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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传奇-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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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叔,柳二叔,银沙教老的老少的少,多半都不熟悉北方,你们要是不介意,这一程我来领路。”

柳衔杯点点头,连他也开始觉得不舒服,好像突然间少了点什么。

第十五章 有翼守望天际

隆冬的昆仑山麓大气低沉地起伏着,严寒令一切生命内敛,但依旧可以看见积雪下的小小雪兰花,树裂深处的一色苔绿,以及足以出卖一切的足迹……优雅的小小的狐的足迹,紧碎细密的鼠的足迹,还有些执着过冬的雀鸟的爪印。慢慢的,山林里开始留下外来客的痕迹,荆棘钩下的布条,几个脚印,然后就越来越密集,痕迹不但说明了那些人都做了些什么,甚至可以说清楚他们的身份。

苏旷走得很谨慎,但绝对不慢,他在躲人,一看见别人的痕迹立刻转向。

一路走得沉默,和山林进行交流并不需要语言,树干,鸟巢和冰雪下的水流如同这片山麓的掌纹,一切生灵的走向昭然若揭。留心观察,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黑色的长长马鬃被大鼠和雀鸟衔去修补巢穴,那是一匹应该在小桥流水处陪着才子扮风流的马,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冰原上活下去;积雪深坑里弃置了一顶软轿,随同滚出来的还有一尊鎏金麒麟乌云纹的香炉,压着一卷《尚书正义》,正翻到“呜乎!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的一页,想来这位好学不倦的君子后头的路是非“无逸”不可了。

到了第二天,入林已深,明显可以感觉到山势已经拔高。一路上世家子弟早已经斯文扫地,江湖客的蛮劲发作出来,刀和火的痕迹四处可见,甚至发现了一头从冬眠中惊醒、被乱刀砍死的马熊。脚印开始错乱,有人已经辨不清方向,急躁得四下冲撞开来。

第三天夜晚开始下雪,而且越来越大,风声如同昆仑山神的冷笑。

苏旷不敢再连夜赶路,他们迅速在岩石凹裂处找到一个容身之所,沈南枝借着倒下的大树勉强拉起个篷子来,小心翼翼升起火。大家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尤其是四个孩子,裹着湿衣服就要睡去。

大山的腹地,高原的冰雪,黑暗的极深处是昆仑山的咆哮,自亘古之前的洪荒便是如此,不知暴风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知道它从极北处一路肆虐到花柳江南。

“你这种人不说话不会闷死?”沈南枝向火焰中扔了一把安神的药粉,她决定要谈一谈。

“没话可说。”

“少来这套”,沈南枝靠近一点:“想什么呢?”

“我应该想什么?想着我怎么变成一个你哥那样的杀手之王,白衣胜雪,见人先念诗,这人阴险,砍了;那个人恶毒,杀了;那个长得太丑,也顺便替天行道了。然后学学丁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总结一下就是永远不乐,先灭少林再灭昆仑,最后丐帮也不是玩意,大家集体了断,世界多太平啊。”苏旷蜷着一条腿,看向远方的霜雪乱舞,说得眉飞色舞。

沈南枝受不了:“喂!你要是觉得我们不是朋友,可以直说。”

苏旷笑得很怄气:“如果我说……好吧,只是如果,我在想,不知周野现在怎么样,他挑剩下的兄弟会送到哪儿去?怎么生活?丁桀上山会不会迷路?他的眼睛会不会再出问题?你这傻丫头跟着我们跑什么?你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他妈的……”他回头看看,声音压低:“柳衔杯带着四个小孩跑来替他报私仇,他算什么玩意啊!我还在想,这样的一场雪,能死多少人?我能不能出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虽然咱们去青天峰捣石头的时候还得再打一架。”

沈南枝笑了:“你放心,丁桀眼睛上那种明胶只有陨石上才能提炼出来,透水透气,又用许多明目药材泡过,只要他不闲着没事用手揉,就绝不会从眼里掉出来……可是这些挺像你平时想的,为什么是如果?”

苏旷猛地扬起头:“我觉得,我已经不配再这么想了。”

沈南枝挪近了点:“你恨丁桀?”

苏旷踢着石头:“我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做的是对的,我也确实敬佩他身上那种使命感。你看着你的兄弟抗着天,一个人撑得摇摇欲坠,你不可能不去和他站在一块儿。可是南枝,我烂泥扶不上墙,你说这么丑陋的江湖,我玩得挺开心的,被丁桀一说才觉得我应该愤怒。好,我也愤怒了,可是一会儿就没了,我的愤怒见不得真人,我的侠道还就是只有一臂之长,没出息吧?”

“年轻人就是好,累得半死,还能撑着不睡。”况年来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扶着地面站起来,他确实老了,腰腿都不那么灵活,“你和丁桀那也叫兄弟?我们这种才叫兄弟,活在一起,死在一处,只有亲疏没有是非,要杀人一起动手,要下地狱也搭个伴走,一个人底线一破,三个人跟着一溃千里。”

苏旷霍然站起:“泡叔,你这话什么意思?”

况年来坐在他身边,伸手把他按下去,摸了摸他的头:“现在你是领路的,到了山上你是出手的,你说了算啊,这差不多就是半个少主了。咱们魔教教主啊,有邪气的,有霸气的,就是没有委屈到想哭的。小苏啊,你这个麻烦泡叔给你解决喽……不是想出去吗?出去吧,爱救谁救谁,小心点,没人就早回来,别跟你柳二叔说,他老了,很多事想不通。”

苏旷脸微红,扭过脖子:“没有的事……我怎会、我只是、我哪里……谢谢!”

他忽然顿住,兔子一样跳进黑茫茫的风雪之中。

沈南枝望着况年来,不敢置信:“就这样?”

况年来眼底沧桑之下是满满的暖意:“天生的没事找事,就这样。”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凌晨时分,雪霁。

天还没亮,苏旷就清清嗓子,急急催促动身,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遇上什么。这小半夜显然大家都没休息好,尤其是少年人耐性有限,四子操着海南口音一路咒骂过去,想必是把昆仑山合派上下问候了一遍。

趁着柳衔杯不备,苏旷偷偷在地面岩石上刻了个箭头,刻上标注:北。

果然是不出所料,一路上尸体越来越多,多半是在暴风雪里耗尽体力冻死的,有人至死还握着火刀火石,有人则是喝干了身边烈酒取暖,醉倒之后再没醒来。靴子,帽子……甚至有人扔了兵刃,雪深处已可没腰,足迹中已经看不出轻功的花哨,拖沓的甚至爬行的痕迹一起指向一个地方……传说中的英雄之会。

又一次休憩之后,冰雪四子快要对冰雪有阴影了,天颜跌跌撞撞扑过来吊着苏旷的胳膊:“还……还有多远?我不行了。”

“瞧见那只鹰没有?”苏旷的手向上一指:“就在它下面。”

这是他们连日来看见的第一只翱翔的禽鸟,它盘旋着上升,发出倨傲……倨傲……的长啸,万物沉睡的冬季里,只有昔日的王者守候天际,等待着春暖花开,众鸟归来。

而后,他们看见了“山门”。

准确的说,那是青天峰下数栋石屋,昆仑弟子们在这里守着,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歇歇脚,喝完暖酒,记下姓名,如果有难以支撑不愿登峰的,还可以在这儿留到开春。

“泡叔”,苏旷把一杆长枪递了过去:“现在开始,你是我父亲。”

“好……我是胡有道,对了,我家老二叫什么来着?”

“胡墨,字砚山,功夫不怎么样,脑子进水非要用六十斤的丈八蛇矛。”苏旷举了举蛇矛,气不打一处来。

石厅里已经满是人,不分老幼贵贱清一色灰头土脸,多数惊魂未定的围着火炉烤火,几个老江湖已经开始侃侃而谈这一路天气见闻,好像天大惊险都不过是小菜一碟。

当皖南行商胡氏一家走进大厅的时候,不少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对行商的多少有点瞧不上,没想到胡家不仅来了,还浩浩荡荡的来了,胡大爷,二公子,掌柜的,还有丫鬟仆从……居然就这么风雪无阻、穿山越林地到了。

“胡大爷远道而来,失迎,失迎。”昆仑掌门玉嶙峋之首徒狄飞白率众出迎,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笑容里就有了一点鄙夷,以胡家的能耐,居然能带出这么一票高手来……恐怕又是阿堵物的用处了吧。

况年来在那里寒暄客套,苏旷一边跟着低眉垂眼,一边用余光四下打量……厅内悬挂不少条幅尺方一类,写得多半是什么适逢其会、我武维扬、侠道永昌之类的客套话,但落款处一个个名字触目惊心,名门大派几乎已经到齐,只剩下一个丐帮。

本应悬挂中堂处留了一副空白对联,不用问,是留给少林和丐帮的,只是少林前来的达摩院首座慧言在接近墙角的地方,直接题墙留书四字:以武止戈。

人群之中两个中年人眼光向这边瞟来,显然在议论他们。苏旷留神去听,只听一人道:“我听说胡有道花了这个数,昆仑才让他在墙上也留个字,哼哼,这年头不仅有花钱买官的,还有花钱闯江湖的,真是稀罕。”

“昆仑此举,不嫌欠妥?”

“诶……你有所不知,这次雪山之会花销不菲,昆仑总要找个冤大头不是?这土财主想来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偏生还买了一群打手,难不成真想上冰湖去?”

“啧啧啧,人家财可通神,别说,他这笔银子可不是为自己花的,你想,他多大年纪了,还不为了那个不成材的儿子,你可不知他……”之后的声音完全低了下去,只时不时传出几声窃笑来。

那边狄飞白还在殷勤劝茶,此地人多眼杂,多留一刻就多一分破绽,想那胡墨也是个偏狭的主,苏旷索性顿一顿手里丈八蛇矛:“爹爹,这里诸位大侠瞧我们也不顺眼,咱们还是早早上路,冰湖上见真章吧。”

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出一阵讥笑来。

狄飞白涵养也真好,依旧是彬彬有礼:“二公子多虑了,这一路风雪,哪有继续赶路的道理,不如……”

况年来转过脸,满眼都是慈父疼溺幼子的神情:“狄大侠,犬子一心想要长点见识,就由着他去吧,这昆仑山上也不是他撒野的地方,见过天高地厚他自然下山。我等这便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也好,祝二公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狄飞白早已觉得屈尊降贵,胡家要走他乐得轻松。他从袖中抽出英雄谱来,添上“皖南胡家,胡有道,镔铁点钢枪”字样,取出一枚杂青玉雕成的地珠叶子,双手奉上:“胡大爷,此乃信物,出了后门就是青天峰,一路上见玉可战,玉碎必须下山,江湖同道切磋讲究点到为止,胡爷心里有数。”

“不错,不错,点到为止,兵不血刃,不然老夫还真不敢来了。”况年来这边拱手,在座的也没几个当他客气。

狄飞白又笑:“还请胡爷赐下墨宝。昆仑雪山之会三十年才逢一度,我派后进子弟无缘得见,到此处也好开开眼界。”

况年来搓搓手:“这个……岂敢呢?”

狄飞白终究是忍不住嘴角一动,连身后几个随侍弟子都藏不住轻蔑,到了这儿还有什么好装?花了大票银子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块地方?狄飞白奉上笔墨,随口客套:“久闻皖南胡氏诗礼传家,我厅堂里正缺一副主联,不如胡大爷添上了吧!”

这话狄飞白见人就让,谁也不会当真,况年来正要退却,苏旷扯扯他袖子:“爹,我们胡家世代侠商,助人无数,何尝负过天下人了?一个对子,怎就不能写?”

这一句“何尝负过天下人”直让况年来胸口一阵血涌,他昔年号称广陵公子,自命侠义,琴剑风流,三十年来步步后退委曲求全,天下之人却从未放过他们兄弟三个。如今终于走到青天峰下,也不知道能走多久,活多久,兄弟三人可还有再见之日。再想想胡有道横尸荒野的下场,他看看手中笔,狂生故态翻涌而归,他一挽袖子,已经落笔在那白纸联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惊得人人目瞪口呆。

君当侧耳郑卫虽淫靡坊市间岂无正宫调

我且折腰稻粱尽磊落江湖里自有抗坠节

况年来横腕放下笔,依旧笑容可掬:“告辞。”

柳衔杯嘴唇颤抖,一叹:“唉,大哥……”

狄飞白做梦也想不到这土财主真写,而且还真敢写他那点买卖上的破事,但自己让也让了,人家写也写了,总不至于冲上去把它摘了。

此处寒风凛冽,无人守门,大家都是推门进,后门出。但就在此时,只听门外一声激动之极的长报:“丐帮丁帮主到啦!”

苏旷一使眼色,快走。

丁桀来得太早了,他本该至少再等上三五天的……苏旷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说不清为什么,但是一路走来,总觉得好像缺了一环没有想到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忽然刮了起来,濛濛雪雾从眼前平移开来,好像上天伸出一只手,猛地揭开了雪山的面纱。

片刻,没有呼吸声,最后竟是柳衔杯长叹一声:“在这样的地方打打杀杀,糟蹋了。”

第十六章 无翼登天而去

“枝姐?”天颜做了一个但凡女人都明白的手势,然后沈南枝这个“天颜如厕贴身陪护”就跟了过去,两个女人一路叽叽喳喳,大致是“那些不要脸的臭男人有什么好笑的”之类。

这群臭男人们笑得确实前仰后合,天颜面子薄,越走越远,苏旷正色:“不许笑了,这儿不是闹的地方。”

“滚你的。”最是活跃的“龙王剑”陈阿龙第一个笑骂出来:“又不是我们开的头。”

“此一时彼一时。”苏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昨天打了一场硬仗,连挑了明月楼和寄傲山庄两家人马,尤其是明月楼,他们对冰湖渴念已久,刚刚上山楼主就折在苏旷手下,一时群情激奋,大打出手,虽然没出人命,但是银沙教三个弟子受伤,尤其是天荡,还伤在了腿上。

晚间扎营休息的时候,柳衔杯见人人神色凝重,让苏旷出来说说笑话,这种事是当家本行,苏旷想也没想一口答允,但左一个笑话右一个笑话,大家只顾喊着“再来”,也没人去休息。苏旷眼珠子一转,继续:“江湖上有句俗话,叫‘酒桌上的兄弟,茅厕里的闺蜜’,女人奇怪得很,一交起朋友来,必定要邀着她同去方便。话说许久以前,佞臣当道,国家大乱,有位幼年的王子逃到某处,为避追杀就男扮女装,躲在后院子里,和一堆姑娘姐妹相称。他原本就生得清秀如女子,一年半载的,居然没人看出来。他学得行不摆裙笑不露齿,但就一条,那大家闺秀鸦雀无声的小解功夫他怎么也学不会。没奈何,一到女人们扎堆的时候,他就央求三姑娘弹一段琵琶,或者讲个笑话,然后躲到后头自行方便。这三姑娘不胜其烦,可是父亲说了,此子身负光复本朝的使命,无论如何要替他担待……后来有一次,一场筵席上,三姑娘要弹琴,这位王子想也没想就钻进内室,可没曾想这种场面下哪有弹琵琶的?三姑娘抚的是古琴,半天一声,半天又一声,只把我们那位小王子憋得拎裙子跑出来,央求道,好姐姐,讲个笑话罢。那三姑娘大怒,本起脸说,能打就打,不能打你须早说,天宽地阔的哪儿不能自行方便,非要守在这里等我的笑话?”

一时间众人忍俊不禁,纷纷笑着站起来,“走走走,能打的自行方便去,这家伙绕着圈子骂我们呢。”

苏旷本来也就是那么随口一扯,但是到了第二天,天颜一喊“枝姐”,大家就一起怪笑,嘴里嘀咕“还真是茅厕里的闺蜜哩”,天颜也不明究里,羞愧之下一次跑得比一次远,非巨石崖缝不肯屈就。

苏旷后悔得要死,他们毕竟不是在游山玩水,两个姑娘离开视线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就在这当口,沈南枝一声叫:“二公子……”

好个沈南枝,这等情急呼救依然喊得分毫不乱。苏旷一提蛇矛,雪地上三点五点,飞奔而去。

真是白日见鬼了,巨石后,一片稍低空地之上,羽仗鼓吹一应俱全,两列侍卫宫娥站得规规矩矩,除了没有庭院楼阁,贵胄王族的摆设装饰一应俱全,只是这些金碧辉煌就这么露天摆在雪地上,说不出的诡异。一位年轻王子带着金冠佩着长铗,踞坐在锦垫上,身边两只赤金丹鹤口中正袅袅吐着白烟。按衣饰品级,他应该是亲王一类人物,但是当今的皇室之中哪有这号人?

天颜倚在他怀中,眼里痴痴迷迷,带着少女初见心中王子的仰慕和羞涩。而沈南枝站在正中毡毯上,好像正在极力抵挡什么极痛苦的回忆。

“乐起。”王子手心虚抬,两侧笙瑟双起,奏得是百鸟朝凤于庭,但那笙瑟之内又多了一段埙乐,带着原始的、让人迷醉的臣服。

“大胆刁民,直视尊上,该当何罪?”居然有侍卫有模有样地问话,两柄长戟一指,肩与肘合,胯与腰合,身戟合一。打眼望去,连王子身后打扇的宫娥都是虚开门户,三心内敛,没有一个花架子。

“你再走半步,这个胖丫头就没命了。”那王子嘴角一抹浅笑,对着沈南枝招手:“来,到我这儿来。”

沈南枝提起左脚,好像想要向前迈,又似乎是要向后转,失了平衡,一个踉跄摔在地毯上,嘴唇颤抖,似乎是想要抗辩,又似乎是想要诅咒。那王子嘲谑般地看着她:“没有用,你已经看见它了,来,来我这里。”

“她不会去你那里!”蛇矛像一枝金梭,从两柄画戟的戟方间穿过,苏旷沉肩力压,一脚迈了过去:“优门瞳术么?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南枝是一个多坚强的姑娘,你现在让她看见的一切,她早就看过很多遍,也早就迈过去了。”苏旷半跪下,伸出左手:“南枝,起来,这种心试我们回家做,不在这里让他看笑话。”

沈南枝眼里泪水终于掉了下来,一把抓住苏旷的左手抽噎着:“谁爱看笑话谁看!我是女人我还不许哭啦!我是很难过,我就是很难过,我父亲瞧不起,哥哥宠着我觉得女孩子随便玩玩就好,可他还是瞧不起!你们没有一个人心里瞧得起,机关暗器都是奇淫巧计!你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苏旷你不要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脸胡子茬笑起来多难看!你可以找人切磋,我去找谁?你看看你这只手,你自怨自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它和你的骨头你的血肉结合的这么精巧,你打人揍人它从来没有脱落……它有多美?你真以为沽义山庄的东西是花银子就能买到的?下次见面你可不可以说一声,南枝你的手艺巧夺天工,而不是……你什么时候和东篱兄成婚?你哭丧着脸干嘛?我又没死!”

有的人目睹过黑暗会消沉,有的人目睹过黑暗会乐观,当然,也有人看过不想看的,会骂人。

那王子也蒙了,看着那姑娘爬起来,怒火中烧,“老娘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放倒过,姓苏的我平时待你如何?”

苏旷忙不迭点头:“很好。”

“跟我砸!”沈南枝掰下白鹤的一条腿:“死物一个翅膀都不会动,砸!嵌很多宝石了不起么,密密麻麻发疹子一样,砸!连张在雪地上能站稳的桌子都没有,砸!这很精巧?红红绿绿俗不可耐,砸!嚯,还真有块印,骗谁呀你,砸!还有你……你以为你真能扮年轻人,脸上的粉可以和面了,砸!”

苏旷一柄蛇矛劈拦勾挂挑崩甩砸,正跟着沈南枝打砸得不亦乐乎,听到最后一句,看看那王子:“连人也砸?”

“砸砸砸!我跟上昆仑是看你打架的,就冲着他做顶轿子都会坏在半路上,砸!”沈南枝一口恶气出了大半,拍拍手:“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姑娘。”

“哈。”周围传出一阵哄笑声,沈南枝回头看去,才发觉平地上,积雪下已经围了不少人,柳衔杯等抱剑站在一角,随时随地应势而动。没有三分三谁也不敢上昆仑,既然来了,也都想要观摩一番别家武斗,像优门这样吹拉弹唱俱全的班子,自然是一开场就陆陆续续吸引了不少来人,人人都是摒声凝气,以为要有一场恶战,没想到沈南枝大小姐脾气又不合时宜发作,评点起人家器物不够精美,立刻的一片笑声。

“咳咳”,苏旷也觉得这个打手扮演的不够漂亮,想起自己身份来,亮亮手中玉叶:“请战。”

周遭笑声更响,一个年轻男子声音道:“师父,这位仁兄是街头混混出身不成?没见打人,先砸场子。”

一个略苍老声音回答:“不可小瞧了他,你看他一柄长矛有刺珠之准,抡扫劈打之下,要砸酒壶绝不砸杯子,就这份准头,你还要再练十年。”

苏旷闻言一震,偷眼去看,见一个灰袍老者,腰间悬着一把越时古剑,颇有几分庐中笑谈天下的相国之气,门下弟子都是灰衣、道髻,古越剑式,看起来像棵老松树边围着一溜儿小松树。他已知究竟,横矛为礼:“点苍派虞先生到了,失敬。”

那老者抚须莞尔:“老朽多年不问世事,不想当今后辈已有如此英才。”

“哪里哪里,虞老先生的七贤剑我……”苏旷老毛病发作,正想卖弄博闻,按江湖礼节先颂扬人家武学两句,就见柳衔杯眼里不豫一闪而过,他猛警醒,临时改口:“我了结这头事情,改日再向虞先生请教。”

老者却几步走上前:“何须了结?庄梦蝶,你的玉叶早就被我一掌劈碎了,赖在雪山上不走,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那王子一样打扮的人原来叫做庄梦蝶,玉碎下山本是众所周知的规矩,输了耍赖,那是人人都瞧不起的行径。庄梦蝶一手揽着天颜,踱步而下,强敌环伺,他神色不变:“虞舜卿,我不过是二十年前赚了你一跪,何必如此赶尽杀绝?你知道我来做什么,我……”

“不必多言,依照规矩办事罢。”虞舜卿被他当众揭破前事,几分不快,手一让:“请吧。”

庄梦蝶充耳未闻,轻轻抬起天颜下颌,直视她的眼睛:“蝶君莫怕,你看此处山河长寂,冰清玉洁,可做得你我二人的寝宫?”

他说得深情几许,雪花拂过面颊,脸上脂粉消融,凝结在深深皱纹里,化成一道道妖艳的年轮。

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装痴,虞舜卿哼了一声:“诸位不必理他,他扮了二十年的洛阳王世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昆仑如何放了这等妖孽进山?只管拿下他就是。”

只是天颜喃喃开口:“悲莫悲兮西陲白马,痛莫痛兮红楼相隔,既然回家了,我哪里还有走的道理?”

别人还好,冰雪三子可受不了,天笑第一个大叫:“小妹!”

沈南枝一把拦住他:“不成,她现在如在梦里,你这么惊醒她,恐怕有性命危险。”

“诸君笑我做梦,可知自身乃在梦中耶?”庄梦蝶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天颜,声音飘忽如巫咒:“如今我再不是世子,你也再不用扮我,他们既然不许我们再走下去,停在这儿,也不错,是不是?”

“他要把我妹妹怎么样!”天笑急得一把抓住苏旷,又转向虞舜卿:“我妹妹怎么了?”

“既然他现在是洛阳王世子,想必就要找一个当年的自己。”苏旷低声道:“当年洛阳王权倾一时,西域曾来人要求幼子为质,恐怕就是这么个由头,才找了个少年来扮作他。只是后来此事一直未成,直到北陲立威,王府以谋逆倾覆,满门抄斩……虞先生,瞳术可有破解?”

虞舜卿摇头:“一旦入梦,无法可破,除非这老妖怪良心发现放了这姑娘。要快,等他自己也堕入幻梦,那真是谁也没法子了。”

说是“要快”,但谁也不知道怎么快才好。庄梦蝶看着天颜,在她耳边呢喃着往事,他的声音很低,如同梦呓,只时不时随风飘来几句:“你记不记得你刚入府的时候,穿着单衣站在雪地上,只让漫天雪花失色?你记不记得你到书楼下看我,我去西窗下望你?你记不记得夫人罚你跪,我要陪你,你只说,恨不得天地合成一副冰棺,干干净净埋了我们才好?你记不记得你吹阳关三叠为我送行,二叠之后,泪落如雨?”

天颜痴痴道:“我记得,我记得你在夕阳尽处折马而回,你说,随他天下姓什么,你再不要听刀兵乱耳,拱手河山,只要我欢颜。”

他两人渐入佳境,天笑一步迈过去,想要揪着庄梦蝶的衣襟,又不敢,只叫:“庄梦蝶!”

三兄弟围成品字,刀锋剑尖指着庄梦蝶胸口,庄梦蝶眉毛也不动一下:“本王说了,繁冗琐事一概回绝,你没听见?”

他已经醉得深了。

天笑无计可施,抓把雪擦擦脸,挺胸道:“喂,你不是要少年?我总比你怀里那个强吧?”

庄梦蝶的眼睛第一次离开天颜,然后捂着脑袋“哦”了一声……眼前不是一个,是三个,而且是长得差不多的三个,或者说加上怀里的天颜,是长得差不多的四个,一样的年轻俊美,一样的冷郁苍白,不同的是,他们的眼里烧着火,有着年轻特有的活力和生气。

庄梦蝶闭了闭眼睛,鼻息有点痛苦,那个寻觅良人的庄梦蝶又醒过来,而世子还没来得及出去,他几乎半个身子倚在天颜身上:“你说……什么?”

“放了我妹妹!”天笑看着天颜,心疼得想杀人:“你要怎么样,冲我来。”

好像……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庄梦蝶已经没有精力再施展一次瞳术了,但他寻找了这么多年,忽然在最后关头看到更合适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在兄弟三人脸上逡巡开来。

“别看我弟弟!”天笑更怒,双手一左一右把天怒天荡护在身后:“我是老大,你爷爷的,你爷爷的要上也先上我。”他毕竟还年轻,喊得又窘迫又悲壮。

庄梦蝶失笑:“你这孩子真可爱。”

“你这种没有手足兄弟懂个屁!”天笑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尖厉:“放开我妹妹啊……”

“你真幸福”。庄梦蝶深深看了天颜一眼:“去吧。”

他伸手一推天颜,天笑一把抱住:“死丫头!天颜!”

“哥……”天颜眼神依旧迷茫,像是从一场梦里醒来,也不知道是噩梦还是美梦,但她总是醒了。

天笑向后一推天颜,创的拔剑,他们兄弟的默契是可怕的,不用一声招呼,三个人一起亮家伙,他们已经气坏了,忘记了“兵不血刃”的规则……天颜跋扈是有道理的,随便哪个女孩子有三个同龄而强大的哥哥宠着,都会变得无法无天。

“不要杀他……”天颜惊叫一声,斜刺里直接双臂就向着天笑的剑刃上搂了过去,天笑哪里来得及收势,半空猛转身护着妹妹,天颜的身子撞在他后背上,剑刃已经切入胸口。天颜吓傻了,撕心裂肺地叫:“大哥……”

天笑咬咬牙,一伸手把剑刃拔了出来,血如泉涌,他寒着脸,自己颤抖着点住止血穴道,一个耳光抽在天颜脸上,“胡闹!”

天颜这才完全醒过来,她惊慌地四下看,见优门那些宫娥侍卫们一拥而上,苏旷已经冲过去拦住了天怒的刀,天荡长链锁在庄梦蝶脖子上,苏旷抓着链头不知说了什么,天荡才愤愤甩手,将庄梦蝶的身子扔了出去。三个人在人群里左冲右突,既不敢下重手杀人,又不能任由他们围攻,只能一个个制住。

天笑第一次受这样的伤,止血的手法并不熟练,天颜按着他的伤口,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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