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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渊-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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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履镂空的紫金沉木,大红的珠玉一圈圈镶嵌在那沉木回阁处,高贵而奢华,精致又典雅。

一抬抬红妆就这样被摆在了赵府门外,一眼望去,居然望不到底。

赵卓没有出声,他瞧着那街道上置放的东西,头一次觉得迈不出府门。

洛家军武起家,几百年来财富的累积恐怕堪比皇室,当初两家联姻时洛家给洛宁渊的陪嫁那是极丰厚的,丰厚到哪怕是过了数十年之久,也没有一家女儿的议亲之礼能比那皇家公主的嫁妆还足的。

但那洛宁渊的陪嫁倒真是拿十里红妆这词来形容都可以算是简陋了,哪怕以他的心性,当初接到礼单时,也有片刻的怔忪。只是嫁女而已,就算是再怎么珍贵也实在是太过了。

当初的洛府将门虎子,他赵家门楣光耀,两家联姻也是传诵一时的佳话。他那时还不知道漠北的战况已经严重到了如斯地步,也没猜到那十里的红妆其实已经不止是嫁妆而已了,能做到这种地步,那从来不肯低头的好友已经是在托孤了。

只是,他是一族之主,家族的荣辱兴衰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十六年后,这婚事确实是他赵家亲手毁下的,一门忠烈尽数葬于沙场,哪怕是稍微顾及着一点旧情,也不会把洛家唯一的孤女拒之门外,让天下人耻笑。

赵卓看着那摆满了街道的紫金妆盒,叹了口气,一抬抬沉木香妆连面头都没改就直接给送过来了,任是他再眼拙,也看得这全是洛老将军十六年前为唯一的孙女准备的嫁妆。

他知道,这是洛家的小姐为那战死沙场的洛家满门讨个说法来了。

虽说是皇帝下的旨意,可到底也是他赵家的儿子当着天下人惹出的风波。

宁渊站在回廊里,看着外面艳阳一般的日头,微微眯起了眼,洛凡站在她身后,一身肃穆的气息,谨然的身影立的笔直,隐隐带了些悲壮的模样。

“小姐,东西全送过去了。”

宁渊没有出声,只是颔了下首转身朝回廊深处走去,黑色的披肩拂过地面,深沉的色泽仿似染上了幽暗的空明一般。

赵府外的大街上安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那延绵数十里的紫金红妆,让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这不是失了颜面的闺阁小姐摆着那足以倾城的财富来招摇显摆,只不过是那洛家遗孤为了葬于九泉的先者能得以安息罢了。

赵卓静立良久,闭上的眼重新睁开,伫立着的身影也好像弯曲了一些,他踏出了赵府大门,缓缓朝那妆阁前站着的青年走去。

坚毅的眉眼,挺立的身姿,不怒自威的威势,和他十几年前送行的洛家儿郎一般无二的姿态。

那样坚毅的铁血一门,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向赵家、向这大宁的百官和守护的百姓讨一个说法,倒真是他平生都未曾想过的事,不过若是那老顽固还在,肯定也不会把这口气咽下去。

赵卓嘴角慢慢牵出一丝苦笑,这才是云州洛家啊,哪怕十不存一,大厦将倾,也刚烈得能让天下为之侧目。

“赵卓感谢洛小姐送来的贺礼,他日必当亲上洛府道谢。”

站在前排的青年想是料到了他会这么说,紧着眉道:“不必,小姐说了从今日起,洛、赵两家过往皆断。”

年俊说完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犹疑。

过往皆断吗?赵卓把这话轻轻低喃了一遍,看着洛家退去的众人,慢慢朝站在身后一直没出声的赵然招招手。

赵然暗下了神色,慢慢走到父亲面前。

赵卓把手慢慢抬高,缓缓朝那铺陈十里的红妆指了指:“然儿,你不是一直在问什么是民心,什么是厚德,什么是天下吗?你看看,能做到这种程度而让天下百姓无话可说的,就是民心、厚德。”

他的声音很淡,但却有一种洗尽人生的苍凉。

他这声音也极低,除了赵然和赵南,想是也没其他人听见。

赵然和赵南随着他所指朝大街上望去,那些站在街道上本是道喜恭贺的面容全都不知从何时开始染上了肃穆,甚至是有些人已经悄悄远离了这大婚的门口。

赵然在那一瞬间突然感觉到身上套着的大红喜服有一种惊人的灼热感,仿似连灵魂都好似被焚烧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不过是一场悔婚罢了,却不想延续下来的后果却是远超于此的沉重。

能让百姓铭记的从来都不只是歌功颂德的恩德而已,用血筑起来的信念才是真正坚不可摧的。

赵卓突然振奋起了精神,长笑一声朝着街道百姓和宾客说道:“感谢大家亲临犬子婚宴,虽事有突然,但宴席仍照常举行,相府大宴宾客三日,望各位尽兴。”

他说得豪迈,像是对突然发生的事故毫不在意一般。听着的宾客哪有不应的,不管再怎么感念洛家当初的功德,但如今握着实权的毕竟是这位当朝宰辅,俱都朝着府里重新走去。

赵卓看着重新挂起了笑颜的宾客,停在后面伫立了良久,直到赵南走过来亲扶才猛然回过神来,他抬步朝里面走去,在他身后,是延绵数里的红妆。

十六年前,那时候漠北的战争还没有开始,他也曾和坐在草地上的老友说过,他日两家联姻之日,必会亲自站在门前迎那十里红妆,宠她洛家女儿,传倾世佳话。

可惜……可惜……人活一世,终究是难得圆满。

赵卓慢慢朝里走去,一向儒朗笔直的身影却慢慢佝偻起来,就如一个真正的老者一般。

第十五章 同行

宁渊靠在马车里,难得的稍微坐得端正了一些,连那素来极深沉的常服也换上了鲜少穿的白色,硬生生的多了几分出尘之感。她拖着头,眼垂着仔细翻着小案上的纸张,神情认真而……郑重。

叶韩坐在她对面,神情冷硬,小案上杯盏里飘荡的热气盘旋上升,遮住了他若隐若现的神色。百里询瞧着两人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虽极力的摆正坐姿,但不消片刻便又恢复吊儿郎当的神色凑到宁渊身旁。

“宁渊小姐,我们这是去哪?”今日拉着叶韩才刚入洛府便被堵在门口的清河逮了个正着,直接被丢上马车后就一直行到现在,要说不好奇还真是不符合他一贯的心性,更何况花了几天时间才让宁渊打消了重新为他择妻的念头,放松一下心情倒是不错。

不是他不领情,而是坐着的女子选择的标准实在异于一般人,就凭那句‘好生养’便足以让他对选出来的人望而生畏。

“观人。”宁渊抬了抬眉,淡淡道。

观人?百里询神情一愣:“什么人?”

虽然认识不久,可他也知道宁渊那个能躺着决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性子,他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人是需要她亲自跑出来看的。

“宁渊小姐可是要去看看那端王世子?”叶韩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茶问道,脸上多了几分促狭。

宁渊放下了手里拿着的纸张,眼一抬便朝叶韩望去:“关他何事?”

叶韩颔了颔首,眉一弯,平时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浓浓的笑意便溢在眼底:“这方向看着就是去北叶园的,今日那里京城仕子云集,端王世子听说也会出席。小姐想必也听到皇城里传来的消息了,想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那端王世子封允素来便有仁厚美名,再加上容颜秀美,倒是不用格外打听……”

“我什么时候说要嫁入宗室了?”宁渊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打断了玄衣男子的唠叨,一双眼肃了起来。

叶韩微微一怔,声音便低上了少许:“洛小姐,你该知道天子之言如九鼎之重。”

他这声音虽低沉,但神情却是十足的郑重。就连一边欲说些什么的百里也乖乖闭上了嘴。

能让宣和帝将那废婚的圣旨颁在赵家,还能让皇帝对洛家在赵、方两家大婚之日送去的贺礼视而不见,洛家一定也拿出了足以媲美做出这些事的代价。

如今宣和帝欲再度赐婚绝对是安抚招拢之举,若是再次拒绝,那洛家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少。

宁渊瞧两人眼底的担心和郑重,眯着的眼便舒展开来,她朝后靠了靠,神情越发慵懒,慢慢道:“我不是去看他的,况且这端王世子我……”宁渊思索了良久,才堪堪在脑海里找出这么一句拒绝的话来:“瞧不上。”

她说出的话随意而散漫,就像‘今日天气如何一般’自然,百里询朝她望去,显是被这话弄得有些讶然。那到底也是王府世子,人中龙凤,连面都没见到就瞧不来,难道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想到上次凤华宴时宁渊的举动,百里询转过眼朝身边的友人看去……

叶韩没有接话,只是定定的朝着宁渊的方向望去。

堪堪斜坐着的女子额边的碎发从绾好的绿簪里零落的流泻出来,轻轻晃荡着旋了几个圈分外写意,白色的常服悠悠划过马车里铺陈的毛毯,明亮的色泽倒把平时的深沉瑰丽生生染上了几分润然的深邃静美来。

他眼底沉然的瞳色骤然一深,毫无自觉的坐直了身子,似是不经意的道:“瞧不上?那你瞧的上什么样的?”

他这话问得有些失礼,百里询都微微讶异的朝他挑起了眉,果然猜得没错,只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渊显是并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妥,朝后侧了侧道:“我的夫婿……那自然是要极好的。”

极好?那是怎样的好?

叶韩和百里眼底俱都浮起一丝疑问,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对面坐着的女子已然抬起了眸,极是自然的加了一句:“至少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叶韩拿着杯子的手一抖,里面的茶水便滴在了雪白的毛毯上,晕染出几许杂色来。百里询马上低下头,眉角一抽一抽的,像是没听到对面坐着的女子突兀说出的话一般。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尚在闺阁的大家小姐心底大多都会让老天爷保佑让自己遇到这样的如意郎君,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由对面坐着的女子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就硬是变得怪异无比。

况且,这种能称得上是梦想的择婿条件也太过艰难了。

不是没有,只不过天佑大陆几千年的历史里能拥有这种条件的人罕有得都快赶得上珍稀物种了,最近的一个能够得上这条件的还是五百年前的大宁太祖。

当然,看着宁渊一本正经的模样,两人还没蠢得把这话说出来,叶韩努力把端着茶杯的手定了定,顺了顺神色,似是有些艰难的道:“小姐可以稍微降低一下……择婿标准。”

宁渊眼底的眸色听得这话却慢慢沉寂了下去,她拂了拂额角,似是带着几分缅怀的怅然轻轻开口:“入世之际,家中长辈曾有此言,恕难从之。”

她声音淡淡的,但却偏偏带了几分誓当如此的理所当然。

百里询愕然的抬头,眼中便有几分不相信,最近入得洛府,那洛管家看他和叶韩的神色那简直就是慈爱的不得了,完全一副对待上门女婿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提出这种条件?

叶韩虽表情未变,但眼中的怀疑倒是和百里询的一般无二。

宁渊看他们的神色便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嘴微微翘了一下倒也不再继续开口。

这话的确是长辈所言,只不过却是五百年前隐山上任主人,也就是她的师父墨显言当初在她下山时交代的话。

隐山之人虽性格乖戾、狂放不羁,但一向极为尊师重道,即是答应了墨显言,那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择婿自然就要按这个标准来。

只是,宁渊忘了,墨显言说这话的时候是五百年前。

那时候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确要有倾世之才才能入得了隐山的眼。

马车稳稳的停在了北叶园门口,清河从外面掀开了帏步,看着里面神情各异的三人道:“小姐,我们到了。”

宁渊闻言挑眉便下了马车,百里询看她足下生风行得极快,想起马车里那些勾勾画画的资料,心底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一双腿便定住了不动朝前喊:“你若不是来看端王世子,那来这干什么?”

千万不要是他想得那样……

宁渊回过头,素手拂了拂清河刚给她披上的纯黑披肩,那神情说不出的踌躇意满:“清河说这些文绉绉的诗会京城女子最喜来,既然你说光凭画像瞧不准,我们就来见见真人。”

她说完便朝前走去,百里询愣在了当处,青色的长袍随着风摇摆起来,纤细的身板摇摇晃晃的,即便是温煦的暖日也有了萧索的意味,他呆滞的转过头,看着明显一副好奇表情的叶韩,手颤抖的指向前面:“我以为她已经放弃了!”

明明是疲懒无比的人却偏偏对这件事格外坚持。

叶韩转过头,看着哪怕是在南疆千里染血战场上也不曾变色的百里,又把目光放在了那慢慢走远的白色颀长背影上,眼底浅然划过极深的笑意。

看来有什么事他错过了,不是吗?

北叶园建筑多显江南风格,亭台楼阁,回廊立影。格局修葺得优雅婉约,园子中央有个小水池,里头养的锦鲤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便让园子多了几分生机,再加上潺潺的活水从外头引进来,就更是平添了几分写意。

回廊深处有一高亭,正好可观得园中风景,宁渊一行从另一条路进来的时候,年俊已经守在了这里。

他走上前接过清河从宁渊肩上解下的披肩,把手中刚刚重新整理好的东西铺在石桌上。

里面的石椅看着便不是很舒服,冷硬得紧,宁渊皱着眉坐下来,看着后面磨磨蹭蹭不肯进来的百里,一双眼便眯了起来。

显是这一眼极有用,百里快速拖着叶韩走了进来,如丧考妣的拉着叶韩小声恳求:“叶韩,帮帮我,劝她一下。”

“那你是想娶婉阳……?”叶韩随意的坐在了另一把石椅上,听得前因后果后慢慢问道。

百里询一愣,摇了摇头,眼底便浮现了几许愁急:“不,我不想娶。可是……”他定了定神色,神情郑重起来:“她未进过京城,一直在禹山上住,恐怕还未真正明白什么是帝王之怒,若是他日我抗旨势必会连累她。”

不管是多么尊荣显贵的氏族,在这个时代对皇权的畏惧尊崇都是从小便被根植于心底的。就连一直被宁渊刻意引导的清河和年俊都做不到完全视皇家为无物,百里询就更是做不到了。

在他眼底,宁渊虽强势,但到底也只是洛家的一个闺阁小姐,纵使霸道狂妄了些也只是因为常年居于禹山而不懂世情罢了。

况且他醉心于研究,论到观人本事自是不如从小便生存于皇宫的婉阳和时常出入战场的叶韩。

对他而言,宁渊只是一个女子,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古以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又岂有臣子反对的份?

叶韩瞧他神色真的着急,摆摆手抿着唇笑了起来,薄薄的唇角侧着看去有些隐约的莫测,他伸出手在石桌上敲了敲:“你知道前几日赵、方两家大婚洛府送去的贺礼了?”

“知道,传闻说那贺礼摆满了整条街道,是当初洛老将军为孙女准备的嫁妆。”百里询往宁渊那瞅了瞅,不明白为何叶韩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但他回答的声音却明显低了一些。

“不是传闻,是事实。”叶韩单手在下颚处撑住,神色赞叹起来:“那红妆也可算是足以倾城了。”

“是很解气,可是也实在是太便宜赵然了,就算是富贵人家几世都……”

“没有人会白白浪费这么一笔财富,除非是……”叶韩打断了他的话,朝坐在旁边的女子看了一眼,见她脸上不知何时染上的笑意,慢慢的道:“有足以不把这些放在眼里的资本。云州洛家,你到底知道多少?”

百里询一愣,慢慢的摇头。他只知洛氏一族在云州经营了数百年之久,到底已经强到了什么地步,还真是不知道。

叶韩低下头,同为军武世家,若论声望和掌控力,岭南叶家恐怕都有所不及。

“况且,你以为送去的嫁妆是些什么东西?”

“不外乎是些家族传世至宝……”

叶韩摇了摇头,嘴角一抿道:“洛家的军功足以换得异姓王的勋爵了,但我朝历来无此封号,所以数朝来宫里赏赐的东西就不少。”

“你是说……?”百里询诧异得朝宁渊看去,声音微微高了起来。

“我猜那摆满官道的紫金妆盒里装的全是历代皇室赐下的御赐物品。”

皇家历来便对勋功卓绝的氏族颇为优待,但这种荣誉也极难获得。就算是传世几百年的氏族家里的御赐物品也不见得有多少,况且这种东西一般被赐下后便直接供奉进了宗祠,以此显示受封者对皇家的尊崇和感恩。

但洛家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大宁王朝的一株奇葩,别的世家至少还有起伏荣辱的曲折,但洛氏一门却一直延续得很好。况且这一门每代总会出几个悍将,牺牲劲一代比一代足实,所以每一代帝王对洛家都是极力安抚和厚待,传到了洛宁渊这一代时,积累的皇室赏赐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洛老将军不会把这些当做孙女的嫁妆,可是洛宁渊却没有这种顾及,那送到赵府门前的皆被她换成了御赐之物,无一例外。

虽同样是价值连城,但却是赵府接了就必须要日夜供着的东西。

如鲠在喉,永远无法真正释怀。

百里询侧着头看着宁渊额边静静垂下的发丝,通透的玉簪散散别在发间慵懒而别致。她抬眼朝这边看来,茶色的瞳孔愈发深沉,淡淡一笑,宁静而优雅。

还真是好气魄,好手段……

他缓缓转过头,心底的那份焦躁和担心竟慢慢隐去,少年人独有的张扬和倨傲张列开来,百里询轻轻抿住嘴,听到旁边坐着的叶韩最后冷峭的收声。

“除非大宁亡国,否则那些东西就只能永远摆在赵府的宗祠里。”

这句话带着淡淡的回音,在安静的凉亭里格外冷冽,叶韩投在宁渊身上的眼神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感叹,他眉角微微上扬,冷硬的眉角似是更加柔和了几分——这样的女子,若是带回南疆……

叶韩一愣,像是惊讶于心底陡然冒出的想法,眸色骤然深了起来。

下面的园子里渐渐开始有仕子进来,回廊里也聚集着不少闺阁小姐,只是隔得稍远,不太好看清,宁渊朝百里摆摆手,神情焕然:“你自己来看看。”

她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在给自己挑儿媳妇一般。

百里垮着脸,磨磨蹭蹭的踱过去,看着下面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大家小姐,陡然转过身朝宁渊道:“我不喜欢她们,就算是娶婉阳也算了,我认命了。”若不是婉阳看上他,他还真是没这些麻烦。

宁渊笑了笑,不慌不忙的指着旁边的石椅:“坐。”

处在叛逆期的少年总是有些别扭的,顺着来就行了。

百里马上坐好,一副殷切的模样。

“你喜欢什么样的?”既然这些小姐他都不喜欢,那就直接按照他的喜好来找便是。

百里询眼珠一转,朝下面坐着的小姐们看了一眼,只要是和她们不一样就行了吧……

“呃,不要扭扭捏捏的,大方些就好,文采什么的不需要,最重要的是……”百里询想到那日突然从书房里射出的毛笔,鬼使神差的说出了最后一个要求:“懂点武就更好了。”

他这么一说,亭中的三人一愣,齐皆朝站在一旁拿着糕点使劲往嘴里塞的清河看去。

不扭捏,不要文采,懂武功……没有比眼前的这个更合适的了。

宁渊转过了头,淡淡道:“原来你喜欢的是清河。”她这一出口,清河手里的糕点直接掉到了地上,喉咙里还没咽下去的部分卡在了里面,使劲咳嗽起来,脸一下变得嫣红。

当然这种状态绝对不是娇羞,她恨恨的朝百里询瞪了一眼,挥了几下拳头。

百里愣愣的看着咳嗽的清河,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要说不是那就得在下面的女人里选一个,要说是就得……

他朝亭下看了一眼,突然伸出了手:“看,是端王世子封允。”

他这话题转移的极为失败,宁渊略带深意的朝他看了一眼,完全把这理解成被看穿了心思之后的难为情,但还是转过了头朝下看去。

“怎么,你以前见过他?”

“不,端王世子极少现于人前,我只听说过他喜欢穿红色的衣服,随便猜的。”

百里询指的方向站着一个男子,但只能看到背影。绛红的长袍,纤细的身姿,乌黑的浓发,单只看背影,便能感觉到着实不凡。

叶韩看宁渊眼底隐隐的好奇之色,手一顿正准备开口,那男子便转过身来,眼定定的望着这边的方向,嘴角勾了起来。

亭中的几人俱是一愣,百里呐呐的张着嘴,指出的手硬是忘了收回来,清河把喉咙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喃喃的开口:“好漂亮。”

红衣青年眉目如画,一张脸格外精致耐看,眉角朝上一弯,便带了几许风情出来。

绛红的衣袍套在他身上分外合适,有种惊心动魄的锐利和不羁。

此人若是个女子的话,绝对足以倾国倾城。

叶韩陡然觉得一阵烦闷,正准备转头朝宁渊看便听到了她幽幽的声音:“这就是宣和帝为我找的夫婿?”

她问得很轻,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甚至听不出喜怒。

百里瞅了瞅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友人沉下的神情,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

那男子只是望了一会便转开了眼朝别处走去,飘飞的衣摆处勾着的四爪蟠龙仿似也被带着飞扬起来,只是隔了很远,并未有人瞧见。

“怎么,如此姿容,宁渊小姐不满意?”叶韩调整了一下坐姿,状似无意的开口,一双眼却直直的盯着对面那女子脸上的神情。

若是一般的女子,他这么问就等于是坏了人家闺阁小姐的清誉,但显然在座的没有一个人觉得宁渊在意这个,果然,被询问的女子摸了摸下颚,陷入了沉思。

叶韩看她迟迟不开口,眉微微紧缩,连身子也不自觉的紧绷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焦急和烦闷,他一边诧异于自己的紧张,一边眼都不眨的盯着宁渊。

除了宁渊,亭内众人都意识到叶韩的不对劲,但都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杯盏划过,清冽刺耳的声音突兀的在亭内响起,宁渊回过神来瞧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愣了愣:“怎么了?”

“小姐,您瞧上那个端王世子了?”

宁渊皱皱眉,道:“怎么会?”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宁渊不耐烦的摆摆手:“我都说了我的夫婿至少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况且他比起我见过的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至少当初的百里和封凌寒就不是这个男子能比的。

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感觉传闻中颇有谦厚之名的端王世子实在是和现实过于大相径庭了。

皇家的人都不是简单的,还是把百里的事尽快解决了的好,宁渊转过头朝百里和清河看去,眼中便带了几分欣慰。

亭内的人听得这话,都不自觉的朝叶韩望去,清河抿了抿嘴,笑了起来。她家小姐还真是的,喜欢就喜欢呗,还偏偏给说出来了,谁不知道她下了禹山还只对百里那个小子和这位南疆的少帅稍微亲近一些,百里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剩……

“让开,小爷我要上去,你们也敢拦着,反了是不是?”

亭子下面由侍卫守着的地方传来一阵叫嚣,声音清朗,但却跋扈嚣张得紧。

百里听到这声音,暗道‘不好’,猛然站了起来。

第十六章 误会

下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园子里不少仕子开始朝这个凉亭看来。宁渊朝坐立不安的百里询看了一眼,朝年俊摆了摆手。

年俊点头走了下去。

“哼,知道小爷厉害了……不用你们扶,小爷自己上去。”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年俊想是还没殷勤到要把那人扶上来的地步。百里的头愈发低了,双手交在一起使劲打着结。

从这声出来,一直到宁渊抿了两口茶,连姿势都换了几个之后,那嚣张跋扈的人还是没有出现。她一向耐心不怎么好,待她不自觉的敲了石桌两下后,眼便沉了下去。

不过十几个台阶而已,就算是爬,也该爬上来了。

百里询明显察觉到宁渊脸色不愈,但仍然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事不关己模样。叶韩瞧他那样似是猜到了是谁,眼角淡淡的浮现了几许笑意。

半盏茶后,一团碧绿的球状物体终于出现在了凉亭入口处。清河倒吸了口气,终于不负众望的再次让糕点卡住了喉咙,年俊跟在那物体身后,像是忍无可忍的快走几步绕过他飞速移到宁渊身后。

看他行走的步伐,宁渊总算明白短短十几个阶梯为何用了半盏茶时间,缓缓向里移动的球状物体行走的速度真的和爬差不了多少,甚至更慢。

圆滚滚的身材,圆溜溜的眼睛,整个人都成球状,许是见多了容颜俊俏的少年英豪,这突兀出现的不明生物让整个凉亭内呈现出一阵诡异的安静。

绿衣胖少年扑哧扑哧喘了几口闷气,脚一软差点倒在了地上,他朝里望了一下,一口白牙便明晃晃的亮了出来:“百里,我就说嘛,整个京城还有人敢拦我,果真是你!”

他的声音欢快而清脆,若是剔除掉那实在令人汗颜的身材和一身绿油油的衣服,倒真是有几分朝气悦耳。

可是,无论是君显龙威的氏族小姐,还是英姿勃发的南疆战神显然都被这少年选择了视而不见,他站定后迈着短腿朝百里询奔去,眼底骤起的亮光就像饿狼见到了肥肉一般。

尽管他自己更适合担当这称呼。

百里询勉强稳定心神的站起身,在绿衣少年扑倒在他身上前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干涩而艰难:“封皓,好久不见。”

但无论上看下看,他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翩翩浊世的大家公子模样。

封皓见他这模样,眼底的光亮又盛了几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的停下了冲刺的速度把衣摆一掀,眼直勾勾的望向前方,手摆出个合适的弧度朝百里询拱手道:“百里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让愚弟心生向往。”

他这动作和刚才百里询的一模一样,但一个做出来丰韵神朗、温文尔雅,另一个就真的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果然,百里询额头抽了抽,躬着的手颤了又颤才道:“过奖过奖。”

少年一听,眼弯了弯,顿时便只剩下一条缝,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朝园子其它地方望去,一看才发现亭内有其他的人,随即朝叶韩的方向颔了颔首,十足的高贵卓然,泠然不侵。

百里悲哀的转过头,一副不堪入目的痛苦状,明明教过他这种神情应该在遇到大家小姐的时候用,怎么还是拎不清!

宁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百里询和这少年的神色,手撑住下颚嘴角勾了勾。

这样的好戏可不常有,尤其是看起来百里对这不明生物还完全没辙。

以他的性格,就连见到婉阳也不过只是点头而已,这少年却能让他这般相待应该也不简单,姓封,这是哪位宗室子弟?

只不过,不管是哪家的子弟,能养成这么一副模样还能到处显摆的,那家的长辈还真是承受力极强。

封皓似是感觉到身旁的目光有些焕然,转眼便朝宁渊那方向瞧去。陡然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睁得极大,一颔首间肥硕的身躯便直直的朝宁渊奔来。

百里看他猛然变换的神色立时就想拉住他,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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