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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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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着,胸部下意识的用力收缩,把心缩起来,你缩不住,那声音就在耳边,响得你胆怯、慌乱,涂抹药酒的手因而有些不听使唤了。
外面的人还在唱歌,不过歌声显然没有刚才热烈了,有人在拍手,酒喝多了的时候人倒下去的声音,马儿打响鼻的声音,都在渐次减弱。
我爹说,姑娘,好了吗?
好了,这就好了。
你将衣服拿给我爹,那衣服上面全是我爹的味道,你想给他穿上,可是他直接从你手中把他的衣服拿过去了,他不看你,径直穿上衣服扣上扣子出去了。
军队越过山峰,看到了县城,青灰色的城墙就在不远的地方,县城上空有黑色烟雾在缭绕,那是城里的几家兵工厂在夜以继日地生产武器呢。战争在继续,武器生产就不能停止,他们现在用着从国外买进的烧煤的机器,山里最不缺燃煤了。
军队并没有进城。我爹说,我们是受着帝国的差遣前来打仗的,就应该早日地奔赴战场剿灭叛逆,为总统送去凯旋的消息。我爹让军队绕过县城不做停歇地继续往北进发,对士兵们的抱怨充耳不闻。士兵们望着城里袅袅升起的烟雾,他们还以为那是做饭时候的炊烟,咽了两口唾沫。走上了山道的分叉口,山路变得崎岖起来,右边是山坡,左边是深沟,刚有战车两只轮子那么宽,战车需要小心翼翼而行。
可是我们的补给有了问题。老爷,帐篷和水都不够了。管家说。
我爹不理管家,管家不敢说话了,他策马去追带兵官。毫无疑问,先前北边的军队也是顺着这条路开往月亮牙山的,路上有战车留下的车痕,那些车痕很旧,被一层枯叶覆盖着。
队伍行进时车轮声和脚步声,从山道间嘎吱吱地传了很远,藏在林子间的鸟被惊飞,扑碌碌地一大片飞上天,那是麻雀。北方最多的鸟就是麻雀了,他们飞起来就像唧唧喳喳的褐色云雾,一不小心就从背后飞出一大片,慌慌张张地往远处飞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带兵官派了几个士兵去县城,好叫北边长官为我们准备一些帐篷、马匹、柴禾以及饮用水,所幸的是我们带的粮食不少,不用补给。晚上军队驻扎休息的时候,派出去的几个人回来了。他们说,北边长官并没有接见他们,他的秘书说,北边长官正在忙着修筑城墙工事和招募新兵的事情呢,至于那些物资,你们得去找这个地方的军需官,可是军需官已经随着北方军队打进月亮牙山了。很显然,他们没有带回我们的军队所需要的物资。
我爹在帐篷里拍着大腿对着县城方向吼了半天,他这么一吼,牵动了受伤的肩膀,又开始疼,不敢抬胳膊。我爹喊你,樱桃,樱桃。他要你去军需官那去拿药酒,药酒你就备在身边,你从行礼中找出来。我爹这时候已经把衣服的扣子解开了,等着你给他脱下来。
涂完药酒,我爹侧头就睡,他让你告诉带兵官,从现在开始,我们得要加强防卫了,多派些人巡夜吧,这已经到了北边的山地,兵不厌诈,说不定叛军就藏匿在此地。你去了,脚步细碎,回来时,我爹已经睡着,他涂了药酒的肩膀露在外面。
外面夜空中有猫头鹰在叫,呜咕咕-呜咕咕,中间偶尔有一声特别凄惨的叫声,那是夜间秃鹫的叫声。
你走过去,轻脚轻手地想把毯子往上拽一些,好盖住我爹的肩膀,他肩上的药水已经凝结了,青色的淤痕隐约可见,你看到了他的脖茎,脖茎里面潜伏着很粗的筋。我爹高声大吼时,那些青筋会一根根暴起来。他的耳朵,半圆弧形状,耳垂颇大,人们那时候都说耳垂大是贵相,富贵通着天,耳听八方呢。这样你又想到了我爹的手,人们那时候还说,贵人手掌,能揽天地,指纹之间有灵气在奔涌,十指连心,心连天地日月。想到这些,你就禁不住心里发热,你想着自己是个女人,女人只有经过了男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女人的身子需要男人的激发和佐证,这是那个丫鬟说的。那丫鬟还问你,你没看见吗?珍太太那丰腴美丽,她的美带着贵人的灵光呢,不露丝毫媚俗,可是她不是贵人,她只是贵人的女人,老爷才是真正的贵人。男人是根,女人是花儿,老爷把贵人的精血和气息传给了珍太太,所以她才美丽无比。
你拽着毯子,往上提,毯子被我爹身子压住了些,你拽不动,使劲,最后,你把被我爹压住的毯子从他身下拉了出来。我爹嘴里含含糊糊地嗫嚅了几句,手抬起挥了挥,你刚才的动作把他弄醒了。
你说,老爷,还疼吗?
我爹没说话,他背对着你,手再一次从胸前抽出来,示意他并不需要你的照顾。
你往后退,默默地退到自己床边。你想说话,喊声老爷,或者说句关于眼前战争的话也行,可你没能说出来,我爹的背宽厚的呈在你面前,不言不语,像堵墙,阻隔着你的愿望。你想越过这堵墙,可是脚在发软,火光把你照得满脸通红,脸在发烫,额头以下连着耳根全是烫的,火在耳边烧。
你不敢说话,上床躺下,摸到了自己的乳房,它们膨胀着,既硬又软地坚挺着,它们长大了,一只手已经不能完全覆盖,乳头已不再像米粒般的那么小,而成了黄豆那么大。你不敢拨弄那黄豆,指尖在发麻,而乳头之处会阵阵发酸、痛、痒,心被拨得像波浪鼓一样地摇摆不定和不受控制。
你想说话,不能自抑,声音被憋在喉咙口,你转过身看我爹,那堵墙没有变化,它依然如初,横在你的希望中央。
你跑出帐篷,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你怕自己的声音会在一刹那之间从口里喷出来。在帐篷前,你碰到了我爹的卫兵,他给你行了一个军礼。寒冷立马向你袭来,脚下的地面冰冷刺骨,一颗石子垫在脚心。
北边有雾,有东西在天上飞,那是昼伏夜出的猫头鹰,它们躲在黑暗之中,在高高的树枝上眨动着荧光闪闪的眼睛。士兵说,山里肯定死人了,你看,那些鹰总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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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了。又有人小声说。
看见你,围在火堆旁私欲的士兵停止了说话,它们齐刷刷站起来,向你敬礼。这叫你不知所措,你只是丫鬟,我爹的长官府里的一个丫鬟,你不敢接受那些敬礼,你对着那些士兵腼腆地笑笑,慌忙逃回了帐篷。
第二天,士兵到达了北部山区的中心地带。你对我爹说,过了前面的那个看着窄窄的山梁,就是月亮牙山了。这里已经能找到野葡萄了,它们挂在行进途中的石头上,从山崖的缝里伸出来许多枝蔓,枝蔓上结着鲜红欲滴的野葡萄,有人摘下一颗,很涩很苦,根本不能吃。
你说,这些野葡萄,到了明年春天它们就会自动脱落,被新开的花朵从枝蔓上顶下去。
世上有些东西,原来只能当作观赏,而这鲜红的野葡萄,连观赏的人也不多。
又过了一天,军队来到了一座山脚下,山不高,树木茂盛,那些树木长在石头中间,这就是月亮牙山了。这地方石头越来越多,人们的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再往前面,战车已不能通行,于是我爹不得不下令舍弃战车,把有用的物资驮在马背上,除了我爹保留着骑马的权力之外,所有人的马匹都驮上了物资。我爹说,大家不要担心,说不定我们下山的时候,这些战车还在呢。为了攀越山脊,人们哄诱着马,那些马来自平原地带,频繁的攀越山坡早就让它们疲惫不已了,人们推推搡搡,扯扯拽拽,硬是把马往山上赶。
在半山腰上,有人问我爹,老爷,我们要往哪里去呢?
我爹张张嘴巴,怔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没人知道往哪里去。所有人只记着,他们是奉着帝国的命令来月亮牙山剿灭剩余叛军的,现在月亮牙山就在脚下,可敌人却无影无踪。
军队在半山腰驻扎了下来。
可怕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蜈蚣咬伤了几个士兵,仅仅过了半天,被咬的部位就开始腐烂,黄色的脓水往出淌,越淌越多。你带着人去找那种叫做飺芥的草药,找了很久,一株也没找到。你觉得奇怪,在平时飺芥横生的地方,你看到了被采掘过的痕迹,那些飺芥被人成片地割去了,一株不留。最后,你只在一些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些被遗落的飺芥叶子和被忽视的小株刺芥。飺芥太少了,不够用,有人已经出现严重的溃烂,陷入昏迷。大批士兵被派出去寻找飺芥了。晚上,他们回来了,可并没找到多少飺芥。几个士兵当晚就死去了。
恐怖一下子笼罩而来,死亡的阴云从月亮牙山的每一个石缝里往外流,严严实实地聚在人们头顶。
我爹和管家、带兵官在帐篷里开会,死亡在不经意间的突然降临,让人们变得慌乱起来。带兵官说,飺芥没有了,说不定就是那帮泥腿子搞的鬼,他们把飺芥全部清理掉了,想让我们全部死于蜈蚣之口。他们注视着你,问你,还有什么可以解毒的东西吗?你不说话,你没办法,没有。这几天,你正被痛经闹得汗流不止。你想歇息一下,想躺在床上用热水袋敷在小腹上,肚里太凉了,凉得像有很多冰渣渣在搅动似的,下腹里有许多条虫子凝滞在一起,咬噬着你。你忍不住,倒吸凉气,撇开脸,你想安静,不愿让男人们发现你的虚弱。
我爹注意到了你的异常,他让管家和带兵官出去了。安静了,他把你扶上床,手放在你额头。姑娘,你的额头冰凉。是的,小腹部的剧痛好像把你全身的温暖都抽走了,你掉在冰窟里,一把刀在撕扯子宫。你正视着我爹,眼里充满疼痛中的烟雾。你说,老爷,我疼。我爹要给你喊军需管,你拉住了他,你没病,只是疼,每个流血的女人都会疼的。我爹给你找来了热水袋,给你敷上,然后把火拨得旺旺的,给你盖上毯子,他的手触碰到了你的脸。然后,他出去了,把你一个人剩在帐篷里。
又有几个士兵死了,被蜈蚣咬过的地方高高的肿起,伤口淌着脓水。
男人们在外面的火堆旁继续开会,商讨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士兵们现在找不到飺芥,只能漫山遍野地寻找蜈蚣,翻开石头,把那些躲藏着的蜈蚣抓进罐子,然后放在火上烧,臭味从罐子里飘出来,然后被风吹向树木茂盛的北边山地。
看来,我们还得向北方长官求助,我们需要飺芥。带兵官说。
于是,又有人被派去北边县城了,这次他们带上了我爹的亲笔信。几天后,那些人回来了,他们没有带回飺芥,县城里没有毒蜈蚣,当然也没有飺芥,他们带回了一张叛匪首领的画像,他叫黑龙,三十岁。北部长官带话说,愿远道而来的南面老爷能剿灭叛匪早日凯旋。
大规模的进发开始了,士兵们开始了对月亮牙山地毯式的搜捕,按部就班、步步为营,一个石缝和山涧都不放过。第三天,士兵发现了一个山洞,洞里黑漆漆的,带兵官问你,这洞深吗?你在洞口往里张望,然后说,洞里有人。
是的,洞里有人,可是全是死人,北边军人的尸体,那些尸体腐烂着,身上爬满蜈蚣。带兵官叫人放火把那些尸体烧了,然后堵上洞口。
队伍继续前进,当晚,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地,你说,你们以前就住在那,你指着一条小溪对我爹说,老爷,我们的房子以前就在溪边上,那时候靠着小溪有很多人家,而现在一家也没有了,战争把所有人都卷走了。
晚上,军队就驻扎在那块平坦的山地上,我爹的帐篷就扎在溪边的一块巨石旁。吃过晚饭,困乏的人们倒头就睡,带兵官硬是把他们一个个从地上提起来,蜈蚣,蜈蚣,帐篷四周全都点上了篝火。
深夜的时候,你忽然醒来了,你闻了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气味把你熏醒,野葡萄被煮沸时的苦涩清香味。你清醒过来,拨开帐篷,你看到了远天上很多星星在闪,星星下面是黑黝黝的山,在那忽闪的一瞬间,你看到了山林中冒出了火光。那气味越来越浓,香得你有些透不过气,你擦拭眼睛,你看清了,山林中间有火光,微弱而稍纵即逝。
围在篝火旁的士兵正昏昏欲睡,盘腿坐着,枪靠在肩上。
你看到了一只蜈蚣,火光照耀下的草丛,一只蜈蚣急速爬动,接着,你又看到一只,几只。你立刻尖利的喊了一声,奔向我爹的床。我爹倏地坐了起来,说,姑娘,又有飓风吗?
不,老爷,蜈蚣,蜈蚣来了。人们哗啦啦地全醒了,子弹被推进枪膛。
你现在知道了,敌人把煮得稀烂的野葡萄汤在小溪上游倒下来,那香味顺着溪水流下来,蜈蚣闻到香味,就会成群结队地往溪边奔。不要多久,人们就听到了细细簌簌的声音,地面上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朝这边涌过来。
往后退吧,往后退。
人们全从帐篷里出来了,挤成一团往后退。火光下,成千上万只蜈蚣闪闪发光。人们乱作一团,有人在焦急中往空中放了一枪,枪声在深夜里响亮而尖利。枪声吓不退蜈蚣,它们继续远道而来,在溪边集合,对着溪水摆弄触角,那些帐篷和战车上都是蜈蚣,几匹没来得及牵走的马身上也爬满了蜈蚣,马摇头摆尾的想要摆脱身上的蜈蚣,不住地对天长嘶。
人们退到了一个小山峰上,篝火重新燃起。你对我爹说,老爷,放心吧,这里没有蜈蚣,蜈蚣全被引到小溪那边去了。没有帐篷,大家全都围着火堆,望着山峰下被蜈蚣占领了的驻地,一夜无言。
竖日,天刚破晓人们就下到了驻地,蜈蚣已经撤退,一切又恢复如初,冒着青烟的火灰旁,几匹马奄奄一息地卧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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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士兵在后退的时候被蜈蚣咬伤了。
向北眺望,淡红色的云逐渐转为淡紫色,朝阳出来了,发出金色的光,人影和鸟儿清脆的声音从山谷里面传出来,人影渐次在悬崖上面出现,那时候人们正准备做饭,铁锅刚刚搭起来。
枪响了。密集的枪声在山间回荡。枪声之后,一个挑着白旗的叛军士兵走了出来,他看起来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有青色的淤痕,眼睛泡大大的。挑着白旗走到我爹面前。他说,南边的长官,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们有飺芥,但我们没有粮食,我们要吃饭。士兵很快就把他围住了,马喷出的白色气体打在他身上。
我爹同意了敌人的要求,因为很多士兵被蜈蚣咬伤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风停下来,天气转为晴朗。叛军首领黑龙让我爹派人带着粮食去换飺芥,地点在后山的麻阳谷。
管家带着几个士兵,押着一些粮食去麻阳谷了。叛军首领黑龙要求,送粮的士兵不准携带武器,否则,我们将得不到飺芥,大家只能同归于尽。
有人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天际反衬着他的身影,他在监视着我们的部队,通往后山的山道就在他眼皮底下。你的心在怦怦跳,马儿打着响鼻,风儿在轻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了,我们的人处在他们的目光之下,须臾不能轻率从事。
带兵官拿出地图,找到麻阳谷,除了那条被监视着的山路,地图上没有显示其他通往后山的路径。
姑娘,还有别的路去后山吗?我爹问你。
你看看悬崖上的人,咽了口唾沫,然后说,老爷,顺着这条溪流,能到后山,溪水的那一头,正是麻阳谷。
带兵官把没有被蜈蚣咬伤的士兵集合起来,借着树木的掩饰,他们悄悄的顺着溪流爬上了山坡,地面松软而潮湿,枯叶厚厚的堆在溪水两岸。
悬崖上的那个人还在,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坐下了,石头遮住了他的身体,所以只能看见他的头,一个夹在蓝天和山脊之间的黑点。我爹用上了望远镜,他对你说,看看吧,那小子已经睡着了。你接过望远镜,看到了一张极度憔悴和苍白的面孔,皮肤干裂得厉害,嘴唇上全是凝结着的血,头发像枯萎已久的干草,稀疏而枯黄。你再看看他的眼睛,眼眶乌黑乌黑,睫毛显得很长,眼皮在不断忽闪,想要睁开而无力睁开的样子,他用手搓着自己的眼睛,眼角流出浑浊的液体。
你说,老爷,他累了,他随时会倒下去。
是的,那都是饥饿所致。他们被困在山里很久了,没有粮食。
过了一会,后山传来了一阵极为猛烈的枪声,那枪声显得很遥远,枪声过后,一片寂静。
管家和带兵官一起回来了,粮食和飺芥也都回来了,一个士兵提着一个滴血的包袱,带兵官说里面是黑龙的人头。叛军已被全部击毙。
看到不断渗出鲜血的包袱,你内心充满干燥的忧伤,太阳忽然不见了,山林在吱吱呜呜叫。你看着我爹,因为一路的艰难跋涉,我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的手藏在衣服里面,不言不语。管家命令士兵们赶快收拾行装,凯旋的时候到来了。
预期中的战斗根本就没有发生,那些幸存下来的起义农民拖着干瘦无力的身子,不堪一击,连举手投降的力气也没有,那种人们日复一日期待着的厮杀场面并未出现,他们没有枪,没有像样的武器,没有粮食,没有棉被,连火柴都没有。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这是屠杀,毫无悬念,没有硝烟。士兵们多多少少有些失望,这意味着他们旷日持久的艰苦训练未能派上用场,人们的高潮还没到来,征战却已嘎然而止。
下到山脚,那些先前舍弃的战车还在,于是人们又把马套进战车,整装回归。
归途中,下雪了,四野白茫茫,队伍行走在雪花中,安静而寂寞。我爹骑在马上,把军装的衣领翻起来遮住面庞,雪落了他一身,头发上结出冰凌。
人们尽可能地按着来时的路线走,风吹着后背,后脑勺一阵一阵地发痛,天气冷得越来越厉害,几匹马受伤了,在雪中不愿起来,我爹就下令把它们宰了吃掉。
第六天黄昏,人们看到了那块平坦的砂石地,积雪把石头全都覆盖了,只剩下白色。部队在那里停下来,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餐,然后就借着雪光继续赶路。出征旅程已经结束,人们如释重负,加上害怕风暴袭击,脚步轻快了不少。穿越那片砂石地,时间比来时快了一倍。
到了第十天,部队已经越过两座山峰,走进那个熟悉的山谷了,雪在那里变小了,地表上只敷了薄薄一层。又死了几匹马,它们也许真地是被冷死的,很多士兵都冻伤了,幸亏军需官带了不少了冻疮膏。
一路上我爹都保持着沉默,他看起来情绪很低落,心事重重闷闷不乐,除了赶路,就是一个人背对着你在帐篷里睡觉。他不理睬你,不愿和谁说话,甚至在晚上你故意弄出声音的时候也不再有所反应了,你站在他床边,长久地望着他的后颈。村庄越来越近,出征的日子即将结束,那些你熟悉的按部就班的丫鬟生活就要回来了。你将穿上令人惬意的干净衣服,守在珍太太身旁,看她读书,为她洗澡,经受她的美对你的蛊惑。这些天里,因为艰苦跋涉,你的脸庞变得瘦削了,苍白顺着两颊生出来,你照镜子,看见了苍白的自己,连嘴唇也是苍白的,苍白得皴裂苍白得意外。
一些士兵在帐篷外面杀马,热腾腾的马血飙在雪地里,红得出奇的鲜艳。你喜欢红色,你走过去,看着马血渗进冻结的土地里凝结成块,血块很快变成暗红色的,这世上,最美的颜色就是红色,是鲜血。你用针把自己的指尖刺破,对着镜子把血擦到脸上,一只指头上的血不够,又刺破一只,血像胭脂一样把脸染红了,苍白上面有了血色,淡红的云朵升起,温润如脂。女人,怎么能没有血色,血色丰满着她们滋润着她们,只有没有长大的女人和破败的干瘪的女人才是苍白的,你要长大,不要破败不要干瘪。
南面又近了一步,湿润的空气迎面而来,天从灰色变成湛蓝,鸟在飞,飞得很高很高,有士兵已经把外面笨重的军大衣脱掉了,他们旁若无人地高呼和叫喊,你听到了南边的心跳,怦怦地,撞击着你。出征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军队越过沙漠,抵达那条河流,河水并未结冰,潺潺地流,水流声把每个人都激活了,大家都不愿意进入帐篷睡觉,往南看看,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展在眼前。有种记忆苏醒过来,每个人都有话说,都有事做。
你走到我爹床前,你把手掌放在他床头,摩挲。手指临近他的头颅,你停下来,你没有勇气逾越,而是喘息着离开了他的床。这样的喘息在军队进入南面疆域之后你每天都有,某种渴望在你体内鼓噪,你要你像个男子汉一样挺起胸膛,迈着步子在帐篷里进进出出,可是一旦你靠近我爹的床,你就立刻变成了一个女子,一个娇柔而胆小的女人。
最后,你想到了一个办法,洗澡,你已经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洗澡了。你对我爹说,老爷,我身上已经发臭了。我爹出去了,他替你将火炉拨旺,把帐篷拉得严严实实。你蹲在火炉旁洗了足足两个小时,等着我爹闯进来。你想好了,老爷进来的时候你要镇静,你要仰着头给他说,老爷,我想长大,然后勇敢地抓住他的手。
你没能抓住他的手,四个小时过去了我爹也没回去,你赤裸的身体被火烤得红红的。你只得沮丧地穿上了衣服,躺到自己床上去。
你说,日子太快了。可是它并不是总是那么快的,人活着,忽快忽慢,忽真忽假,你知道什么时候快什么时候慢吗?我告诉你吧,当活得真的时候就快,活得假的时候就慢。春天来的时候,万物舒展,花和绿拼命的往出冒,鸟儿情迷的啼叫把人心都叫散了,整个村子都在万紫千红中摇曳,人们忙着施肥除草,忙着给牲畜交配,忙着换洗冬装,缝制春秋夹袄。白昼一天天在拉长,一觉醒来天就见白了,再也不像冬日里不断睁开眼看天都是黑的。可你说,这春天是最假的,它抽丝般的把颜色从地底下往出挤,把灰色坚硬的土地忽悠松软,把动物和人都弄得情意绵绵,春天把世界装饰得焕然一新,可是你相信吗?哪有永远不变的崭新。四季里第一个季节就是假的,假得像把火要把真实烧掉,只留下鸟语花香,只留下万紫千红,只留下繁花似锦。春天把冬天埋葬了,它把真实埋葬了,它要给人一个充满诗意和完美的大千存在。我记着你的这些话,记得一字不差言犹在耳,在我七十多岁僵老身躯里,种植着一颗因你而生的真理的种子。我有真理支撑,所以才活得如此从容,在别人不给我饭吃的时候想着寻找食物,在别人的漫骂中不气不馁。我靠在南墙上,享受阳光享受真理,同时,享受着我积淀经年而愈发坚韧的爱。我对你有爱,这一点无须怀疑,更无须验证,这么多年以来,你被深埋在泥土之下天堂之上,而我活着,替你活着。我说了,没人能够战胜我,我流淌在你的河里承受着真理的支撑,我注定持久永恒,注定生生不息,注定忽略和超越真与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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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们会偷偷地打我,他们把我拉到偏僻的黑房子,叫我脱掉衣服。房子里很潮湿,寒气逼人,他们让我光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用木棍敲打我的下体。我那玩意已经彻底报废了,任凭那帮年轻的革命青年如何搓弄,它丝毫没有反应,萎缩之极死气沉沉低垂在我两腿之间。一个小伙子牵来一只母狗,他们给我的阴茎涂满猪油,让狗来舔。在母狗热乎乎的舌头的频繁抚弄下,我意外地变得有些蠢蠢欲动,阴茎深处有热血慢慢聚集而来,最后,我竟然勃起了,虽然并不很坚硬,但却还是足以翘起来,笨拙而陌生的抖动着。小伙子们见我起了反应,全部弯着腰大笑起来。他们说,看看吧,二少爷想要女人了。我老了,没什么可羞愧的,我在他们的笑声中准备穿上衣服走出黑房子,他们玩弄我的目的达到了,该要放我出去了。一个青年拉住了我,他把我的衣服夺走了,他说,二少爷,这里有条母狗你不需要吗?他们拉着那条母狗,把它的屁股对着我,母狗正处于发情期,阴户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他们把我托起来,将我往那条母狗身后推。我挣扎着,我现在没多少力气,根本挣不过这帮小伙子,我连叫喊的声音都毫无生气地嘶哑着。最后,我挣脱出了一只脚,我用尽力气对着母狗的屁股踢了一脚,狗被踢疼了,立马回过身给了我一口,狗牙从我膝盖挂过去,血流了出来。那帮人看到血,有些收敛,骂骂咧咧地把我扔到墙角,牵着狗出去了,一个流着长发的小伙子在临走的时候对着我吐了口痰。
说起这些,我并不是抱怨,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活着,这就够了。我的所有亲人都死了,我应该感到幸运,活着,就是终极就是全部了,没必要再计较其他的。七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心如静水心无旁骛,我真诚地活着,等待着,死亡也许就在到来的途中,我必须用尽力气忍耐,保持住绅士的气度,保持住大家族后裔的宽容气质,以及对生命的脉脉情愫。我爱你,爱那个来自遥远之域的姑娘,我现在想要的只是在一个熟悉的世界里轻松自在的过日子,睡在自己破旧的床上,或者某天悄悄的死在夜里,被人们赤裸着送往墓地。
人靠记忆支撑,生命就是记忆堆上不断抽出的发丝,越抽越长,越抽越软,直至最后完全花白、脱落。记忆是生命留在尘世间的最后痕迹,它把有限的生命取代,把肉身做成的城墙撕破、撕裂、撕碎,然后自个冒出来。这世上,能流传的,唯有记忆。
我说这些,没别的目的,我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我记着你,不曾忘记。
我记着那年冬天,北征的队伍一过那片槐树林,就被欢呼的人们冲散了,村子里所有男女老少都出动了,他们端着热乎乎的花卷馒头、豆浆、油条以及稀饭,争着往亲人怀里送,看着他们吃,孩子们则牵着狗往人群里挤,他们实在想摸摸士兵肩上的枪。带兵官兴高采烈的让士兵们把枪里的子弹退了出来,把枪给孩子们玩吧,告诉孩子们,我们胜利了,这些都是胜利的枪支,带着战士的荣耀呢。
有几家人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归来,他们挤到带兵官前面,满脸惶恐地询问,带兵官看看我爹,我爹把头扭过去了。在不远的地方,珍太太正带着长官府的人列队等待着队伍的临近,牧师也来了,他们穿着崭新的教服,手捧圣水,站在迎接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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