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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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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客人,若是不中意,本店还有……”

“你们这店年前送了批紫妍锦进宫?”叶其安打断了他,“怎么摆出来的却是些入不得眼的东西?”

伙计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渐逝,恭谨垂头道:“客人稍等,小的去问问。”说完,急急朝着后堂走去。

叶其安低了头,漫不经心看着手下几匹锦。

不多时,身材矮胖、鼻子下留了撇山羊胡子的锦衣老头从后堂而出,来到叶其安身前,上下打量几眼后,谨慎地压低了声音:“这位客官,不知——”

掸掸衣衫下摆,叶其安眼光在几匹锦缎上移转:“衣服旧了,若有紫妍锦,便做一身罢。”

老头随后陪了笑:“客人,小店不曾出过客人所说紫妍锦。客人莫是记差了?”

“若是没出过,你又怎么这般模样?”叶其安抬手在一匹锦缎上轻轻滑过,“掌柜的,不必绕圈子。我不过想做身衣服。紫妍锦,过去曾穿过,很喜欢。”

她说了谎。快要过年时,皇太孙遣人送去临江阁的一箱绫罗,在她眼中恍若艺术品般珍奇绚丽、不可亵玩,反而束之高阁,哪里穿过?那时每隔三五天便有赏赐下来,只是这锦缎美丽非凡,名字又诗意,才记在心里。

掌柜狐疑地观察着叶其安,最后弯腰恭敬开口:“客人见谅,送进去的东西,店里如何留得?客人不妨另选衣料。本店还有新出的一批锦缎。”说着唤过随从,吩咐几声。

随从应着,想起了什么,忙将掌柜拉往一边低语:“掌柜的,那批缎子是周王府订好的,您看……”

掌柜想了想,摇头低声道:“店里送过那批紫妍锦,宫里派人吩咐不得宣扬。这小公子恐怕来历不凡。周王府那边再赶制便是。”

叶其安耐心等着掌柜去安排,目光不经意般往门外掠过。街道对面,静候着的马车甚至连车窗上的布帘都不曾一分移动。

“客人这边请。”老掌柜重又走到身边,引着她往店堂里处走到屏风后的雅座坐下,叫人奉上茶水。两个伙计很快捧来数匹精致绝伦的锦缎展开在大圆桌上。“客人请看,”老掌柜指着其中一匹,“这匹缎取的是江宁雪桑喂养……”

“掌柜的,”叶其安淡声打断,“递来我看看。”

“啊,是。”老掌柜捧了锦缎递上。叶其安伸手去接。两手在锦缎下方交错时,她在对方掌心快速划了几下。老掌柜一惊,又立刻隐去讶色,目光与随从相触,随从会意,转身离开。

“我刚想起,”叶其安将锦缎重又放回桌上,“我有事要出城,等不及做衣,若有成衣,便找来给我吧。”

“客人,店里向来只接订做。”老掌柜陪笑,“客人不远而来,总不能败兴而归,这样罢,我家小主人日前做了一身衣物,临时改了主意不要,担心小主人何时想起又要来取,我便一直留着,若客人不嫌弃,不妨去看看。”

“好。”叶其安点头。

“那客人随我来。”老掌柜遣开伙计,引着叶其安朝后堂而去。

穿过弄堂,直直进了后院书房。老掌柜在书柜前驻足,只见他的手动了什么,书柜后缓缓露出一道小门。

“公子跟我来。”老掌柜点燃柜边烛台,朝前引路。走了一段,豁然开朗,竟已是另一处院落。远远的,一位素服男子迈步自正厅迎出,在几步之外驻足静候,待老掌柜将叶其安送至,恭敬退开后,才微微一礼。

“赤火堂座下,霍岚见过公子。”

“他们可好?”叶其安也不多话,急急问道。

霍岚面色一沉。他还未开口,叶其安心里便有数了,低了头,喃喃道:“察尔斤原来没骗我……”

……

……

二十分钟之后,叶其安自那名为“慕月”的绸缎庄走出,一身华服、头束玉冠。等在门外的次郎也不由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登上马车,察尔斤微睁双眼看着她,浅笑道:“所谓人要衣装,几分装扮,果然不俗。既非大家闺秀、也不同小家碧玉,难怪那位始终念念不忘。”

叶其安皱眉,无欲探究他不作掩饰的赞扬后几分真假。

“那慕月轩自来不做成衣,”察尔斤漫不经心道,“即便宫中娘娘们,恐怕也不是人人都得过慕月的料子。叶老板好大的面子……”

叶其安抬眼,漠然迎着对方眼光。

察尔斤轻轻笑几声,嘴角扯出一抹邪魅:“叶老板,即见了人,也办完了事。该上路了罢。”

叶其安移开眼,心底生出些被看穿的沮丧。

几天前她发现此前韦谏教过自己的联络暗号开始出现在途中并不起眼的地方,指引着她找到“慕月”。韦谏教她时,不知是否料到有今日事端。

也许——

叶其安抬头望着前方,沮丧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掩埋。

按霍岚所说,“慕月”的确录属无生门,却并不参与门中事务,自成一系,职责便只有一个:叶其安。

因而韦谏才会将联络方式即便她不想知道,也硬教给她,这样的话,就算无生门出了事,就算他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保护,也会有人接替他。

“慕月”的存在,到底有多少门人知晓?

甚至,也许——无生门、韦义庄从一开始,于他,便有着别样的意义——

叶其安不敢再深想,害怕最后找到的答案那么沉,沉到以她的力量还无法承受,那样的话,她会畏惧得想逃走也不一定。

靠在车壁上,叶其安觉得自己好像要被车厢吞噬了,身体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直到连存在感都消失,只剩下了模糊的意识在飘移。

如果说这个问题她不敢深想下去的话,那么,此刻还有一个问题,却是她绝对不愿去碰触的。

对面红蔻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静静地望着她,大眼中无声地落下两颗泪水,顺着精致的脸庞滑落。

她也在恐惧着同样的事吧?

望着那泪水慢镜头似的消失在视线之内,叶其安心里一绞,皱眉闭上了双眼。

却还有人不知趣地偏偏要将那最深处、最想逃避的恐惧抓到表面。

“啊——”察尔斤换了个姿势,仍旧惬意地微眯着双眼,“不知韦门主可还撑得住……”

仿佛天边惊雷刺破层层乌云,阴柔怡淡的语音,却让车厢内另外两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

……

似乎从叶其安和红蔻的焦虑中得到乐趣,明知两人心急如焚,察尔斤仍旧没有催促马车的行进速度,反倒似春日出游,不时调笑几句,悠然自得。

虽然不愿接受,但叶其安很清楚,如要摆脱困境,察尔斤的能力,也许是目前她能依靠的唯一。在这个看似原始的年代,她反而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人,因此,即便忧心忡忡,即便厌恶不已,她却只能选择接受察尔斤的领控,更何况,察尔斤曾说过的那句话,暗示着,也许事情正朝着某个避无所避的方向发展——

“……千里之外、龙庭之上……”

一直知道不可能避得开,只是侥幸地希望着自己已经被遗忘,而自欺欺人的结果竟是如此的鲜血淋漓。

那个人,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他本该早已在转身之间,便把她忘记得干干净净。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那位手握天下的人对她有如此强烈的感情。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宝物,从六百年后带来的东西,也都在他的手中。

那他到底是为什么,不肯放她自由?

这一次,若如察尔斤所说,朝廷的兵马果真是为她而来,那她又该如何?

疑问层层叠叠、纠缠不休。每个问题,都仿佛撕扯着血肉,一碰,心脏便阵阵翻搅,许久不息。

左侧方,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水光盈盈,头顶艳阳似火,迎面而来的空气都夹杂着热浪滚滚……

“我要去洗澡。”叶其安平直地说。

察尔斤半响微睁开眼看来。红蔻红着脸低头。

“夫人倒是闲情雅致。”察尔斤欠身在车壁上轻叩,马车慢慢停住,“快去快回。”

叶其安一言不发跳下马车朝着水光处走去。跟在身后的次郎似乎知道她的意图,保持了合适的距离。

拨开树枝,眼前一汪清澈诱人的湖泊,凉凉的气息随着微漾的碧波一阵阵袭来,夹杂着暗暗芳草清香。叶其安立在水边,怔了半响,蹬掉靴子,利落地将衣物除去,急步走进水里。沁凉的湖水漫上膝盖、染湿内衣,停在胸口,叶其安怔怔看着古今结合的内衣边角在水中轻轻飘动,适应着水压带来的窒息感。全身的燥热不安在水波中渐渐消散,心绪却愈发抑郁难挡。

那时为什么要离开?若非离开,至少不论吉凶,此刻仍能陪在他身边。

明明承诺了,明明承诺了要在一起,为什么又变成如今难以收拾的境况?

真希望自己只不过是被他的美貌吸引,从男色时代来的人,应该很容易犯这样的毛病,可惜……

水面慢慢接近,水的气息填满整个鼻腔。

“……韦谏……”

叹息着,她将整个身体埋入水中,任由沁凉的湖水将她卷往深处,让沉沦的晕眩充斥每一个毛孔。

沉没……

沉没…………

水的怀抱,仿佛退回到出生前的纯净宁谧,那样安详、那样无害,却又那样无尽的哀伤……

睁开眼,遥望向水中远处,水中光影交错,幻化出迷离幽秘的梦境,人的魂魄仿佛在那幻化陆离中,渐渐飘远,没向不知止境的黑暗中……

幻境被突如其来的波动击散,斜插入水的一颗石子,带出光影的裂纹。

恍若梦中醒来,叶其安浮上水面,湿水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凉意侵袭全身。

“我当夫人要长睡水底了。”阴柔的声音在身后一段距离响起,却偏偏又近得像是耳侧的低语。

叶其安安抚着长时间得不到空气而抗议的肺部,慢慢回身望去。

不远处高大的树木枝叶中,察尔斤双手环在胸口,斜靠坐在离地十几米的树枝上,一身紫衣掩在晃动不已的叶影中,竟然有种蛊惑的艳丽。

即使无法看清,也仿佛能看到他嘴角邪魅的浅笑,以及流连在她身体上的目光。

“慕月轩的东西,倒是极好。桃之夭夭,呵呵……”笑声中,察尔斤飘然落地,一步步走了过来,路经岸边散落在地的衣物,矮身拾起一件,凑在鼻下轻闻,眼光斜斜看了过来,满是笑意。

叶其安动身离水上岸,与察尔斤擦肩而过,拾起衣物往树丛后走去。

察尔斤微微侧头,一声轻笑。

“叶姑娘如此坦然,倒真让人失了兴致。”他张开五指,织物从指间滑落,铺开在草地上,“原本担心被男人看了身体,恐怕便闹着以身相许,结果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叶其安在树木遮挡下,自顾自换着衣服。

“若韦门主此刻已死了……”

穿衣的动作中断了一下。

察尔斤笑意更深:“……若我是你,恐怕时时刻刻都被这念头搅得无法安宁罢,呵呵……”

“若我是你,”叶其安系好最后一条带子,转身走出树丛,“恐怕要想想日后如何保住自己性命。”

“哈哈哈……”察尔斤仰天大笑,边笑边作势擦去眼角泪水,“这样的话,你已说了多次,为何我却活得好好呀?”

“……是。”叶其安点点头,“你最好好好活着,别死在别人手里。”

“是么?”察尔斤慢慢收了笑,注视着她,许久挪开视线望向远处,“上冀山之前,你不妨先去另一处罢。”

叶其安抬眼看他:“去哪里?”

“军营。”察尔斤淡淡道。

第四十六章退兵

军营?

“你到底在说什么?”叶其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再也隐藏不住不安而有些颤抖。

察尔斤似笑非笑地挑眼看她:“我只当你这脸上不会再有旁的神情了。”

叶其安冷眼相向。

嘻嘻一笑,察尔斤就地坐卧在草地上,眯眼望着湖水,仪态悠然:“你明明早已明白,为何还来问我?韦门主如今被困峰顶,虽武艺绝顶,能阻得了百人千人,若数万军队一拥而上,便再加十个韦门主,恐怕也难逃耗尽精血、力竭身亡的下场。我能想到这一节,朝廷自然也想得到。若要拿下冀山,只需发兵猛攻,何况已将无生门精锐隔在山外,又有内应,不出三日,必然功成。偏偏朝廷大军围困冀山数日,却不发兵,只将围攻之势做得浩大,唯恐无人不知。其中打算,你说却是为何?莫不是作戏与旁人看?这‘旁人’——我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人选了。”他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的模样,“那人也算是用心良苦,总要做到让你心甘情愿而非一意用强。只可惜,如此大费周折,依我看来,怕是要付之流水了。叶老板,你在慕月轩见的人,莫非什么都未对你说么?”

一阵风来,叶其安忍不住缩了缩身体。寒意渗透皮肤,浸入血脉。高高悬挂在天空的骄阳不知为何失去了热度。

“说来我也觉奇怪,”察尔斤话语中睡意更浓,“究竟叶老板身怀何物,当今储君竟至如此……”

“你又是想得到什么?”叶其安冷冷接口。

察尔斤笑出一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若我说只为能与韦门主一战,你可信?”

叶其安沉默注视许久,终于抬头,望向冀山方向:“我要怎样做,才能安全救出韦谏?”

“这嘛……”察尔斤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若能退了朝廷兵马,万事大吉。”

……

……

退了朝廷兵马……说得好像是吃饭睡觉一样简单的事。

因为心虚而紧紧抓住身边树枝,避免落下树去,叶其安喘着粗气遥望远处繁星般营地篝火。虽然只能看到火光,可是凭常识也能想象那点点火光背后有多少躲藏在阴影中的刀光剑影。

若是有颗原子弹,倒是可以考虑“退了兵马”的操作性。凭她?没等走近就被砍成肉酱了……

仿佛一阵微风晃动了树枝,扑入鼻间的香味来自于察尔斤腰间常佩的香囊,身后多了另一人的体温。

“可惜,今夜月色不佳。”察尔斤懒洋洋地低语,故意凑在她颈后,热热的呼吸在皮肤上,带出突兀的存在感。

“将我丢在这丈高的树上,就是你的退兵之计?”叶其安不为所动,平直说道。

“啧,”察尔斤叹气,“你这女人,实在不讨喜。”他转了位置与叶其安并排,对她狼狈的姿势视若无睹。“要去军营的,是你却不是我。此后我便要易了容,也不会时时跟在你身边——韦门主要救,我那禁军教头也还是要做的。若给他们知晓我此番举动,那可不妙。呵呵,若是你去揭发了我,我却是不怕的……”

叶其安皱眉:“你以为能瞒得了锦衣卫?”

“锦衣卫?嘻嘻……”察尔斤轻笑声中恍惚几分嗜血味道,“你真欲知晓这一路行来,为何不见那些四处探头探脑的老鼠的?嘻嘻……”

叶其安心里一顿,扭开了头:“我要怎样进去军营?”

“这个嘛……啊,来了!”话音刚落,凉风起,树枝上人影已不见。

叶其安吃惊回头,正要开口,眼角瞥见朦胧月色里,夜空中,几道倏忽影子在树梢起落,鬼魅一般,离她呆着的地方越来越近。心里发凉,她低了头,在树林中找寻察尔斤的身影,想象着他突然从黑暗中出现,用来人的鲜血夺取此刻月色的纯净。因为想象着这样的画面,而更加让她全身发凉。

树枝轻颤,她仰头。一道人影,站在常人不可能站立的树梢,随着树枝晃动,与树枝浑然一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被注视的感觉深入骨髓,几乎令她松开了抓着树的双手,可是偏偏,她却无法移开同样注视对方的视线,仿佛她的行动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束缚了。又是一阵风起,四周高处树梢上,凭空多出三道人影,据守东西南北,如同环伺猎物一般俯视着。

心脏跳动和呼吸的声音在暗色中凭空显得突兀之极。夜色之中,潜藏着不可获知的危机。

突变骤起,一点寒芒夹着劲风袭来。叶其安本能后避,顾不上身后空然无物。失去了依靠的身体伴着一声惊呼直直落向地面。曾经从高空坠落的感受铺天盖地而来,加诸在此时的身体上,引出双倍的恐惧。她瞪大了眼,望着不断向上的树枝,脑中空白一片。

腰间突如其来的紧缚感,身体仿佛要从中间生生折断,下坠之势却在同时停住了。叶其安屏住呼吸,等那一阵剧痛缓过去后,才小口小口的喘息。耳边有痒痒的感觉,扭头去看,那东西抚上脸来,鼻中闻到了青草的气息。一只手用了些劲往下,指尖果然摸到了实在的地面。

此刻她的身体,隔了地面多远?50厘米?60厘米?

乍然的逼迫感觉,转回头,呼吸顿时凝滞。浅淡的月色里,在她身体上方一掌之隔的距离,一个人倒悬着,脸对着脸,静静看着她。她甚至感受到对方喷在自己脸上的呼吸的热度。

时间仿佛也停止了。

然后——

“嘁,”那张脸离开了一些距离,“你是谁?”

叶其安想要说话,却挤不出说话的力气,仿佛被拦腰斩断的身体脆弱得像是不属于自己。

“你是谁?”那人又问了一遍,声音清脆如铃,“为何在此处?”

“喀……放我,下来……”叶其安勉强开口。

腰上一轻,身体随即落在地上,叶其安侧身扶地,咳嗽着,用力呼吸。那人落在两步之外,也不催促,等到她喘息的差不多,才重又开口。

“说。”

想要坐起身,腰上一阵剧痛,叶其安“啊”了一声,用力撑着地,眼前的人影一阵模糊晃动。半天,缓过劲来,她抬头,望着前方看不真切的人。

那人突然蹲下,手往叶其安颈中一伸,摊开掌心,借着月色看着掌心中白色的玉珏。片刻沉吟,那人扬头朝着黑暗中:“找着了。”

黑暗中应声有人开口:“引我们到此处那人……”

“回营再说。”那人低头,“得罪了。”

颈上一痛,叶其安失去了意识。

“你记着,”他的目光灼热而强势,“我就是这天命。这天下、这万里江山,若是已经染上了污尘,便由我的手将它涤净!”

“君王……天下……谁不爱?”

……

“叶老板,如今只有劳烦你流落江湖,待云开雾散之日,炆自当国礼迎之。到那时,只望其安心中眼中再无旁人……”

“……上天夺我亲人毁我家园,却又将你送至身边……如今我只求你平安,即便要我万劫不复……”

……

“大祀已毕,我已禀了皇祖父,过几日便接你入宫,这临江阁和那医馆,找人接了罢。”

“……你要我罢手,我便罢手。不过万事难料,凭我一己之力,怕是护不得你周全。如同在开封那时……”

……

……

叶其安注视着不远处晃动的烛火,耳边仍旧固执地回荡着梦中话语,不觉有些恍惚。回到数月之前,那时的自己,纯真无畏,不知疾苦。哪里知道,一路走来,该变的在变,不想变的也变了。十几年的成长,抵不过屈指可数的数月时间。

帐帘掀起,在之前便已出现的金属撞击声中,一人走了进来,乌甲铁剑,卷来凛冽冷寒气息。

“姑娘安好。”来人在几步之外弯身行礼,棱角分明的面容半藏在光影之中。

“……赵哲……”淡忘的过往分沓而来,叶其安低唤出声,眼前闪现的却是数月前那个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属下是。”年轻的军官复礼抬头,“总算找到姑娘。”

“为什么?”为什么找?为什么不放过?

赵哲上前一步,身上盔甲铁剑发出清脆声响:“行前殿下嘱咐,若是找到姑娘,只问姑娘一句话……”

叶其安抬眼,透过眼前的人,望着那年轻而强势的皇太孙清定若闲地对她说话。

“……问姑娘,为何抗旨不遵?”

抗旨不遵……只是因为她的忤逆而被激怒,因此实施惩罚吗?

想起察尔斤的暗示——

“如果我跟你一起回京,冀山之围,又该怎样?”

“若无生门从此臣服、永不再滋扰生事,大军即刻南下,平灭犯海倭寇。”

“是吗?”叶其安站起身,慢慢走近烛台,凝望摇曳烛火。颈后仍旧有微痛,她抬手抚颈,怅怅一叹,“殿下是逼我选择,却不担心我宁愿玉碎。”

“姑娘,”赵哲语气中有刻意抑制的关切,“为人臣子,本该为主子分担解忧。殿下对姑娘如此恩宠,姑娘又何必……”

“赵大哥,”叶其安转回身,涩然一笑,“我宁愿殿下他根本不记得我。”

“姑娘……”

“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知道轻重。我会跟你返回京城,面见皇太孙殿下。事情的确该有个了结。”叶其安垂头把玩桌上镇纸,“本也不应明知不能逃却心存侥幸,以致如今陷入两难境地。”手指轻移,将镇纸推至桌沿,而后掉落在地。“哐”的一声,镇纸在地上碎成无数。一块碎片溅起,擦过她手背,留下一道浅痕。

“姑……”

“赵大哥,”叶其安矮身拨弄地上碎片,“我刚来这个地方不久便认识了你。你舍命救我,我一直很感激。我既然答应跟你回京,就不会反悔,不过在此之前,能否让我上趟冀山?也许会令你为难,但到了殿下面前,我会承担一切。我需要对冀山上的人和事做个交代。”

赵哲自怀中掏出一块金牌,双手奉上:“殿下吩咐了,若是姑娘执意前往无生门,属下已点了精兵护送,待姑娘事毕,再行返京。”

“果然……”叶其安站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鲜艳的红色自指缝中涌出。

赵哲吃惊上前,抓住她手臂,掰开手指。一块碎瓷片混着血色掉落下来。

叶其安侧头,唇角苦涩笑意迎上他惊讶双眼。

“原来,心里痛极时,别的痛就根本算不了什么了……”

第四十七章冀山

“那便是沙坪口。”赵哲手执马鞭,遥指远方。晨光中,隐约可见山势绵延起伏,却无法判断“瓶口”所在,“大军将无生门众困于沙坪口,虽有数次交手,但无生门众始终忌惮大军攻打冀山,遂以牵制羁扰为上。两方每日都有死伤,却伤不及腑脏。无生门众人数虽寡,多是武艺超群之人,若论单打独斗,我方绝非敌手。”

话音刚落,沙坪口方向传来阵阵号角声,若此刻身在其处,必然能领略军中号角震天气势。

仿佛看见战场厮杀的血腥惨烈,叶其安心里烦躁,扭转马头:“走吧。”

沿着冀山南麓小道一路往北,道路不时掩没在繁密草木之中。赵哲所带十人中,有个女人身材瘦小、眉目平凡,年纪已然不轻,声音却清脆如铃,常常跃上丈高大树,重新找出难辨踪迹的小道。听她声音,叶其安认出是那晚将自己悬挂在半空,又将自己打晕的人。问过赵哲才知道,与其余九人一样,都是从宫中带出的好手。难怪一路行来,赵哲泰然自若、自信满满,显是对这几人的本事很有把握。

……

……

山势渐见陡峭,众人身下代步马匹却是从军马中精心挑选,这时仍旧精神奕奕,不见疲态。又走了一段,转过一处死角,迎面冀山主峰赫然出现在眼前。此刻太阳已挂在头顶,山峰仍然薄雾环绕、如同梦境。

六百年后,眼前的景致也许已被钢筋混凝土的森林取代,再也找不到一丝曾经的痕迹。人类便在这样失去与收获的交替中逐渐成长,收获得惊天动地,失去得了无声息。

真不知该是悲哀还是欢欣……

山风带着夹带着山下无法领略的凉意和微微苦涩的味道。渐渐,道路越发崎岖,马匹行进也越发困难,终于无路可走。将马匹留下,赵哲等人将叶其安护在队伍中间,鱼贯前行。

每每在窘迫之时,便有人伸手援助。伸来的手温暖有力,却总带着某种疏离,而手的主人,那些在峭壁上如履平地的人,漠然的眼底深处,传递着叶其安看得懂的不屑。因为那令人如坐针毡的不屑眼神,即便喘息不已,即便汗水淋漓,叶其安只是咬紧了牙,假象着自己丹田中不存在的内力,展开“盘云步”,竭力让自己跟上前行的速度。

幸而,在眼前开始发黑、内脏翻滚起来之前,双脚已站立在一处开阔地。拨开树枝灌木,脚下的土地不过延伸出去三米左右,再往后,便是空空无有。有实在土地的地方,隔在十数米之外。

叶其安一边极力平息着呼吸,一边走到土地的尽头,低头望向不见边际的深渊,翻飞的袍角在眼前一遮一挡,更加眩目。一晃神间,手臂上一股大力袭来,身体被硬生生往后扯开,眼睛对上一张惊骇的脸。

“你作什么?!”赵哲的声音里没有平日的谦谨,惊讶而又震怒地朝她吼。

茫然对视了两秒,叶其安终于醒悟,却因为岔了呼吸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咳咳……误会咳咳……了咳咳……”

虽然语不成调,赵哲却显然明白了,棱角分明的脸上腾起一片红云,神色变幻不定,短暂愣怔后,匆忙说了句“属下无意冒犯”便仓促转身走到一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到他意外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叶其安在咳嗽的间隙微微笑起,可惜笑意转眼消逝,注视着十数米之外的山峰,心上仍旧象压了大石,沉重而抑郁。

十人队中的两人走到崖边,其中一人便是那语音清脆的女人。她站立在崖边,抬手一挥,一条黑色的绸带直直越过悬崖,在对面一株老松树干上绕了几绕。女人用力拉拉黑绸,第二次用力的时候,瘦小的身体翩然而起,轻轻巧巧落在对面。另一人往空中扔出一截树枝,人也同时离地跃起,右足在树枝上轻点,树枝猛地朝深渊落去,那人却已经落在对面女人身边。两人汇合之后,一起消失在树丛之后。

余下八人中有两人折身往来时路上,大概十来分钟的时间,一前一后,托举着怀抱粗、剔除了枝叶的大树返转。到了崖边,两人上前将树干立起,推倒向对面山崖,一人顺势跃起,在倒下的树干上行走如常。树干即将落地前,那人突然跃起,旋身稳落在地,双手高举,稳稳托住树干顶端,将树干慢慢放下。

两人配合默契无间,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姑娘。”赵哲在崖边“桥”头回望。大风卷起众人衣发,几分迷离萧索气息蓦然而起。

在那一刻,叶其安突然迟疑,自己上冀山的决定是否又会牵累这几个素不相识的人?

“姑娘!”赵哲再唤一声。

叶其安甩甩头,迈步走过去,握住赵哲伸来的手,踏上那有些湿滑,却牢固不摧的独木桥。行走在半空之中,出乎意料的,并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一种奇特的感受、一种心都要浮上天空的恣意,渐渐笼罩全身。望着风从脚下卷起袍角,望着风中盘旋往复的叶片,好像身处不真实的幻境。心绪在这样的幻境中变得宁谧纯净,有那么短短的几分钟,只希望时间凝滞,永远停留在此刻……

可惜,双脚落在踏实的土地瞬间,现实顽固地卷土重来。

赵哲递来水壶,眼中流露出力图掩饰的担忧。或许真的是被站在崖边的她吓倒了,叶其安不忍地抬头送去宽慰的笑容。笑容未歇,身边八人各自为阵,放矮身体,朝着前方戒备,紧接着,前方林中闪出两个人来,却是此前离去的两人。

人依旧,气息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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