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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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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楼阁样式眼熟得很。
尤其两个明亮灯笼照映下,正门上方匾额上清清楚楚三个字“临江阁”,像极了叶其安曾经花五两银子,在京城请了个落魄秀才,临摹王羲之兰亭序字体拓写挂在京城饭庄门上的那个,连“江”字的第三点水因为小包无意撞到秀才而留下的一点抖动痕迹都丝毫不差。
“果然保护产权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啊。”叶其安仰头看着那道匾额,“盗版这件事,果然是有历史传统的呀。”
封青脸色很差,特别是随风飘来一阵膳食香味时。他一言不发地,只在叶其安看过来时,点了点头。
“客官,用饭里面请。”门口训练有素的小厮不卑不亢地迎上前来,然后在看到“布衣”小包时吃了一惊。
小包倒一点不见外,抬起鼻头嗅了几下,窜进去没了影。那小厮居然没有着慌,貌似很镇定地尾随而去。
叶其安与封青对视一眼,耸耸肩,抬步跟去。香儿捂了嘴忍着笑跟在后面。
越往里走,越是感到亲切,里面的陈设几乎跟京城临江阁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正厅台上没有人说书,而是温婉如春风的江南女子弹着乐器,唱着软绵绵的小曲儿。
封青的脸色更加难看。倒是见惯了各种盗版手段,甚至也曾经捧过盗版贩子场的叶其安行色如常,还津津有味地四处打量,偶尔还回头安慰:“哎呀,人家盗版,说明有盗版的价值。怎么不见城东头马老汉家的面馆被人照搬呢……”
那个在门口迎客的小厮又折了回来,身后跟着个帐房先生模样的男人。远远地,“帐房先生”屈身作了个揖,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要叶其安一行跟他走。
上了楼,转进尽头的暖阁,仿佛感觉回到了京城临江阁。熟悉的茶香、近似二十一世纪的陈设……只是少了捧着茶杯、笑眯眯的娃娃脸少年……
望着眼前一切,叶其安不由有些怔忡。
阁门一关,那“帐房先生”咚的一下跪在了面前,压低了声音:“小人见过叶公子。”
人影一晃,封青已站在阁门边,右手微抬,隐隐指向“帐房先生”后脑。
“小人冯三,”那“帐房先生”继续低头说道,“京城冯大是小人胞兄。小人现下是此地掌柜。”
“冯掌柜,”叶其安从惊诧中恢复,弯腰扶起冯三,“你怎么会认识我?这临江阁又是怎么回事?”
“小人曾在京城见过叶公子一面,况且公子身边总是白虎相随,家兄早已告知在下。”冯三满面恭敬,“京城那边消息传来,小人便遣了心腹应门,以免与公子错过。这临江阁一月前建好,一应建制同京城临江阁无异。同样店铺在江淮一带还有四处。”
“四处?”
“不错。”冯三反而有些诧异,“家兄说,是公子的点子。叫作连锁。”
“……”
“家兄还说,他本是落魄潦倒,若非公子,又怎会有今日。公子与我冯氏恩同再造。冯氏一族无以为报,这临江阁的生意,便由咱兄弟先替公子担着,时机到了,自然双手奉还。”
叶其安笑笑:“现在我处境尴尬,你们不怕被牵连吗?”
冯三无意识地挺了腰板,露出几分于外表不符的豪气来:“我们兄弟原本潦倒,如今有了这处生意,早已将本扳回,即便顷刻消逝,也不过是运气终了,有何怕不怕的。”
叶其安仍是笑笑,眼神却有了些变化。
“冯掌柜,”走回桌边的封青突然道,“你这店里有虎骨汤这味菜吗?”
“虎骨汤?没有。”冯三摇摇头,“先生何意?”
“那只白虎太招眼,留在身边不吉利,宰来吃了吧。”封青端起茶杯轻抿。
“这如何使得?”冯三的反应好像他才是白虎的主人,“那白虎可是镇店之宝,怎能宰杀?”
“噢?”封青放下茶杯,“你这临江阁若是与京城一样,那此刻你的镇店之宝怕正在厨房用饭。你若是不怕被搅了大厨配菜,自然不必理会……”
话未说完,冯三已经脸色大变,拎了袍角转身就跑。
“哈哈!”叶其安仰头大笑。笑声刚起,冯三又一脸尴尬地跑了回来。叶其安忙止了笑,问:“怎么了?”
冯三面露难色,神情似哭似笑:“这个……那白虎虽未成年,却也牙尖爪利,小人……”
“啊,是了。”叶其安憋着笑,看向香儿。香儿会意,掩着嘴,眼底满是笑意地陪着冯三走了出去。
笑意渐渐消逝,叶其安脸色凝重起来,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怎么?这冯三可信么?”封青状作不经意地打量着房内摆设。
叶其安摇了摇头:“锦衣卫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冯三可不可信,并不是什么问题。反而……”她转回头,透过茶杯上空的雾气望向不知名的地方。“京城临江阁并没有因为我的事被封查,自然是没有必要的缘故,不过却令我更加无法摆脱一个想法……双福临死前曾经对我说了件事。”
封青吃惊地转头。
“双福告诉我,”叶其安哀伤一笑,“皇帝固然要杀我,但真正要杀我的,似乎背后还大有人在呢。真想不通,我有什么追杀的价值呢……”
封青沉默着,手指轻轻转动着桌上的镇纸。
外面突然一阵喧闹,脚步声、吵嚷声,夹杂着一个尖锐的叫喊:“抓住他!”
阁门猛地打开,一个白影冲进来。
“小包,怎么了?”叶其安搂住直冲向自己的白虎,注意到它一身的狼狈、稚气的脸上带着些许惊慌。
封青起身,将阁门完全打开,正好一个十几岁、锦衣玉面的俊秀男孩手握匕首直直冲过来。见到暖阁内有人,男孩似乎有些吃惊,止住脚步,一脸狠戾地望着阁内的小包。
乍一见男孩,小包立刻绷紧了身体,呲牙威吓。那男孩吃惊退了一步,有了几分犹豫。
“少主!”一个青衣人追过来,见到封青和叶其安,露出讶异之色。
“快抓住它!”男孩见到他,立刻指着小包,凶狠道,“还不快将它抓住!”
那青衣人和善地抱抱拳:“打扰了,敢问两位,这白虎是两位豢养的么?”
“管离!你为何与他们客气,还不快给我抓了那畜牲!”男孩怒道。
被唤作管离的青衣人恭敬低头,面露难色。
那男孩大怒:“大胆奴才,我的话你也不听么?看我不……”
“煦儿!”一个悦耳洪亮的声音传来。男孩顿时脸上一白,匆忙将手中匕首藏入怀中,转身面向来人,恭敬道:“父亲。”
迎面而来三个人。前面一人身形挺拔,剑眉凤眼、气宇轩昂,虽然布衣裹身,却是最为惹眼。他身后两人,一人年纪稍轻,肤色白净,双目有神,神情和蔼。另一黑衣人,目光微垂,散发着一股凌厉之气。
“发生何事?”前面这人站定在男孩身前问道,眼睛却望着封青身后的叶其安。
男孩欲开口辩解,似乎又极为害怕,正踌躇,却看到父亲的眉头在发现叶其安脚边的白虎时微微聚拢,不由更加白了脸色。
“失礼了。”男孩父亲上前一步,向封青、叶其安一礼,面色稍霁,“犬儿鲁莽,惊扰两位。在下代犬儿向两位赔罪。”
“不敢。”封青回礼。
男孩父亲点头,转身离开,经过男孩身边时,鼻中几不可闻的一声冷哼。男孩身体一震,而后百般不情愿地向着封青叶其安行礼,说了声:“抱歉。”随后转身离去。
封青返身关了阁门,望向叶其安。两人眼中都有类似的情绪,终于同声而出——
“好个人物。”
“厉害!”
相视一笑。
“这人咱们已见过。”封青道。
叶其安挑眉看去:“嗯?”
“雷峰塔边。”
“啊。”叶其安恍然,“怪不得。”
一会儿香儿回来,身后跟着冯三。
冯三一见叶其安便递上个小布包。
“公子,适才这一闹,”他满面歉疚,“恕小人不能再留诸位。这些银两,请公子带上。”
“不用了,冯掌柜,”叶其安将布包推回,“银子我有。”
冯三立刻激动起来,两撇山羊胡子一抖一抖:“这本都是公子的。公子不要,可是瞧不起冯三么?”
“那就多谢了。”叶其安懒得再推辞,接过布包递给香儿收好,“我们这就告辞,冯掌柜。明天一早我们……”
“公子慢走。”冯三作个揖,转身便走。
叶其安愣在原地,半响忍不住笑出声来。
“主子笑什么?”香儿不解。
“这冯三是个妙人。”封青叹口气,“走吧。”
香儿很快也“啊”的一声:“冯掌柜是不想听主子说我们要去哪里。”
“哥哥就不得了,弟弟当然不会差。”叶其安笑笑,拍拍重新装扮成白脚黑身大狗的小包,“走吧,找东西吃去。饿死了。什么世道,自己出钱开的店,连口饭都吃不上……”
第二十六章惊变
房门轻轻一响,还没睡熟的叶其安与惊起的小包同时盯着房中一抹黑影举着什么朝床上砍过来。
叶其安向床内侧一滚。小包已经闪电般跃起一口咬向黑影。
黑影“啊”一声甩开小包,还要攻击,叶其安将被子整个扔过去。正在这时,房门猛开,封青的声音已经传来:“小叶?”
几招之后,封青将来人击倒,阻止了叶其安点灯的动作。
“恐怕是锦衣卫。”他示意轻步出门。
叶其安抓了外衣套在身上,拉了另一张床上早已惊醒却没有出声的香儿跟在封青后面,心里奇怪这次锦衣卫不若往常的突袭。
月色朦胧,隐约望见房屋轮廓和交错树影。四周安安静静,客栈外传来守更人的梆子声。两个可疑的人影从拐角处消失后,封青领着叶其安和香儿从阴影处出来,折向客栈后院。后院左侧马厩中几匹马听到响声,微微骚动起来。右侧墙边堆满杂物。封青跃上墙头仔细察看后,将叶其安和香儿依次送出墙外。叶其安一站稳,小包也已经轻巧落在脚边。
墙外一条小道,蜿蜒向前。刚刚绕过客栈院墙,前方几个人影出现在视野中,似是刚从客栈侧门出来。看身形,依稀是不久前在临江阁碰到的几人。其中一人朝这边望了一眼,便折身与同伴一起往东而去,似乎是那叫管离的青衣人。
“他们也住这里?真是巧。怎么也一副被追杀的样子?”叶其安凑近封青耳语。
“莫管闲事。”封青领着往反向离开。
大概二十分钟,离开那客栈已经很远。一路遇到两拨埋伏,而且出手狠辣,幸而人数不多,且武功弱于封青。
事情显得异常。封青越发小心,一路却再没碰上敌手。
转过一处光秃山崖,不远处便是个隐蔽的码头。那里停靠着明早乘坐离城的小船。
刚走出几步,封青突然压低了身体,暗示叶其安和香儿停下。叶其安不解望向封青关注的方向,眼前还看不到什么异常,屏住呼吸,慢慢地,风中传来金属碰击的声音。
留了香儿和小虎在原地,封青带着叶其安借着树木岩石作掩护,悄悄接近。
月色中,不远处一片开阔地,十数黑衣蒙面人正围攻三人。地上已经倒卧几条人影。战团几米开外,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静立观战。
“是他们?”叶其安扯扯封青衣袖。
那边斗得激烈,无人得暇顾及周围。封青摇头,示意往后退走。正在这时,一股凌厉的气息突然逼近。“走!”封青猛地将叶其安往旁边推开,扬臂接下来人攻击。转瞬之间,他已被数条鬼魅的黑影围在其中。
叶其安连滚带爬地躲过又一波攻击,展开步法,狼狈地逃向开阔地。数名攻击者身影折跃,步步紧逼。仓皇中扭头后望,对方的指尖几乎就在眼前,她本能地仰头,脑后又是凉风起,终于避无可避,重重跌倒在地,直瞪着自己上空交错在一起的一柄钢刀和手臂。那手臂仿佛钢铁凝成,与钢刀相碰,居然生生将钢刀弹开。
还没等叶其安醒过神来,不知是怎么开始的,眼前一切演变成一场混战。
叶其安和封青被分隔在十数米之外。那男孩被手下护住隔在另一边,叫管离的人护住那父亲,与叶其安一起被围在北面。
蒙面人似乎并不是一路。一拨手中都有武器,武功与对阵的几人比显得平常,但拼斗凶狠、不留后路。另一拨身法诡异,武功高强、进退有序。两拨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进攻重点放在了叶其安这边。封青等人连连施救不成,反被分隔得越来越远,越出视线所及。
局势渐渐不利。
终于,叶其安耗尽全力躲开一击后,一道银光从她肩上划过,带起撕裂的疼痛,没等疼痛波及全身,另一柄钢刀已临空砍下。仿佛电影慢镜头,叶其安望着那锋利的刀刃用一种及其优美的姿态朝自己胸口袭来。
算了,不要再逃了,就这样吧……
叶其安不知道自己竟然一脸平和,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然后,电光火石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横越过来,挡在了叶其安身前,衣料和皮肉撕裂的声音中,热热的东西溅上叶其安的脸。
“主人——!”管离惊骇欲绝的脸。
怎么会是他?
叶其安怔怔望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伤者。
“护我家主人离开——!”管离仍在嘶吼。
意识到时,叶其安已搀扶着男孩父亲,在管离竭尽所能的掩护下,跌跌撞撞逃离开。
……
……
肩上的伤口很疼,血把衣服沾在了伤口上,稍微动一动都像是添了一道新伤——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伤疤了,这短短几个月,把她前十九年半受伤的频率比较得非常小儿科。
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心理暗示,如果她一直告诉自己其实只是被猫抓了一下,会不会好一点?
身边的男人一声未吭,脚步虽然有些沉重,却似乎比她有精神多了。
曾经,也有一个夜晚,在黑暗中亡命,身侧也是一个重伤的男人……
此刻身边这个男人,双眼反射着淡淡月光,平静地回视。从头至尾,即便是在受伤之后,他都是这副泰然处之的模样,要么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乱的大将之风,要么就是早已经被吓呆。
根据他的呼吸频率、眨眼的次数,叶其安选择前者。
从雷峰塔边到临江阁,再到这时,这个人所展现出来的风范都不寻常。
“伤口,”被他的气势压制,叶其安仿佛回到高考考场,“还好吧?”
“无碍。”短短两字,在叶其安以为自己的问话石沉大海的时候突然出现。
“你,”叶其安转开了眼。他的伤口很深,虽然已经简单包扎,血仍旧在往外渗透,“为什么要替我挡刀?你我素不相识。”
“你不怕死。”
“每个人都怕死。”叶其安苦笑。为什么自己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更怪的是,有人因为觉得她不怕死便要杀她,有人却因为她不怕死而救她,“我也一样,而且更加怯懦得不想去争取。”她扬头看看远方,“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生死有命。”语调平静。
“我叫安叶。”叶其安逐渐感觉到那眼光背后的审视,“你呢?”
“……王焉。安公子肩后的伤无碍么?”
“唔。”即便有碍,她也想等封青回来弄。
“你若以为同伴因而便会平安,未免稚气。”
叶其安一震,无言以对——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原来真的很令人沮丧。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大量体力耗费,使得脚下的路更加坎坷不平,芒刺在背的感觉使得休息变成奢望。追兵好像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始终不紧不慢,等待着猎物丧失逃亡的体力和欲望。
王焉终于显出一丝狼狈,沉重的身体和踉跄的脚步都在预示着他失去意识的可能。
叶其安的眼前不断地闪现着“放弃”二字,好像体育课考长跑时,大脑一直在喧嚣着让脚步停下,但也仅只是喧嚣,她最后往往仍是跑到终点,即便成绩不尽如意,所以此刻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坚持下去,除非晕倒,除非——
淡淡光影下,前路中央,静静等候着四个修长身影,白衣银甲、乌发玉带。四把拉得饱满、蓄势待发的弓箭。箭头迎面反射着幽幽光芒。
叶其安喘息着扶住王焉摇摇欲坠的身体,因为骤然停步失去平衡而跟着跪倒。
身后追兵的衣袂在风中的“喇喇”声清晰可闻。
前后夹击,即便插翅也难飞。
——看来这一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叶其安反而平静下来,调整着呼吸,仰头最后看一眼天空。
然后,弓弦鸣响,银芒破空而来,箭矢离弦的下一刻,四道人影飞射而出,紧随箭矢方向,断绝了任何可能的生路。
意料之外,攻击的对象却是身后的追兵。
突然的放松,胸口一阵虚空,叶其安软软坐倒在地,不解地望着远处那四道人影和蒙面的追兵拼斗在一起。
是王焉的救兵?
身边王焉看透她的疑问,断然摇头。
四个箭士身姿矫健,以弓箭做兵器,面对凶悍的蒙面人,攻守自若,流畅的步法,翩飞若游龙。
仿佛有什么在重重敲打着神经,叶其安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口中冒出了几个字:“盘云步……”
身边“嗵”的一声响,王焉倒卧在地,惊醒了叶其安的茫然。她看到王焉和地面离自己远去,仿佛自己变成了会飞的风筝。
近在咫尺一张华润细腻的脸令人感到阴冷滑腻。
阴恻恻一声笑——
“小姑娘,你不是欲拿我性命么?在下可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二十七章武林故事
“清江园”楼上西北角的一个雅间窗内,站着一个面容恬静、略有病态的妇人,静静垂头,望着楼下正门处的人来人往。
门口几位客人正整装待发。其中一人身上似乎有伤,早早被下属送入马车,随后上车的是个脸色有些惨白的锦衣男童。车夫身着青衣,往日总是亲和的面容,此刻不知为何竟变得严肃至极。
“夫人,可看够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妇人身后的软塌卧着一个容貌极为普通的男人,优雅地举着一块软糕送入嘴里,粗俗的样貌、雅致的举动,看上去极为突兀。
窗边的妇人形色不动,只从眼底流露出愤恨和急切。
“窗边风大,当心受凉,为夫的可要心疼。”男人离开软塌,悠然走过来,神态极为亲密地靠在妇人身侧,一同望向楼下,“啊,他们要走啦?果然是心急得很。夫人,为夫的忘了可曾对你说过,昨夜连夜出城的一男一女身边竟然带着一只白虎呢。可真是稀奇。咦,夫人似有话要说?啊,为夫的忘了,夫人被点了穴,怎说得出话来,嘻嘻。”男人动作轻柔地将妇人抱起移到榻边坐好。妇人眼中有抗拒,却连手指都未动一下。“韦义庄四处寻我,我偏就藏在他们眼皮底下,夫人说好笑不好笑?”男人捻了一片香糕递进妇人嘴里,手指在她下颚施劲,令她吞下,“你明明就在眼前,他们却只当陌生人,为夫做的这面具可还入夫人的眼?”
男人缓缓走到窗边,姿态优雅。
“你的同伴,此刻许在赶往南海的路途中,找寻被人劫持南下的你。山高水长,此去经年,恐怕是很久都不能见面了。啊,对了,你可知道替你挡刀的那人究竟是谁?”男人转回身来,眼中轻浮地笑,“那人封土于燕,乃是当今皇上的四子。此次堂堂王爷不惜舍身救你,还有将你从天牢中救出的皇太孙——若你天香国色,或是胸藏经纬也便罢了,到底你身怀何物,令得这许多权高势重的人如此挂心于你?”
王焉、王焉,原来其实是燕王,原来是那个创造了明朝辉煌的一代君王。难怪觉得眼熟,难怪觉得面对他压力千钧……
脸上的面具挡住了叶其安的表情,只是双眼盯着同样易容了的察尔斤。
“不过,你却实在有我求之不得的东西。上天待我不错,若非燕王被刺,我却还不能如此轻易将你掳来。”察尔斤滑腻的声音像蛇一般,丝丝入耳,“‘盘云步’,原是一本武功秘籍中所载步法。与那秘籍中其余所载相较,不过林中独木、海内孤舟。此前宫中一遇,你必已怀恨于我,自然不会甘愿将秘籍所在告知。我总算将宫中事务处理妥当,寻了借口离京,一路追踪,这才知晓原来不过有人传你步法,秘籍自当在这人手中。你必已发现了罢,那韦义庄武士也是使的盘云步,不过却不如你所知步法全整,必是有人教授时故意所为。我杀了庄中一人,易容入庄,几番察探,终于断定那韦义庄庄主脱不了干系。韦义庄势力极大,且短短数月崛起,那庄主必非池中之物。不过,我察尔斤又何曾惧怕过谁,因而那日我便找上那庄主,若是秘籍果真在他手中,夺了回来便是。哼哼,我到中原数年,头一回吃了瘪,几乎无法脱身。那韦义庄,可比面上深了无数。你可是在奇怪,以我的武功,居然也会如此狼狈?非但狼狈,实乃生平所遇敌手,但那秘籍我却是志在必得,你若是愿助我,得了秘籍,准我半年研读,半年一至,我必自绝,报你那同伴之仇,决不食言。你可愿意?”他眼中凸显的狂热和认真在注视叶其安的过程中渐渐消逝,恢复了平常。
“你若不愿,我也不再理会。”瞬间变成了与外貌相符的老实忠厚的模样,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能看出这个人面具之下的真实样貌,“夫人,你先歇息着,待到未时,便随为夫上路,去会会那韦义庄庄主罢……”
……
……
郊外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有高头大马的武人,也有轻车小轿的富人,或是携了小童春游一般风雅的儒士。不时有熟识的,靠往路边寒暄。
人流中,一辆不起眼的牛车,满载活鸡活鸭,摇摇晃晃前进。牛车上一对夫妇衣着新鲜却是俗不可耐,尤其那妇人,像是将首饰盒里的所有家当都戴在了头上,脂粉浓艳,仍是盖不住隐隐病态。路人嫌弃味重聒噪,纷纷宁愿绕行几步避开。
远远的,一阵鼓乐喧嚣随风传来,渐渐可见彩旗飘扬,路边列队着统一服装的卫士,手执刀剑,目光敛和、神情肃穆,空气中因而添上了一分庄肃。
再近得一些,一道富贵雅致的大门,左右各是八名白衣银甲、乌发玉带的执箭武士。几名容貌清秀的少年手捧银盘,簇拥在一黑衣一白衣两名中年男人身后。
人流在门前聚集,众人纷纷拿出精致镶金名帖。那两名中年男人接过察看后便放入身后少年所捧银盘中,随后将来人迎入门内,引向繁木掩映的重重楼宇。
还未递上名帖的人群中突然起了争执,随即大打出手,惊得那些不懂武的文人富商面无人色的逃避,一时乱了场面。打骂声中,旁人慢慢听出,拼斗两方原来是江湖中的两个对头,今日巧合竟凑到一起,仇人相见,自然难以和乐融融。
眼看已有数人受了殃及池鱼之祸,一声清啸、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只是一招,将那拼斗双方卸器点穴,扔出老远。刀剑武士随后迎上,将那两人提了手脚而去。
“各位,”那白衣中年人拉伸着袍角上根本不存在的皱褶,一脸和气,“韦义庄早有言在先,今日前来诸位,都乃本庄贵客,往日若是有何仇怨都请过了今日再行了断,否则坏了大事,可别怪本庄无情。呵呵,无事,无事,请请请。”
那黑衣人则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走回了原处。
风吹尘散,转眼间,迎的迎,进的进,众人都仿佛遗忘了刚才一段插曲。
满载鸡鸭的牛车摇摇晃晃,终于来到门前不远。赶车的男人跳下车,点头哈腰走上去,朝着黑衣人身边一个年轻管事递上一块黑黝黝的腰牌。那管事将腰牌奉给黑衣中年人过目后,递还男人。男人急急回到牛车边,赶了车随那年轻管事朝着正门左侧的小道走去。
离开正门一段距离后,那年轻管事回头看看牛车上的妇人。
“张五,娶老婆了?”好似觉得张五这个浓妆艳抹的媳妇打扮得可笑。
“呵呵,”张五连忙笑笑,“这婆娘身体不好,等养壮了,让她替我生个儿子。”
“生个儿子如你一般难看,那可怎么好?哎,我倒先说,这一车的鸡鸭可不许有病的瘟的。今日庄主大喜,若是在这上头出了事,日后你就断了来庄上讨活路的念头。”
张五连声应着,一面赌咒发誓。
进了侧门,绕向后庄,每过一段,便有人检查腰牌,即便都与张五熟识,却仍是一丝不苟。走了半天,到得厨房储库,又有专人验查货物,才准入库。
下了十来只鸡,已有小厮执了牌来领张五。
张五一脸忠厚笑容,与几人都打了招呼,这才扶了妇人,随着那小厮离开。
“这位小哥,劳烦你了啊。”一边走,张五一边与那小厮搭话。
“你好福气。”那小厮也挺和气,“都夸你的鸡鸭好,上头专门发了话,今日庄主大喜,也让你入席。”
张五连连道谢,说了一通恭维的好话。
脚下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石子路面,路边树木葱郁,虽然还只是初春,却也是各处繁花朵朵。屋檐廊间张灯结彩,路上仆人管事来来往往,热闹却不喧闹。
进得大厅,桌边几乎都有人入席,廊柱门窗大大的红喜字,映得人人春光满面。
小厮领了张五夫妇在偏角僻静一桌坐下,交待了几句转身离去。
角落偏僻,偏偏能不着声色地将大厅物景一览无余,张五艳羡不已地四处观望,却用旁人难以辩析的角度几不可闻地对着妇人说:“为夫的可是又忘了告诉夫人?今日是那韦义庄庄主的大喜之日,迎娶的乃是苏州首富之女。据说姿容绝佳、芳华超凡,向有苏州一绝之称……”
娶亲吗?叶其安几乎有些感谢身边的察尔斤。他挟制了她的行动,又给她罩上面具,使她不需要在这几百人面前暴露出此刻自己的软弱一面。
娶亲吗?有什么东西,像只小虫子,使劲往她脑子里面挤,挤进脑子,再挤进心脏,扯得全身酸痛,想要尖叫,又没有力气,好像突然之间对所有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不想再看,不想再听,偏偏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各种各样的声音更加尖锐地钻进耳朵里……
戌时一刻,傧相高喊吉时到的声音中,一场繁复而精致的古代婚礼徐徐拉开序幕。厅中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大厅上首,一抹大红的修长身影手执同样艳红的锦绸踏步而入,锦绸的另一端,是那头盖红绸的婀娜身影。
眼睁睁看着世界在眼前崩塌的感觉也许就是这个样吧?
人群兴高采烈的欢呼声中,她的世界却在土崩瓦解……
突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叶其安猛地起身脱困野兽一般冲向那一抹红色,却因为行动受制重重跌向地面,带翻木凳,发出巨大声响。近旁数人闻声转头来看。
不知是凑巧或是听到异常声响,那修长的红色身影微微侧身,转过了脸,虽然只是一瞬,正在挣扎的叶其安却安静了下来,木然任由扮成张五的察尔斤将自己扶起,任由他向周围人群传达出自己不当心摔倒的信息。
封青说,江湖上出了件事,重现江湖的韦义庄,庄主是传闻幸免于难的上任庄主亲子,名叫韦谏……
那张脸俊雅卓尔,却不是她所熟识。
又是易容吗?
也好,只当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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