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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明宫-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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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酉初时分,张婳回到芝兰阁,随手将万贵妃给的乌漆填金木盒塞到床下,走到暖阁,径直坐在迎窗大炕上。
  小环斟了一盏茶,放在她面前,说道:“小姐,殿下正在陪皇上下棋,命人过来传话,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了。”
  张婳淡淡地“哦”了一声,说道:“传膳吧。”
  绿翘忙出去命小宫女传膳,牛乳煨鸡,虾仁烩腐皮,鱼翅佛跳墙,白玉荷花鱼汤,鸡髓笋,风腌果子狸,盐油炒枸杞芽儿,一碗粳米饭。
  碧桃喜滋滋地说道:“太子妃,这些菜是殿下特地命御厨准备的。”又指着白玉荷花银鱼汤道,“这道汤是用银鱼熬成,是殿下命人八百里快马从京城运来!奴婢在慈庆宫当差三年,还从未见过殿下对哪位女子这般细心。”
  张婳不以为然,今日她可是冒着砍头的风险帮朱佑樘送走韩烈,区区几条银鱼就当是犒劳她了?
  用过晚膳,张婳摒退所有人,拿着卷书坐在灯下翻看,快到亥时,朱佑樘仍然没有回来,张婳放下书,从后殿偏门离开,径直向芙蓉亭行去。芙蓉亭位于偏僻幽静的沁雪园内,平时极少有人走动。
  夜,万籁俱静。
  张婳怕惊动巡逻的侍卫,特地拣偏僻的小径走,刚跨入沁雪园,远远地便见到芙蓉亭里似乎站着两个人。
  难道红蓼还约了其他人?
  张婳犹豫了一下,提步走过去,待离得近些,借着朦胧的月色,只见亭里一男一女正紧紧地相拥,女子身材高挑,美丽妖娆,正是红蓼。男子俊美儒雅,身姿秀逸如芝兰玉树,不是朱佑樘又是谁呢?
  张婳捏了捏小拳头,双眼跳动着两簇幽暗的火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怒火与冷意,唇角慢慢地扬起一抹讥嘲的弧度,也不知是在嘲笑朱佑樘还是她自己。
  朱佑樘,你知不知道今日红蓼想要借老妖妇的手除掉我?
  朱佑樘,女人在你心中是不是只有两种,可以利用与不可以利用?
  张婳藏身在灌木丛中,冷冷地望着芙蓉亭,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是双腿却像被钉子钉在地上般,无法移动。
  “殿下,奴婢日日夜夜都想着您,您可有想奴婢?”红蓼声音娇媚入骨,整个人如八爪鱼般抱着朱佑樘。
  朱佑樘用行动回答了她的话,在她额间轻轻地吻了一下,含笑问道:“你觉得我不想你么?”
  红蓼脸埋在他胸膛,吃吃地笑,片刻,又道:“如今殿下与太子妃好得蜜里调油,奴婢以为殿下已经忘了奴婢。”
  “吃醋了?”朱佑樘笑了笑,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是演戏给万贵妃看。”
  张婳双拳紧握,心下自嘲,是呀,不过是演戏,他早就告诉过自己,有什么好伤心愤怒?
  “即便是演戏,难道殿下心中对太子妃就没有半分情意?”红蓼柔媚地问道。
  朱佑樘默了一瞬,微笑道:“张婳生性狡猾,诡计多端,当一枚棋子或许够格,想让我动心,却是万万不可能。”
  张婳双手紧紧地握成拳,纤长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心下冷笑,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一枚够格的棋子。从始自终都是!
  那边红蓼低声撒娇道:“殿下,您向贵妃娘娘开口要我好么?贵妃娘娘一定会准许的。”
  朱佑樘柔声道:“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待我登基为皇,立即册封你为贵妃,到那时我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红蓼又惊又喜:“殿下说话可算数?”
  “我什么时候哄过你?”朱佑樘吻了吻她脸颊,柔声道,“你为我吃了很多苦,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奴婢为殿下所做的事都是心甘情愿的。”红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
  朱佑樘俯身轻吻着她樱唇,片刻放开她,温言道:“你快回去,莫让万贵妃起疑心,坏了大事。”
  红蓼依依不舍地“嗯”了一声,说道:“殿下先走,奴婢整理一下发髻便回去。”
  朱佑樘温柔地叮嘱了她几句方离去,直到他身影消失于浓浓的夜色中,红蓼方走出芙蓉亭,娇声道:“太子妃,让您久等了,奴婢该死。”嘴上说着“该死”,眼中却满是得意与轻蔑的笑意。
  张婳缓缓地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神色淡然:“这便是你约我来的目的?”
  红蓼目光大胆地盯着她,讥笑道:“太子妃,你刚才看到了,太子是多么宠爱奴婢,是不是觉得很伤心?”
  张婳好笑道:“伤心?慈庆宫有这么多淑女选侍,本宫不介意再多你一个。”
  红蓼道:“奴婢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太子心中只有奴婢一人。待太子登基后,奴婢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
  又是一个摆不正自己位置又妄想做第二个万贵妃的人。
  张婳有些同情地望着她,淡淡道:“本宫祝你早日当上贵妃!”
  红蓼笑道:“皇后也罢,贵妃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的心在谁那里。太子妃,您说是么?”
  张婳实在懒得与她浪费时间,说道:“殿下封你贵妃也罢,封你为皇后也罢,本宫都不会皱一下眉头。”顿了顿,冷冷地盯着她,“今日之事看在殿下份上,本宫饶你一次。以后再敢陷害本宫,本宫即便拼着受殿下责罚,也要杀了你!”
  红蓼嘴硬道:“小南子之事,奴婢只是一时嘴快向贵妃娘娘提了提,并非存心陷害您。别妄想在殿下面前挑拔离间,奴婢为殿下出生入死多年,殿下绝不会不相信奴婢。”
  张婳冷笑一声,转身便走。从朱佑樘今晚的态度来看,显然红蓼是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即便告诉朱佑樘小南子之事,他也绝不会为了她去处置红蓼,那又何必多浪费唇舌?
  张婳沿着原路而回,仍从后殿的偏门进去,推开寝殿的门,却见朱佑樘坐在灯下,眉头紧皱,脸色难看,见她进来,忙站起身,紧张地问道:“你去哪里了?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张婳福了福身,恭敬道:“今儿月色挺好,臣妾出去赏了会月,一时忘了时辰,望殿下恕罪。”
  “下回想赏月,我陪你。”朱佑樘柔声说道,又见她发髻上挂着一片叶子,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她拿掉,手指刚触到她柔软的发丝,不料她微微侧身避开,脸上依然维持着得体而温驯的微笑,眸底闪过一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欠了欠身,便欲进净室洗漱。
  朱佑樘手僵在半空中,眉头轻拧,抓住她的手臂,问道:“你不开心?”
  张婳故作惊讶,扯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殿下误会了,今日能顺利送走韩烈,臣妾不知道多开心呢!”
  朱佑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眉头越皱越紧,她明明笑靥如花,可他却觉得她的心在流泪?他心闪过一股莫名的烦躁,即便对着他,她也用微笑来掩饰所有的悲伤与眼泪。
  “不许撒谎。”朱佑樘皱眉说道。
  张婳思索了一下,问道:“殿下,汪直找到的太监真的是小南子么?”
  朱佑樘默然半晌,声音有些低沉:“是。”
  张婳心中一痛,从她决定为韩烈易容成小南子的那一刻,小南子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说到底是她害了小南子,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
  朱佑樘猜到她的心思,柔声道:“别自责,小南子的死与你无关。我已经赏了一笔黄金给他家人,足以让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黄金赏得再多,也不可能让人死而复生。张婳心下冷笑,小南子本来可以不必死,不过是因为他担心小南子受不住汪直的严刑逼供,不愿冒一丝风险罢了。在他眼里,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反正奴才的命低贱如蝼蚁,死几个又算什么?
  张婳云淡风轻地说道:“臣妾替小南子谢过殿下。”
  朱佑樘盯着她,他情愿她怪他,骂他,大哭大闹一场,可她依然一脸地淡然,恬静,没有一丝异样。
  张出去唤小宫女准备热水,又转身走进净室,除去衣物,将身子浸在温热的水中,却仍是感到一阵阵的寒冷,不禁双手抱胸,身子慢慢下滑,直至沉没入顶,将要窒息时方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脸上布满晶莹的水珠,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水。
  不知道在浴桶里呆了多久,朱佑樘忽冲进净室,脸色焦急,一把将她从浴桶里捞出来,拿起旁边的浴袍紧紧地裹着她,又惊又怒:“你不知道水已经变冷了么?你即便不开心,也犯不着作践自己。”
  张婳很想扯出一个笑容,就像平时那样没心没肺,可身子累极了,心也累极了,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遂选择沉默。

  ☆、085 噩梦

  张婳很想扯出一个笑容,就像平时那样没心没肺,可身子累极了,心也累极了,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遂选择沉默。
  橘黄色的烛火下,她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鸦翅般纤长的睫毛似蝶翼般轻轻颤动,在眼睑下方投下两道弧形阴影,湿漉漉的头发紧紧地贴在脸颊上,晶莹的水珠一滴滴地滚落,显得格外地无助与娇弱,令人忍不住想呵护她,疼惜她。
  朱佑樘的心忽地变得很软很软,打横抱着她走进寝殿,轻轻地将她放在榻上,转身寻了一块干净的细绵巾帕,坐在榻沿上,替她擦拭湿发;脸色无比地柔和,俨然一副体贴温柔的好丈夫模样。
  张婳愣怔片刻,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劳烦尊贵的太子殿下来服侍她,忙从他手中夺过巾帕,神色已恢复平日的恬静与淡然,唇角含着一抹清浅的笑意,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装作受宠若惊地说道:“殿下,还是让臣妾自己来,您去忙您的事吧。”
  朱佑樘眉头轻拧,深深地盯着她,似乎想要望进她内心深处。无论是伤心,委屈,愤怒,或是厌恶,她总是装出一副乖巧而温驯的模样,对他笑靥如花。
  “不开心的话,你可以哭。”朱佑樘轻叹一声,道,“在我面前,不必伪装自己。”
  张婳惊讶地张大眼睛,似很奇怪又很好笑地望着他,故作得意地笑道:“今儿臣妾替殿下送走韩烈,贵妃娘娘非但没有怀疑臣妾,还邀请臣妾品茗。臣妾在贵妃娘娘与殿下之间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不知道多开心呢!”她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忽眨了眨,笑吟吟地问道,“殿下,臣妾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一颗很好的棋子?”
  朱佑樘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是。你很厉害!”
  张婳甜甜一笑,仿佛一个受到夸奖的孩童般眉飞色舞,然而剪水双眸似却似一泓幽深的潭水,没有一丝笑意。她轻轻地擦拭着湿发,身上的浴袍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地向下缓落,露出一片凝脂般细腻光滑的肌肤,忽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抬起头,却见朱佑樘紧紧地盯着自己,眼神炽热,心头一跳,刚想躲开,只觉右肩微凉,他的吻已落下。
  “婳婳。”朱佑樘呢喃道,吻细密而缠绵,从右肩一直蜿蜒至胸前,浴袍在他手中一点点褪下。
  张婳心怦怦怦直跳,只觉身子一片冰冷,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猛地一把推开他。
  朱佑樘愣了愣,皱眉望着她。
  张婳手忙脚乱地拉起浴袍,紧紧地包裹住身子,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装作一脸的羞赧,低声道:“殿下,臣妾身上不方便!”
  朱佑樘盯着她,片刻,微微一笑,脱下靴子,躺在她身边,替她掖好被角,温言道:“快睡吧,明日一早便要动身回宫。”
  张婳暗暗叫苦,都说身子不方便了还赖着不走??!!他是不是吃错药了???脚略动了动,可实在没有那个狗胆将他踢下去,只好将身子拼命地缩在里侧。
  朱佑樘又好笑又好气,大手一伸,将她捞进怀中,感到她似有些不满地微微挣扎,皱眉道:“你若再乱动,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做出什么事情。”
  张婳立即一动不动地趴在他怀里,生怕给了他借口为所欲为。
  朱佑樘嘴角微微翘起,轻抚着她绸缎般光滑的长发,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过她面庞。
  张婳一颗心提到了嗓眼,心下悲愤,呜呜呜呜,她都说身子不方便了,他不会还要她吧?
  朱佑樘却只是吻了吻她脸颊,柔声道:“乖,睡吧!”
  张婳哪敢睡,睁着一双大眼睛,全身戒备,等了好久,见他只是抱着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睡梦中似感到一双手轻轻地摩挲着脸庞,似真似幻。
  一缕晨曦透过绯色窗纱洒落在床帷上,风吹起纱帷一角,床上两人相拥而眠。
  朱佑樘一夜无梦,睁开眼,望着头顶悬挂着的芙蓉色绣花帐帷,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究竟有多少年没有睡得这般香甜了?
  仿佛自从母亲走后,他再也没有好好地睡过,夜里总是惊醒,仿佛回到六岁那年,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直至没有任何气息。
  没有人知道,他夜夜陷于那样的噩梦中,夜夜不能入睡。
  朱佑樘低头静静地凝视着怀中的人,脸上不觉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宁静。不知为何躺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居然会觉得无比地放松与安心,这是他失去母亲后第一次睡到天亮。
  过了一会儿,张婳醒了,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见自己仍躺在朱佑樘怀中,不禁又是尴尬又是窘迫,忙一骨碌地坐起身,又向里挪了挪,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朱佑樘无奈地笑了笑,翻身下榻。守在殿外的宫女听到动静,端着盥洗用具鱼贯进来,伺候他洗漱更衣。
  收拾妥当后,朱佑樘含笑望着张婳,温言道:“快赶紧下床洗漱,用过早膳,我们便要动身回京城。”
  张婳哭丧着脸,你不出去我如何起身下床?我可没有当着你的面更衣的癖好。
  朱佑樘猜到她的心思,笑了笑,径直走了出去。
  张婳跳下床,匆匆地洗漱更衣,走到外间,只见朱佑樘坐在桌畔,绿翘领着金莲,碧桃在一旁伺候他用膳。
  张婳坐下后,舀了一匙红稻米粥,尚未来得及咽下,朱佑樘搛了一块鱼肉放在她碗里,所有的鱼刺已被细心地剔去,温言说道:“多吃点。你太瘦了,昨晚我抱着你的时候,都硌着骨头了。”
  绿翘等人闻言俱是低垂着头,脸上憋着笑,眼中满是喜悦。
  张婳大窘,心下暗自腹诽,不用这么认真吧?这是在自己的宫里,这么卖命地演戏,你不嫌累,我看着都累得慌!
  朱佑樘哪知道她的心思,不时地搛这个搛那个放在她碗里,又逼着她多喝了一碗燕窝粥。
  一顿早膳下来,张婳吃得郁闷难言,绿翘等人却是喜笑颜开,心花怒放。
  辰时,皇帝下令起驾回京。
  回到霁月殿,已是申末时分。张婳欢呼着扑倒在宽阔的紫檀金漆床榻上,开心地叫道:“还是自己的床睡得舒服!”想到昨夜被人强抱着入睡,为避免此类事件再发生,想了想,扬声叫道:“小环。”
  小环蹦蹦跳跳地奔进来,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张婳向她招了招手,神神秘秘地说道:“过来。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小环听说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她,脸色立即变得十分凝重,忙走到她身边,环顾四周无人,大义凛然地道:“小姐,您尽管吩咐,不管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奴婢一定万死不辞。”
  张婳咳了一声,说道:“你去和彤史说一声,我来葵水了!”
  小环惊愕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原以为是什么艰险的任务,不料却是这么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撇了撇嘴,忽想起什么,挠了挠脑袋,不解地说道:“小姐,您前几不是刚来过葵水么?”
  张婳笑眯眯地说道:“我自有道理,你照办便是。”
  小环撅着嘴道:“不行,若告诉彤史您来葵水,殿下就不能歇在您屋里了。”
  张婳眼珠子一转,说道:“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几日我和太子时常腻在一起,适当地分开一下,反而更能如胶似漆。”
  小环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十分有道理,忙喜滋滋地跑出去找彤史。
  果然一连数日朱佑樘都没有来霁月殿。
  “前几日殿下都是独自歇在宣明殿,没有召人侍寝。”小环替鹦鹉添了点水,说道,“自殿下回宫后,苏选侍使尽浑身解数地缠着殿下,听说今晚殿下召她侍寝了。”
  张婳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拢了拢衣襟,皱眉道:“好冷!小环,快再去搬个火盆过来!”
  小环忙奔出去,端了一个火盆放在她旁边,张婳方觉得暖和了些,抓了一把爪子,嘎吱嘎吱地磕着。
  小环热得满头大汗,实在受不了屋内的闷热,脱下外面的夹袄,不安地问道:“小姐,您是不是生病了?”
  张婳看看自己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狐氅,再看小环脱得只剩中衣,双颊通红,仿佛置身于酷暑般,不住地拭着额头的汗珠。心底不由生起疑惑,她一向畏冷,平日穿的衣服总比旁人多一件,可这几日好像越来越反常,过了立春,天气早已转暖,别的宫里早撤掉了地龙,唯有她寝殿仍烧着,可她依然觉得寒冷,总要多添个火盆方能安生。
  “你去请太医过来替我把一下平安脉。”张婳慢慢地坐直身子,神色凝重。

  ☆、086 怪病(一)

  “你去请太医过来替我把一下平安脉。”张婳慢慢地坐直身子,神色凝重。
  小环忙点点头,一溜烟儿跑出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太医院院正徐康海赶到,行礼请安后,小环将一方丝帕覆在张婳腕上,徐康海隔着丝帕凝神诊脉,不过片刻,已是汗流浃背,闷热难言,额上滚落黄豆般的汗水,又不敢当着张婳的面解开衣领透透气,熬得委实辛苦,半晌,眉头紧皱,疑惑地说道:“太子妃的脉像浮而无力,似乎是阳气不足,气血两虚,因而畏寒,四肢冰冷。”
  “什么似乎阳气不足,气血两虚?”小环听得一头雾水,说道,“徐太医,您就别掉书袋了,太子妃究竟得了什么病?”
  徐康海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太热,额头又渗出大片的汗珠,山羊胡子微微颤抖,惭愧地说道:“从太子妃脉像来看,似乎是血虚症又似不是。”
  “什么似乎是又不是。?”小环更是糊涂,口无遮拦地说道:“徐太医,您不是太医院的泰山北斗么?为何连个脉像都断不清楚?”
  张婳轻斥道:“小环,不得无礼。快向徐太医陪个不是。”
  徐康海忙连连摆手,诚惶诚恐地说道:“小环姑娘说得对,是微臣无能。”
  小环撅着嘴,不情不愿地行礼:“徐太医,奴婢适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大量,原谅奴婢。”
  徐康海忙道:“不敢。不敢。”
  张婳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徐太医,本宫会不会因为中毒,才这般畏寒。”
  徐康海恭敬地道:“太子妃身上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像。”
  张婳心下困惑,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不可能啊!第一次遇见朱佑樘时,曾被他强迫吞了一颗毒丸,至今每月仍按时服用他给的解药。
  难道这毒药太厉害了,连号称杏林高手的徐康海都查不出来?
  徐康海躬身禀道:“微臣先开一副滋阴补血的药方,娘娘按时服用,对病情应该有所帮助。待微臣回去后,翻阅古籍,好好研究一下太子妃的病症。”
  张婳颔首:“有劳徐太医。”赏了他一锭银子,又命小环送他出去。
  片刻,小环回来,撅着嘴道:“还太医呢?奴婢觉得庸医还差不多!”
  张婳无力地倚在大红金绣折枝花引枕上,眉宇间流露几分倦色。绿翘从司制司领了春衣回来,见张婳脸色苍白,神色憔悴懒怠,皱眉道:“太子妃,您这病来得很奇怪,仿佛是从行宫回来后,您身子才开始变得畏寒,而且一日严重一日。”
  金莲端着一盏血燕挑帘进来,说道:“会不会是有人行巫蛊之术暗害太子妃?”跟在她身后的碧桃附和道:“宫中的女人最喜欢用巫蛊之术害人,不如下令搜宫,准能找到证据。”
  “不可。”张婳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榻上,皱眉道,“巫蛊之术是诛九族的死罪。若仅仅凭着猜测,便贸然下令搜宫,弄得人心惶惶,到时若无功而返,皇上必会不悦,说不定还会训斥太子。”
  事实上她根本不相信巫蛊之术能害死人,若真的灵验,万贵妃估计早死了千百次了。
  金莲坐在榻边的锦杌上,一口口地喂她喝血燕。
  绿翘满脸担忧,欲言又止。张婳喝完血燕,拿丝帕擦拭嘴角,问道:“绿翘,你有事么?”
  “奴婢只是想起了一件事。”绿翘犹豫着说道。
  “何事?”张婳脸色颇为疲倦,整个人裹在白狐氅中,越发衬得娇弱瘦小。
  绿翘神色凝重,抿了抿唇,说道:“奴婢刚入宫时,曾听宫中的老人说起过宣宗帝有位宠妃,艳冠群芳,且能歌善舞,可惜入宫不到一年,得了一种怪病死了,宣宗帝为她伤心了很久。”
  张婳隐隐猜到,仍问道:“什么怪病?”
  “那位宠妃一入宫便独占圣宠,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身子变得十分虚弱,又极畏寒,到了最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每日只能躺在床上,可不管灌了多少珍贵的汤药进去,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折腾了几个月便死了。”绿翘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听说死状极其可怖,全身的血液仿佛被人吸干,只剩下一副骨架,凡见过她尸体的宫人无不吓得大哭。”
  张婳脸色发白,右手紧紧地抓着榻沿,指节微微发白。她现在还只是初期症状,也许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像那个宠妃一样可怕地死去。
  金莲等人闻言俱是惊骇不已,脸色雪白,眼中满是恐惧。小环哭道:“姑姑,您别吓我。徐太医说小姐是气血亏虚,阳气不足。小姐绝不可能是得了那种可怕的怪病。”
  绿翘慌忙道:“太子妃恕罪,奴婢并非存心诅咒您。”
  张婳强笑道:“我命大着呢,没那么容易死的。你们都下去吧。”绿翘等人答应着退了出去。
  烛火摇曳,地上紫金鼎焚着百合香,一缕缕轻烟从镂空的鼎盖上逸出,香气清甜绵软。
  张婳双眸微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际似有人轻轻地抱起她,那个怀抱很温暖很温暖,她忍不住拼命地往他怀里钻。
  耳畔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你只有睡着了才不会躲着我。”
  那人又动手解开她身上的狐氅,自言自语地说道:“穿这么多睡觉不难受么?”
  张婳只觉得身子陡得一冷,立即惊醒,只见自己缩在朱佑樘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两人的姿势要多暖昩便多暖昩,不由大窘,忙从他身上跳下来,跪在榻上,行礼道:“殿下万安。”
  朱佑樘眉头微皱,搀她起来,淡淡道:“没有外人在,不必行礼。”
  张婳笑盈盈地说道:“不行。臣妾可不能坏了规距。”
  朱佑樘盯着她,默然不语,过了片刻,脱下靴子,躺在榻上,柔声道:“不早了,快睡吧。”
  张婳惊悚了,不是说他今晚召了苏选侍侍寝?她可没有被人强抱着入睡的嗜好。想了想,结结巴巴地道:“臣妾身上还是不方便,不能伺候殿下,麻烦殿下去其他妹妹那里吧。”
  朱佑樘拉着她躺下,说道:“不必,今晚我歇在这里,哪也不去。”
  张婳装作十分体贴地说道:“臣妾可不能委屈了殿下……不如臣妾去安排……”却见朱佑樘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喜怒莫辨,心头一跳,硬生生地咽回了下半句话。
  朱佑樘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凑过身,在她耳畔低笑道,“若真不想委屈我……你可以用……”下面的话几不可闻,张婳羞得双颊晕红,扭过头不理他,决定装糊涂到底。
  朱佑樘低低地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往他小腹下面移动,忽皱眉道:“你的手为何这么冷?我已经握了很久了,为何还像冰块似的冷。”
  张婳身上的狐氅被他脱去,虽然盖着被子,却仍冷得直打战,哆嗦地想收回手,却被他牢牢地握在掌心中,挣脱不开,无奈地说道:“臣妾这几日生病了,殿下请到别处歇息吧,免得臣妾将病气过给您!”
  朱佑樘进来时已觉到寝殿十分闷热,他身患寒疾,比常人畏寒,可也忍受不了殿内的热度,翻身下榻,将狐氅裹在张婳身上,又用被子将她捂得严严实实,她惨白的脸色方稍微恢复了几分血色,忽鼻子涌出血,嫣红的液体嘀嘀嗒嗒地往下淌,锦被立即染了一片红色,似一簇簇梅花恣意怒放。
  朱佑樘脸色大变,抓起旁边的巾帕捂着她鼻子,扬声道:“来人。”
  绿翘忙掀帘进来,见到张婳不停地流着鼻血,亦是吓了一跳,躬身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妃究竟得了何病?”朱佑樘脸色铁青,沉声问道。
  绿翘转述了徐太医的话,犹豫了一下,又将宣宗宠妃之事说了一遍。
  朱佑樘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说道:“速去太医院请周谨过来!”
  绿翘微微一愣,周谨是太医院最不起眼的太医,不仅医术不佳,脾气还很大,平日没有哪个主子会去请他把平安脉,连宫女太监生病了,也不愿找他。但既然太子指名要找周谨,必有他的道理。
  绿翘答应一声,转身出去。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周谨才慢吞吞地赶到,行了一礼,随口说道:“殿下恕罪。微臣适才肚子疼得厉害,去了一趟茅房,耽误了一些时间。”
  绿翘无语,这人胆子不是一般地大,在太子面前也敢睁着眼说瞎话,明明是与人下棋赖着不肯走,却敢骗太子说肚子疼耽误了时间,。
  朱佑樘不以为意,焦急地道:“你快替太子妃把一脉,看看她究竟得了什么病?”又将适才绿翘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绿翘取了一块丝帕覆在张婳腕上,周谨隔着丝帕把脉,眉头微微皱起,似在沉思什么,片刻,说道:“微臣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类似的病症。”
  朱佑樘松了一口气,忙问道:“可有医治的方法?”
  “微臣需要证实一下。”周谨躬身禀道,又向绿翘道:“麻烦这位姑姑取一盆干净的清水来。”绿翘点头,忙转身出去,须臾,端着一盆清水进来。

  ☆、087 怪病(二)

  殿内寂静如死,铜漏声滴嗒滴嗒清晰入耳。
  张婳病恹恹地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眉目间再无往日的神彩飞扬。朱佑樘坐在榻边的锦杌上,面沉如水,温暖的大掌一直紧紧地包裹住她寒冷如冰的小手,仿佛一股安定的力量透过他的掌心传递到她身上,让她不再害怕恐惧。
  周谨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巧的青色瓷瓶,拔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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