追逐着,自由自在。
皇帝遥望着天际,幽然叹息。
叶其安微侧头,看他神色萧索、目光渺然,心口才费力卸去的大石便又重重压了回来。
“还有一月……”皇帝突然淡淡开口。
“……皇上?”叶其安收回了视线,控制着声音里的波动。
“……我已明诏天下勤王,又遣了庆城郡主前往燕军帐中议和。”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与王叔这一役,虽然早已知晓结局,但年长日久,与王叔交手,不免激起真正好胜之心,不过我虽用尽全力,只可惜,用兵一道,王叔胜我百倍,我到底是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此次议和,不过是做给朝堂之上百官看,王叔与我,皆心知肚明,至多一月,干清宫便将易主……一月,还须再等一月……其安,我从未与旁人说过,我,实在已经累了……”微风拂过,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来,他鬓边发丝舞动,脸色在明媚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只是,即便他唇边带着浅笑,即便他语气寻常,那眉宇间的暗淡,那样浓浓的苦涩,却是怎样也驱散不开。
“朕……累了。”他又一次重复着这个字眼,眼望着远方,因为身边并无旁人,而渐渐露出了软弱的一面,双手无助地垂落体侧,全然没有了伫立朝堂之上时的威仪不可侵犯。
叶其安怔怔望着他的侧影,因为他的哀伤,而哀伤起来,哀伤到突然间觉得,灿烂的阳光洒在身上,竟然是冰冷的。
皇帝回过头来,看到她的神情,眼底恍过什么,继而微笑:“我不过是说说罢了,你不必介怀。许多事,我已想通了,天意如此,强求不得。何况,如今势如骑虎,无论如何,也不可更改了。”他抬手,轻轻拭在她脸上,才令她惊觉自己竟在流泪。“其安,待王叔入京登基,你与韦谏,便去罢,寻一处桃源美境,从此相依相守,莫要再分开。”他倾身,将她拥入臂中,抱着她,不带一丝情欲,却更像是离别的仪式。“……最后一次,”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让我抱抱你……”
叶其安没有动,静静靠在他肩头,被他身后明媚的景致刺痛双眼,而微微侧头,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若我不是我,那有多好?”他轻轻说,然后,毫无预警地,整个身体下滑,落在了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的叶其安脚边。
……
……
“皇上怎样?”叶其安揪住封青,脑海中仍旧是皇帝靠在自己臂中的惨白的脸,“他到底是什么病?”
封青挑眉看她一眼。
叶其安一怔,揪住他的手失了力气,慢慢垂落。
“如果是病痛,”她的目光移向皇帝所在的暖阁,“你一直在他身边,又怎会任由他变成这副模样……不是病……那是什么……”
“是毒。”封青轻道。
叶其安全身一震:“毒!谁对他下毒?”
封青一叹,抬手在她肩头拍拍:“你不妨自己问他罢。”折身走开。
叶其安愣愣站着,脚下怎么也使不上力气,直到韦谏拉住她的手,将她送到暖阁门边。
“我在外头等你。”韦谏轻道,回头走去与封青站在一起。
呆了半天,叶其安终于踏进暖阁内,一步步走到榻边,低头看着榻上皇帝。
毒么?
是谁,敢于行此大逆不道,毒害皇帝?
看着皇帝闭着眼的没有血色的脸,一个答案一直往脑子里头钻,叶其安越来越恐慌,恐慌到,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李公公,”她用残存的力量,克制了声音里的颤抖,“你先出去罢。”
一旁伺候的李鸿稍微迟疑后,点头退出。
“公公,”在他出门之前,叶其安又开口,“皇后和诸位娘娘若是来探望,便说皇上谁也不见。”
“是。”这次,李鸿没有迟疑,答应着,身影消失在门外。
叶其安脱力似的跌坐榻边,静静看着皇帝,看了一会儿,伸手握住他搁在被外的手,将那骨节分明、微凉的手握在了双手掌心——
“……怎么会这样……”
“……你知道了?”皇帝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静静的室内,隐隐回响。
叶其安抬头,看着睁开双眼望着她的皇帝,那幽深的眼底,藏着几许悲哀,几许漠然。
“……皇上说我知道了什么?”她开口,声音里带了冷淡。
“我……”皇帝挪开视线,望着上方,扯动唇角笑了一笑,“我原不想这时便被人发觉——许是心不在焉,药量大了些。”
叶其安闭闭眼:“……皇上为何要给自己下毒?”
皇帝又是一笑,眼睛却湿润了:“其安,我,是个伪君子,是懦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叔大军来到身前,然后将这天下拱手让出,到得那时,我该如何自处?何况——我,已累极了……”
“所以就给自己下毒,以求解脱?”叶其安看着他,“却不管众人如何,不管我如何?若是你真的死了——”喉间一滞,她再闭闭眼,“我,那我又该如何自处?”
“其安……”皇帝叹息着,一滴泪自眼角滑入鬓间。
叶其安猛然起身,走开几步,面对着前方灯烛,怔仲不语。
“朕若是一直活着,”皇帝还在幽幽说着,改了自称,“王叔入京之后,也会为杀与不杀为难,与其那样,不如朕替这天下做个了断——江山社稷,天子,只能有一人。上天选了燕王,便不能再留着另一个。其安,这其中的道理,难道你不曾在史册中读到过?即便燕王念惜叔侄之情,朝中百官、封疆吏员,社稷安危,也断不会允许……”
“离开吧。”叶其安突然打断,三个字出口之后,灵台一片清明,“离开吧。”她再一次重复,转身看进皇帝诧异的眼底。
“你……”皇帝想要笑,却岔气,抚胸低咳不已。
叶其安回到榻边坐下,伸手扶住了他。
咳喘渐歇,他抬头看她。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淡淡道,“之所以选了毒性较慢的……”
“不用再管!”叶其安握紧他的手,“其他的事,交给我吧,你不要再管!”她低头,将额头放在他手上,感觉他皮肤上微凉的触感,“你已做了该做的,其他的事,便交给我吧!你不用再一个人坚持……”她喃喃地,挪动头,在他手背上烙下轻吻,“你为我做了许多事,我能为你做的,或许只是这个了。”
皇帝僵直了身体,想要抽回手,最后却放弃,闭目长叹一声。
“即便答应你,我,又能去哪里?”
第九十七章君远行
“我要送他离开这里。”叶其安抱着小包,坐在榻上,目光直视前方地面,“他的话提醒了我,他的确不能留等燕王入京。一个王朝,不能有两个皇帝,燕王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件事,所以我不想冒险,我要送他离开,不能让他这样毫无声息地死去。回家去时,我认真查过,史书上说,燕王入宫之时,宫中火起,皇帝不知所踪,我在想,这也许,就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害他几乎失去一切,现在,至少,我要保住他的命,还有,也许未来几十年的平静生活。这件事,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要做,只是,我需要帮助,我一个人做不到。”
“小叶,此事干系太大,”封青负手看她,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你可想过,若有行差踏错,绝非一人性命相抵便能纠转,你这府中上下,或许牵连更广,你可想过?你说过,至燕王入京还有一月,这一月里,宫中无主,如何能瞒得住?”
叶其安动也不动,只是抚在小包颈中的手紧握成拳,眼底涌上浓浓凄凉神色。
“小叶……”
“封兄。”窗前韦谏回过身来,开口打断,一双眼平静地看着叶其安,“你如何打算?”
封青闻言皱眉,继而一叹,退开了。
叶其安慢慢抬头,迎向韦谏目光,许久,低头动手解下小包颈中史努比,取过短刀,将史努比的肚子剖开,从软棉中找出一颗蜡丸,捏在指间。
“我已经想好他的去处,”她轻轻道,“只是如何去做,却没法设想的周全,所以——”
“那是——?”封青看着她指间蜡丸。
“那个海盗首领,”叶其安看着蜡丸,面色柔和,“那个叫宛玉的女人,她的海岛——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真的能用得上,所以,给了小包——以后,连我,也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她抬头,看着韦谏和封青,“帮我。”
“好。”韦谏应承,伸手将蜡丸接过,“许我几日谋划,一旦诸事齐备,便送他离京。”
叶其安松弛了紧张的肩背,闭闭眼:“好。”
……
……
“娘娘。”叶其安垂首,给站在面前的贵妇行礼。
“郡主。”平淡疏离的声音。四年之久,皇后却一如往昔的精致无匹,愈发尊贵典雅,只是见到叶其安,却一改那时的隐约恨意,换上些许恐惧,避让离去的意图昭然若揭。
叶其安保持着恭谨的姿势,等到皇后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才站直了身体。她曾在她眼前那样突兀地消失,似乎已从一个极有威胁的对手,变成了不该存在的阴影——或许已被妖魔化了吧。
“殿下。”李鸿躬身侍立一旁。
叶其安甩甩头,转身:“都好了?”
“好了。”
“恩,好。”叶其安抬步,又停住,“公公,若是现在反悔,我会当你全不知情,且尽我所能,保你后半生平安。”
李鸿更加弯了腰:“奴才的命早已是皇上的。”
叶其安不语看他,直到他起身坦然直视,良久,她点头:“好。”转身入了暖阁。
暖阁内榻上,皇帝已被换上寻常衣袍,黑色的,衬得他容颜胜雪,安逸的睡容,没了痛苦纠缠。叶其安站在榻边,静静看着他,不觉时间流逝。
“封青,”她看了许久,终是轻语,“让他醒来,我要与他道别。”
封青望她一眼,走上前来,在皇帝唇间滴了一滴什么,又在他身上轻拂两下。他退开的同时,皇帝缓缓睁眼,环视阁内情形后,紧紧看着叶其安的眼底显出几分怒意,却无法开口说话。
叶其安握住他没有反应的手:“皇上怪我也罢,恼我也罢,这件事,不会更改。”她将他的手握紧,放在心口,“允炆,”她第一次唤他名字,竟是那样自然,“我不能伴你终生,却也不能眼睁睁看你放弃生命。许久以前,我便已经将你当做自己亲人。你本是天之骄子,若是没有我,也许不会有今日——我知道,你要说,此事如何能怪到我的头上,可是,可是,即便如此,我又怎么能让你去死?你若是死了,我又如何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你曾说,要替燕王,替天下做个了断,这个了断,还是由我来做吧,我开的头,我来结束。这是我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所以,离开这里之后,你要好好活下去,不为我,不为别人,不为天下,只为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皇帝目中的怒意渐渐消散,眼底一抹悲凉,一抹柔情,千丝万缕,缠眷不休。
叶其安抬手,指尖在他眉眼滑过:“没有了天下压在肩头,你会活得快乐许多的。只是,我没办法让你妻儿与你同行,不要怪我。我本就是个普通人,许多事,已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幸好我总是遇见你们这样出色的人,才不至于束手无策。”她微微倾身,在他额间落下轻吻,“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莫要让我一生不得安宁。”她站起身,仿佛不曾看见他眼中央求,侧头轻拉封青衣袖。封青上前,片刻之后,榻上人合起双目,重又陷入沉睡。
“封青,”叶其安这才将视线移到那沉睡的人身上,“好好照顾他。”
“放心,”封青拍拍她肩头,“我既答应你,自然尽心,他定能平安出海,却是你,留在京城,可要当心。”
叶其安浅浅一笑,点头:“我知道。”
角落地面下传来声响,不一会儿,地面石砖松动抬起,次郎跃出来:“好了。”
“恩。”叶其安长出一口气,回身环视室内精挑细选的忠诚护卫们,下一刻,一揽衣袍,行下大礼,“眼看燕军便要入城,危机当头,叶其安今日,便将皇上交给诸位,千万要保他平安。”
众人不敢受礼,纷纷跪下。
“殿下,”李鸿道,“殿下为保全我皇血脉不惜行此大险,当是我等拜谢殿下大恩。”
“不必多说,”封青看看时辰,“走罢。”
护卫们将皇帝抬起,沿着次郎挖出的地道离开。封青走在最后,临去时,回头看叶其安。
“保重。”
“知道。”叶其安重重点头,看着地砖在人影消失之后慢慢合闭,李鸿将掀开的毯子重新盖好,屋内再无一丝异常的痕迹。一阵疲软,她跌坐在榻上,褥被中,还残留皇帝的体温,但也随着时间,在她指缝中渐渐消逝。
从今以后,怕是不能再相见了吧……
呆坐了许久,她低头,暗暗吐出胸口闷气,平复了心虚,抬起视线,看见一旁守候的李鸿神色惘然,也是凝重难解。
“公公,”她站起身来,“今后一月之间,皇后和娘娘们那里,就要靠你周旋了。”
李鸿回神,躬身:“奴才知道。”
“此刻——”叶其安看看阁门,“皇上的替身也应该准备好了,只希望尽快些,若是皇后返回时——”
话音未落,门口白影晃动,小包几步跃进,扑到叶其安怀里,令她踉跄退后了几步。不等她站稳,一个人在赵哲、孙善拥簇下,施然走了进来,停在几步之外,朝她微笑。
叶其安回看来人,有些恍惚。
金丝蟒袍,面若冠玉,一双眼深沉如古潭,乌发上金冠生辉,身材俊挺,威仪天成……
“皇……”李鸿下意识就要行礼,突然止住,瞠目结舌。
若这个是皇帝,那刚才送入地道的,又是谁?
——好精妙的易容术。
叶其安放开小包,走近来人身前,仔细端详许久,叹息着,笑开来。
“一月时间,一定瞒得过去。公公你说呢?”
李鸿点头称是,抬手抹了抹额头虚汗。
叶其安又是一笑,侧头看着赵哲、孙善:“韦谏呢?没有和你们一起吗?”不等两人有所回应,她却已吃惊抬头,再次看着眼前皇帝的替身,看进他眼底深处,半响,伸手握住他的手,“原来是你。”鼻间熟悉的清新味道还不曾被皇袍上的馨香掩盖,那清新的味道,是韦谏的。
“是我。”韦谏的声音,“我与皇上身材相仿,且熟悉他神态动作,我做自然合适。”
“可是,你——”
“放心。”韦谏说着,刻意变了嗓音,听上去仿若重病伤了嗓子,的确再难分辨得出,“不过一月时间,应当无碍。何况如今情势,人人自危,怎么还有心管这皇帝真假?”
叶其安眼神一黯,终于点点头:“幸好有你们,否则,靠我一人,不知道该如何。”抬头看着面前熟悉的,属于另一个人的面容,“……希望他一路平安。”
“放心罢,”韦谏用皇帝的脸微笑,“以无生门一门之力,借着乱世,将他送走,并非难如登天,何况封青、次郎陪伴,胜算更大。却是你那郡主府,府中女眷幼儿,届时大军入城,混乱之中,恐生事端,千万细心周详安置才好。”
“嗯。”叶其安点头,复又叹气,“……现在,就只需等着燕王入城了……”
第九十八章六月戊午
燕王拒绝了庆城郡主带去的割地求和旨意,六月初三,燕军自瓜洲渡江,镇江守将降城,朱棣率军直趋金陵。
……
……
“妖佞!……巧言媚主!……”
奉天殿前,须发银白的老臣狰狞了面容,抛开了礼法尊卑,一直一直地扑上前,那样的仇恨,好似要将眼前人抓住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吃下肚去也不能解脱。
隔着微有怒意来回走动的小包和早已剑拔弩张的侍卫们,叶其安望着被牢牢抓住却还奋力试图挣脱的老臣,心中阵阵悲凉。围观的几位大臣,虽不似那老臣一般张扬,但目中的鄙夷怨恨,离了老远仍旧朝她侵袭过来。
如今,城破在即,她也成了众人眼中的红祸,尤其,众人内心的恐惧无法找寻排遣的出口时。
明明知道,迟早一天,这样的场景定会出现,可当真发生时,才晓得,无论怎样准备,都是不够,正如这一刻,面对老臣尖刻的指责、杀人不见血的犀利语言,她却只能一退再退,反驳的话一句也不能出口。
此时朝散不久,奉天殿前仍有许多官员未曾离去,见朝中颇有威望的老臣将路过的安阳郡主截在道中,且节节进逼,不由各怀心思驻足观看。有大臣忍不住上前劝阻,其中有宁常和几个与他交好的人,试图将老臣劝开,可惜,劝阻的话没说几句,反被老臣不讲情面地骂了回去,于是纷纷脸色难看地甩手不理,任由老臣喧闹惹得众人瞩目。闻声赶到的巡卫们,也因为在场人员的位高权重,不敢擅动,围在四周警戒。
原本肃穆威严的殿前空地中,渐渐如同闹市,在压抑阴沉的天空下,凸显出诡异的一面。
叶其安突然有了几分怒气,冷冷看着那老臣,一字字道:“方大人,安阳敬您是一代名儒……”话说一半,却泄了气,因为对方狂怒背后眼看着信仰趋临崩溃的剧痛,因为这人将来拒绝接受燕王登基而遭遇的“诛十族”,那么此刻,被他骂上一骂,其实本就算不了什么,何况,他的指责,本也并非全无来源,这么想着,她看向对方的眼光,刹时间没有了对抗的意图。
“……不必拦阻,”她转而对着赵哲说,“放开方大人罢。”
赵哲随即下令,侍卫们依令退开,只是将方大人与叶其安隔开。方大人年迈羸弱,挣了这些时候,显得有些体力不支,抚胸连连喘息,脸上怒意不减,仍不忘指着叶其安,骂声不断。叶其安只是低头不语。赵哲等人虽然面有怒意,却不敢违令。
骂着骂着,方大人情绪越发激昂,口中一通圣人、古道,从仪态骂到衣着,从修养训至节操,长篇大论,全无重复,终于又上前,挥掌朝着叶其安打来,不等侍卫们动手,早已不耐烦的小包低啸一声,疾风般跃上,阻在路中央,呲牙示威。方大人措不及防,惊叫一声往后退,失衡坐倒在地,随即又是一声痛呼,脸上顷刻灰败惨淡,似乎跌倒时伤到了腰骨。
这白虎在宫中年长日久,众人早已见惯,此刻看这通晓人性的白虎发威,才好似乍然记起它原来是只人力不可及的猛兽,于是纷纷惊叫退后老远以求自保,而看向叶其安的眼光反倒更加鄙夷。
叶其安只做不知,唤着小包。小包鼻中喷气,极不耐烦地冷冷扫视众人一眼,才迈步慢悠悠踱回她身后。她欲上前搀扶方大人,却被方大人唾了一口。孙善、赵哲顿时变了脸色几欲发作,被她眼色制止。
正好这时,李鸿总算匆匆赶到,看了看周围情形,脸色不好地唤过两个小太监将方大人扶了起来。
“皇上命奴才来瞧瞧,究竟何事喧哗。”李鸿给叶其安和几位大员见过礼,这才开口,姿态虽卑微,语气却不善,“皇上说了,若奴才眼瞎瞧不明白,便亲自前来——方大人,郡主殿下量大,不予计较,可奉天殿前,大人们这般胡闹,不是要做奴才的们往死路上奔么……”
李鸿身份虽是尴尬,但地位不容小觑,朝中大臣多少忌惮,见他出面,又将皇上抬出,何况以地位尊卑,方大人的确是逾越了,众官员久经官场,知道分寸,闻言顺水推舟,纷纷散去。方大人虽是一脸痛色、愤恨不平,却没了力气再嘶闹无休,身后几个门生忙上前将他从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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