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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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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代价是么,你决定了?”

“是。”

男孩跪下磕了三个头,没等抬头已被她一把拎起。

“近几天我会走得比较快,想吐也忍着点。”

如一阵掠过树梢的微风,她瞬息消失在眼前。

青岚跟着冲出,脱口叫喊。

“喂……你……还会回来吗?”

一抹淡色的纤影掠上墙头,微微侧了侧首。

蓝天下乌发如墨,素颜如雪,清婉而明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随风飘然落下,轻盈如一只翩然化去的白蝶。

望了许久,他只觉得心里闷得慌,比被父亲痛骂犹要过之,也不知三哥此时心情如何,愁了半天,一回头就呆住了。

背后无声无息的立了一个人。

他立时紧张得结结巴巴,汗都渗了出来。

“爹……何时来的。”

须发微苍的中年男子遥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眉间的皱纹宛如刀刻,半晌没有说话。

“那是三哥的……叶姑娘已经走了,一个人,三哥还在夏初苑……她说不会再回来……”青岚语无伦次,生怕父亲下令追捕。

先前还在震怒的父亲神色莫测,隐约叹了口气。

“去接云书回来,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他如蒙大赦,立即冲出了院子,心里不无诧异。三哥所犯的种种失当就这样轻轻揭过?真不像父亲的一贯作风。

一边胡思乱想,耳际模糊听见风吹来的低语。

“倒是个不错的丫头,可惜了出身……”

针锋相对的坚持不复存在,谢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下人们高兴着繁忙的宴席终于过去,得以放松片刻。宾客们一一散去,送辞之举连篇累牍,忙坏了主人家。

忙碌之中唯独不见三子谢云书,时常有人问起,都被谢家人巧妙的以虚言搪塞过去,对于数日闭门足不出户的人,均有默契的不去相扰。

与众人所料的截然相反,此刻精舍内并非只他一人,更无意气消沉。

“城中大小客栈均无主上的踪影。”

“酒楼画舫也无。”

“也没有类似的人买过骡马。”

“无人见过主上出城。”

四翼回报着数日探察的结果,均是一无所获。

屋里一片静窒,皆望着窗边凝滞不动的人。逆光在侧脸勾出一抹深暗的棱影,沉默了许久才道。

“她已离了扬州。蓝鸮去搜集消息,查出绯钦从何处而来,追杀的人是哪一路。”

“银鹄去南越打听二十多年前有哪个小国被灭,用的是此种文字。”随命令递过的还有一方素帛,绘着迦夜剑上的铭文。“尽可能察得详细些。”

“墨鹞去跟踪玉隋,小心探明他的真实身份,此人来历莫测,要多留神。”

“碧隼留下随时待命,还有什么疑问。”

四人齐声领命,各自退去了安排。

屋里恢复了静谧。

窗外的绿竹在阳光下清亮,剔透得仿如碎玉,声声蝉鸣入耳,再寻不到往日的沉定,动辄心浮气燥。

她,会在哪。

冲开穴道时已太晚。她接走了那个孩子,从扬州城彻底消失。

寻到她的机会微乎其微,他和四翼的追踪术皆缘自她的传授,惯用的手法不可能有丝毫作用。

不得不回家,借助家族的力量搜寻或许还有万一的希望,否则更如大海捞针般绝望。迦夜既已离开,怒气平复的父亲并未严惩他的逾越失当之举,或许是念及重归家门不易,刚毅如铁的父亲意外的宽仁。

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去看那些庆幸或同情的眼神,深心专注的只有一件事。

数月后,沸沸扬扬的流言渐渐平息,一切被人遗忘,就像她从来不曾出现。

他再度获得父亲的倚重,一度被收缴的令牌信物重归于手。

除了协助长兄打点家族事务,便是耐心的等待四翼的消息回传。

墨鹞回报,辞别谢家回北方的玉隋过黄河即失了踪影,完全查不出半点端倪,按来时所称的地址商号探过,除了无此人外均属真实,迷一般深不可测,印证了当初的怀疑。

蓝鸮回禀了追杀绯钦的人,确是中原世家——蜀中方家。方家声名赫赫,为地方大族,暗里却如此无行,他嘱咐留人长期控守,设法伏入内线监视,端看迦夜何时动手。

走得最远的银鹄暂无音讯,他并不寄予过多期望,时隔数十年,能否探到并无把握,何况迦夜出生于江南,毫无故土的记忆,未必会往那里去。明知希望渺茫,他仍不愿放过任何一线可能。

纵然翻遍中原,重回西域,搜尽碧落黄泉……

【西京篇】

南越

银鹄在这个崎岖潮湿的地方转一个多月,见多了各种令人起栗的爬虫长蛇,青碧的树叶郁郁葱葱,仿佛永远在滴水,时不时就有一场急雨从天而落,闷热的汗裹在身上黏腻而不适,散发出腌得过久的菜叶气息。

他一边低咒一边寻路,嘟囔着抱怨自己运气欠佳,离开了风雨如诗的江南跑来这个蚊子多过沙的地方,不小心还会遇到有毒的瘴气,若非躲得快,恐怕已倒在这抬头幽林,低头泥沼的穷山恶水。

要找的人竟是出自这片鬼地方,他实在不敢相信。

一路遇到的居民说的话也听不懂,与其说是人话不如说是鸟语,当了几十天聋子比手划脚,终于学会了卷着舌头说话,勉强能够沟通。

懂了还是白搭,这里小国林立村寨无数,连年战乱,国与国之间混得一塌糊涂,经常是灭了重建,建了又毁,合并纵横数不胜数。许多居民连当前主政的国主都搞不清,更别说数十年前不知名的小国。

不甘心下了这般力气仍是无功而返,回去必定会看见三张幸灾乐祸的脸,好整以暇的等着嘲弄揶揄,他凭着最后一点意气勉强又转了十来天,眼见着实无望,开始绝望的盘算回去的路途。

这一天吃完打来的野味,转到河边洗手,难得林木稍稍稀疏,日光从枝叶间斜映下来,照得河水犹如透明的水晶,清晰可见爬满青苔的河床。

异色的石质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段灰白的石板,静静的沉在河底,尚未被泥沙螺鱼完全掩藏,白色微光明灭,断断续续的延伸至远方,竟像是一方古道。

左右无聊,他一时兴起,沿着河道一路前行,石板逐渐延至岸上,消失在密林深处。他顺道而行,累累的青藤粗蔓遍布,树木越来越粗壮,幽深得几乎看不见日影,除了石道,又发现了一座曲流石渠,破碎的石板原来是长渠底道。长渠尽头是一壁残墙,翻过断垣,眼前出现了一栋宫殿般的建筑,建筑的白石多已倒塌,残余的部分也已被植物覆成了一片绿毯,仍依然能感觉出当年的精致。

东头有弯月形石池,西头有石板平桥和层层花阶,曲廊倾颓,碧池干涸,残留着厚厚的落叶,完全没有人迹。

行过废弃的宫苑,渐渐步上最高处的主殿,样式各异的砌饰颇为独特,其中还有不少莲花的浮雕,大多已破碎残缺,时而有艳丽的毒蛇被步履惊动,悉悉的吐着蛇信蜿延爬过,在石径上留下一道发亮的粘迹。

穿过了最后一道苑门,终于踏上了殿台,所见的景致令他愕然的张嘴,在这草蛇丛生的南疆密林深处,竟有一处天境般的所在。

殿堂下方是层层石阶,联入一个美丽宽广的湖泊,湖水晶莹碧透,有如一块硕大的翡翠在日光下闪闪生辉,湖边青绿的草地茵茵如毯,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花,层层树影随风起伏,如有生命的呼吸。

山风一扫缠绵数月的湿热窒闷,吹得人遍体清凉,超出预料的美景吸引了心神,他毫不犹豫的扑下湖水凫泳,数月未有的惬意。顺手捞了几条不知名的肥鱼,浑身长满了雪白的细鳞,腮上还有长长的须,样式古怪,烤熟了滋味却十分鲜美,香味飘得老远。

他心满意足的啃着鱼肉,前方的树林忽然有轻响,竹竿拨草的声音越来越近,探出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衣衫式样一看即是普通村民,身后还背着采药的竹篓,粗衣赤足,黝黑而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见鬼一般瞪着他。

转了数日都没见几个人,正觉极度无聊,他努力表现友好,用刚学来的鸟语嗑嗑巴巴的表达并无恶意,甚至用上了手势比划,邀请对方和他共享篝火晚餐。

对方迟疑了好一阵才走过来,放下背上的筐,盘着腿在火边坐下,拒绝了他递过去的烤鱼。

“真没想到这里有人,我还以为撞了鬼。”老人的舌头很生硬,但说的分明是汉话,他听得几乎跳起来。

“你是汉人?”多日被迫说着半懂不懂的南越话,憋得几乎吐血。此时遇到一个能说话的人,惊喜非旁人所能想像。

老人沙哑的笑了,沧桑的眼睛浑浊而世故,自然猜得出他为什么反应过激。

“我在这里五十年了,第一次碰到说汉话的人,都快忘光了。”

在这种鬼地方呆五十年,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怎么会来这里。”

老人仰着头思索,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回忆。“百年不遇的旱灾,一村人饿死了大半,剩下的成了流民,随着流浪到这里,后来安了家,习惯了,也就不走了。”

“你能适应……?”他只觉不可思议,顺手拍死了一只大得吓人的蚊子。

老人呵呵的轻笑,从竹篓里翻出一株草丢入火堆,袅袅的轻烟飘散,徘徊在耳畔的嗡嗡声迅速消失了。“天气湿热,容易生蚊蚁,外地人都受不了。本地人有一些偏门的办法,这种草味蛇虫都会避开。”

他叹为观止的摇头,不管怎么说,今晚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今天的运气令他十分满意,继续啃着肥鱼填饱肚子。

老人望了他一眼,也从怀里摸出干粮裹腹。

瞟了瞟对方粗糙的米饼,他大方的再次送去脂香四溢的烤鱼,老人却不停的摆手,往后退让。

“谢谢,这鱼我们这里的人是不吃的。”

“为啥?”他不解的眨了眨眼,如此美味却不为人食,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有毒?”

见惯了各种奇怪的生物,不少看来正常的却有剧毒,难道这个也……他蓦然绿了脸。

恐惧太过明显,老人忍着笑安慰。

“没有毒,只是湖里死过人,我们觉得不祥。”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觉着不以为然。

哪个湖里没死过人,就为这点理由放弃唾手可得的食物,大概也只有化外夷民才会如此愚昧。

看出他的不屑,没有和异乡的年轻人计较,老人平和而慈霭。

“你不觉得奇怪,这么好的地方,我们宁肯挤在山底下淋雨受热都不肯搬上来。”

这确实是个疑问,他立刻请教。

“这地方,有鬼。”

恰巧一阵阴风刮过,森森如浸冰水,火苗跳动的光影中,老人脸上的阴影极深,衬着郑重其事的几个字,险些让他汗毛倒竖。

“老人家说笑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他哈哈干笑,平抑着自己的不安。

“你听。”

他静下来细听,风刮过了冷月下泛着白光的残垣,发出的声音竟似哭声,幽幽咽咽的凄怨,在密林中分外恐惧,想起沿途听说的巫力乱神,使蛊下咒的诡密传言,肌肤霎时爆起了一层颗粒。

“这只是石头的声音,哪有那么怕人。”他心里不安,嘴还是很硬。

“这里死过好多人……”老人望着月夜下沉静的湖面,感慨万千。“数不清有多少,一国的女人都死在了这,湖上飘的全是尸体……我一辈子都怕,要不是为了采药,我才不会到这。”

听着沙哑而苍凉的话,他头皮有点麻,又不愿相信。

“是不是夸张了一点,我走了这些天,近一带根本没几户人家。”

老人摸出了旱烟,在脚边磕了磕,就着篝火点燃,烟气缓缓升腾,满布皱纹的脸也似隐入了迷雾。

“这里原来是苍梧国的王宫,现在的人早不记得了,除了我这样上了年纪的还有点印象……是个好地方啊……”

“有山有水,一国就是一个几万人的大族,人丁兴旺,挖矿炼银的手艺又是历代相传,生活富庶,当时不知多少小国羡慕……这一族的女人非常漂亮,皮肤白又能歌善舞,和南越其他地方的人都不一样,可惜从不对外通婚。特别是苍梧国的公主,据说她的歌能引来鬼神应和,飞鸟游鱼出听,美得不像凡人,见过没有不被迷住的。异地行脚的客商数不胜数,一多半都是为了碰运气见她一面,回去能像傻子一样说上几十天……”

或许是上了年纪,老人的话有点絮叨,听着银鹄云里雾里。

“那不是很好,怎么现在变了……”他比划了一下死寂的周围。

“就是太好,所以才惹来了祸端。”叭嗒叭嗒的吸着烟,老人伤感而无奈。“邻近的小国眼红,既想要他们的财富,又想要他们的女人,伙同起来重金贿赂了驻守南越的将军,诬称苍梧国谋反,带着几倍的人杀过来占这块地方……”

“那后来?”

“这一族的人骄傲得紧,明知敌不过也不肯投降,男人在国主的带领下拼死力战,全数死在了战场上,女人……”

“被捉了?不对,刚才说她们都死了……”说到重点上,他渐渐感觉不妙。

环顾着波光鳞鳞的湖面,老人带着几份敬畏。“我只是听说,黑压压的军队围住了这坐山,逼躲在宫殿里的女人们出来投降,男人们死光了,一族也完了……女人们恨透了毁家灭国的恶魔,又不甘心做奴隶,在王后的带领下全数投了湖,一个也不肯屈服,整个小国就这么完了。”

“全死光了?”寥寥数语的描述勾出惨烈至极的画面,想到湖上飘满了尸体,银鹄一阵恶寒,刚吃下去的肥鱼几乎立刻吐出来。

“……后来夜夜有人哭,哭得占领的敌军都受不了,尸体也开始腐烂,疫病流行,巫医们都说是苍梧国的诅咒。为了拔除邪魔,在神巫的命令下往湖里倒了桐油,烧了三天三夜,几十里外都能看见火光……”老人沉沉的叹息,“可是还是有女人哭,最后怕了,带着夺来的大量金银撤出了这块地方。几十年一直这么荒着,湖里的鱼再好也没人敢去捞,那是苍梧国的女人变的。”

“真的是巫术诅咒?”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肚子开始翻搅,他看着香喷喷的鱼欲哭无泪。

“那倒未必,我曾经在苍梧贩过货。这个国和南越其他地方不一样,男女都擅歌,族里流传是天神后裔,不信巫咒,但秘术确实是有的,唯有少数王族才知道。”老人随手拔起一朵随风轻摆的花,丝丝舒展的细柔花瓣犹如流苏,繁丽而华美。“他们视这个为圣花,当年王庭里满目皆是。雪衣、白花、天乐一般的歌,那可真是美……”

老人不再说话了,默默的抽着旱烟。

静寂如死的夜里又一阵风掠过,呜咽之声隐约回荡,恐怖之外,有种哀怨悲婉的凄恻,月光如银,映着斑驳苍凉的废墟,银鹄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一晚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迷迷糊糊睡去时已近天明,醒来时日头已升得老高,身边的火堆只剩了余温,一夜娓娓而谈的老人不知去向,他甚至不太肯定自己遇见的是否真实。

鱼还剩下几条,他再也没了烤来吃的兴致,摸摸肚子决定去打几只野鸟,不留神在废殿小径上绊了一下,弯腰一看,是一块被野藤遮没的石碑,上面刻着奇异的碑文。瞪了半天,他摸出怀中的素绢,字虽不同,曲致勾划却如出一辄,分明是同一种文字。

摸了摸后脑勺,望着四壁倾颓的殿宇,千辛万苦踏破铁鞋,竟已误打误撞的找到了遍寻不至的目标。

想起昨夜经历的一切,真是……见鬼了。

溯梦

一滴汗从额上渗出,缓缓流过眉梢,滑过浸湿的脸颊,顺着下颚滚落了衣襟。逐渐被寒冷的室温侵袭,变得冰凉刺骨。

汗透的身体有如冰封,费力扯上身的棉被潮湿笨重,完全没有作用。幸好几度发作之后摸出了规律,预先将孩子托给了店主,这般狼狈的模样,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痛,真要命,熬过去如同散了架,意志都近乎崩溃。极度的衰弱令她想睡去,寒冷却成了最大的障碍。

冻死在屋里,确实有点可笑。

这该死的北方,该死的冬天……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去南越。

据说那里很温暖,从来不会下雪。

那个人……又在做什么?

记忆中最后的神情是彻底的愤怒,大概真的是把他惹火了……

很吓人,还好不会再见。

寒气一再侵袭,头脑逐渐昏沉,可这样一睡……

拖过枕畔的剑在手腕划了一道,没拿捏好,稍深了一点,血流得比预计的多,但凭着痛应该能再撑一段时间,只要拖过几个时辰……

廊外响起了脚步声,很轻,而且不止一人。不管何方的敌人,她都没力气反抗,也就当事不关已的静待。

门上传来轻叩,停了片刻又敲了敲,耐心而有礼。

叩了又叩一无反应,终于传来了一声裂响,门栓被震断了。

门开了。

屋里极幽暗,射入的光线令她一时看不清。

片刻,一个温雅的男声响起。

“你们留在外边,这里有毒。”

修长的身影踏进来,隔空掐灭了屋角微明的香。转首看着床上的人,轻声道了句歉,抬手打开了窗。

光映入氤氲着淡淡烟气的房间,风裹着雪的气息卷进来,她轻轻眯了下眼。

“近两个月跟着我,是你的人?”

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他却听清了。

“是我。”

触了下冰冷的额,又探了探脉。他解下轻裘,掀开被子裹住纤小的身体,抱起来踏出了冰窖般的房间。

她非常累,硬撑着不睡。

虽然热气腾腾的浸浴化去了骨子里的寒意,服侍的丫环恭谨有礼,烘得发热的厚褥舒适之极,房内烧着地龙,温度足以让人冒汗。

“睡吧。”他立在床边,温柔的劝着她。“不会有危险,我没有恶意。”

“你到底是谁。”这个疑问盘旋在心底良久。“我杀过你什么人?”

他微微笑了,蕴着几许悲伤。“你的身边只有敌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样的眼神让她很不适应,仿佛无限心疼,她努力摆脱恍惚,这并不容易。

他按住细腕,不让她去压刚包扎好的伤口。“别这样对自己。”

“我不认识你。”

“你见过我,或许忘了。”他坐在床边,神色温暖而怀念。“很久以前。”

“不可能。”她盯着他的脸。“我见过的一定记得。”

他又笑了,轻抚了抚黑发,奇怪的是并没有厌恶的感觉。

像对一个执拗的孩子,他的声音带着轻哄。“你很累了,睡吧,醒了我会告诉你一切,再不会有人能伤害你。”

确定了对方毫无恶意,意识渐渐模糊,尽管还有无数疑问,她还是放松了下来,几乎是立刻坠入了沉眠。

许多年不曾做过的梦。

梦里她在放纸鸢,非常美的蝴蝶鸢。手工不甚好,画得却十分漂亮。

娘坐在树下缝着新衣,用的是淡粉的丝罗,很快就可以穿了。她满心期盼出远门的爹能带回新鲜有趣的玩艺。

纸鸢歪歪扭扭的盘旋打转,她越跑越远,不小心摔了一跤绊断了线,顾不得疼痛赶紧看天空,失去了牵引的纸鸢迅速从半空飘落,一个筋斗栽到了草地上,凄凄惨惨的好不可怜。

她奔过去想拣起来,纸鸢却到了一个男孩手中,漂亮出色的五官,瞧上去有几分眼熟,冷冷的看着她。

当时不懂,许久之后才知道令她微惧的感觉是一种敌意。

男孩身后立着一个端庄秀美的女人,眉间有郁结不散的轻愁,盈盈的目光也在看她。

她不知所措的回头,母亲从远处站起身,雪白的衣裙被风吹得纷扬。

朦胧在笛声中醒来。

手脚恢复了力气,却不想动。

悠悠柔柔的曲声如梦似幻,是依在母亲怀里跟学的哼唱,唤起了许久之前的片段。父亲爱听母亲的歌,也喜欢把她高高的抛起又接住,令她觉得自己像一只会飞的蝴蝶,母亲常常嗔怪父亲的过度宠爱,那时的幸福没有一点缺憾,至今想来犹不真切。

曾经……那么快乐,令回忆变得极奢侈。

她在侍女的环绕下洗漱更衣,心神有些乱,任由侍女一层层装扮。

衣料是昂贵的上品,轻暖而柔软,样式简洁雅致,虽是冬装,穿在身上却毫无厚重之感,绝不累赘,俱是烘暖了才上身。宽窄长短恰到好处,连足上的靴子都极其合脚,仿佛是量身订做的一般。

屋内的物件有细微的更动,身体也无宿昔发作后的疲倦,不知睡去了多少时间,想是……用了药,否则不可能换了地方都一无所觉。

短剑搁在架上,她看了半晌,翻腕收入袖中,推开门踏了出去。

目光一瞬间涣散开来。

屋外是一间宽大的庭院,长长的廊檐,片片雪花自空中飘落,世界化为了一片莹白。可她知道皑皑白雪下应该是一片青葱碧草,那几株枝桠分明的大树会在夏季开出细碎的小花,落满一地金黄,檐下会有数丛芭蕉,在雨天被打出单调而清宁的沙响,芭蕉旁会种上大朵的白花,时常被折来插瓶,清雅的香气许久都不会消散……

檐下的风铃在寒风中轻响,仿佛流光旧影化成了真实。

廊下左起第三根柱子上刻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印痕,她俯下身做梦一般轻抚,曾经有个小人站在柱前比划,吵嚷着要快些长高。

细细的指尖又拂过一栏千百颗宝石串成的珠帘,缤纷旖丽,在雪下映出璀灿的华光。下方的宝石有几颗失落,那是被她揪下来做了弹子……

一切都像是梦中的场景,可梦中不该有那个倚栏吹笛的人。

“你是谁。”迷茫的问出口,又很快被冰冷的现实攫住。

“不对,我为什么要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退了几步,砰的撞上了墙壁,脸忽然惨白,模糊猜到了些许。

“错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年轻的男子收起笛子,身形一晃已立在眼前。

“错了……错了……我不是……”利刃加颈也不会这般可怕,她神色恐惧,头脑一片昏乱,用力按着跳动的额角。

“我是迦夜……人人痛恨的妖魔……不是……不是……”

“蹁跹。”

他替她说出了埋藏在层层灰烬中的名字,那个在舌尖徘徊却如禁忌般说不出口的魔障。

她怔怔的抬起头,凝视着那双了解而感伤的眼。

“对……我不是……你一定弄错了。”

“还记得这首曲子?”示了下短笛,他耐心的引导。“是你教我的,唱了好几遍。因为我替你修好了弄坏的纸鸢。”

“……可是你说你听不懂……”一些破碎的光影掠过,有个好看的男孩总是板着脸不耐烦,可因为某种莫名的亲切,她偏喜欢粘着他说话……“不对,我不是她,我是迦夜……”她时而恍惚,时而清醒,苍白无力的否认。“天山里的……魔鬼……”

“我听不懂你唱的歌,但记住了曲调。”他像是不曾听到否认,语调轻柔。“你说我是你第一个年纪相近的朋友。”

她呆了一呆,又变得混乱。

那是事实,虽然非常受宠,她却从来没有年龄相近的伙伴,身边除了父母就是年长的叔叔姐姐,尽管对她都很亲切。

所以那时她很开心,甚至有些讨好那个男孩……

重重捏了一下手腕,疼痛令她摆脱了迷惘,终于从错乱中镇定下来。

“抱歉,你认错了,我感激你帮了我,但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

“十六年。”

没能及时制止,他看着血一丝丝从袖间蜿延滑落,眉间涩而痛。“从你们离开的时候就一直寻找,从没间断。我知道这来得太晚,错过了最需要的时候,你甚至已经可以当作过去根本不存在。”

她尽力让自己冷静,口气变尖锐而讥讽。“想必是尊驾的眼光出了问题,看我像十六岁的样子?”

男子的双眼温和而沉静。“我知道你不是十六岁。你今年二十,生辰是七月初八,四岁以前住在扬州,五岁被人掠至天山,十岁入淬锋营,十四岁成为魔教四使之中的雪使,主理西域三十六国事务,不久前联同另外三使携手击杀了教王,两个月后脱离天山,与亲随的影卫一道来了江南……他就是谢云书,在天山,你叫他殊影。”

她又一次怔住,他对她的了解清晰得令人恐惧。

“你怎么可能……”

“查到这些并不太难,你走后天山陷入内乱,几乎完全分裂,有许多机会可供刺探。”他微带悒色的笑了一下。“当然,雪使迦夜在西域也是名震四方。”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耳畔只听见纷纷扬扬的雪簌簌而落。

“你的剑叫寸光,是令堂留下的遗物。练的武功心法来自南越古国,已经招来了劲力反噬,每一次发作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将来更……”吸了口气,他又说下去。“我也明白你为什么刻意不肯长大,以前的事你记得很清楚,却不承认自己是蹁跹,即使回了江南也未寻过旧宅,宁愿彻底遗忘,断得干干净净……我知道这是为什么。”话语越说柔,溢满了怜恤伤痛。

“我知道你是迦夜,但你也是蹁跹,我一直在找的蹁跹。”

一直默默的听,听得险些窒息。她开始摇头,仿佛要摆脱什么可怕的东西,用尽了力气否定。他制住了几近失控的崩溃,望着慌乱逃避的脸,禁不住红了眼眶。

“对不起,当年毁了你的生活,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对不起……这么晚才找到你。”

天涯

“八师弟!”一个声音喝住了冲动拔剑的人。

一脸颓色的男子按住了师弟的手,将寒光闪闪的利剑还鞘。

“大师兄,难道你甘心就这么俯首称臣?”八师弟怨愤而恼怒。“衡山派多年的基业就这么拱手让人?”

“还能怎么办,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我愿意。”男子的脸色暗淡无奈。“谢家声势之盛,非我们所能抗衡。”

“我宁愿拼了。”八师弟环顾着众人,年长的师兄师姐一个个在年轻锐气的目光中低下头。“师父还在一定也会这么想,大师兄既然暂代掌门之位,就该担起本派声名,豁出性命相拼也好过任人宰割。”

激昂的话语换来一片沉默,如有万一的可能,谁会愿意俯首贴耳任人驱策,名重一时的衡山派被人逼到这个地步,做梦都想不到。

怎奈扬州谢家近年扩张迅猛,实力高涨,手段令人咋舌,行事隐蔽而诡诈,逼得诸多根深蒂固的门派屈身臣服,交出主导之权。剩余的少数强硬门宗被强大的力量无情吞没,数年来,谢家已从江南白道的名誉龙头,转成了真正把持武林半壁江山的魁首。

“那个谢三究竟是什么来头,不是他也不致落到今天的地步。”有人咬牙切齿的咒骂。“谢家以前行事可不是这样。”

“听说他失踪了七年性情大变。”大师兄沉郁的拧起了眉。“这次来的要是谢曲衡倒还好,偏生是他。”

“既然敢来,干脆一起上制住他,就算换不回师叔师伯,杀了也能出一口恶气。”八师弟到底血气方刚。

大师兄瞥了他一眼,苦涩难当。

一贯刚勇鲁莽的师弟怎会了解当家的不易。

衡山派固然威名赫赫,派中耆老却被谢家尽皆使计诱出,至今失陷未归,生死不明。左右的盟友在谢家威压之下噤若寒蝉,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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