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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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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回答,鼻端传来勾人心魄的甜香,又退了一步。

仿佛不曾看见他的回避,女郎附上前,越加放肆的打量。

“弑杀组的新人?可是未曾见过呢。”玉白的手指似要抚过他的脸,他不落痕迹的闪开。“跟姐姐说,你叫什么名字?”

“殊影。”

清冷的话音入耳,玉一般的手忽然定住。转而漾起笑,转首看向廊边行过来的人。

“原来是妹妹的人。近来可好?”

“紫夙刚回山,想是辛苦了。”

“可不是,山外哪有教中舒适。”女郎掩唇娇笑,“走之前听说教王赐了你影卫,就是他么?”

“不错。”

“说起来,教王对迦夜可真好。”她似怨似嗔,“把这么俊的人都留给妹妹了。”

“都是教王恩典。”

“可听说你不怎么喜欢。”水样的眼一荡,吐气如兰。“和姐姐换一个怎样?我身边的人随你挑。”

“多谢紫夙,可惜教王所赐,迦夜不便擅改。”

“真是可惜。”她叹息出声。“这般出色的人儿,我都心动了,妹妹不介意我常找他聊聊?”

“随紫夙的意。”她全不在意,转身欲行。

“妹妹,听说教王这次遣你去莎车国可是真的?”她懒懒的倚在花架子上,离他极近。

“紫夙果然消息灵通。”

“你不带他去?”

“我自有安排。”

“或许是姐姐多嘴了,可一个有名无实的影卫留着又有何用。”紫夙轻笑了几声,“妹妹不心疼,我可觉得浪费。要不我上禀教王,给妹妹换一个可好?换个利落的办事也方便。”

“小小一个影卫,倒是让紫夙费心了。”她牵了牵嘴角。“只是教王安排自有道理,迦夜不敢擅揣,更不敢有劳。”

“我还有事,改日再叙。”言毕点点下颔,示意殊影,转身沿着回廊去了。

目送两人的背影,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摘下一朵芳花,玩味的微笑。

“真是……千冥,你怎么看?”

随着话语,一个身形从树后踏出。

玉冠束发,容貌端正,神情中有种浑不在意的慵懒,眸子却说不出的狂热。偎近女郎的身畔,双手自然而然的扣上裸露的腰肢。

“能怎么看,她还太小,恐怕是完全不开窍。”磨蹭着细嫩的耳垂,他语音模糊,凝视着远去的纤影。“你看上那小子了。”

“瞧着挺有趣。”微微的麻痒让她轻笑。“你不也一样,可惜你赢不了她,要不然……”腰际的手蓦然一紧,她娇呼出声。

“别激怒我,对你没好处。”他淡淡的箝住她,“她迟早逃不出我的手心。”

“是啊,就像我一样。”女郎秋波一转,似嗔似怨。

他看着微嗔的娇容,又笑了,俯身轻哄,嘴上说的却是与轻松的神色截然相反的话语。

“左使昨日和枭长老密议了一个时辰。你知道么。”

“可有探出详情?”女郎悚然一惊,脸上却仍是娇谑。

“他防得很紧,我的人无法靠近。”

“我只知左使密令急召獍长老回教。”她声音压得极低。“教王下令右使彻查历年西域岁贡的清单,同时暗里派夔长老赴各国核对。”

……

“可有其他人觉察?”

“迦夜约摸是猜出了什么……”女郎冷哼。“这丫头一向鬼精,不然怎会恰好主动请缨去莎车。”

“她倒是聪明,你打算怎么办?”嘉许的笑了笑,他埋头轻啃雪白的细颈。

“我?”女郎轻喘,合上眼掩去了冷光。“我能如何,自然是听你的。”

他久久不曾答话,眼光沉沉似在计量什么,五指无意识的游曳,忽然抚上高耸的胸狠狠拧了一把。“听我的……那就先跟我回房间。”体温渐渐上升,他邪气扯扯嘴角,一把抱起惹火的丽人。

女郎吃吃娇笑,驯顺的蜷伏,手中的鲜花不知何时被揉得粉碎,零星的跌落在地。

屈辱

蓦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翻腕抓住,直切脉门,又在瞥见的一瞬松懈下来。

“九微!”

少年展颜而笑,微黑的肤色泛着健康的油光,像原野上的马驹。

“何时回来的。”

“昨天。”将手上拎的东西掷入他怀中,“给你带的。”

一把大马士革弯刀映入眼中,羊皮混以乌丝缠柄,作工精致,刀身不长,极适合随身佩带。

“谢谢。”他并不推辞。“这次有没有受伤。”

“还好我跑得快。”九微夸张的比划,“那些箭冷嗖嗖的擦着我飞过去,差点屁股上就要多几个洞。”

想像伙伴的狼狈,他忍不住失笑,忘了刚才的心事重重。

风吹过,掠起了额发,少年稍微失了神,呆了片刻忽然叫起来。

“我的天,你可千万别对着外人这样笑,我怕……”

“什么?”他没听明白。

少年也没有再说,只是摇头,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

“我现在才明白教王为什么把你指给迦夜。”九微的眼斜瞟过来,上下扫视。“要是换成别人……”

“换成别人怎样?”

“你的处境肯定比现在好得多。”少年哼了两句,“那家伙太小了,估计不懂。要是换了紫夙或绯钦……啧啧……”

终于约略猜出了九微的意思,一时啼笑皆非。“你在胡说什么。”

九微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殊影,提醒你小心一个人。”

“谁?”

“枭长老,不管什么情况,记得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

“他……好男风,听说曾经对弟子用强。”吞吐了半天,还是说出来。“迦夜住的地方很偏,你又不常出来,可能不太清楚。”

他的脸冷下来。

“说真格的,教里最近或许会出事。”九微在他身边坐下来,伸直双腿。

“什么样的事?”

“大事。”少年扬起眉,竟有种兴奋期待的跃动。“弄不好会翻天覆地。”

“你是指……”他微蹙起眉。

“迦夜最近有什么动静?”

“不日将往莎车国。”

少年低低的笑了,“七杀果然都不简单,还是不带你去?”

“嗯。”

“也好,只要迦夜能自保,就不会波及到你。”拍拍他的肩。“她走了以后,你尽量不要离开院子。”

“你打算怎么办?”少年跃跃欲试的神气让他感觉出异样。

“我会赌一把。”九微侧过头,明亮的眼睛掠过一抹狠色。“生死有命,只要成功了,我将不再是任人驱策的小卒。”

“有多大把握。”他捺住担心,没有追问详情。

“六成吧,看运气。”瞥见他的神色,少年笑出来。“不用紧张,我可是很有信心。况且也不用担心你了,迦夜比我所预想的更……”

打住了话头,他平平躺在地上。

“殊影,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忍。”

他何尝不知。

“迦夜未必对你有好意,可至少有她挡着,你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我是帮不上你了,你自己小心。”他默然良久,缓缓回答。

九微也许还能用血肉换来机会,中原人的身份……注定会被提防监控,连类似的谈话都会多少牵累到九微,他不是不懂。

如此难测的困境,该如何自处。

翻天覆地……是教中有变?

所谓的事态无非是权力争执,迦夜为什么离开?九微选择了什么?

看着仆役收拾迦夜出行的物件,他中断了思绪。随挑选马匹的下役前往司驷监,长日无事可做,闲得有点发闷。

这里的马也是分等级的。

打量一匹匹养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健马,又看了看四周,依稀有点印象。从那个令人窒息的马车里被拖出来大概就是在这了。

那时还真没想过能活到今天。

看着凶恶的下役变为一脸谄笑,唯唯诺诺深恐应对不周,实在有点好笑。管事甚至主动为他挑了一匹马,以便在等候的时候骑乘取乐。

许久不曾骑马,无须鞭策,骏马迅捷奔驰,转瞬已将屋宇抛至身后。山间极大,还有成片的青碧草原,在夏日中散发着草木清香,策马临近一条清澈的小溪,马儿在全力奔走后微微喘息,耐不住诱惑走进溪中,埋头啜饮溪水。他索性跳下马,清凉的水浸过足踝,时有灵巧的游鱼蹿过。

忽然感觉到某种气息,他蓦然抬头,数十步外有一名男子正看着他,眼神奇异。

按住惊疑,他回视对方,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脸上并无恶意,却让他暗暗警惕。

“你是……”

眼光扫到男子的襟口,绣着极细小的一双黑翼,翼上隐约可见三点金光,他蓦然脊背冒汗,低头行礼。

“属下是七杀中迦夜的影卫。”

“那个影卫……我听说过。”男子微微一怔,似在思考什么。

“属下有事待办,先行告退,尚请见谅。”他恭敬的后退。

“等等,你可知我是谁。”

“请恕属下愚昧。”眼见对方似要踏过来,他咬咬牙,“请恕罪,属下尚有急事,先行一步。”不等对方回答他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背后似乎有声音在唤,他头也不回的疾驰。

三大长老的徽记,唯一不曾见过,只有九微警告过的……

心在狂跳,若不是对方一刹那的踌躇……

他强自镇定,将马还给司驷监,又随挑好马匹的仆役一同走出,心下决定再不走出苑内。

“站住。”

梦魇般声音钉住他的脚。

好整以暇拦在前方的,正是以为业已躲过的人。

身边的仆役躬身行礼。“见过枭长老”

他定定神,“参见枭长老。”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男子微笑着一步步走近,眼中有抹猫戏老鼠的得意。

“属下眼拙,刚刚才得知。”

“你先下去,我有话和他说。”男子随意挥退仆役。

“还是不必了,迦夜正在等属下回去复命,改日再聆长老教诲。”不用张望,他也知道对方故意挑了人迹稀少的地方堵截,脱身只怕……

“什么时候一个下役连本长老的话都不放在眼里。”男子阴阴的笑了笑,蓦然断喝。“滚!”

一旁的仆役脸如土色,恐惧已极,慌乱的牵马奔逃而去。

事已至此,他镇定下来。

“敢问枭长老有何吩咐。”

“你听说过我。”男子踱至他身边。

“属下不懂长老的意思。”

“你知道我好男风。”男子挑起他一络头发,目光中写着赤裸裸的欲望。“跟着我,会比迦夜好得多。”

“教王令属下为影卫。”

“教王也会改主意,即使是迦夜,我去要人,她难道不给么。”轻飘飘的话像是断绝了所有退路。

“既是如此,请长老言明教王后,殊影才好跟随。”他闭了闭眼,挤出话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男子弯腰附在耳畔,音如鬼魅。“今天,你躲不过。”

他猝然弹起身,指掌并立如刀,攻出最狠毒的招式,那个男子似并不意外,翻身闪避,随手拆解。不顾两败俱伤,只求能夺开一线逃走,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打心里越凉。一只手穿破了防卫狠狠击在腹部,他疼得痉挛起来,一错神已被制住要穴,动弹不得。

“这样的相貌,真是可惜……”冰冷的手轻轻替他擦去冷汗,仿佛遗憾。他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

“偶尔……我也喜欢用强的。”对方似乎不在意。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手已探入衣襟。“更刺激,特别是在野外。”

一声裂响,衣服被生生撕为两半,随着那只手抚过,肌肤爆起了无数颗粒。

被一个男人……牙龈已经咬出血,直恨不得自己瞬时死了才好。

“迦夜见过枭长老。”

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淡淡的一如平时。

游移的手离开了身躯。

“迦夜。”男子干笑了一声。“我以为你知道进退。”

“迦夜不敢,殊影办事迟迟未归,是以过来看看。”女孩垂着头,像是不曾看见发生的一切。

“那你可以放心,稍后我自然会放他回去。”

“不敢有劳长老。”

“你不听我的命令?”

“迦夜只是带回下属,何来抗命之说。”

“我命你离开。”

“只要长老放开殊影。”

“迦夜!”男子终于站起身,厉声呵斥。“你该清楚得罪我的后果。”

她终于抬起头,黑色的刘海下,冷冷的双瞳宛如暗夜。

“他是我的影卫,教王所赐,并非可以肆意胡来的对象。”

男子怒极反笑,“你看准了我不会对你动手?”

她也笑了,冷漠的眼神暗藏锋锐。“长老哪里话,只不过为了一个影卫伤了和气,未免让人笑话,届时教王面前也不好交待。”

“你拿教王来压我?”

“岂敢,迦夜只是提醒长老莫要为了一时激动不顾大局。”

男子忽然静下来,拾起丢在一边的衣服穿上。“好,我看你能护到什么时候,只怕到时连你都……”

男人消失了,怨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

她无声的吐了一口气,走到他旁边俯下身。

黑发在肩头拂过,丝丝凉凉。只觉得身上一松,又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女孩收回手,转过身,等他整理破碎的衣物。

屈辱的感觉铭刻不去,心里一时恨极。他看着比自己矮小许多的女孩,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

“殊影。”

“我本来想……”她背对着他,微微叹息。

寂静良久,女孩仰起头,做出了决定。

“回去交待他们收拾行李。”

“这次莎车之行,你和我同去。”

杀手

出发前,天未亮。

他走出门,一个身影早已在门外,正逐一检点马背上的行囊。

一一过目,巨细不遗,甚至连药匣都打开检视,确定无虞,才归拢行李,整装上马。

出山果非易事。关卡重重,一丝不苟。即使认得迦夜,行礼如仪,仍是查验了出教玉敕后才放行。他策马跟随,极力稳住心绪。

一路西行,黄沙万里。

烈日如熔化一般骄热,烫得呼吸都炙热如灼,又干渴难当,有限的食水必须在赶至补给点之前精确计量,稍有不慎,就可能变成荒野中晒死的干尸,沿途历历可见牲畜的白骨被黄沙半掩,路途之艰苦,非常人所能想像。

酷厉的自然面前,人渺小得不值一提。

迦夜以白巾裹面,控制着行止的一切。

何处歇马,何处息宿,何处有地下暗河可补食水,细细了如指掌。坚韧的耐力超乎想像,每每在深夜还能见她观察星辰斗宿,以掌握明日行走的方向,戈壁荒漠之上,稍不留神就可能迷路。

当终于到达莎车国前最后一个小镇时,饶是一路冷定如神的她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小镇被来往的客商视为行脚休憩处,繁华而热闹,见惯了各地客商的店伙眼力十足,恭敬的将他们迎入上房。

一间上房。

迦夜的吩咐,他默然照办。

除去了蒙面的布巾,洗掉了一路风尘。

他回到房间时,迦夜又已是往常的模样,白衣如雪,黑发如漆,眼瞳仿佛还带着浴后的湿气,乍看上去像玉瓷做的小人,全无半点威势。

抬头瞥见同样沐浴过后的他,似乎微愣了一下,随即撇开垂眼打量街市。从二楼的窗口望下去,肤色各类的异族人不时往来,小贩们在黄昏的斜阳中扯着嗓门吆喊,试图争取最后的顾客。

“殊影。”

“是。”

“仔细看那个人。”

一阵喧嚷冲乱了街市,他凝神望去,一个高大的胡人蛮横的撕打摊主,粗蛮的拳头在瘦弱的对手脸上冲撞,鲜血从鼻腔唇角溢出,他仍不放松,甚至污言威胁围观劝解的路人。

最终,他似乎褫夺了满意的金钱,扔下昏迷的对手扬长而去,背后是摊主儿女的哭声震天。

“看清楚了?”她收回视线,抿了一口茶水。

“卯时以前,我要看见他的脑袋。”

他蓦然回首,明知不该问仍不禁脱口。

“为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有资格质问我?”漆黑的眼瞳对上他的眼,无表情的笑了笑。“不过是个以暴力夺人钱财的恶霸,杀了又怎样。去吧。”

猝然睁开眼,一抹影子从窗口掠入。

一颗血污的头颅在桌上滚动了几下,停住。

暴凸的双眼仿佛在怒瞪,像是难以置信自己身首异处,正是稍早时凶恶致极的当街殴人者。

少年冷冷的看着她,未及合拢的窗棂隐隐透出一线天光。

“把东西清理掉,桌子擦干净,你可以休息了。”

连打坐的姿势都不曾动一下,她又合上双眼。

“那张床归你,还可以睡一个时辰。”

他僵立当场,闷到胸口发痛。

良久,又拎起头穿出去,回来拧布拭净桌面,洗去血腥,坐在床边怎么也平抑不下心绪,眼睁睁看着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店伙敲门,送来热腾腾的茶汤早餐。

迦夜离坐而起,洗漱用餐,神色一如平常。

她吃饭的样子非常文雅,一举一动都规矩有度,即便是比起江南的大家闺秀也毫不逊色,气质甚至犹有过之。

可是他没有忘,昨日她随口便令他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

即使那个人恃强横行,并非善类……

“那人名唤沙力克,以强行剥绞地头税为生,伤人无数血债累累,百姓奈之无何,为地方一霸。”

她平静的开口,以丝巾拭唇。

“有妻妾数名,儿女尚幼,更有七十岁的老母在堂,由他奉养,街坊俱言其事母至孝。此人嗜赌好酒家无余财,一死家道败落,其母老年丧子,想来也活不了多久。”

她望向少年渐渐燃起怒意的眼,继续道出。“其妻妾本已不合,必然于数年内改嫁,儿女丧父幼失怙恃,就算运气好能长大成人,也难免终身困厄。”

“如此种种,都是因为你杀了他。”

女孩仿若事不关已的下了结语,他霍然起身。

“那是……”

“是我让你杀的。”她截口,黑冷的眸子似笑非笑。“可杀人者是你。”

他握紧手心,额角跳了跳,险些按捺不住。

“是你趁夜砍掉了他的头,又用桌巾擦掉了他的血。”似乎不曾感觉到杀气,她点点放过头颅的木桌。“你忘了?”

少年狠狠瞪着他,怒极的眸子几欲喷火。

……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她十指交按,研判般的看着他。

“……为什么!”寂静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陌生。

“你杀过多少人。”

他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回答。

“你杀过的人,可都是罪有应得?”

……

“至少你不曾主动杀过人。是想说这个?”

“生性坚忍,耐力极强,灵活机变,谨慎细密,又能照顾同伴协同作战。但不具侵略攻击性。”她背书般一字字吐出,扬扬眉。“这是夔长老对你的评价。”

“据报告所言,你在历次作战中皆以防卫为主,仅在遭受攻袭时才开始还击,除非生死关头,否则均重创对手即止,甚至曾因此而陷自身于危境。以上可是属实?”

他完全愣住了,半晌才回神。

“这和我杀人有什么关系。”

“我想……”她望入他的双眼,完全不似一个稚龄少女。“你还搞不清自己的身份。”

迫人而来的气机逼得呼吸一滞。

“你将来所杀的每一个人,可能善可能恶。他们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与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都有自己的亲人,只因某个指令而被终结掉生命。会有人为他们的死而悲痛欲绝,潦倒困顿,终身沉浸在仇恨中,用整个余生诅咒你下地狱。他们不会恨那个发出命令的人,只会恨刽子手……你。”

“你的身份,永远是个杀人者。”女孩的话语冷酷而犀利,像锥子刺入心底。

“你无法用被迫来推卸责任。”

“别说什么情非得已,你没资格。”

“结果就是你为了自己的苟活而去杀人。”

“这些罪,你将背负终身。”

指甲深深刺入手心,他死死盯住她。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她伸指轻拂衣袖,淡淡的开口。“因为我要的是一个真正的杀手,而不是正直意气的君子。”

“魔教就是这样的地方,没有所谓的好人,能生存的都是杀人者。”

“知道自己为何杀人,又能背负起罪衍活下去的人。”

“而你……什么都不知道。”冰冷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怜悯。“你以为只要躲下去就有机会逃离,就能活到自由的那一天?……太天真了。”

“你以为掩饰得很好?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每隔数年就有中原武林人被擒至天山,也有人如你一般闯出了淬锋营,但都活不了多久,知道原因?”

“不是单凭忍耐和毅力就能撑过去的,没有为了目标舍弃一切的决心,只会被利用得更彻底,你们所遵行的仁义道德唯一的用处是令自己死得更快。”

“像你这样根本无法成为一个杀手,更没资格做影卫。”

“杀一个恶霸都那么难,你能完成什么任务?”

“凭什么在教中生存下去,保护自己不受别人践踏。”

句句的冷嘲毫不留情,掐断了最隐密的希望,自尊被踏得粉碎,从未感觉如此无能。他的脸色一片灰败,颓然松开手,血顺着指尖跌落。

过了许久,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

“给你两条路。”

“要么你就这样在教中过下去,只要我还在你便不会死,作一个有名无实的影卫,放弃不该有的念头,像楼内的摆设一样活下去。”

“要么作一个称职的杀手,摒弃掉无用的道德正义,依命令行事,承担所有的污秽罪恶,再回不了头。”

“你可以选择。”她俯首看着他,语气稍缓。

“这是我所能给你……唯一的仁慈。”

莎车

日升日沉。

一整天,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如失去了操控者的木偶。

迦夜视而不见,依旧打坐进食,傍晚还去集市买了一方素巾。

入夜,她盘腿坐在宽凳上入定,以这种方式代替睡眠。

当曙光再次映上窗檐,少年抬起头。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微弱的光影下看不清眉眼,她的声音清晰凝静,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相衬的冷定。

“别以为是什么好心,我只不过有个习惯,即使利用也要是对方心甘情愿。”

“我不在乎有没有影卫,养一个闲人也无关痛痒,所以无须戒心过重,反正你也没什么好损失。”

“那时……为什么救我。”

沉默了半晌,她缓缓回答。“我也不是好人,但……闯过了战奴营和粹锋营的人,不该是那样耻辱的方式死掉。”

那样的污辱,更甚于杀死一个人,即使是坚韧到极点,也有其不可忍受的底线,对这种精神保有一份尊重,如此而已。

静寂良久,少年再度开口。

“谢谢你,让我看清楚面对的是什么。”他一字一句。

“请你教我,怎样才能做一个真正的杀手。”

杀手,绝非光凭武技即可。

不露痕迹的渗入,一击必杀的闪击,全身而退的精谨。

三者齐备才能算是合格的刺杀。弑杀组的新手永远是折损率最高的,仗恃一腔血气孤勇行刺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以为全凭锐气就能成功,绝对是一种愚蠢。

教中对于失利的杀手惩罚相当重,他们不仅任务失败浪费了机会,更打草惊蛇,令再次刺杀倍加棘手。

影卫与弑杀组又有不同。

必须全面辅助主人执行任务,需要极好的默契,最基础的便是说一不二的执行,影卫如同主人的一只手,对命令不管理解与否都要去做。

目前他的经验太少,难以独当一面,此行唯一能做的就是观察揣摩。

迦夜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以最简短的方式解释了此次任务。

莎车国内隐伏的密探书信传报,于阗国近日私下谴使暗会莎车国主,密谋共抗魔教一事,此事甚至有疏勒牵连在内。

一旦三国携手合盟形成密约,诸国之内教王扶植的大臣必受清洗,数年辛苦经营将岌岌可危,魔教声威大受影响。

弑杀组尚未从两年前的重创中恢复,同时狙杀多个目标相当吃力,况且树敌过多引起各国震悚连横相抗亦非上策,此行的分寸拿捏极是不易。

相当烫手的任务。

迦夜从地图上抬起眼,微微一笑。

“明日我们入城,谒见莎车国主。”

莎车国王妃日前为国主诞下了公主。

因着这个原因,莎车灯火通明,举行了整整三日的庆祝。豪华的宴会日夜不休,狂欢的气氛从宫廷延至民间。

百姓对异地的来客皆是笑脸相迎,平和安乐,对国主也以赞誉居多,想来莎车王颇得民心。

迦夜在官驿递交了玉敕,迎接的小吏一入手便脸色大变,不自觉的发抖,颤颤连声的禀报上级。

放眼西域,无人不知一双黑翼标记象征着天山深处最可怕的魔头。

等候事务处理的数十名莎车人不明所以,看着驿所长官以近乎恐惧的神态恭请,那两名出色的少年男女大大方方的踏进官轿,一路直入王宫。

莎车国主是年过三旬的中年人。

客气而有礼,明显掩不住紧张,左近的一位文臣轻咳一声,他才略为镇定下来。

“两位尊使莅临莎车,真是意外之喜,未及相迎,还望尊使海涵。”

“国主说哪里话,本是我们仓促到访,惊了主人,倒是失礼了。”迦夜落落大方的应对,言语颇有气度,虽然形容尚稚,却让人不敢小视。

“敢问教王对莎车今年岁贡可还满意?”

“这个当然。本教与贵国历来交好素有默契,教王多次提及国主,均是称誉有加。”

“如此甚好,还请尊使在教王前多多美言,永结晋好,莎车感激不尽。”手微抬,一旁的随侍立即捧上金盘,满满的金珠上堆着硕大的宝石,灿亮耀眼。

迦夜淡淡的扫了一眼,点头致谢。

“多谢国主盛情,在下定当转告。”

“敢问尊使此来是……”国主终究按捺不住。

迦夜像是恍然想起,泛起浅笑。“此来是为了祝贺国主喜得爱女,并无他事。”

国主惊疑不定,与近臣对望了一眼。朝贡往来之余,每值贺庆魔教确实也有使者到访,只是这个时候……

“历来与各国往来俱是獍长老主理,两位可是长老属下?”一旁的文官开口,微笑着探问。

“不错。”

“下臣失礼了,过去獍长老的下属多是西域人,倒是少见两位这样的少年英杰。”文官的眼睛紧紧盯住她。

魔教之内各部,唯有名震西域的杀手组皆是少年人,人所共知。

“这位大人是?”她神色不变,不答反问。

“是我的近臣沙瓦里。”国主挤出笑意,象征性的呵斥。“不得对尊使无礼。”

不等对方躬身致歉,迦夜示意无妨。

“其实大人说得对,我们本是夔长老下属。”话一出口,无异于直承自己是杀手,周围的莎车人脸都白了。

“不过……”她缓缓道出下半句。“来此纯属偶然。”

“尊使此言何意?”沙瓦里镇定的询问。

迦夜露出一抹笑意,“原本我们前往大宛办事,恰遇上獍长老及随行被教王急召回山无法分身,是以谴我们顺途到访,以免失了对国主的礼数。”

她微吐了一口气,仿若有憾。“教内事务不便详述,却未料到因此令国主受惊,是我们的不是。”

“哪里哪里,只是久未见獍长老十分想念,顺道问候,还请尊使勿怪。”

“国主太客气了,我代教王祝公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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