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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千年之续红线-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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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一草一木如此熟悉……
“姑娘?”绿绿担心地唤了她一声,羽君才愣愣转头,一顿,“你怎么也跟来了……?”
“是王爷看着姑娘脸色不好有些担心,让我跟进来伺候的。姑娘……您没事儿吧……?”
羽君摇摇头,神情间有些恍惚,更显得脸色苍白。她怔怔望着门外,不自觉便抬脚走了出去……
庄中宴客,大半人都在前厅帮忙,下人也在厨房,茶水间等地方来来往往,后院几乎留不下几人,羽君在空旷的院子中慢慢走过去,走过廊子,在她以为会见到熟悉的景象之时,突然愣住……
后院里,却是满目疮痍,四处只有大火后的一片废墟,还未完全整理妥当……
是了,那一场大火早已烧净了一切,她存在过的,留下的,尽数消散了,什么也没有留下。这便是朱羽君的命么?是否老天在告诉她,从此往后她只能作为湘无双而生。
“谁在那儿?”
有人走到了身后她竟浑然不觉,回头,羽君一滞,心头猛地窒闷……娇巧柔媚,我见犹怜……不是姝娴是谁。
如今,她也算是臧云山庄的庄主夫人了吧!
羽君的瞳孔在瞬间有着细微的收缩,连她自己恐怕也没有察觉。
姝娴被婢女搀扶着,依然如当年乖巧柔顺的模样,乍见湘无双的面容微微一愣,转瞬已毫无异样柔声问:“您可是今日庄上的宾客?今日摆宴均在前庭,您可是走岔了路?我差人带您……”
“不必。”羽君冷冷地看她一眼,看一旁婢女在侧便只是淡淡道:“我只是一时闷了,出来透透气,无意间走到这里,烦扰夫人了。”不曾失礼,她略略欠身,告辞离开。转身的瞬间,投过去的一道目光却让姝娴心中一紧……这眼神,她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许是自己多心罢,这女子……应该就是花散里的湘无双了。她们不曾正式见过面,她也应该认不出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她对婢女吩咐了一声“走吧。”由婢女搀扶着慢慢离开,步伐间看得出腿脚的不便……
“姑娘!您去哪儿了……?”
绿绿急忙迎上走过来的羽君,猛然间却被她眼中的冰冷惊到,顿时止了步子……
花散里 第五章 臧云庄1
“姑娘!您去哪儿了?”
绿绿急忙迎上走过来的羽君,却被她眼中的冰冷惊到,止了步子。
羽君意识到自己吓着了她,换了浅浅的笑容,看起来与往日毫无异常。“没什么,我只是出去走走。”
……不恨么?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曾经一直迷惑过的。恨与不恨,爱与不爱,自己也分不清楚。只是她曾经不恨的……曾经,如果在那日她救苍澜之时就那么死了,她的确是不恨的。
如果没有后来,如果她不曾看到陆唯羽和病书生的痛,不曾活过来,不曾变成了湘无双……那么,她就不会恨。
可是如今,她所经历所承受的,这般借尸还魂成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去代替她接手一切……如果没有任姝娴,何来她和陆唯羽的这般苦难?
在见到姝娴的那一刻她便明白,自己再不是往日的朱羽君,今时今日的她,无法不恨。
这恨,总要有个着落。
姝娴,既然你喜欢扮作柔弱,我便不拆穿你。就戴着这面具,戴到死罢。
由绿绿领着走回先前的房间,一进门便看见王爷已经回来,正在屋里等着她。
“王爷怎么这么早便离席?”
“总不好一直放着无双姑娘自己在这里,怕下人人手不足怠慢了,提前告退过来看看。”
先前倒也不是没发觉王爷对她太过周到了些,但如今在别人府上,尤其这种摆宴宾客的日子,以王爷的身份还处处以湘无双为先,就让人有点“受宠若惊”了。
她真的弄不清,这个王爷究竟是不是看透她,又看透多少,作着什么打算?
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道谢,身后传来一个脚步声,自门口进入……
“难怪席间早早不见了王爷,竟然一个人躲到了这里。”
羽君身子猛地一僵,没有回头。香王爷已经笑着应道:“苍澜兄,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你找到。”
沈苍澜。
她的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只剩下一步步走近的脚步声。
这是自她死后他们第二次相见。可是,她不想回头。只愿时间就此凝固。
“无双姑娘,这位是新任的臧云山庄庄主,沈苍澜。”被点到,她才不得不转身,略略一礼,低眉垂目,有着几分犹豫。
他来得太快,还没有理清心思,做好和他见面的准备,他已经站在她面前。
泓香时替沈苍澜也介绍了,“这位是花散里的湘无双姑娘。”
湘无双之名,沈苍澜隐约是听说过的。只是这样一个冷水含烟的女子,竟然会是花散里的统驭者,着实吃了一惊。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看得有些出神,似乎能够理解香王爷特地带她在身边的原由。他敛着眼中的惊讶,抱拳道:“无双姑娘。”
“无双见过沈庄主……庄主夫人。”她淡淡地补上一句,沈苍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姝娴也站在门口,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房间。
'庄主夫人'……那个称呼,让沈苍澜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
“不是让你在房间里歇着,脚不方便怎么又四处走动。”不软不硬,不温不淡。沈苍澜对姝娴的态度看似关心,却透着疏离。
姝娴柔柔笑道:“在屋里呆得闷了,出来走走,刚好走到这里。”
刚好走到?刚刚……可才见过呢,真是巧。
犹记得当初陆唯羽见着这女人,对她演戏的本事佩服得很。如今连羽君也见识到了,纵然在一个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夫君面前,她仍然能够如此一副小娇妻模样。
稍稍抬起视线,羽君与姝娴看了个对眼,姝娴看似温柔恭顺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审视,似乎想看出湘无双究竟是敌是友。羽君淡淡地露出一抹笑容,如镜花水月,亦花亦雾。姝娴走过来,有礼道:“原来姑娘是王爷的贵客,方才姝娴不知,怠慢了姑娘。”
“怎么,你们已经见过了?”泓香时奇道,“无妨无妨,无双姑娘可谓一代奇女子,可不是那种拘泥于小节的人物。”言语间透漏出来的口气满是对湘无双的欣赏,旁人又怎么听不出,无形间便给湘无双的身份定了位。
自从姝娴进门沈苍澜便有一些不自然,不是姝娴有什么不好,她温柔娇软我见犹怜,当初又是为了自己而跛了脚。纵然自己对她并无爱意,于情于理,也都该爱怜一生。他一直在努力做着,羽君伤心的时候,他责怪自己,不曾埋怨她;羽君失踪的时候,他派人四处寻找,亦不曾薄待她;甚至羽君要与惊涛成亲,到她死去之时,有那么一瞬间,仅仅一瞬间,他曾想过如果没有姝娴……那念头很快被他抹煞,他恨的,依然只是他自己。
当初他收姝娴为妾,曾说,此生恐怕再无娶妻之日。
然而直到他继任庄主之位,才深刻体会到'庄主夫人'这个称呼的意义。他只有姝娴一个妾,旁人理所当然的将她当做庄主夫人来看待,然而在他心里,这个位子只属于一个人。
曾经全庄上下都知道,沈大公子迟早要继任庄主,而羽君小姐,就是他理所当然的庄主夫人。
他不想姝娴在人前露面,不想看到旁人将她当作庄主夫人的场面。只会让他想到另一个女子,那个本该成为庄主夫人的女子。
他面上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说:“姝娴,站久了恐怕回头腿要痛,你先回房去吧。”他只想姝娴回避,羽君如何懂得他的想法。这一句句关心,听入耳内,却扎进心里。她的人早死了,血早干了,留下的只是千疮百孔。她的笑容静静挂在脸上,看着姝娴施礼,告退离开。
在走出门口左转的时候,姝娴稍稍回头,那一眼,她看到一双穿越死亡而来的眼睛。身子猛地一震,加快了脚步离去。……原来方才初见时并不是她的错觉,这双眼睛的确她见过。
可是那个女人,明明已经死在一场大火之中。
“湘无双”脸上的笑容安宁平静,全无丝毫破绽。
任姝娴,你这骗来的安宁日子,也该到头了。
花散里 第六章 臧云庄2
若痛了,总该有个伤口;若恨了,就总该有个着落。
如今臧云山庄正是宾客往来的时候,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三位老庄主让了位便结伴去畅游天下,不想再管江湖事,于是山庄上下只有沈苍澜一个人在打点,无法好好招呼王爷和湘无双。
……只有沈苍澜一个人?惊涛呢?孟荷呢?她这才发觉回到山庄之后就没有见过他们。
想起两个月前的那场婚礼和大火,她无法不担心惊涛,却又不知道可以问谁。
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湘姑娘,奴婢是庄上的管事丫环,庄主吩咐我来照看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姑娘不必客气。”
那个声音让羽君身子微微一震,这般不满的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愣是把话说得又客气又好听,这庄上可还有其他人?
羽君愣愣转头,看着门外走进来的绿衣女子。
“翠翠……”
翠翠抬头,颇为不屑地应了一句:“是。原来湘姑娘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有什么吩咐吗?”这种应付的态度让羽君一怔,随即了然。臧云山庄虽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也算得名门正派颇有些地位,翠翠这丫头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两个月前的那些事情恐怕她也是对沈苍澜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又偏要她听“沈庄主”的命令来伺候一个花散里来的女子,还真为难她没有当场发飚了。
身边的绿绿因着翠翠的态度有些不满,想要开口却被羽君一个眼色挡了回去,闷闷地收敛一脸不乐意。
羽君有些想笑却笑不出,翠翠还是她熟悉的翠翠,她却不再是臧云庄的大小姐了。
“我这儿也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好么。”虽是湘无双温淡冷清的嗓音,与其却是带着点绵绵的慵懒,让翠翠微微怔了怔。这语调儿,这神态,这口气,听在耳里都让人熟悉而怀念。
这个女人,软下声音来说话的时候像极了受伤“坏了脑子”之前的羽君小姐,可是小姐才过世两个月,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沈苍澜怎么弄一个在些许方面与小姐相似的风、尘、女、子留在庄里!?
翠翠忍了又忍,她不能给臧云山庄丢脸,勉勉强强没有发作,可是一张臭脸已经明明白白的写明了她的心情。羽君也不恼,只当没看见,婉转问道:“今日这样的日子,怎么没见三位老庄主?”
翠翠没好气地答道:“老庄主结伴云游去了。”不然她还用在这儿听沈苍澜使唤?
“那……沈二公子和孟三公子……”
翠翠的脸色又沉了几分,这狐媚子想干吗?搜选金主不成?见“湘无双”只是似有似无淡淡地看着她,等她回答,既不催促也不放弃,隐约也觉得这女子实在不像个风尘中人,冷硬地开口回答:“孟荷公子外出造访名医求学去了,”略顿了顿,鱼肉郎中的医术本是江湖中闻名的,可是自从他竟然医不好“羽君”的身体,就时常自省,终于有一天留书出走,拜师学医去了。而沈惊涛……翠翠犹豫了许久才闷闷道:“惊涛公子……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想来湘姑娘也是知道两个月前臧云山庄的那次意外吧,那之后惊涛公子心灰意冷不言不语,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了……现在为止,还没有他的消息……”
羽君心里一阵抽紧,揪得无法呼吸。
这是她的错。
她本以为答应了惊涛的婚事,代替陆唯羽作了这个决定,可以从背后推她一把断了她的后路。如此才能让她看清楚自己该走的路,放弃对病书生的想念,让一切走回正轨。
然而她低估了陆唯羽对病书生的感情,完全没有料到陆唯羽会了结了“朱羽君”的生命,即使放弃自己的三世姻缘也不肯放弃病书生。大红的喜堂,映天的火光……那一场怎么扑也扑不灭的火,惊涛是如何看着的?看着自己终于得到的幸福毁于一旦,他的心,何尝不是失去了着落?
这个错,却是她一手铸成。
这世上她只欠了沈惊涛。
她忽而想起圣月说过的话——'兴许是……前缘未了',莫不是因此,才让她回到这世上,了却她欠惊涛的这笔债?
朱羽君不爱沈惊涛,她自始至终爱的只有沈苍澜。她对惊涛有的只是满怀歉意……可是为什么现在的这个自己心口却紧紧地揪着,揪得发疼……
“姑娘?!”
绿绿的惊呼声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仍旧有些恍惚,不解地看着绿绿惊恐的神情,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胸前。水蓝色锦缎上一团殷红渐渐渗透,蓝和血混合出深暗惊心的红……
翠翠反应快些,虽然不喜欢湘无双但到底是庄上的客人,立刻去找大夫。绿绿惊慌地想要解开羽君的衣襟察看伤口,她却只是默然地随她去,迷茫渐深。
这伤口,为什么会突然间复发?莫不是在提点着她什么……心里一阵阵地抽紧,身体的伤,反而感觉不到痛。她看着急忙而来的大夫、沈苍澜、泓香时,屋里忙乱成一团,她却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与自己无关,她听不到,感觉不到,意识与身体无法统一,分不清自己是拥有了湘无双身体的朱羽君,还是拥有了朱羽君记忆的湘无双……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才渐渐清醒过来,好像悬浮的魂魄终于落回身体一般。定定望了望四周,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胸口的疼痛蔓延上来,一旁绿绿见她醒来急忙靠过来。
“姑娘你可算醒了,真吓坏我了……”
羽君试着坐起来,轻轻一动却扯得伤口生疼,似乎一旦魂魄和身体契合,痛觉也便恢复了。
“姑娘你别动,你的伤口莫名地裂开了,大夫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虽然重新上过药包扎了,还是要留心些……”
羽君没有顾绿绿的阻拦坐起来,问道:“香珠儿和玉川呢?”
“嗄?这……似乎是花散里有些事情,香珠儿带玉川先回去处理,说很快就回来的……”
“马上帮我找他们,找不到就联系晴暄让他来。”
绿绿一怔,满脸的不解却没有说什么,转身去按香珠儿留下的方法找人联络。
晴暄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臧云山庄,他到来的时候羽君有些昏沉正在小憩,他在床边坐下来,静静看着她的脸……明明还是原来的那张脸,却莫名地有了不属于湘无双的柔和线条,少了几分干练,独立,竟然他第一次觉得无双也是需要别人照顾的。
他不知道这种转变究竟是好或者不好,只是,他感到不安。
他的手轻轻触着她的脸颊,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静静地望着他,那眼光让他完全陌生。
“你醒了。”晴暄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听说你急着找我?出什么事了,脸色怎么这样差?”晴暄不知羽君伤口复裂,她也没打算告诉他,莫名的,她不想跟晴暄有过多牵扯,只愿就此疏远,让他放弃了无双。
“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晴暄不解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只是寻常的行动,许是你大意了……”
“那我换个问法……这伤,是谁伤的?”羽君灼灼地盯着他,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但有种直觉……这伤,似乎跟她“复生”有着某种关系。
晴暄认真看了看她,说出一个名字:“林菱儿。……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不过是阻击一个高手的时候她刚好在,本来顺便杀了也就罢了……只是没料到她临死竟然那么不甘,硬是拼了最后一口气伤了你……只是个意外。”
林菱儿,她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听晴暄的话,这个人跟湘无双也应该没有牵扯……可是为什么,这伤,突然让她如此在意。
“无双,你不必想太多,虽然碍于义父你得留在这儿应付一阵子,但是万事有我和玉貂雪狐,你不必太操心的。”
羽君下意识想要去拒绝晴暄对她的好意,只是如今的自己没有他的帮衬的确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沉默着。
耐心,细致,体贴。不曾想,当年的小狗子卸下了伪装,竟然是这样一个专情的人物。她情愿看他的嬉皮笑脸彼此虚伪应对,那对她来说,或许更容易些。若留了晴暄在身边,她要做的事,恐怕只会伤他。
“你走吧。”她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我要问的事情已经问完了,多谢你替我走这一趟,你可以回了。”
“无双?”
羽君已别过脸执意不再开口,也不肯看他。晴暄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连轻微的叹息也不闻,全无责怪。“那我便回去了……香珠儿很快会赶来,玉貂可能有事在身,倘若一是走不开我便唤了雪狐来暂时代替玉貂,你身边总得留个人在才好。”替她掖好被角,一切安排妥当,晴暄便轻轻走了出去。
无人知他此刻手指冰凉,隐忍着告诫自己,不听,不看,不去深究。无论无双有什么样的变化,他都不可以去探寻,似乎唯有如此,才不会失去她……
花散里 第七章 臧云庄3
他走到房门前,身后传来无双轻声地询问:“晴暄,若是阿猫还在,你可会变回小狗子?若是我的愿望,你可会……”声音渐低,他却听见了。然而他只是略略顿了身影,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开门走了出去。
无双为什么知道他和阿猫之间的事情……最初他以为许是玉貂所说,未曾细想,玉貂的个性怎么可能多言去说这些。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却不想知道。
羽君的疑惑亦没有得到解答,全无头绪。她在屋里静静躺了片刻,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听得出是两个人在争吵,你一言我一语,虽还不至于尖酸刻薄却也拐弯抹角骂得颇有水平。
只是当她听出这两个声音一个是翠翠一个是绿绿,便无心称赞了。
这两个丫头,终究是对上了吗?
无奈只能起身出门,果然看见两个人,都是一身翠绿衣裙,一个站在院子里一个在对面廊子上远远的隔着半个院子对骂。她没急着拦,倚在门边听了一会儿。
翠翠牙尖嘴利,平时就没大没小没天没地的,嘴上从来不饶了人,可到底是在臧云山庄长大的总归不是什么都说得出口,比不得在花散里那风尘地儿打滚儿出来的,看绿绿平日里也不怎么去招惹别人,这种时候却是面不改色的拐弯抹角说了个天上地下。
翠翠打小跟着羽君,羽君就是个懒散性子,自来都是翠翠管着她,她也不去为难丫头,翠翠哪里吃过亏受过气?一时气急了,竟然口没遮拦起来。
“不过就是个风尘女子,端的什么小姐架子,你个丫头跟着作威作福!臧云山庄不是任你们来去的随便地方!”
这一句,却是把绿绿也惹着了,反击起来,“那你又算个什么,不过是个丫头,臧云山庄的丫头还比别人高贵怎么的,说到底不过伺候人的!还没翻身上枝头呢鼻孔就瞧到天上去了,连庄里的客人都想指手画脚,合该着当一辈子丫头,看你那什么名字,还翠翠,一听就是天生的丫头命土得掉渣!”
翠翠鼻子都气歪歪掉,还是头一次张口说不出话来:“你!你那名字才土!”
羽君在门口那个闷笑,憋得伤口都痛……这什么水准的吵架?小孩子都不会吵成这样的。那个绿绿大姐啊……您老当初也是叫翠翠好不?这话也说得出来,改了名儿就忘了本了?
她这一笑,外面的两个人都发现到她的存在,都闭了嘴略略发窘。
好歹湘无双也是客人,无论她是哪里出身,翠翠的教养都不好让她当面失礼。跟绿绿这个使唤丫头吵架是一回事,面对正主是另一回事。何况她方才说绿绿的时候还捎带上了人家……
羽君抿了唇止住笑,不想翠翠难堪,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绿绿,你进来。”
绿绿乖顺地进了屋,她却站在远处,看了看翠翠……看来“朱羽君”“死了”之后,这丫头也积攒了不少压力了,恐怕在新庄主夫人底下过得也不顺心吧。
“翠翠……”
“湘姑娘有什么吩咐?”
“谈不上吩咐,只是你若有天呆腻了臧云山庄……便跟了我来可好?”
翠翠一时愕在那里,已经跟不上羽君的思路,完全不知道话题怎么会转成了这个。
“我……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她在臧云山庄呆得好好的,就算看不惯新夫人,也犯不着跟这个女人走吧?有病!
羽君似有若无地向翠翠看了一眼,脸上似是而非的一抹浅笑道:“不急,你慢慢考虑。”转身进了屋。翠翠却因她那一个笑容僵在那里,那似勾非勾的唇角,那似有若无的笑意,眉梢眼角处细微的神情,竟与她那“已逝”的小姐如出一辙。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暗自告诫: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个黑道的风尘女子,怎么可能跟小姐相像?真是眼屎糊了眼睛产生错觉!
她嘟嘟喃喃地走了,屋里绿绿却诧异得跟被针扎似的,追问道:“姑娘!您不是认真的吧?那可是臧云山庄里的丫环!”
“那又怎么了?”羽君说得轻巧又无辜,绿绿没话说,心里暗道难道姑娘还有挖别人家墙角的喜好不成?她是没什么资格干涉姑娘的喜好啦,可是那也好歹捡块像样点的砖不是……
羽君自然不知道绿绿在想些什么,她希望翠翠能在她身边,许是自己仍旧只当自己是朱羽君,无法成为湘无双。可是朱羽君已死的事实又让她矛盾,过去的那些伤痛让她想逃,却又忍不住靠近……
不多时香珠儿便和'小玉川'一起回来了,起初羽君并不能确定这一个是玉貂还是雪狐,当她看到那双眼睛里刁钻而熠熠的光彩,便隐约有了数,等'小玉川儿'喊着“无双……”死赖活赖地缠上来,就更确定这是雪狐无疑了。
雪狐粘着她,关心道:“无双,他们说你伤口复裂,疼不疼?不是已经长好的吗,你看我不在你身边就总是出事,不成,以后我哪里也不去就守着你……”
羽君这边还在犹豫着怎么才能拒绝雪狐这过分的热情,冷不防从进门就没开过口的香珠儿竟然“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看得三人立时懵了。
“香珠儿?你做什么?”
羽君两手原是被雪狐拉着,一时没抽出手去扶,香珠儿竟然深深地俯下身去道:“请姑娘原谅!香珠儿没能在姑娘身边照顾好姑娘,香珠儿该死。”
虽然羽君早也知道香珠儿是个过分认真的性子,也没料到她竟然为了这件事情如此自责,伤口复裂这种事情又怨不得别人。
“你起来吧,这又不是你的错。往后,凡事都劳你多上心就是了。”
且不知,倘若香珠儿有天知道她所忠心的湘无双早已移魂易主,会作何想?
傍晚时沈苍澜派人来请了羽君去同席用餐,宾客已经走了大半,只剩下个把平日里关系密切的人留下来,宴上倒也热闹。
羽君的脸色尚差,却也步履平缓丝毫不显虚弱。也幸亏羽君倒下之时绿绿多了个心眼,知道“湘无双”这个身份是不可以在外面面前显出弱点的,特地嘱咐大夫将伤势隐瞒了些。
“湘无双”方一出现,她的风采已不知让多少人赞叹。肌肤胜雪,蓝衣如水,容貌倾城透着不可亵渎的清冷,然而神情气质之间却有着些许与那外貌矛盾的慵懒随意。形是湘无双,神却属于朱羽君。
这次香珠儿和雪狐都不敢大意,紧紧跟在她身边,随侍左右。
席间正酣,宾客都带了几分酒意,话题转转便提到了丝竹曲乐。若问这指上之弦谁最高明,令人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先前曾在花散里红极一时的月公子,可惜此人已然隐退无缘再闻。香王爷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口道:“听闻无双姑娘的琴艺乃是一绝,决不输了月公子呢。”
这一语引来众人力邀,以求美人献艺。因着羽君的刻意隐瞒泓香时不知她的伤情,亦显出些许期待,微笑邀请。
羽君的表情微微滞了滞,既不想透漏自己的伤,又不想去弹这一曲。站在她身旁的香珠儿和雪狐俱是疑惑地看看“无双”,对视了一眼,透出不解。对湘无双来说这只不过是小事,她的功夫可算是以琴为刃,纵使受了伤,只要不动内力,光靠这指上娴熟随手一弹已足够绕耳三日,怎的好似突然退却起来?
羽君维持着笑容,笑得一脸歉意又无辜,“实在要有负王爷厚望,无双近日手指略略扭伤不免迟钝些,恐怕走音,污了王爷和众位的耳。”
雪狐和香珠儿又对望了一眼……
……扭伤了?
……好像没有。
……干吗说谎?
……不知道。
泓香时一听,正色起来关心道:“有没有大碍?本王请个大夫为你诊治一下……”
“不碍的,小伤而已,休息两天便好。多谢王爷关心。”
某人笑得安然若定,香珠儿和雪狐盯着羽君得逞的笑容越发疑惑,难道姑娘失去记忆,连怎么弹琴也忘了?不过就算是失去记忆,性格也不会改变太多吧?眼前这人怎么跟以前冷若冰霜的样子差得有点大?
一顿饭吃下来羽君脸上从头笑到尾,笑得淡然得体始终如一连深浅浓淡都不曾变过。一个人能笑成这样的天衣无缝,不免有些虚假,旁人自是看不出来,可是看在个别的几个人眼里,却是另一种感觉。
沈苍澜这一天下来酒喝得不少,可是丝毫没有醉意。
然而当他从漫不经心到后来视线紧紧跟随着湘无双的笑容,他甚至怀疑,自己醉了。
醉了,才会看到这熟悉的笑容。
每一次,每一次,羽君在盘算着或者应付什么的时候,脸上都会挂着这好似万年不变的笑容,可以整整一天一张温淡笑脸上一丝裂缝也无。她闯了祸,笑得淡然无辜,自有他们替她去扛,她下了套,笑得波澜不惊,让你纵是明知也不钻不行……那是他的羽君,往事浮现,那已经永远失去的笑容,此刻在另一个女人的脸上展现。
他,一定是醉了。
花散里 第八章 臧云庄4
晚宴散去,沈苍澜送走宾客,香王爷心中疑虑托他去请了白天的郎中来重问了湘无双的伤情,那郎中虽受了嘱托,亦不敢在王爷面前说假,便将湘无双的情况如实说了。
一旁的沈苍澜听了暗暗惊讶,晚宴上湘无双许是施了脂粉遮掩了脸色,但是行言举止连他也看不出有何异样,倘若不是先前已经知道她身上有伤,当真完全注意不到。若在今日晚宴之前,这样一个女子也许会让他佩服和欣赏,但是如今他却不禁注意起她来。
香王爷略略思忖,既然湘无双有伤在身,还是不要上路颠簸的好。遂将无双暂托在臧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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