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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深处有人家-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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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想起昨晚,那个站在冷风中看着她的张平,忍不住又一哆嗦。想不到张平生起气来这么吓人,就像房檐上冻着的冰锥子一样,扎不死人也凉死人。
回到家,院子门四敞大开,袁飞飞大踏步地走进去。
张平正在做饭。
袁飞飞挤到火房里,扒着灶台。
“老爷,做啥呢。”
张平拿饭铲点了点锅,示意她自己看。袁飞飞往里一看,土豆。
“香唉……”袁飞飞紧着鼻子猛吸气。
张平让她回房等着,袁飞飞懒洋洋地点点头,她打了个哈欠,抬手抻了一个懒腰。抻了一半就顿住了,扭了扭身子往外面走。
张平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探究。
晚饭时,袁飞飞照例拉着张平东一扯西一扯,讲些一日的见闻。说着说着,她想起一件事来——
“老爷,米店老头家的狗生崽了,你知道不?”
张平饭吃得不紧不慢,夹了一筷子咸菜叶到袁飞飞的碗里,随后扒了口饭,摇摇头。袁飞飞兴奋道:“我回来的时候还瞧见了呢,就巴掌大的小黑狗,像耗子一样!”她一边吃一边比划,喷了张平一脸饭粒。
张平瞪她一眼,袁飞飞完全不当回事。
“老爷,我去向米老头要一只呀。”
张平瞥她,意思是你要来做啥。
袁飞飞正色道:“看门。”
张平嗤笑一声,闭着嘴巴摇摇头。
袁飞飞觉得他看出来自己的小心思了,也不在意,大方道:“要来玩的。”
张平拿筷子头敲了她的小脑袋一下。
袁飞飞捂着头,大叫道:“下了一大窝呢,米老头养不了那么多,我去要一只是帮了他大忙!”
张平放下筷子,比划了两下。袁飞飞不耐烦道:“不会忘了学字的,我现在已经学了很多字了。”她说完,还朝张平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我的字写得比老爷好看多了,先生都这么说。”
张平脸一黑,捏了她一下。
这话倒是不假,屈林苑的确说过这话。
袁飞飞学习虽晚,可字却写得异常好,第一日的时候屈林苑刚教会袁飞飞握笔,下午袁飞飞就把满桌子的纸张全写满了张平的名字,屈林苑拿起她写过的最后一张,那个时候张平二字已经全然看不出是刚刚学会握笔的孩子写的。
屈林苑诧异道:“虽是少了些章法,可乱也有乱的韵味,你这娃娃也是奇了。”他捏起袁飞飞的小手,看了两圈,“这么小的手,能稳成这样,不错唷。”
或是性情缘故,袁飞飞写字的时候从没有其他孩子的谨慎工整,若是记下的字,她从来都是一笔挥成,没半点含糊。
“现在先生天天叫我写字,不过也好,不念那些破经文的话,做啥都行。”袁飞飞叼着筷子,继续磨张平。“老爷,你就让我要一只吧。”她抻着张平的袖子,拉得他饭都吃不了。
张平松开她,站起身去一旁取来薄纸,回来将饭碗挪到一旁。袁飞飞啪地一下将筷子按在桌上,摩拳擦掌道:“想考我是不是,来呀!”
张平拿着炭块,想了想,刚要下笔时被袁飞飞拉住了。张平斜眼看她,袁飞飞道:“说好,要是我认得了,就让我去要狗。”
张平一笑,点头。
袁飞飞指着纸,“快写快写。”
张平手腕一转,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字都不难,袁飞飞高兴地念着——
“可——”
“是——有——”
“有什么……”她看着最后一个字,好像有些熟悉,她摸着下巴,细细地回想。“明明见过的,老爷你别催,我肯定想起来。”
张平本也没打算催她,他写过了字,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烛光一闪,袁飞飞猛然忆起这是什么字,身子瞬间就僵硬了。
【可是有伤?】
她这几日都没洗澡,就是怕被发现身上的伤痕,连睡觉都很小心,张平是怎么知道的。
袁飞飞偷偷转眼,看了看张平,张平也在看着她,神情平淡又专注。
袁飞飞心虚地哈哈大笑,摆手道:“不认得不认得,我不去要狗了。”她把纸张胡乱一收拾,边道:“老爷咱们接着吃饭,吃饭吃饭。”
张平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把袁飞飞转了过来。另一只手拉住她的袖子,往上一撸,袁飞飞来不及反应,右臂整个露了出来。
她胳膊被那人抽过几下,现在还能清楚地看见暗红的巴掌印。
“呀呀,老爷你轻点!”袁飞飞想抽出手,谁知张平虽没怎么用力,可手掌像个铁箍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出来。袁飞飞抬眼,看见张平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她无法,只得编排道:“昨日、昨日同人打架了。”她见张平脸色不善,马上又道:“小架小架,就拉扯了一下,没大事。”
张平不语,反手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何人。】
袁飞飞道:“街上的,不认得。好像是喝醉了。”她讨好地朝张平笑道,“老爷,所以那天我才回来得有些晚,我可不是贪玩的。”
张平松开手,出屋。袁飞飞跟在他后面,被他拦住。
张平烧了一盆热水,取了手巾板凳,要给袁飞飞洗澡。
袁飞飞躲到后面,说什么都不洗。
“今天太晚了,明天、过几天再洗!”
她不敢洗澡,因为肚皮上的伤是最重的,那根本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她怕张平会怪罪。
“老爷我困了,我要睡觉了。”说完她就往床上钻,张平坐在小板凳上,长臂一伸,跟提溜鸡崽子一样把袁飞飞拎了回来。他胳膊肘夹着袁飞飞的腰,轻轻一提,另一只手将袁飞飞的鞋子一脱,然后给她放到了热水里站着。
袁飞飞哇哇大叫:“裤子!裤子都湿了!”
张平也不在意,他抻着袁飞飞的衣裳领子,往上一拽,小衣服刷地一下被脱了下来。
袁飞飞反应甚快,马上弯下腰,蹲到水里说啥也不起身。
张平拍拍她后背,袁飞飞叫道:“自己洗自己洗!”
张平被她逗乐了,笑了一声,袁飞飞拧着眉头瞪他。“别笑!”
张平不言语,拉了拉她没反应,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袁飞飞肋骨上轻轻一戳。
“啊哈哈!”袁飞飞一抽,一下子起来了。
当然,肚皮上哪块泛着青黑的血印子也露了出来。
张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袁飞飞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张平抓着她的手,扯到一边,直直看着她肚子上的伤。袁飞飞手腕抖了起来,小声道:“不、不小心摔的。”
张平的目光从她肚子上转到她眼睛上,袁飞飞本还想再编两句,但看见张平的神情后,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平咬着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袁飞飞。
“啊——”张平指着袁飞飞肚子上的伤,长长地啊了一声。
张平的声音很低,有些哑,听着就像透风的筛子,又像上了锈的铁器。这算得上是袁飞飞第一次听见张平的声音,之前虽也出过声,也不过是鼻腔挤出来的笑意。不过,虽然听见了,可袁飞飞一点也不高兴,这样的声音,让她心里说不出的泛酸。
张平手指发颤,定定地看着袁飞飞。
袁飞飞长叹一声。
“命苦,第三遍了……”
她泡在水里,将裴芸那事又讲了一遍。张平是自己人,袁飞飞把狗八的事情也说了。
“老爷你是良民,可能不知道那个病癞子,之前我爹跟他打过交道,他手底下都是些混混,收钱干活。我也跟先生讲了,他说现在还猜不出主谋是谁。”
张平一语不发,静静地听袁飞飞的话。
“老爷……我可没有挑事,我是好心救人啊!”袁飞飞一边往身上撩水,一边慨叹。“我是想跟老爷学,要当好人,你别怪罪我……”
张平静了一会,重新挽起袖子,涮好手巾给袁飞飞擦身子。
今日他下手格外的轻。
袁飞飞都乐了。
“哈……好痒,哈哈老爷你使劲点……哈哈哈。”
张平面色本还有些黑,结果被袁飞飞嬉皮赖脸地一顿笑哈哈之后,莫名其妙地也乐了。他无奈地看着袁飞飞,使劲按了按她的脑子。
洗过澡,袁飞飞被张平安安稳稳地摆到床上,然后张平取来两罐药瓶,给袁飞飞上药。
药沫落在袁飞飞的肚子上,疼得她小脸煞白,不过出人意料地她一声都没吭。
张平微微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袁飞飞咧嘴一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直到张平给她上好了药,袁飞飞一直都没出声。
张平拿起药瓶,临走时又按了袁飞飞脑袋一下。这一下比之之前,好似又有了些别的含义。
当晚,袁飞飞卸去所有心事,睡得哈喇子流满脸。
夜晚,静悄悄。
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
不知过了多久,张平从床上坐起,慢慢穿好鞋子,随手披件外袄,出了门。
第十六章
高悬的月,冷冷俯视大地。
崎水城早已陷入沉眠,刚出正月,各家各户的红灯笼摘得差不多了,夜里就格外的阴暗。
崎水落城已经有近两百年,城镇各处分布已不知不觉形成定势。
以城中靠南为贵,住有官员和世家大户,而后是东面,住着城中出了名的商贾,再来是西和北,都是以普通百姓为主,崎水城一些闲杂势力也多聚在西北面。
此时,崎水北郊一个不起眼的小茅屋前,两个人正打瞌睡。
想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睡着不容易,他们捂着破旧的大袄,人缩成一团,手插在腋下。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也不能全然入睡,只是忍着寒冷,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罢了。
不多时,黑暗中缓缓行来一个人影。
一直到那人影走到当前了,这两个人才有所察觉。其中一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抬头就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罩在面前,黑乎乎的,煞是吓人。
“哎呦,啥这是。”那人叫唤一声,想站起来,可蹲久了,腿麻得很,一时站不起来就在地上嚷嚷。
“谁啊,黑灯瞎火乱走什么?”
人影不语,在他面前直直站定。
那人活动一下腿脚,从地上站起来,踹踹身旁同伴。
“起了!”
他身旁的人也醒过来,打着哈欠站起身,同样看着那道人影。
“谁,报上名来。”
人影还是没有动静,只是迈开步,就要往小屋里进。
“哎哎。”看门的两个推搡了人影一下,“什么人,别给哥几个找麻烦。”
人影肩膀被推了一下,步伐微微一滞,他缓缓抬起脸,月色照耀着一张平凡沉默的脸孔,正是张平。
张平没有向后退,他比那两个看门人高出不少,现在一语不发地站在他们面前,无形压迫迎面而来。
那两人也觉得来者非善,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另外一人会意,扭头进了屋子。
剩下的人与张平对面而立,他侧身挡在门口,不给张平进入的机会。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做甚。”那人面色不善,又问了几遍,可不管他怎么问,张平都没有反应。
“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久问无答,那人怒气上头,手握成拳,对着张平的脸就挥了过去。
张平脖颈平平一仰,躲了过去。
“狗娘养的!”那人接着又挥了几拳,拳拳朝着张平的头去,张平抬首、侧身、移肩、转腰,一套下来,那人竟是一下都没碰到。
“妈的!”那人不住骂了一句,自知碰见了硬茬子,也不再出招。他退后两步,等着屋里来人。
站开了后,他无意瞄到地面,发现张平的脚自从迈出第一步后,自始至终都没挪过地方。
“……”他提防地盯着张平,后者一脸平淡地站着。
他只觉得这人瞧着有些面熟,可一时还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屋里走出来几个人,除了刚刚进去的那个,还有三人。他们都穿着破旧的棉袄,头发凌乱,满脸胡渣,其中两个还打着哈欠,显然是刚刚被叫醒的。
“胡头,就是他。”领道的人一指,众人都看向张平。
被叫胡头的是个四十几岁的佝偻男子,身子瘦弱,面色灰白,浑身散着烟膏的味道。他眼睛半闭半睁,迷迷糊糊地看过去。
“小子,你是哪路的,来这是卖活还是买活,若都不是……”
张平不言不语,又迈一步,胡头眉头一皱。
“那就是来找茬的了……”胡头轻轻一扬下巴,身旁两人瞬间蹿了出去。一人抡拳瞄上,一人扫腿瞄下,上下齐攻,比刚才那守门的混混不知快了多少。
张平依旧双唇紧闭,定睛发亮。
腿法先至,张平平地一跃,就在同时拳法也到,张平不出手,只在半空中扭转腰力,硬生生地反身立于拳腿之间,两腿一探,一脚抵在出腿之人腹部,一脚托在出拳之人背上。
那两人只觉得一阵大力从张平脚尖袭来,同时听见一声沉喝。
左一个,右一个,两人在空中画了个圈,被甩出两丈远去。
同时张平借由这股巧力,刚好转过正身,轻轻落地。
再迈一步。
胡头彻底睡醒了。
“这一手……屈家的浑元路数……”难道是屈家的人,胡头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不可能,屈家不会来找他们麻烦,那么——
胡头忽然想起一人,他豁然抬头,细细地盯着张平。似是想从他眉眼间寻得
“果然……”胡头拍拍手,招呼那两个人回来。
“你且在这等着。”他说完,就朝屋里走。
张平站在后面,没有继续向前走。那几个被他放倒的人都回到屋子口,站成一排守着。
张平也没妄动,站在夜色里静静等待。
不多时,胡头重新从屋子里出来,招呼了两声。
“进来吧。”
张平步伐沉稳,跟在胡头的后面,进了屋子。
这房子外面瞧着破烂小巧,可进去之后却能看出是内含乾坤,屋门口有一道挡风,绕到后面,但见屋中什么摆件都没有,只有地上一个半丈宽的地道。地道貌似不深,站在外面还能隐约看见里面透出来的亮光。
“进去吧。”胡头在张平身后凉凉地说了一句。张平斜眼看了他一下,而后顺着地道的梯子,向下走去。
胡头跟在张平后面,一道下了去。
梯子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地窖,空荡荡的,压着几块大石,地窖中间有一个火盆,星星点点地燃着,最里面有几张木头长凳,现在正有几个人趴在上面睡觉。
张平下来的时候弄出了点动静,地下睡着的人晃动了几下,差点没摔下凳子,打了个机灵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他们看着张平,三三两两聚集到地窖中央。
张平没有看他们,下了梯子后便向地窖最里面走。
两个人上来好似想拦住他,地窖里传来一句话:“都让开。”那声音低哑,麻麻的,就像是一口痰卡在嗓子眼一样,上不去下不来,听着十分恶心。
众人听见命令,纷纷让开道,张平走上前。
在地窖的最深处,坐着一个人,披着厚厚的外衣,缩脖端腔,头上没几根头发,稀稀疏疏,脸上青一块黄一块的全是疙瘩,流着粘稠的脓水,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这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袁飞飞提过的病癞子。
张平来到他面前,病癞子睁着一双昏黄的眼睛,慢悠悠道:
“小哥儿……稀客唷。”
张平起手,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隔空扔给病癞子。病癞子接过,打开一看,眯起眼睛思忖起来。
张平微微颔首,目光深沉,直直看向病癞子。
病癞子被他这么一瞧,嘿嘿地笑了两声,道:“你莫要这么瞧小老,这又不是小老找人做的。”
张平皱眉。
病癞子道:“冤有头债有主,小哥儿你可瞧准了人才行……”
张平抬手,指着病癞子手中的那张纸,病癞子阴阴地一咧嘴,道:“十八堂里买卖明朗,进出的是哪些个人小老也不糊涂,没必要骗你。不过——”
病癞子一顿,张平静等下文。
病癞子静了片刻,又道:“这人,小老却是识得的。”
张平上前一步。
病癞子抬手,五根鸡皮一样包裹着的手指头拦在张平面前,他阴沉地吊起眼皮,笑得滋润。“可是,小哥儿也不能平白知道……”边说,他两根手指一掐,捏了捏。
张平挑眉,病癞子一脸贪相,道:“你来寻我,不就是要找人么……”
张平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半吊钱,扔给病癞子。病癞子接过,放在手里仔细数了数。
“嘿嘿,小哥儿来,来。”他把半吊钱揣进衣怀,招呼张平过去。张平来到他身边,病癞子站了起来。
他个头本就不高,又驼着背,站在张平面前足足矮了两个头,张平背脊挺拔,也不迎合他弯下腰,只垂着眼睛看着他。
病癞子仰着脖子,对张平说了几句。
“小哥儿,刘四这回惹了大祸,就算你不管,金楼的那几位也不可能放他甘休,何不坐享其成呢……”
张平一语不发,冷冷地看着他。
病癞子看懂其中含义,低低地笑了两声,道:“好好,小老多言,小老多言。小哥你记得我的话,出了门,这朝这边走……”
病癞子点明那犯事的刘四位置,刚一说完,张平就转过身,朝外走去。病癞子在他身后刺耳地低笑。
“小哥儿,小老听说那便宜丫头进了你家门唷……”
张平脚步一顿。
病癞子又道:“小老与她师傅有过一面之缘,啧啧,小老还记得那丫头,可真是又机灵又水灵……”病癞子啧啧称赞,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看见张平转过脸来。
四目相交中,病癞子打了个寒颤,没有再敢说话。
张平在众人注视下,安静地离开。
他走后,地窖里的人该睡觉睡觉,该守夜守夜。胡头来到病癞子身边,低声道:“这个可是——”
病癞子一抬手,拦住话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胡头嗤笑一声,道:“那事之后,这家伙就一直埋在西街的铁铺子里面,多久见不到一次,险些给他忘了。”
病癞子又嘿嘿一笑,道:“这不是出来了么。”
胡头道:“他可是来问前几日金楼的那件事。”
病癞子点点头,道:“没错。”
胡头道:“早时金楼来了个侍卫,将门口的包家兄弟给打了,找到我时我就推说这事跟咱们没有干系,他无法,也就走了。”
病癞子咳嗽两声,朝旁边吐出一口黄痰来。
“本就没干系!呵,大事不大,小事不小,只怪那几个草包半点能耐都没有,吓唬个人也能出了茬子,这事扯到了金楼,咱爷们甭管。”
胡头点点头,静默片刻,他又道:“这哑巴张……为何会打听此事。”
病癞子听见这话,淫淫一笑,也不作答。胡头自顾自道:“我记得从前他话也不多,蔫声蔫气的,出来打交道也总是跟在金阔身后……”
病癞子闭上眼睛,半响,缓道了一句:
“胡头,你可别也瞎了眼睛啊……”
第十七章
刘四今年二十有六,祖籍中南,祖上随着南商来到崎水地界,落下户籍。刘四年幼时父母便撒手人寰,只剩下花甲祖母留在家中。
刘四自小不学无术,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认不全。打记事时起就同崎水城的地痞无赖们厮混,行些偷鸡摸狗的小人径。
光崎水城的地牢他就被关进去六次。
所幸他胆子不算大,最多也就搞些偷偷摸摸的小事,走了这么多年的狗屎运,也没惹出过什么大祸。
所以当他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时候,还懵懂地不知所措。
明月高悬,刘四躺在床铺上,挠着草包肚皮,睡得正酣。刘四家只有一个主屋,一个偏房。刘四将自己的老祖母赶到阴冷的偏屋,自己睡在主屋里。
他这房子举架单薄,没槛没院,外人想进只需越过一道几尺高的栅栏就好。
张平从病癞子那出来,按照指路,来到刘四家门口。他在门口微微看了一眼,而后迈步进入。
张平穿着一双结实的黑色布鞋,牢牢扎起。他的步伐沉稳矫健,走在青黑的地面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站在门口,左右两间房分别瞧了一眼,而且推开主屋的门。
里面昏暗一片。
张平来到床边,看见床上裹着一层棉被,高高隆起一块。张平走过去,抓起棉被一角,直接掀开。
一个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里面。
刘四睡得正爽的时候,忽然觉得周身一阵寒冷,被凉风一激,他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床前。
刘四险些没尿出来。
“鬼……鬼——”他颤颤巍巍地要大叫出声,张平一探手,将他的嘴封得严严实实。刘四那张脏脸被张平的手一捂,鼻子嘴全封得严严实实,一口气出不去进不来,憋得他满脸涨红。
“谁……唔,唔——!”刘四吓得半死,张平捂住他的嘴,拎着他的脖颈子往外走。刘四想挣扎,奈何张平手劲大的出奇,按着他的脖颈,他只稍稍想抬起点头来,便有拗断脖子的危险。
就这样,刘四穿着里衣,赤着脚,被张平一路拖了出来。
一直到离开家门百步远,张平才将捂着刘四口鼻的手松开,这时刘四已经被憋得剩下一口气了,身子瘫软,张平拎着他,朝来时的路走去。
再回到病癞子那里时,门口的人只瞧了他一眼就放他进去了。张平将刘四扔进地道,刘四从一丈多高的地方摔下去,掉到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他这一叫唤,地窖里的人都醒了个七七八八。
病癞子和胡头坐在地窖最里面,他们好似一直在等着张平回来。
张平顺着梯子下来,拽着刘四的后脖领,使劲往前一送,刘四就跟条土狗似的,被扔到病癞子脚下。
“哎呦,哎呦喂……”他揉着自己嗑疼的胳膊肘,叫唤着抬起头。病癞子拄着一根拐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四子,多日不见,可好呀?”病癞子的脸上坑坑洼洼,笑起来也是一脸畸态。刘四看见病癞子,脸上顿时一僵,而后低眉顺目地讨好道:“癞、癞爷……”
刘四这会儿有些反应过来了,脚下是最先感觉到疼的。他被张平拉出来的时候光着脚,一路扯过来脚底磨掉一层皮,现在火辣辣地疼。
他一下子就跪倒病癞子面前,抱着病癞子的腿,哭嚎道:“癞老爷,你可为小的做主啊!”
病癞子低头瞧他,“嗯?”
刘四指着站在后面的张平,“癞老爷!这小子欺负上门了啊,小的无能,给十八堂丢人了!”
病癞子将手里的拐棍捏着转了转,笑眯眯道:
“这先不提,小四子,你近来上哪发财了呀。”
刘四手上一顿,干笑两声道:“癞老爷……我能发什么财啊。”
病癞子盯着他看,刘四被病癞子昏黄的老眼一眼,禁不住低下头。病癞子摇摇头道:“小四子……”
刘四哆嗦了一下,病癞子忽然举起拐杖,朝刘四肩膀砸下去。
“哎呀——!”刘四捂着肩膀,跪倒在地。
病癞子缓道:“你不老实。”
刘四:“癞爷冤枉啊……小的冤枉啊。”
病癞子捂着嘴,好似刚刚那一棍子动了气门,又狠狠滴咳了起来。
咳过之后,病癞子道:“小子,阳面有阳面的道道,阴里有阴里的规矩,你若硬要走偏岔,也没人拦着,只不过你需得走得利索点。若是被人抓了尾巴……”病癞子说到这,抬头瞄了张平一眼,又道:“那你可得自个担着了。”
刘四似乎是知道了病癞子所指之事,他眼神游离,似在找些理由搪塞过去。
病癞子对这些个地痞混混再了解不过,他弯下腰,贴着刘四的脸。刘四险些被那泛臭的脸熏得背过气去。
“爷们问你……”病癞子小声道,“你得了哪家的银钱……”
刘四缩着身子,道:“小的、小的有什么银钱拿……”
病癞子起身,又是一拐砸下去!
“你不老实!”
“哎呀——!”
刘四被打得四处乱窜,还没跑几步,就被旁边的胡头丢了回来。
病癞子又弯下腰,笑眯眯道:“小四子,你得了哪家的银钱呀……”
刘四不敢再瞒,咬牙道:“江,江家的……”他跪爬到病癞子面前,叩头道:“癞爷,小的不久前得罪了平家少爷,家里叫人砸了个遍,正月里分文钱都拿不出来!小的也是没办法啊——”
病癞子甩开刘四。
“江家?振晖镖局的江家?”
刘四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正是,是江家随从寻到我,说要找个人晦气,给江家小少爷消消火,小的实在是缺钱了,要么定会来知会癞爷的——”
病癞子皱眉道:“江家小少爷……同裴小公子有何关系?”
刘四道:“说是一个书院的,别的就不知了。”
病癞子思索片刻,刘四抱着病癞子的裤腿,道:“癞爷,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病癞子低头看他一眼,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而后他看了看张平,缓道:“小哥,你瞧着办吧。”
刘四不明所以,连连朝病癞子磕头求饶,结果病癞子就像没事人一样,坐回长凳,闭目养神、刘四求不得果,扭过头,瞪着面无表情的张平,大叫道:“你究竟是何人!?”
张平自然不会答他。
刘四从地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张平。
“你可是裴家的苦主?不……裴家没你这号人物,难道你是——”
刘四还在猜测,张平已经上前一步,地窖中的人都以为张平是要上前理论,可张平没有。
刘四眼神跟着一动,只觉得张平胳膊似乎是抬了起来,可之后便什么都不清楚了。
地窖里的一巴掌,声音又沉又脆,有些像新年里第一声闷响的提炮,又好似地窖里不慎打翻的酒坛。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张平一巴掌挥过去,扇在刘四的脸上,而后他收回手,一个停顿都没有,转首离开。
刘四直勾勾地倒向右方,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张平已经离开许久,众人才缓缓围上去。
刘四被扇的那半张脸朝上,嘴角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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