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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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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银甲铁弓的无尘、无戒,然后,韩迁淮的声音在来人中响起。
“在下已说过,若非有备而来,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诸位只需将郡主送上,在下和众位兄弟断不会为难诸位。”
话音落时,一支羽箭劲势凌厉,直直杀向叶其安。封青身形一晃,刚来得及展臂将羽箭截下,抛开羽箭,虎口中竟似有鲜血流出。
“逆贼!”有护卫斥道,“大军即刻到来,你等若肯伏罪,日后许能从轻发落,否则,必诛九族。”
“大军的确要来,不过却不在这一时半刻。”韩迁淮看向封青,“封大夫应当早已发现罢,为何韩某能如此自信满满?”
“左近皆布了迷阵,”封青将目光自方才截下的羽箭上移开,“虽不致全然迷失方向,却能耗费许多力气。”
“不错,”韩迁淮一笑,“总算将郡主逼入阵中,韩某也是捏着把冷汗。”
“韩君,”封青上前一步,“要杀郡主,悄无声息暗杀岂不更好?为何这么劳师费力,巴不得天下皆知?”
紧紧抱着跃跃欲试的小包的叶其安闻言抬头,眼中也泛起疑惑。
韩迁淮却似有些惊讶,但笑不语,手上长剑一扬,身后部众得令一拥而上。他自己则径直挺剑攻向护着叶其安的封青。
百余招后,局势渐渐明朗。封青与叶其安已被远远隔离在一边。
封青肩伤影响,对方又有长剑在手,渐落败势,但脸上神色却是疑多于惧,终于虚招化开韩迁淮一击,借机开口道:“韦兄视小叶如己,断不会听任门下伤她。你若仍是无生门人,又怎敢欺瞒门主?韦兄若是知晓……”
“封先生,”韩迁淮仗剑胸前,冷然打断,“多说无益。韩某如今戴罪之人,怎敢擅作主张。你若有不明——”说到这里,忽然中断,折腕将长剑负于背上,转身拜下,“恭迎门主——”
仿佛晴天惊雷,叶其安猛然转头,望着韩迁淮拜下的方向。随着那抹人影在黯淡的月色中渐渐清晰,她却好象被人扼住了喉咙、被石磨碾压了身体,眼睛痛得要跳出眼眶,胸口挤压得就快要爆炸……那抹人影一步步走近,卷走了仅存的呼吸。
纤尘不染地越过激烈拼杀的众人,来人终于在十步之外止住了脚步,静静看过来。黑袍、黑发,深沉无际的眼瞳,精雕细琢的面容,修长的身形,随着夜风,袍发翻飞,譬如画境。
封青惊讶地低呼:“韦兄……?”
微微侧头,韦谏依旧清冷,略为沙哑的声音刺破迷障响起:“封兄,多日不见。”
叶其安愣愣望着镌刻入骨、此刻眼中唯一的一道身影,胸口装着心脏的地方,用尽一生的力气疼痛着。怀中的小包在她无意识的时候,挣脱出去,奔到他脚边,仰头望着他,与他视线交流。
看着那一人一虎,叶其安只觉得身上的血液,已随着时间,慢慢流入大地。
昙花一现的月光再次被云层遮盖,熟悉而陌生的身影融入黑暗。叶其安本能地朝前一扑,想要抓住从视线中消失的影像,仿佛若非如此,这一生一世,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扑出的双手落在冰冷的地上,她冷得发起抖,颤抖得好像连大地都要震动起来。
“韦兄……”封青的声音从开始的温和,变成了冷漠,“果然韩君并非瞒主擅动么?却不知,韦兄为何竟毁弃诺言,要置小叶于死地?”
叶其安的颤抖戛然而止。她木然侧头,看向封青所在的位置,想着,封青怎么了,这种时候,这种脸色,开出来的玩笑,怎么可能会引人发笑……
自始至终未曾朝叶其安看过一眼的韦谏,这时终于将视线移到叶其安身上,却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眼底的凉薄,在最后的一抹月光下,那么清晰,那么冰寒彻骨,那么短暂却又永恒。
“我为何就不能杀她?她的命本就是我的。”他轻轻勾起了唇角,清冷的声音如幻似梦,“既然得不到,不如毁去……死在我手里,总好过他人。”
“人”字一出,就听见封青惊悸吼叫:“韦谏!你……”话语顿时被呼啸的掌风遏止。
叶其安看不到周围的变化,也听不出那些格斗的声响意味着什么,却知道,韦谏已在自己身前。
封青声嘶力竭的喊声中,叶其安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击中,身体突然变得轻盈无比,喉头有腥甜不断涌出,紧闭的双唇根本无法遏止它们争先恐后地流走。
然而,此前身体的痛苦却似乎感觉不到了。
刻骨的清新味道化作天地间唯一,她慢慢合上双眼,心境宁静下来,仿佛极度疲累之后,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她听到自己喉咙中满足的低喃:“我以为从此不能再相见……”
略微发凉的手指在她额上眉间滑过,落在唇边。熟悉的味道逼近,他靠近她,温热的气息在她脸上、唇上流转。
他在她唇边低语——
“你可知,我宁愿那时未曾活转……”
有火把被点燃。火光中,封青疯了似的想要朝这边扑过来,偏偏咫尺天涯。空中一道银弧划过,韦谏手中多了把银光四溢的宝剑。叶其安就这样眼看着那银色的宝剑慢镜头似的进入了自己的胸口……
没有疼痛……
原来死亡并不会疼……
叶其安望着韦谏的眼,视线渐渐模糊……
不错,死在你手里,总好过他人……
第六十四章踏歌行
四月二十日夜,安阳郡主遇刺,遗体为刺客掳走。混乱中,郡主豢养白虎失踪。郡主府侍卫三亡五伤。
龙颜大怒,下旨彻查追剿,偏偏刺客便如同蒸发了一般,遍寻无踪。
而某日清晨,牡丹夫人被人丢在锦衣卫府门之外,并附供书一份。锦衣卫严刑拷打之后,顺藤摸瓜,发现买凶刺杀安阳郡主的嫌犯竟指向了当朝驸马都尉欧阳伦,于是奉旨彻查,不想却扯出驸马涉嫌贩运私茶一事。皇帝震怒之下,拖着病体亲自上朝理事,令锦衣卫当朝执掌廷杖,隔不多日便有大臣被杖毙于廷。
郭桓一案余威未息,如今驸马又涉嫌犯律,以致朝廷上下人人自危,每日上朝皆不知今日能否安然返回,一时间乌云压顶,惶惶不可终日。
皇太孙伤情反复,仍旧潜心东宫休养。
郡主府总领太监和侍卫统领护主无力,去一年俸禄,杖责五十。孔杏等护卫失职,去俸禄半年,杖责五十。
此时燕王奉旨入京,因驸马一案,被皇帝钦点,督察三法司,会审驸马贩运私茶及买凶刺杀安阳郡主案。
朝廷内外不知何时才能平息的纷乱中,本就门庭冷清的郡主府,如今更加为人遗忘,只剩了杂役奴仆守在府中,等着有人想起时,重新指定他们的去路……
……
……
叶其安睁开眼时,全然不知外面以她为起点的纷纭动荡,只是看着床栏边小小的、漂亮的脸蛋发呆。
“你醒了?”小女孩老成地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地在她眼前晃晃小手。
叶其安本能地点头。
“醒了?”小女孩又问一遍,“醒了?真的醒了?——那好,我去叫爹爹。”她转过身,朝着房门走,手放在门栓上时,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补充,“爹爹来时,你不许又如同昨天一般再睡着,害得爹爹骂我。知道了吧?”
昨天?
望着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叶其安闭上眼,努力想记起“昨天”的事,结果徒劳无功,睁开眼,楞楞看着天花板。
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疼,她支起身体,翻开衣襟,曾经被宝剑刺入的地方却连个划伤也没有,皮肤光滑一如往常。
原来是假的……
——可是,那么真实的感觉……
她心里一阵喜悦,然后又是一阵哀愁,喜悦……哀愁……翻来覆去,心绪再无一刻平定。
有人敲门进来。小女孩朝前端着碗惹人馋虫大动的香粥,看见叶其安追随的眼神,怒:“洗脸!”
洗漱完毕,穿好外袍,端坐在桌边,叶其安才得到了粥碗。
小女孩接过同来的妇人递上的馒头,一个给叶其安,另一个自己捧了,坐在桌子另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
“吴妈,”小女孩对妇人说,“您先回去吧,有我看着她便是。”
看着?
吴妈答应着,忍着笑容离去了。
叶其安咽下嘴里的粥:“雨珠儿,我是犯人吗?”
“爹爹吩咐我看住你!”雨珠儿皱眉,“若是你不见了,门主又该生病了!”
叶其安心里一顿,突然间没有了食欲。
“你不乖,惹门主生气!”雨珠儿口齿清晰地谴责着自认为罪大恶极的行为。
“雨珠儿,”原本香甜的粥也变得苦涩难当,叶其安放下了手中的馒头和粥碗,“门主什么时候病了?”
“在家里时。”雨珠儿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吐了血,不吃饭,爹爹也吓得不吃饭。爹爹说,是你不听话,自己去玩,门主难过,便生病了。”
家里,应当是指冀山吧。
“是吗?”叶其安点点头,“……你爹爹说得不错,是我不听话,是我害得门主生病。”
“你……”雨珠儿放下馒头,跳下凳子,迟疑地走过来,“你怎么哭了?你别哭,我不骂你了,你别哭……你别哭……呜……”小嘴一撇,雨珠儿大大的眼里滚出泪水,跟着哭得好不伤心。“呜呜……你别哭……”她轻轻拽拽叶其安的袖子,“呜呜……你别哭……”
“我没哭啊,”叶其安抬头,“是这粥太苦,所以苦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雨珠儿看看粥碗,又看看叶其安。“骗人,呜呜……”她甩开了手,“你骗人!你骗人……”她喊叫着,哭着转身跑了出去。
推开粥碗,叶其安无力地趴在桌上,浑身的力气都随着这一趴流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男人牵着雨珠儿的手进了屋。
雨珠儿缩在男人身边用泪迹未干的大眼偷偷看过来。
叶其安直起身,用双手捂住脸,长长地吐了口气。
那男人走到她身前,彬彬有礼:“姑娘安好。”
叶其安放下手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张俊朗而似曾相识的面孔。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雨珠儿说,叶姑娘病了,在下以为——无事便好。”来人怜爱轻抚雨珠儿头顶,“这孩子,自己生病爱哭,便以为别人流泪也是生病。”
雨珠儿不服气地抬起了头:“上回门主生病也流眼泪来着。”
来人有些吃惊:“不能胡说。”
“我没胡说!我看见的!”雨珠儿连连道。
叶其安心里又是一梗。小孩子无心的话语,却好像尖刀一般,狠狠插入她心脏深处翻搅。
来人低声安抚了雨珠儿几句,然后看着叶其安,和声道:“叶姑娘莫怪,雨珠儿不懂事。”顿了一顿,又道,“在下霍洋,赤火堂霍岚是在下兄长。”
“霍岚,慕月轩的霍岚?”叶其安忆起曾有一面之缘的无生门暗桩。
“姑娘好记心。正是敝兄。”霍洋微笑,“姑娘此时所在,是韦义庄庄内……”
叶其安眉头蹙起:“韦义庄?”
“不错,在下正是韦义庄庄主。数月之前,姑娘曾到过在下婚典,不过那时姑娘被人易了容,因而,恐怕今日尚算初次相见。”
是了。叶其安恍悟,那时被察尔斤挟持,参加所谓“韦义庄庄主”的婚礼,曾经看到的“韦谏”,原来是眼前这人。这样说来,韦义庄庄主其实不是韦谏?
似乎看出叶其安疑惑,霍洋一笑:“江湖传闻,不可尽信。韦义庄主乃是霍洋,却非姓韦。不过——”霍洋再一笑,“如今众人皆知霍某为韦义庄庄主,却不知真正的握有韦义庄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指的是谁,叶其安没有问,因为已从霍洋眼中得到答案。
“门主与韩护法出庄办事,恐怕不能立时返转,姑娘若是嫌闷,在下陪姑娘出去走走?”
叶其安本想拒绝,不经意看到雨珠儿看着自己的一双泪意未干的大眼,便改了主意。
“好。”
出得房门,入眼便是绿意葱葱、花团锦簇的庭院,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美景目不暇接。不过满目美景之中,横生生插进来一团白花花的巨大蠕动的物体,幸而看来并非实在碍眼——
眼光下,草地中,小包摊开了四肢,姿势极为嚣张。听到声响,它也不过抬头看一眼,不高不低地叫一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倒回去,翻个身,肚皮朝上,尾巴惬意地甩来甩去。雨珠儿端肃地看着小包,半点要过去玩耍的意味也没有,反而在一旁石栏上坐下,乖巧之极。
“驸马都尉欧阳伦纵容属下贩运私茶,且强征地方车辆,又打伤地方官员。”霍洋在身旁娓娓道来,“地方虽有积怨,碍于其地位权势,怒不敢言。临江阁冯掌柜之子冯昭偶然牵涉其中,路见不平,陪同一名告御状之地方小吏前往京城,被驸马府所雇杀手伏击。那小吏身首异处,冯昭却为他人所救,送返临江阁。下手之人许是认定冯昭必死,掉以轻心,不料郡主出面,请了封大夫、少林智空大师出手相救。眼看冯昭若是不死,必然事发,于是驸马府铤而走险,一面设计将临江阁众人陷害入狱,一面暗中收买杀手,对郡主下手,走了一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霸道王棋。幸而,接下刺杀郡主这笔生意的,偏巧乃是门中净水堂。出手相救冯昭的,又是本门柴护法,知晓救下的是临江阁掌柜之子,那时便留了心,不想却扯出这等大事,于是将计就计,才有了后来之事。”
那天从刑部出来,封青已经提到了欧阳伦,正说着要夜探驸马府,只是没想到,事情变化如此之快,且暗中有那么多人,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搅浑了一池春水。
叶其安呆呆看着不远处池塘中,水波之下,艳丽多彩的鱼儿怡然游动,自由自在。
欧阳伦,娶的正是皇帝极为宠爱的安庆公主,与这样的人为敌,的确是极为鲁莽和冒险的举动。救冯昭,果然还是救对了。
“郡主遇刺,皇帝下令彻查,驸马府之事便再也瞒不住。”霍洋又道,“朝廷现今忙得焦头烂额,近日之内,万万查不到本门头上。韦义庄走的是商道,且能为朝廷送去大笔钱饷'奇+书+网',自然也不在剿灭之列,即便事态变化,也早有应变之策,姑娘大可安心住下。只是姑娘若以原本容貌示人,千万记得莫踏出此园。外院偶有闲杂人等,若叫人见到郡主死而复生,必定惹出许多事端。姑娘见谅。”
叶其安抬手拈住近旁幼枝,在树叶上轻轻摩挲:“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韩护法吩咐过,若是姑娘醒来,便将事情说与姑娘知晓。”
“上次冀山内乱之后,我还以为他或许会受惩罚。”
“违犯门规,自然要罚,否则怎能服众?”霍洋转头以要水为由支开雨珠儿,然后压低声音,“韩师兄已盲了一眼。”
叶其安一震,手指被枝上小刺划破:“哎?”
“目无尊上,策反造乱,以致引祸入帷帐,按制夺其双目、废去武功。但念在师兄曾为本门立下诸多大功,若论忠心,门中无一人能比,师兄诚心悔过,又有众人求情,门主这才只夺其一目,令受七日切肤之苦,仍旧留在门中。”霍洋语气平静,显是对所述之事视作当然。
“瞎了一眼么……”叶其安垂着头。树枝刺破的手指冒出小小一滴鲜血,红红的附在皮肤上,鲜莹饱满。
韩迁淮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可是,那些曾经鲜活却已消失在冀山上的生命呢?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必须付出沉重到生命的代价……甩甩头,叶其安暗暗苦笑。她又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裁决者的姿态来?
几乎只剩下肚皮在扇动的小包,冷不丁跳了起来,冲过来在叶其安腿上蹭了蹭,扭身一阵风似的跑远。
望着小包离开的方向,霍洋略一沉吟,释颜:“门主回来了。”
过了不久,树阴遮盖下的小径深处,小包一路当先,坚定有力的步伐,让人已很难想象它只有猫儿大小的时候,偎依在人怀里的情景。那一双湛蓝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少了几分纯真,多了几分深邃和凌厉。
小包的身后,韦谏在前,韩迁淮在后,错开不过半步。两人朝向对方微微侧头,韩迁淮在说,韦谏在听,面容皆是淡定从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只不过韦谏的眉宇间更多了一分冷清。
叶其安将身体掩在树木后,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着缓步而来的两人。
从挣开双眼便一直期翼着的东西,突然变得真实,反而令巨大的恐惧和逃避的欲望猛烈侵袭过来。她躲在树后,一边是让自己离开那人视线的软弱,一边却是将那人身影牢牢镌刻在眼里心底的贪念。
近一些,小包加快了速度,毫不迟疑地奔向树阴后的叶其安,在她腿上蹭蹭背,围着她绕了一圈,然后回到之前的草地,重又摊开四肢躺了下来。
小包过来的同时,霍洋快步走了出去,迎向韦谏和韩迁淮,与两人见礼,短暂交谈几句之后,便与韩迁淮一同往来路离开,顺带带走了小心翼翼端着一杯水返回的雨珠儿……然后,只剩下韦谏独自走来。
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全世界的声音和色彩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相隔已久的呼吸带来新鲜氧气的同时,叶其安怯懦地往后退步,试图将自己从这个艰难的境地中挽救出来,这时,韦谏来到她身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大脑因为缺氧而混沌一片,皮肤上的触感让浑身的力气,不论是激动的,还是逃避的,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叶其安呆呆看着他握在自己腕上的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将她紧紧握住树枝的手抽开,轻轻拔去钻进皮肤的小刺。
手上的刺痛令她本能地想要逃避,韦谏的手指却移到她脉搏,一屡热息自腕脉深入血肉,沿着经脉在身体里游走。
“胸口可还痛?”韦谏开口,“若是不用内力,恐怕瞒不过封青双眼。所幸,封青此前曾让你服下护住心脉的药物,免去重伤之苦,只是轻伤难免,今后一月之内,需得好好调养,以防留下病根。不过,如今的局面,已远比此前设想好过百倍。”他放开她的手,察看她耳朵上的擦伤,“我从不曾想过能将你毫发无损地带回。”
叶其安缓缓抬头,在泪水涌出眼眶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了韦谏眼底的恨意。
“……你恨我……”她喃喃道,话出口时,万般的凄凉。
“怎会不恨?”他一双眼紧紧攥住她,“怎会不恨!恨到将你杀了也无法解脱!因此要你好好活着,既然我已身处地狱,便拉你同行!若是我已得解脱,便留你独自在这世上百倍煎熬!!……上天有眼,好教我知晓如何才能将你放下……”话音渐低,他垂下头,双手紧握成拳靠在身体两侧。
叶其安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抓住他衣襟,却被他迅急抬手按住,紧贴在胸口。他另一只手在她额头揽起一缕白发,视线顺着自指尖滑落的白发缓缓而下。
“……只怪那时,为何以为放你离开便是对你好?若能一直陪伴左右,又怎会令你受苦至此……”他慢慢靠向她,将头埋在她颈间,就像在山谷中那个月夜,几不可闻地叹气,“……如今只等你一句话,安阳郡主已死,叶其安已死,从今之后,你我远避塞外,寻一个无人认识的处所安家落户,再不理会此间杂事。若是你不愿,我便即刻将你送返郡主府,从此陌路,永不相见。”
那夜封青曾问“要杀郡主,悄无声息暗杀岂不更好?为何这么劳师费力,巴不得天下皆知?”,此刻答案便在眼前。
让“叶其安”从这世上消失,还她自由,令她解脱,这便是韦谏的意图。
叶其安闭上眼,仿佛已看见风吹草低、牧马欢歌的景象。
若是真能得到自由,那便足以抵消长久以来的纠缠纷纭。
若是真能解脱……
“家”么?将近一年来,她如同用尽一生的期盼,去寻求的一个字……
“……好。”她点头,“我随你去……”
韦谏一震,随即放松了身体,靠在她身上,好似再也没有力气站稳。
第六十五章肥皂泡
“……从此之后,你我远避塞外,寻一个无人认识的处所安家落户,再不理会此间杂事……”
一句话,反反复复,在耳边回荡,每重复一次,便带来多一分的快活,每重复一次,便让羞涩的甜蜜涌上心口……
“……你这般笑,如同个傻子一般。”小女孩雨珠儿终于不满地控诉,“爹爹说过,女子应当笑不露齿,温柔端庄。”
“是吗?”叶其安呵呵笑一声,慵懒地翻个身,抱住软榻另一边的小包,将头埋进了小包颈中的软毛,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我也觉得我好像傻掉了,呵呵……”抬眼望着白色干净的墙壁,却像看着美丽的画卷,不知不觉,熟悉的字句轻吐而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
“‘刺勒歌’。”雨珠儿腰背挺直地坐在桌前,“爹爹也教过我的。”
“是吗?让我听听。”
“刺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古老苍凉的民歌,在纯净悦耳的童音描绘下,更有着说不出的气息慢慢在四周回荡。叶其安舒服地闭上眼,静静聆听着轻灵干净的声音在耳旁回响。
“……雨珠儿,你去过塞外吗?见过草原吗?”
“不曾去过。”雨珠儿摇头,“不过我原本要随红蔻姐姐一同去的。”
“红蔻?”叶其安慢慢坐直了身体,因为许久不曾听过的这个名字,“她去了塞外?何时去的?”
“爹爹带我来京城之前。爹爹说,若是我想念红蔻姐姐,便只能去塞外见她,她却不能回家看我了。”
叶其安突然有些嫉妒:“雨珠儿喜欢红蔻姐姐还是喜欢我?”
“红蔻姐姐。”雨珠儿毫不迟疑,“你既笨既傻,又不听话,也不及红蔻姐姐美丽。若是我长大了,便要如红蔻姐姐一般。”
“那你为什么没有跟着红蔻去塞外,却总是呆在我这里?”
“嗯——你什么也不会,还常常生病受伤,我得留下照顾你。”
叶其安呆了一呆,起身捧住雨珠儿小脸,狠狠亲了一口:“雨珠儿明明是喜欢我的!”
“咦——”雨珠儿惊叫着跳起来,使劲在脸上搓,表情变了又变,跺跺脚,“谁喜欢你了?谁喜欢你了……”
“好了,好了,不喜欢,不喜欢。”叶其安翻身卧倒在软榻上,重又抱着小包,“唔,好无聊哪……雨珠儿,唱首歌儿听吧?”
雨珠儿仍旧捂着脸,撇撇嘴:“我要念书去了。”转身朝外走去,踏出门槛时,顿了一顿,“我不爱唱歌,换作念诗好不好?”
“唔,好吧。”叶其安故作不在意地回答,听着小女孩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笑容更加抑制不住。
时间慢慢过去,叶其安懒懒躺着,不想起身。近一年来,难得能够这样全然放松、无牵无挂。不需要去作出选择,也不需要去承担选择之后的结果。
所谓的幸福,或许也不过如此吧。
半梦半醒之间,熟睡的小包突然动一动,喉咙里轻轻哼了两声。
软榻有重物落下的感觉,然后,有人用温和的手指将她散落在额上面颊的发丝轻轻拨开。
叶其安没有睁眼,唇角却已扬起:“不是要傍晚才回来?”
“我将你吵醒了?”
“我没睡着。”叶其安仍旧闭着眼,挪动身体,朝着熟悉的清新气息靠过去,钻进韦谏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只是觉得这样躺着很舒服。”
“……我知你烦闷。”韦谏在她发上轻抚,“再容我两日,待诸事齐备,便即上路,远远避开此间是非。”
“我不闷。”叶其安轻轻摇头,“我爱极了无所事事的感觉,何况还有小包和雨珠儿陪着,怎么会闷?”
韦谏的手上动作一滞。
叶其安睁开眼,抬起了头:“怎么了?”
韦谏望进她眼底:“若是让你舍弃小包,可有此可能?”
“咦?”叶其安慢慢坐直了身体,虽然有疑问,仍是郑重回答,“小包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在我心里,就好像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和它分开。但是,它始终是属于山林的,若哪天,它已不能适应与人一同生活,我便放它自由。”
“……你不问我为何有此一问?”
“……我有些猜到了。”叶其安侧头看着一旁熟睡的小包,“远行路上,若是带着小包,的确显眼,太容易暴露身份。”
“是。你我可以易容,但小包——”韦谏视线紧紧尾随着叶其安,“身躯太过庞大,无法遮掩。不过,你放心,我自会想出法子,不让你与它分开。”
“嗯。”叶其安点头,内心深处没来由地,有了到韦义庄之后的首次强烈不安。
“你只管放心!”韦谏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声音低沉而极其有力。
叶其安回头看他,看到他蹙在一起的眉头,看他坚毅而清冷的面容——
“韦谏,对不起……”
握着她的手骤然加重了力度,疼痛感袭来之前,力度已然消失,韦谏注视着她的眼里平添了一抹令人心痛的不安。
“为何道歉?”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生硬。
叶其安哀伤低头:“如果没有我,你大概不需要过得这样狼狈……可是,明知如此,我却偏偏还想要呆在你身边……怎么办才好……”
韦谏却好似卸下重负,一扯唇角:“我当你又要说甚么分别……”
叶其安心脏一搅,泪意涌上来又生生克制:“我不会再离开。”
韦谏一怔,抬头迎上她视线,眼底渐渐浮起浓浓雾霭。他抬手轻抚她耳鬓,修长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然后低头,轻触她双唇。
压抑许久的情感泄闸而出,分不出是谁的气息在两人唇间流动,分不出是谁的喉咙深处迷离的叹息呻吟……
叶其安却突然勉力推开他,喘息着,眼神迷离地望着那张越发让人移不开眼的脸。
“你……”开口惊觉声音的沙哑,她猛然住口,垂头屏息,再抬头时,刻意地躲闪着对方的视线,仿佛这样才能保持说话的能力,“红蔻……去了塞外么……”
“嗯?”韦谏的声音在她颈中响起,低沉而令人心动。
“红蔻她……”她心慌意乱地补充,到最后,却已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这时,一直熟睡于旁的小包忽然抬起了头,迷蒙着睡眼望了望窗外。
韦谏埋头在叶其安颈中,幽然叹了口气,抬起头时,眼底渐渐回复清明,微侧头,稍稍提高了声音:“让他们在庄外等候,我即刻便来。”
“你还要出去?”叶其安心跳未稳,急急问道。
“是。”韦谏点头,复又埋首在她肩上,片刻,毅然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我要出城去,最迟明日清晨返回,你记得服药。”
叶其安答应着,望着他的身影很快从视线中消失。
被搅了几次瞌睡,小包不耐烦地伸着懒腰从榻上下地,凑到为它备好的水盆边喝一阵水,靠在门框上蹭了蹭背,甩着长尾往外溜达出去,剩了叶其安呆呆坐在榻上,方才的不安从心底蔓延,渐渐浮现在脸上。
…………
…………
第二天清晨,韦谏并未如约而返。第三天、第四天……五天,整整五天,韦谏的身影都不曾在园内出现。
韦义庄一应如常。
雨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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