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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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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谢家的产业?”轻轻抚弄玉瓶中插好的芙蓉,她有点意外。

“是谢家暗里的,外人不知。”他挑起了帘子,阵阵荷香透入,无需熏笼已雅致怡人。“或者我叫银鹄碧隼来陪你。”

“省了吧,一个人还落得清净。”她不客气的驳了回去。明知拗不过,他仍放不下心,尽管那次旧伤发作过后再未重现,到底……

“回去吧,船还在等你。”她淡然一笑,对他的犹豫视而不见。“依约来了扬州即算守信,别想着支配我。”

“我很快来看你。”他无奈的蹙了蹙眉。“伤刚好不要乱走,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李叔。”

亲眼看着乖巧的婢女送来了清茶果盘,出去细嘱了管事,他回望了一眼水苑。玉一般的人儿懒懒的倚在栏边,仅能窥见半边如墨乌发。

迦夜……似乎也有心事。

事隔多年,复见旧时门墙,几欲说不出话。

谢青岚悄悄站到了身侧,抢先纵上去拍门。

“开门,三哥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在深宅大院前回荡。

没敲两下,朱漆大门轰然洞开,家仆护院整齐的排在两侧,迎接着出行而归的游子。一位柔弱的美妇人在丫环侍女的围绕中盈然而立,泪光点点,注视着久别的爱子。

“娘……”

颤抖的手摸着他的肩臂,似在肯定眼前的真实,谢云书眼睛也红了,屈膝跪倒尘埃。

“云书不孝,让娘忧心了。”

妇人搂着他痛哭,梦一般的不敢置信,青岚在一旁低声劝慰。

谢曲衡满面伤感,宋羽觞恻然观望,白凤歌在一旁也是泪光盈盈。

哭了半晌,身边的侍女亲眷劝了好一阵,谢夫人终于收住了眼泪,拉着他的手不肯放,说了许久的话,倦意渐生,谢云书才退了出来。

青岚或许是想通了,不复数日的沉默,恢复了顽皮爱闹的本质。“三哥今日回来,听说娘整夜都没睡好,现在总算是安心了。”

“爹呢?”

“在书房等你,大哥先去报告了此行的经过。”少年突然唏嘘,皱出一张苦瓜脸。“爹对我的处罚与三哥定的一模一样,难怪一直说三哥最了解爹。”

见幼弟垂头丧气的脸,他不禁轻笑。“你没抱怨?”

“我罪有应得。”青岚闷闷的叹了一口气。“没酿成大祸已经够走运了,爹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他温言安慰。

“我这就要去入刑堂领二十杖,估计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三哥可要记得来看我。”想到受刑之痛,他咧了咧嘴不无惨色,手不自觉的摸向后背。

谢云书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从怀里摸出了药瓶塞给他。

“这伤药止痛效果不错,叫人帮你敷上会好得快些。”

谢青岚感动的眨了眨,“谢谢三哥,我以为你不理我了。”一边抹着眼睛假哭,看得谢云书好气又好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

“都是我害叶姑娘受伤,你那么宝贝她,想你一定很生我的气。”他边说边观察兄长的脸色。“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但她确有嚣张的实力,人……怪是怪了点,三哥看重的应该不会错,就当是多了一个古怪的嫂子,就算别人说三哥恋童我也……”一看谢云书表情不对,立马打住话头闪得老远。

“不说了……三哥别怪我胡言乱语,爹在书房等你过去呢。”

目送弟弟的背影,意外的发现了一个事实。

这小子……轻功学得不错。

屋里陈设清雅,备有琴台书案,仿佛随时待人落笔勾描窗外的美景。比起天山,夏初苑的荷花更盛,也柔和了许多。少了大殿的空洞冰冷,多了些旖旎风情。

水殿那一池青荷,总有格格不入的错落之感,不比眼前一番绚丽肆意的铺陈,开得无边无际的放纵。

夜色渐浓,长桥上的纱灯点亮,映在池中宛如粒粒明珠,白日的炎热散去,摒退了随侍的婢女,她松松坠着长发在廊外戏水。时而有小鱼把玉足当成了雪藕,游戏着碰啄。

怔怔的望着大朵的粉白发呆,离开了天山,日子闲得发虚,无怪四翼不肯安份。十余年处心积虑,小心慎谋,忽然入了烟色迷离的水乡,被当成孩子般呵护照料,极不适应。

扬州……阴差阳错到了这里,总想起许多不该想的,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磕绊牵扯了这么久,也该有个头。

接下来往哪里去?

要不要寻去南越,看看母亲死前犹念念不忘的故土?

从未踏足又仅剩焦土的故园,实在勾不起多少兴趣。

不知还有多久,怎么打发都无妨,她下意识的咬着指甲,盘算下一个目的地。

长桥另一头,男子静静的凝视,俊颜在夜色中看不太清。

“在想什么?”随着温朗的语声,他在她身边坐下,墙外刚刚响过了三更的梆子。

“没。”她懒懒的掠了一把散落的头发,无甚情绪起伏。“这么晚来做什么。”

“白日比较忙。”不在意她的冷淡,他打开提来的纸包,“尝尝看,翡翠烧卖和银丝卷,可算是扬州一绝。”

拈起犹带热气的点心,她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

“谢家厨房做的?手艺不错。”

见她入口,他亦凑上来啃了一下,落在纤白的长颈。迦夜缩了一下,手中的东西险些掉落。

“别闹。”她羞恼的低斥,他避开挚肘,揽住了细瘦的肩。

“迦夜。”

“嗯。”

“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

“没必要。”怀里的身子僵了僵,她放下了点心,声音硬起来。

“是不屑,还是不想?”

“随你怎么猜。”

“你怕麻烦?”静了片刻,他揽紧了挣扎的人。

“你不怕?”她没好气的反诘。

“我不怕。”

坚定沉稳的回答如同承诺,她别过了头只当未闻。

“你不信?”

“现在说这些不过是由于麻烦还未出现,谁知道届时是哪种情形。”她冷笑一声,“别把话说的太满。”

“你总是这样。”他低低的叹息,挫折而无力。

“我怎么想与你有何相干。”

“你真不懂?”他望着她的眼。黑白分明,似春雪般蒙懂,也如玄潭般无情。

“劝你省点力气,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她垂下睫,第一次点破了迷局。

“为什么。”

“不值得。”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轻易激起了情绪。“你说清楚一点。”

“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彼此再了解不过。”话语中不带一分感情,淡漠得教人发寒。“出了天山即是泾渭分明,本就不应搅在一起。”

“你真这么想?”低沉的声音愠怒而致气。

她挣开他的束缚站起身,“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不是适合你的那种女人,目前仅是因为多年相处的一时迷惑,或者……”不理腕间越来越重的压力,她嘲谑的一晒。“被我驱使多年,打算彻底征服一逞快意。”

“不管是出自何种意图,纠缠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这点你心里明白。”

胸口的怒气越来越膨胀,眼见要道出更绝情的话语,他狠狠捉住她,重重的吻上去,封住了所有激起愤意的言辞。

为什么不肯放?

明知麻烦无数,未来隐忧重重,却仍是不想放手。

费尽心机拉住随时要转身离去的人,宁愿背负着父兄的责备、家世名声的束累,一意留住怀里难测的娇颜。

可她只是退。

一次次推开他,用冰冷的话语回绝他的接近,一味将他推回七年前的生活。所有人都在反对,这场纷乱唯有他一人执拗,像极了毫无意义的任性。

他简直忍不住生恨。

或许是被怒气慑住,她放弃了推避,任由他紧拥。

星影西移,他将她轻轻放在玉簟席上,自己也躺了下来,双手环着纤腰不放,谁也没有说话。

一轮残月印在虾须帘上,晕着朦胧的淡黄,像一弯欲滴的泪。→文·冇·人·冇·书·冇·屋←

直到天色透白,他松开手臂,望了轻合的双瞳半晌,出门自去了。

她静静的睁开眼。

翻过身,细白的指尖摸索着余温犹存的席面。

无声的咬住了唇。

相请

扬州最负盛名的醉仙楼照例是宾客满盈。

三楼却是清净闲适,只坐着少数几名贵客。

几个巨大的冰桶散发着寒气,轻易驱走了暑热。冰好的瓜果点心列在盘中,水润鲜嫩,夏日倍加诱人食指。

四翼看着街景品头论足,白凤歌与侍女倚在美人靠上逗鹦鹉,谢曲衡在一旁作陪,宋羽觞轻摇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

“老大去哪里接主上,这么久还没过来。”蓝鸮耐不住性子。

“约摸快了。”墨鹞估了下时间。

“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谢家。”碧隼问出纠结多时的疑惑。

“谁猜得出她怎么想,越来越古怪了。”蓝鸮耸耸肩。“至少以前还有脉络可寻……”

“你觉得很怪?我倒觉得她现在比较像正常人一点。”墨鹞反驳。“不像以前那样完全没人味。”

“这么说倒也……她有正常过么?”银鹄摸了摸下巴苦思。

四翼面面相觑,皆是心有戚戚的摇头。

“你们说的是叶姑娘?为什么都怕她,她过去对你们很凶?”不甘心一知半解,宋羽觞挤入了八卦的行列。

“不凶。”蓝鸮诚实的提供答案。

“手段残忍?”宋羽觞锲而不舍。

“还好。”墨鹞出言否定。

“你们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没有。”碧隼挠挠头,“她早就放我们自由。”

“那你们的畏惧所为何来?”宋羽觞百思不得其解,四翼对那个冷淡的女孩的敬畏超乎寻常,按说他们该是谢云书的手下,却更戒慎她。

“那是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碧隼好心的答了一句。

“她是什么人?”宋羽觞从善如流的问。

碧隼哑然,眼睛瞟向银鹄,同伴会意,微笑着替他带过。

“说起来我们也很好奇,老大居然是谢家的人,宋公子可知他过去是怎样的?”

“这个我当然清楚,毕竟我和他相交多年……”宋羽觞十分知机,大方的提供对方想知的答案。

双方热切的交换各路消息,获得想了解的小道讯息,尽是皆大欢喜。

谢曲衡在一旁好笑的摇头。

谢云书携着迦夜踏入,看见的正是一派亲密无间的融洽,不觉稍稍诧异。

迦夜瞟了一眼,半笑不笑的抿了一下唇。

“你教出来的。”

四翼瞥见两人,反射性的笔直立起,讪讪的心虚。

谢云书一笑,引着众人落坐。

机伶的店伙招呼着上菜,隔壁的伶人弹起了琵琶,丝竹入耳,娇柔婉转的歌声清扬,带来情致缠绵的意韵。

菜色是极精致的。

色色搭配合宜,清而不淡,肥而不腻,鲜嫩适口。甚至雕出了精巧的花鹤造型衬饰,更添了几份颜色。似这般咸中微甜倒是合了迦夜的口味,较往日多下了几筷。

迦夜本身相当挑剔。

长期处于高位,起居无不雕琢,平日享用的虽然随意,却都是顶尖的器物。不过她极能忍耐,出行时饮食粗砺,着布衣粗棉,数日不眠不休皆是寻常,从不因之抱怨。即使来了江南诸多不合意也不着片语,唯有极近的人才能觉出一二。

白凤歌坐在她身畔有心示好,浅笑着搭腔,迦夜淡淡的回应,气氛还算融洽。四翼罕有的与她同桌,拘谨而不自在,全无先前的笑谑,几乎不开口。只剩了谢氏兄弟和宋羽觞谈些漫散的话题,场面略为冷落。

白凤歌挑了一筷狮子头给迦夜,温言婉笑。

“太瘦了对身子不好,叶姑娘该多吃些才是。”

迦夜垂目看了看碗,一旁的谢云书顺手替她挟了过去。

“多谢白小姐好意,只是她素来不喜荤食,由我代了吧。”俊颜平常,了解而默契,做来再自然不过。

樱唇忽然发白,白凤歌勉强笑了一下,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揪住了裙裳。身旁的婢女入眼小姐神色幽怨伤心,不禁暗里不平。

谢曲衡默叹一声,扯开了话题,努力化解僵滞的气氛。

迦夜仿如不觉,略略喝了一点汤便停箸不食了,改坐到远处饮茶。

她一离席,四翼心思一松,又开始与宋羽觞交头结耳。谢云书礼貌性的与白凤歌攀谈了几句,毕竟是谢曲衡秉持父亲的授意请至扬州,不便过于冷落。

“数日赏玩,白小姐可还适应此地风物?”

“扬州风景绝佳,凤歌所见处处皆是美景,哪会不喜。”白凤歌盈盈一笑,矜持而文雅。连日游玩俱是众人一起,期间谢云书多是全神陪着迦夜,少有近谈,难得此刻稍稍接近,她力持镇定,仍是些微晕红了脸。“多赖世伯好意相邀,才有此机缘。”

“家母近日时常夸赞,说白小姐温雅可人,一解膝下无女的遗憾,直是希望能常驻谢家才好。”谢曲衡颇有深意的微笑接口。

谢云书瞥了一眼对面,迦夜倚在楼另一侧栏边,捧着一杯香茗看花。数盆硕大的茶花色泽娇丽,花叶缤纷,绚烂而招摇。

“白小姐有暇尽可多留些时日,扬州有不少好去处。”他忽然附和。

四翼呆了呆,一时皆侧着头望过去。

白凤歌有些意外,美丽的眸子亮了起来。“多谢三公子,如不麻烦,倒是想请三公子指点些名胜殊景。”

“这有何难,让云书陪着四处走走即是,也可尝尝街巷名点。”谢曲衡大喜,立时替三弟包揽。

“若是三公子方便的话。”期待的丽容略带羞意。

谢云书眼神闪动,倏然浅浅一笑,“份内之事,自当尽力。”

远处的女孩俯身摘下一片朽叶,在指尖转了转。

随风一送,干黄的叶片飘然翻落,旋转着坠下高高的楼台。

一骑快马踏着落叶在楼前停住。

骑者俐落的翻身下马,快步走入醉仙楼。

“南郡王世子下属请见谢家两位公子、叶姑娘、宋少侠及白小姐。”

朗声通传响在梯下,空气顿时凝肃起来。

众多目光盯着来使,那名汉子大方的抱拳当胸。

“世子令在下前来送柬邀客,诚意相请,请诸位务必赏光莅临十日后的琼花宴。”随话语一同附上制作精美的金柬,一份恭敬的呈给了迦夜。

席中数人暗地交换眼色,俱有些惊讶。

迦夜翻了翻亮晃晃的柬书,没什么兴趣,随口推脱。

“承蒙抬爱,近日旧伤未愈不便赴宴,替我辞谢了吧。”

来使似已料到,立时躬身致意。

“来前世子另嘱,叶姑娘的伤是他一手所致,时时心下愧疚。请务必赏脸容当面致歉。”不等开口,取出一物双手置上。“此物为千年雪参,聊表寸意,若能略补玉体,也算稍平世子心头之憾,请姑娘万勿推辞。”

众人惊疑不定,猜不出是何用意。

千年雪参本属珍物,萧世成送给害他功亏一溃的对手,又婉言相请,究竟所为何来。

难道真是为了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的致歉。

“东西是好的,可惜我用不上,连这帖子一并带回去吧。”迦夜眼都没抬,指尖一弹,将金柬送了过去。

未料到回绝得如此干脆,来使窘了一下,再度开言。

“叶姑娘何必拒于千里之外,除了世子,尚另有一位故人殷勤相盼,亟待与姑娘重逢相会。”

“我可不记得在江南有什么故人。”

“这位故人自西域而来,曾与姑娘有一面之缘。”感受到无形的压力,来使竟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对姑娘风采印象极深,多年无日或忘。”

“其人姓甚名谁。”谢云书冷声质问,笑容早已不见。

“届时一见便知。”使者鼻尖微微见汗,强令自己挺直了背。

“我现在就想知道。”谢云书踏前一步,空气紧得一触即发。

“谢家何等声名,三公子必定不至对来使以武相袭,在下深信。”使者面上变色,再退了一步,力持镇定。

以家门名誉相挟,谢云书不能不犹疑。

僵滞了半晌,迦夜起身一动,金柬又回到了纤白的细指。

“回去告诉萧世成,我很期待。”

汉广

日上三竿,迦夜仍未起床。

一把漆黑的长发散在榻上,懒懒的蜷着身体,翻着一本医书。

叩门没听到回音,他掀开了窗。

额发落下来覆在眉间,雪色的容颜比平日更白,长睫微动,抬了下又专注于书本。

“怎么不起来?”

“睡晚了。”她简单的回答,将书抛到一边,慵倦的伏着软枕素席,身上丝被凌乱。

他刚待伸手撩开散发,被她一掌打开。

“怎么了。”指缘微微生疼,他不解的问。

迦夜没作声。

愣了半晌,一个异样的念头浮出。

“你在生气?”他不太相信,不过似乎没有别的理由解释她莫名的异常。

“听不懂你说什么。”她蹙了蹙眉,掀开被坐起来。衣衫整齐,略有压痕,一夜和衣而卧。

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换了个问题。

“萧世成的宴请打算怎么办?”

迦夜在镜前整理长发,口气仍是冷淡。“去看看再说。”

“宴无好宴。”

“那又如何。”她从铜镜中瞥了一眼。“你不用去,此事与你无关。”

又是拉开距离的疏冷,他只当没听见。“你猜那个人是谁。”

“管他是谁。”她漫不经心,眉间甚至带点嘲讽。“反正我的仇人多的是,数都数不过来。”

“会不会是故意布下的饵。”

“或许。真有故人我会相当惊喜。”没表情的勾了勾唇,“你也不用想太多,这里到底是谢家的地盘,谅他会有分寸。”

“他知道我们的来处,却不曾宣扬……”

“易地而处,你会如何。”

“捺下秘密,以要挟之势延揽。”静静的看她一举一动,深遂的眼睛不曾稍瞬。“实在不成再传扬出去,借中原武林的力量绞杀。”

“说的好,依你之见又该怎样化解。”

“杀了知情者。”釜底抽薪,除去了唯一的人证,单凭萧世成的一面之辞,大大削弱了可信度,驳斥应对轻易即可控在掌中。

“差不多,所以这次的事你不必出面,我自行斟酎处理。”

“你要我袖手旁观?在你因我而惹来麻烦之后?”他不可思议的质问,凝视着镜中的清颜。“这算不算一种关心保护?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你想如何,随我到南郡王行宫去杀人?”迦夜不留情的冷嘲。“以为还是过去无名无姓的影子?你现在的身份只会带来麻烦。”

身后的人顿时沉默,她停了停又说下去。

“这次解决之后再没什么牵碍,好好扮演谢三公子的角色,照昨天那样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轻漫的话语透出几分真意,细指揉了揉额角,略带苍白的倦怠。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然后你就要离开。”静了许久,他双手支着镜台,无形将她困在怀中。“安排好别人,你要怎么筹划自己?”

她闭了闭眼,嘴唇微动。

“你别说与我无关!”打断即将出口的话,他的怒气濒临爆发的边缘。“既然周到的安置了别人,也该公平点说说自己。”

“你没资格过问我的事。”

“就因为你曾是我的主人,就有资格不顾我的心意擅作决定,强行塞给我不想要的生活?”冷漠的拒绝更增怒火。“你说过出了天山即不再有上下之分。”

“你不想要?”她也动了意气。“你在天山日思夜念的不就是回江南,得回该有的身份地位,现在一一实现,还有什么不满。”

“你真的知道我要什么?”扣住细巧的下颔,他望入幽亮的清眸。“也许比你料想的更多。”

“那已不是我所能给。”长睫颤了颤,语音坚如金石,全无犹疑。

“可我要的只有你能给。”他咬牙切齿,爱怨交加中几欲失控。“为何偏偏是你,为何除了你别人都不行,为何你什么都不要只是想离开。”

“别再说忘了一切,我做不到。如果可能我也想回七年前,当从来没遇见过你。九微说你没有心,对自己对别人都一样狠,不留半分余地,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是怎么做得到。”

雪色的脸上渐渐激起了绯红,她紧紧咬住唇,没有说一个字。

“对你好理所当然,对你不好你无所谓,怎么做在你眼里都是白费,到底要我怎样。为什么放纵我吻你,为什么一再推开我……”修长的指尖抚过眉睫,猜不透曲折深藏的心。

迦夜深吸了口气,勉强开言。“那些……是我一时……”

没说几个字,他紧紧把螓首按在怀里打断,半是绝望半是伤心。

“别说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说出真心话。”

怀里的人仿佛比平日更冷。

娇软的身体似永不融化的寒冰,一点点冻结了年轻而炽热的心。

“这是去哪。”

马车驶过宽阔的石板路,在闹市中穿行,街景相当陌生。看了半晌,她放下帘子,直接问对面的人。

无表情的俊颜,声调有点冷,还是及时回答了她。

“你不是说要查东西,我知道有个地方医书很多。”

“哪里。”

“去了就知道。”避过了她的问题,他侧过头看车外。

她默然片刻,也不再开口,车内只剩下单调的车马遴遴声。

飞扬的眉微蹙,双眼暗沉,适才的情绪影响仍在。唇角分明而执拗,那般好看的男子因心事而沉默,无由的生出歉意。

细细看自己的掌心,凌乱而细碎的印痕铺满,几乎找不出短而弱的命纹,多年握剑,旁的碎纹加深,命纹反倒是更浅了。曾约略的看过相书,多是预示早夭之相,数一数年纪是不必担心了。

感觉到对面的目光,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指尖触到袖中的短剑,冷而硬的质感熟悉亲切。多年相偎,没什么比随身宝剑更能让心安定,唯一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的伙伴……她缓缓轻摩,或许这样就能恢复一贯的坚定,剪除掉无由的软弱。

车在一道长长的矮墙边停下,看似某间宅邸的侧门。

男子在乌木门前叩了几下,紧闭的院门豁然开启,大方的牵着她走入。

重门深闭的院内曲折迂回,穿过几扇月门,一片潋滟水光。临水山石玲珑,回廊蜿蜒如带,漏窗透出清竹碧枝。林荫匝地,水岸藤萝蔓伸,古树苍苍,巧妙的将水色山石联缀成一体,雅致而古拙,衬着白墙黑瓦绵延,不知几许深远。

随着入了一层层苑门,穿越一道道回廊。景致随步而换,异地变化不同,自然而雅逸。他对复杂的路径了如指掌,她越来越觉察到异样,立时停下脚步。

俊颜回过头,无声的询问。

“这是哪。”她瞪着他。

“我家。”他居然笑了一下,眉宇再不见冷意。

她的脸寒起来,拔腿就走。

谢云书扣住她的手。“你不是说要看医书,扬州城这里最多。”

“不必了。”她待要挣开,反被他执住不放。

“不会有别人,你在房里等,我去把书取过来。”他轻声诱哄,口气放得很软。“我没别的意思,二哥学医,各类善本最为齐全,你想查的必定能找到。”

“你为什么不早说。”腕间握得极紧,她后悔不迭。

“免得你多想。”他温和的解释。“知道你不喜欢见不相干的人,特地挑的偏苑小径,你尽可以放心。”

……

若不是必须查探医书,她必定不管不顾的避开,哪会被诱入谢家。

独自坐在房中,她勉强按捺住焦燥打量。

水磨方砖,粉壁竹屏,壁悬长剑。布置简洁而硬朗,全无多余的赘饰。屋顶嵌着琉璃亮瓦,阳光投下笔直的光柱,益发窗明几净,映着屋外的绿竹森森,浑然的男子气息。

墙角置着画筒。随手抽出一卷,画的江南山色,雾气朦胧的斜柳轻舟,落款却是数年前。黑木几案上还铺着一席未完的书法,笔走龙蛇,写的是一阙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随眼一看,瞬时乱了心。

那一笔字狂放而肆意,字字像在眼前跳动,其间蕴含的深意她不敢去想,那是永远不可能实现。

心扉一乱,隐忍的腹痛泛上来,变得恁般难以忍受。

素颜越来越白,额上渗出了泠汗,蓦然推门冲了出去。

温柔

本待离开,掠过数重院落,忽然迷失了方向,静谧幽深的庭院层层叠叠,已找不到来时的小径。迷路对她而言是不可能出现的事,在这曲折秀致的江南园林,竟成了再确定不过的现实。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总在不大的地方来回打转,像堕入了迷障。她静下心细细观察,一石一木的陈设布置看似随意,却暗含规律,分明是一种不知名的阵法。

明明观好了出路,转折过后又成了园圃。她翻上墙头试图【文】窥见全貌,足尖险些踢【人】到一根细丝,若不是余【书】光一瞥,那根细若游丝【屋】的牵引必定已被触发,遥遥可见隐蔽处联着极小的铜铃。

好一个扬州谢家。

看准了落足的山石一脚踏空,她半空挪开,躲过了一根弹袭而至的竹梢,忍不住低咒。

处处迷阵,机关重重,陌生人一旦误入极难脱出,无异于一个隐形的牢笼。

“谁!”一声断喝。

一个精悍的男子目光灼灼,随在一位须发微苍的中年男子身后,盯着落在池畔的人。“阁下何人,在此乱闯。”

她扫了一眼懒得答话,遁着试探的印象掠往出路,暗地后悔当年对阵法一途草草翻过,完全不曾研习。

劲风从身后袭过来,她翻身躲过换了个方向。眼前的隔断蓦然变成了假山,极快的反手一撑避了过去,教身后的掌力落了个空。

一声惊讶的微咦。男子越发激烈的缠斗,中年男子在远处负手而观,威严的面上颇有讶色。

过招数个回合,她开始不耐。

对手的男子功夫虽高倒也奈何不了她,但每每借阵法攻袭防不胜防,逼得有些狼狈。她索性闭上眼,凭着耳力与细微的空气变幻应对,一线错身短剑出鞘,清光瞬时掠过对方胸膛,裂了老长的一道。

寒气侵体男子只觉一凉,垂首一看全无血迹,显是对方留手。还未回神,听得一声冷哼,娇小的女孩业已不知去向,转瞬失了影踪。

掠过数间院落躲入一处矮篱后,抛掉了身后的追逐。腹部的疼痛更为剧烈,忍不住弯下腰,冷汗一滴滴自额上坠落,她尽量蜷得小一点,希望能不惊动任何人,痛楚似乎没有止境,女孩紧紧咬着唇,意识渐渐模糊。

晕沉中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喧吵,有人惊叫,还有人推搡,她很想打开,可身体全无半份力气,疼痛侵蚀了一切。只觉得冷,无休止的寒冷缠绕着她,像落进了不可及的深渊,跌入了结冰的湖底,思维都变得断续。

迷朦中有一双温软的手接近,轻触着她的脸,又托起她的头。淡雅的香气飘入鼻端,似曾相识的温柔。

仿佛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温情的照拂,当她是怀中的珍宝百般爱宠,所有心愿都得到满足,天真的以为快乐可以永远……

刻意遗忘的记忆浮上来融化了防卫,她终于放纵自己堕入了黑暗。

谢家唯一医者的房中全是各类药草,相当凌乱,一方精舍盈满药香,室内只有煎药莳草的小僮,他走近书墙翻拣了半天,拿不准哪些会让迦夜上心,她始终不肯说查什么,他便也茫然无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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