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天茧-第3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我想好了。”她握住他的手。

“我不会再逃。”

她说。

……

……

三日后,宫中圣旨到。

第八十章启程

再次入京,没有绵延千里的仪仗,没有人群涌动的景观,一队人马,静静穿城而过,不曾在繁华如常的城市中,激起些许波澜,穿街过巷,避过拥挤的市集,停在了临江阁外。

秦淮河上,依旧丝竹声声,河边两岸,依旧熙熙攘攘,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被一片白色和禁忌的气息包裹。

文德桥西侧的临江阁,起起落落,如今俨然是城中一处极有名的去处,达官贵人、名流王族,纷沓而至,好不热闹。不过这一天,临江阁外高高挂起了休业的牌子,明明一应如常,偏偏不做生意,令人费解。

掌柜冯全却似全然不以为意,婉拒了好几位贵客,一径站在门外翘首以盼,直到风尘仆仆的郡主一行人马停在门口,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冯掌柜,有礼。”封青先一步跳下马车,朝着冯掌柜抱拳。

“封大夫。”冯掌柜上前深深一鞠,却被猛然跃出车厢的小包唬了一跳。

一下车,小包旁若无人地直直往临江阁内而去。

韦谏随后下车,将手递往身后。

咳嗽声中,一只手伸出搭在韦谏掌中,随后,叶其安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冯掌柜,好久不见了。”

冯掌柜吃惊于她难看的脸色,慌道:“郡主这是……”

“无妨,”封青一笑,解释道,“几日前淋了雨,受寒重了些,再将养几日便好。”

“有封大夫在,自然放心。”冯掌柜侧身,“外头风大,先进去吧。”

进了暖阁,被安置在软软的“沙发”里,叶其安表情无奈地捧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看向站在一旁的冯掌柜:“怎么将生意也停了?我们不过来吃顿饭,随后便要回府的,你这样做,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公子这样说,折杀小人了。”没有外人,冯掌柜改了称呼,拉了妻子和儿子冯昭,在叶其安面前跪下,“公子的大恩,还不曾当面道谢。若不是公子,小人一家,如今怎能同聚一堂?此恩此德,小人感怀于心,没齿难忘!”

“公子”这个称呼的背后,便是临江阁的主人。

“你这样说,才是让我汗颜,”叶其安一笑起身,将三人搀扶起来,“有许多事,却是因我而起,该是我道歉才对。”

一番劝让,冯掌柜才领着妻儿离开。

叶其安缩回“沙发”,捧着水杯,脸上露出疲倦神色。

“你这副模样,明日上朝,”封青往她杯中弹进一颗药丸,往另一张椅中坐下,“莫要坏我名声。”

“你的名声……”叶其安将那变成褐色的水一口气喝下,接过韦谏指间的蜜饯塞进嘴里,慢慢舒展开眉头,“还需要我来败坏?医者没有医者自觉,要名声做什么?”

“救谁不救谁,医或不医,若是连这样的主也不能做,那岂不乏味得很?”封青一笑,端起茶细细抿了一口。

“嘁。”叶其安轻哼一声,扯过薄毯裹在身上,望着窗外艳阳:“……真冷。”

“呵——”封青伸了个懒腰,无奈地摇头。

韦谏倚在窗栏上,唇边带着浅笑,突然间笑意收敛,目光凝聚在留下某处。

“燕王到了。”他淡淡道。

楼下随即传来争执的声音。

封青起身凑过去往下看,笑了起来:“小叶,你这临江阁的人胆子真不小,连当朝最为炙手可热的王爷也敢拦。”

“唔?”叶其安睁开刚刚合上的眼,想了想,“我还是去叫冯掌柜打开门做生意罢,再这样下去,可要把满城的权贵都得罪了。”

“你还在乎权贵?”封青扭头挑起了眉。

“我是不在乎,可这临江阁的人都得在乎。”叶其安起身往门口走,却听见暖阁外一阵吵闹,紧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喝喊,朝这边过来,挑起门帘,迎面是个脸色煞白、神情慌张的锦衣少年,紧随几步,是煞气腾腾的小包。

还真是眼熟的场景,只是追逐的对象调换了位置。

叶其安一步上前,隔在少年和小包之间。小包在她脚边停住,鼻子里喷气,甩甩头,侧身走进暖阁去了。

“见过郡王。”叶其安回身看向那少年,“无碍吧?”

少年怯意未消,却桀骜不服软,恶狠狠盯着叶其安不说话。

这时,燕王带着属下也已经赶到。见到父亲,少年立刻收敛了戾气,本能地往后面躲了躲。

“见过王爷。”叶其安上前见礼,“小包惊吓了郡王,还请王爷恕罪。”

“恕罪?”燕王冷冷一哼,却是看着儿子,“煦儿,你且说,本王却要恕谁的罪?”

少年面有畏色,上前在燕王面前垂头恭敬道:“父王,孩儿错了。”

“哼!”燕王不再多言,看向叶其安,片刻之后,道,“来了?”

“是,刚入城。”叶其安再弯下些腰。

“你这临江阁可是门槛极高,轻易不能进门。”燕王说着,语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味,“若不是犬子与你那白虎争闹,本王此刻恐怕仍被拒之门外。”

叶其安垂首:“王爷恕罪。”

“罢了。你如此规矩守礼的模样,本王却看不习惯。”燕王指指走廊另一头的雅间,“本王来吃京城闻名的药膳的,可做生意不做?”

“王爷的生意,怎敢不做?”叶其安笑,早在一旁侍候的冯掌柜连忙恭敬引了燕王一行往雅间而去。

走出几步,燕王突然又停住脚步,回身看着站在暖阁外的封青,眯起双眼。

“……绾雪对本王说,今生非你不嫁,你如何说?”

封青先是一惊,随即低头掩去了眼中复杂神色,拜道:“王爷明启,小人与师妹唯有同门之谊,别无他求。”

燕王不语,深深看了封青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燕王一行进了雅间,叶其安不由低声朝身边封青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一入侯门深似海。”封青看她一眼,“你这头我看都看够了,何必去自讨苦吃?”

叶其安自嘲地一笑,又道:“可是雪儿郡主她对你……可怜。”

“我又何尝不可怜?”封青一叹气,“走罢,真是饿极了……”扯扯叶其安,回返暖阁内。

小包窝在叶其安之前坐的“沙发”里,神情自在地打着呵欠。

“刚才是怎么回事?”叶其安回头问跟着燕王一行上楼来的孙善。

“方才门外喧闹,将小包自厨房引出来,郡王爷趁着众人没留意,用腰中佩的短剑去刺小包,却反被小包将短剑打开,郡王爷受惊便朝楼上逃来。”孙善有些忍笑,可见当时情形的有趣,“我瞧小包却并非在追郡王爷,不过凑巧顺路罢了。”

“郡王可有受伤?”

“应是不曾。”

“还是去问问吧。”叶其安将怀里的药包掏出来,挑出外伤药,递给孙善,“把药呈给王爷,然后你们去休息,不用管我。”

孙善应了,转身出门而去。

“你拿药做人情时,倒是大方。”封青冷冷道。

“谁叫我身边有个神医?”叶其安笑着,矮身蹲在小包面前,“这回可算是报仇了,对吧?那时你被他吓,现在吓回去,也算是公平。”

小包伸舌头,在她脸上一舔。

“咦,你又去偷鸡吃了?”叶其安揪住了小包耳朵。

“燕王出入,只爱带着次子,”韦谏自窗边回头,“可见对此子看重。寻常人,恐怕早已将小包送去作礼了。”

叶其安嘿嘿一笑,搂紧小包。

“我瞧燕王三子中,此子最与燕王相像,只是稍显暴戾乖张,若是年长些,许会更有气度。”封青坐下来,“哎,小叶,且说燕王三子中,日后——”

“不知道。”叶其安摇摇头,“我说过,我并非知道得很详细。”

“……乱世须行武道,治世当选仁君,”韦谏眯眼看着窗外,“此子虽有其父风范,恐怕难为上选。”

“有燕王这样的父亲,”叶其安看向暖阁外雅间方向,“我却不是很担心他的儿子不成器。……”

……

燕王用完饭离开时,叶其安唤了孙善和赵哲一同出门相送。

燕王也不上车,朝前缓步而行。叶其安稍稍落后一步,跟在一侧。

将到街角,燕王停住了脚步,侧首看了叶其安一眼,道:“你似乎想通了?”

叶其安一愣,随即低头:“回王爷,想通了一些。”

“唔。”燕王折身走向车驾,“这便好。”

车驾起行,叶其安站在道边恭送。将要离去时,燕王又自车中掀帘:“那察尔斤乃是蒙古王族后裔,为免落人话柄,日后还是少与之来往。”

叶其安没料到燕王竟会突然提及察尔斤,不由一呆,一呆之间,燕王的车驾已经远去。

“郡主?”孙善轻声唤。

“嗯?”叶其安醒过神,转身,“回去吧。”

第八十一章镜中明月

巳时正,叶其安应诏入朝。

朝堂上,百官齐聚,人人神色端穆,正气凛然,深深藏住了表面之下的波涛暗涌。高台上,那抹明黄旁边,大太监李鸿刚刚将皇帝的诏书宣读完毕。

往日雍容华贵的安庆长公主,憔悴跪在大堂之上,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不时地偷眼看向立于百官之首的燕王乞怜。而燕王,全身罩在华贵庄严的朝服之下,从始至终,姿势却不曾有一分一厘的变化。

叶其安站在下首,对跪在身边不远处的安庆长公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微微感叹着,为这位即将失去昨日光环、孤独年华老去的天之骄女。

高台上,那抹明黄移动了,离开那同样金碧辉煌的天下独一无二的椅子——

“朕意已决,众卿勿须求情。退朝罢。”

明黄的身影,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消失在巨大的屏风后。

朝堂上的官员们这时才纷纷离去。

安庆长公主摆脱开身边的太监,扑过来拦住了正欲离去的燕王。

“四哥!”安庆长公主满脸泪水,神情哀戚,“妹妹知错了,求四哥向皇上求情,绕了妹妹罢,四哥?”

燕王冷冷一哼:“你如此恣意妄为,亵渎先皇,为个不成器的夫婿,将皇家威严践踏脚下,你做下此等事,你说,要皇上如何饶你?四哥,四哥,你叫我四哥,却又为何派人杀我?我为何还要替你求情?”

“四哥,妹妹不敢!”安庆长公主惶急地摇头,“我从未存心伤害四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若非如此,本王岂会留你性命?”燕王怒极喝斥,随后慢慢缓了脸色,“如今皇上不过罚你十年禄,令你闭门思过,已是法外开恩,你自该静心反省,且先下去罢。”说着示意太监们将公主带走。

纠缠许久,眼看无望,安庆长公主不甘愿地起身,一边啜泣,一边踉跄往外走,路过叶其安身旁,突然狰狞了脸扑上前,抓住叶其安衣襟。

“是你这贱人!!”安庆长公主嘶吼着,“将我一家害苦了!!……”

燕王大怒,命人强行将安庆长公主拉开,不料安庆长公主看似柔弱,抓住叶其安衣襟的手却好似铁钳般,一时拉她不走。

场面僵持了几分钟。

暗自叹息,叶其安抬起手,轻轻按在了胸前安庆长公主筋骨毕露的手背上。

“公主,”她轻声道,却出乎意料地压制住了安庆长公主的吼叫,“驸马贩卖私茶,先皇整贪肃吏,怎会饶他?你若不是先皇的爱女,早已死在刑场上了。公主,害苦你一家的,不是我。你明明知道的。”

……揪住衣襟的手终于松脱开,安庆长公主哀哭着,被拖拉着渐渐远去。

大堂中,便只剩下了燕王和叶其安,及几名侍卫。

燕王静静看着叶其安,目光深沉难测,许久,轻道:“本王方信前言,你果然好生想过了。”

这时,大太监李鸿从屏风后折出,匆忙赶过来,向燕王行了礼,便朝叶其安道:

“郡主殿下,皇上召见。”

叶其安一怔,看向燕王。燕王却避开她视线,转身离去。

……

……

御花园内,清冽的池塘边,龙袍裹身的皇帝负手而立,背朝来路,微风起,卷起明黄袍角,艳阳下,粼粼水光中,模糊了轮廓。

叶其安站在李鸿示意她独自前行的地方,望着不远处那抹背影,心绪纷飞,记忆跳回了近一年前,那时,也隔了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皇太孙的背影,如同天神一般,俊美无匹……

风起,额间一缕白发轻扬,叶其安回神,抬手将发丝揽往耳后,迈步走过去。

“皇上说了,郡主不必拘礼。”来时路上,李鸿曾这样百般叮咛。

叶其安走到皇帝身后,没有跪下,也没有弯腰,直视着皇帝的背,心底隐约泛起一丝酸楚。

不过个把月的时间,这位年轻的君主,似乎消瘦了许多。

“朕想了又想,”皇帝突然轻声开口,“终究忍不住,让人将你叫了来。”话音落时,他慢慢回身,望着她,片刻之后,月朗风清地笑,“其安,这一月,你过得可好?”

一月之前,他曾冷绝地对她说:放你自由。

此刻,他笑如春风地问着:你过得可好?

叶其安望着容颜和熙如画的年轻皇帝,一时间百味杂陈,但终究都化作了微尘,随风而去。

“回皇上,很好。”她舒展了眉头,回以微笑。

“唔,那便好。”皇帝缓缓转身,“过来,陪朕说说话。”

池水中,养了许多色彩绚丽的大鱼,或浅或深,在水中肆意游动,怡然成趣。皇帝指点着池中鱼儿,说笑自若,不时问些家常,就好似与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相聚,随意而恬淡。

时间渐渐流逝,话题渐渐空乏,池塘边的两人也渐渐安静下来,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古怪,幸而,李鸿面有难色地前来,报说皇后有急事相请皇帝,将趋于尴尬的场面化解了。

叶其安跪下行礼请辞。皇帝也没有阻拦,俯首看她,脸上仍旧笑意浅浅。

“……这次见你,朕总觉得,你变了许多。白发依然,羸弱依旧,人却不一样了。”

叶其安一愣,随即坦然道:“大概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事。以前,总觉得委屈,总觉得不甘愿,后来才懂得,委屈也罢,不甘愿也罢,既然无法改变现实,便只能接受。只看到痛苦,便会更深地陷入痛苦中,而忽视了别的东西。想通了这些,整个人,都好像轻松了很多。”她笑笑,“我很愚钝,不像皇上和燕王这样的人,能够在须臾间决胜千里,所以,想通这些,实在是花了许多时间,也给身边的人带去诸多困扰,如今想来,真是汗颜。”

皇帝微笑,声音温润如天籁:“若能这样,也算不错。今后……你好好地罢。”他笑意不减,吩咐李鸿送叶其安离开。

一路行至奉天门外,李鸿一直看似有话要说,但几次将欲开口,却终归什么也没说,恭敬目送叶其安上轿离开皇宫。

宫城外,下轿换乘马车。车内韦谏坐在一角,手中把玩着一只玉笛,脚边躺着昏昏欲睡的小包,即便是叶其安上了车,它也不曾起身来迎。

还未坐稳,叶其安便将头上身上繁复累赘的饰品和外套剥开丢在一旁,然后偎进韦谏怀中,将头深深埋在他胸口。

长笛落在小包头上,它不耐烦地哼一声,睁眼看见滚落在嘴边的东西,想也不想,张口咬住。“咔嚓”一声清响,长笛断裂两半。

“……那可是宫里赐的上好玉笛。”叶其安嘟囔着,叹口气。

韦谏微笑:“若是如此宝贝,又怎会任其冷落于库房角落,遍布灰尘?”

叶其安一笑:“封青他们呢?”

“雨珠儿等不及,封兄他们陪着去市集了。”

马车稳稳起步,不时听到车夫长鞭在地面敲击,发出脆响。

“出了何事?”韦谏轻声问。

“没。”叶其安俯身靠在他腿上,手中拽了小包的长尾,无意识地把玩,“只是总觉得怪怪的,什么事,却说不上来。”

“……”韦谏抬手在她发上轻抚,“皇帝——可有为难?”

“没有。”叶其安摇头,将上午进宫后的经历一一道来,最后有些迷茫地皱了皱眉,道,“长公主被软禁,从此恐怕再也兴不起风浪。燕王,燕王仍旧是那位如若神祗的燕王。皇帝……皇帝——今日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与他如此坦然相处,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明明一切都很好,不知为何,我心底却不能踏实……也许,也许不过是我多心罢了。只是,突然间发现,原来有些事,并非如同我想象的那么难,却反而让我有些迷茫……”

很长时间,韦谏始终沉默不语。叶其安自沉思中回神,仰头看他,却看见他眼神悠远地望着前方某处,抚在她头上的手也不知何时停住了。

“怎么了?”叶其安欠起身,握住他搁在膝上的另一只手。

“嗯?”韦谏如梦初醒般回眼看她,旋即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即便有事,如今想来无用,且再看看,抑或是你多想。”

抑或是有些事,发现了,却仍愿意相信它不存在,或者并不曾发生过,因为害怕因此而来的变化……

叶其安紧紧握住韦谏的手,将它轻按在自己胸口:“无论如何,那时我说过的话,不会更改。你可还记得?”

韦谏回望着她,良久,无声叹息,倾过身靠在她肩头:“……记得。”

“我不会再逃!”叶其安轻声而用力地一字字道,“发生过的事,无可挽回,即便今后四年的战乱因我而起,即便我是那个千夫所指的乱世之妖,即便甚至要我亲上战场,我也不会再逃!至少,我要六百年后的世界,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只是,这一路上,会很苦,会很痛,但只要还有你陪着,我便无他求……”

“……叶其安,”韦谏叹息着,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几许悲凉,“若是我不曾执念,若是我早早将你放开,或许你便不会吃这许多苦……这念头,时时缠绕我心,使我不得安宁。”

“我们两个,都是被各自世界抛弃的人。”叶其安目中有泪意,“便只有相依为命……”

……

……

夜风轻袭,卷来淡淡清香。叶其安躺在床上,不能安眠,只是看着窗外明月,思绪万千。以往总是霸占她大半床榻安睡的小包,近来似乎突然恢复了猫科动物昼伏夜出的本能,常常入夜便不知所踪。失去了这个恒温的取暖器,仍旧是夏天的夜晚,似乎变得阴冷了许多。

睡不着的时候,即便脑子里空空荡荡无一物,大脑也仿佛在高效率地运作着,令即使闭眼这个动作,也得花费比平时多出数倍的力气。

辗转反侧中,时间流逝,夜更深了。

一阵风起,吹动窗前绸幔。幔止风息,月色下,窗前已多了一个人影。

叶其安吃惊拥被坐起,来人却已开口——

“在下本想堂而皇之自大门进出,”察尔斤阴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无奈如今身份尴尬,只能如此。郡主恕罪。”说着,他转身往外一拱手,“门主有礼。”

“总教头。”韦谏身影在大树枝叶间显现。

察尔斤嘻嘻一笑:“门主的伤,大好了。可喜可贺。”说着,折身又朝另一个方向拱拱手,“封神医也来了?”

“总教头行至小叶楼下,便将气息放开,”封青未着外袍,负手站在石径上,“不是招呼我等前来,却又是为何?”

“在下不报而来,已是大不敬,若再隐瞒,恐生误会。”察尔斤懒懒挥去袖上落叶残片,“哎呀呀,再拖延下去,恐怕府里的人都赶了过来,还是长话短说,我今日来,只为道别。”

“道别?”叶其安拍拍不知从哪里而来,站在自己床前的小包,“我们的交情,已到了需要道别的地步了?”

察尔斤恍若未闻,笑道:“逍遥二老虽未允我收徒之事,但已应许我追随左右,这一去,年长日久,不知何时能还。星月斗转,世事难料,你若要杀我报仇,便只在今夜,你若动手,我绝不还手。”

叶其安拍着小包颈项的手骤然停下,凝目看着窗前一袭华丽锦袍,施然如在赏月观星,漫不经心说着事关其生死话语的察尔斤。

报仇么?仿佛是拟定了却不急着实施的计划,已经好久不曾记起。

“为什么?”叶其安反问。奇怪,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报仇的人反而质问对方主动呈上的报仇机会?

片刻沉默后,察尔斤缓缓上前两步,恍若完全没有感知身后韦谏、封青蓄势待发的力量,和前面呲牙低吼的小包满身的杀气。“我本为蒙古王族,”月影里,他眼中敛去了那抹玩世不恭,“父王早逝,族中鼠辈觊觎王位,欺我年幼,设计将我逐出草原。这些年来,我表面风光,所思所想,又有谁人知晓?叶其安,”他首次唤她名字,声音里,竟连那股阴柔气息也消减无踪,“我对你处处维护,暗中相助,自我艺成,能令我如此,便只你一人,你可想过其中缘由?”他再上前一步,无视逼近腿边的小包,“只因看着你,便仿佛看见那时的我:有家而不能归,遭千夫所指,万人怨弃,其冤其苦,无处申诉,不得解脱。”

叶其安一字字停在耳中,心神渐渐恍惚:“你如今武艺超群,为何不返回草原,夺回一切。”

“武艺超群,”察尔斤冷笑,“不过是匹夫之勇。单凭一身武艺,可否能翻云覆雨,”他回首看一眼韦谏,“韦门主最是明白。武功盖世,又怎敌过皇权国家?”

叶其安闻言,黯然自伤。

“如今这世上,若是我不愿,要我性命,恐怕不易,”察尔斤又道,“但若死在你手中,于我来说却也无妨。如要替那小太监报仇,便即动手罢。”

“……那小太监,叫做双福。”叶其安闭闭眼,良久,望向远方,“……你走吧,报仇不报仇的,我早已没了气力理会。”

察尔斤定定看她,许久,慢慢道:“如此,在下可要告辞了。今后不能再替你奔走,你可别死得太快,枉费我此前尽心维护。”他突然欠身向前,脸上重又浮现惫懒的笑容,低声道,“若哪天厌烦了那冷冰冰的门主,可千万记得在下的好处,遣人送了信来,在下必当日夜兼程前往相随……”

即便低语,近在咫尺,何况内力深厚的韦谏又怎会听不到?

嬉笑声中,察尔斤退到窗边,纵身一跃,没入夜色中再也寻他不见。

韦谏暗示了隐身暗处的次郎追踪以备不患,便折身跃进叶其安房中。

“无事吧?”

“恩。”叶其安报以一笑。

“为何放他离去?”随后跟进的封青淡声问道,“你始终念着要为双福报仇,如今他自己送上门,你却为何罢手?否则,今夜若要他性命,却非难事。”

望着窗外夜色,叶其安缓缓摇头:“我不想再执着于此。归根到底,若不是因为我,双福又怎么会死。何况,多杀一万人,也不能将他救活,即便能救活,双福也一定不会开心。如今我只想能快些找到双福的家人,替他赡养母妹。”

“你能如此想,却也并非坏事。”封青微微一笑,“仔细想来,那察尔斤行事乖张,忠奸难辨,但对你的确多处维护,便说长公主一事,也是他及时援手,果真要杀他,倒有些说不过去……”

正说着,园中人影闪过,却是次郎去而复返,说察尔斤的确离府而去不曾回头,不过,府外又来了人。来人只带了一个随从,面貌遮在斗篷下,支会门房不得惊动府中他人,只是报知了孙善,这时孙善正领着那人朝这边行来。

“深夜独自前来?”封青不由道,“如此小心翼翼,会是何人?”

“……我见过,”次郎突然道,“在皇宫里。”众人齐齐看向他。他挠了挠头,“是皇帝身边那人。”

叶其安一愣:“李鸿?”

不祥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

第八十二章月华如练

套上外袍,点亮正堂中灯火,孙善领着访客刚巧来到门外。

看见屋中灯火通明,主人已等候多时的模样,来客似乎有些惊讶,但显然顾不得理会,吩咐了随从候在屋外数米便径直踏进屋门,将罩着全身的斗篷取下。

果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鸿。

拦阻了李鸿下拜见礼,叶其安吩咐孙善看茶,却被李鸿谢绝。

“奴才私自出宫,不敢久留,郡主恕罪。”

内侍不旨出宫,是死罪。却是什么事情,令李鸿甘冒奇险深夜前来?

叶其安侧身让座李鸿,心底渐渐惶惑不安。

“不知公公冒此大险,所为何事?”

话问出口,却见李鸿满面哀惘,双唇颤抖,仿佛吐出一个字需要用尽全身力气,踌躇良久,未开口,人却离座朝着叶其安巍巍下跪。

“郡主!奴才实在别无他法!”李鸿悲怆难抑,瞬间苍老许多,“皇上他……求郡主随奴才回宫,去瞧瞧皇上罢……”

叶其安一震,伸出要去搀扶李鸿的手顿时悬空僵住,呆呆看着李鸿拜倒在地。半响回神,她缓缓坐回椅中,抓紧座椅扶手,丝毫不觉指尖受压刺痛——

“……公公说什么话?”

“郡主,”李鸿再拜,神色哀恸,“皇上这一月来,饮食不宁,不曾有一夜安眠,眼看气色大不如从前,便是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奴才思来想去,唯有求郡主前往,劝说皇上,保重龙体!”

叶其安瞪着地面某处,喃喃道:“我今早见皇上,虽然消瘦许多,但谈笑风生,不像是——”

“皇上今日,实在是一月来,首度展露笑颜。”李鸿声音苦涩。

叶其安猛然抬头,眼底迅速起了雾,双手却慢慢松开:“公公究竟要说什么?”

“郡主,”李鸿稍稍抬头,“奴才随侍皇上多年,即便当年先太子病逝之时,也不曾见过皇上如此伤苦。奴才每日每夜瞧在眼中,心急如焚。奴才身份卑贱,鲁钝愚蠢,却也知道,皇上乃是心疾……”

叶其安怔怔听着,脸上仿佛罩了面具,漠然没有表情。

“……今日郡主离宫之后,皇上便已拟旨,令郡主回返皇陵。君无戏言,明日早朝圣旨一宣,尘埃落定,郡主便须即时启程往钟南山,待得下次回京,不知是何年月,奴才只怕到得那时,皇上他……”李鸿悲苦伏地,“郡主,此时入宫,还能劝说皇上收回成命,若到了明日,可就来不及了!若是郡主离京,京城上下,再也无人能劝说动皇上。郡主!”

“……公公言过了,”叶其安缓缓抬眼,“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奴才虽是卑贱之人,有些事却还是看得明白的。”李鸿伏身轻道,“皇上的心结,又岂是随便哪个旁人能解?”他稍稍抬身,视线笔直朝向地面,“……郡主,皇上待你之恩,若不思报答,岂不令知者寒心?”

灯火一晃,似有风来,叶其安侧头看向窗外,眼底渐渐添了几分哀色。

“郡主?”李鸿有些焦急。

“公公不用再说。”叶其安回过头来,“我随你进宫便是。”

李鸿面色一松,正要起身,内室却传来人语。

“叶其安。”韦谏缓步而出,走到叶其安身侧,低头看她。

李鸿见状,低声告辞退了出去。

良久,叶其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哀色又浓了几分。

“总觉得……”她喃喃道,“这世上之人,我最对不起的,也许便是他——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韦谏沉默片刻,颜色如常,淡然开口:“我与你同去罢。”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