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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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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却只是饮酒,完全没提过正事。

听说了要去敦煌的行程,九微并不意外,转首吩咐烟容多取了几坛酒,看架势是要不醉不归。

不顾他的推脱,倒满了白玉碗不容分说的灌下去,来不及咽下的酒液泼洒而出,浸湿了衣襟。

九微洒脱,却绝少如此放纵。

几番来去,他亦激起了意气,拼下一碗又一碗,如刀烈酒饮在腹中火辣。听不真切九微的话语,一切模糊而凌乱。

“……我一直不懂,迦夜哪里好……”

“……原来……她对你……确是不错……”

“殊影……你本名叫什么……”

酒至酣处,九微突然问出一句,昏沉的神智立时清醒。

他静了静,终吐出一个名字。

“云书,我本姓谢。”

“我知道你绝非寻常出身。”九微展颜而笑,双眸竟无一丝醉色,光亮夺人。“你也不曾问过我的来历,到底是兄弟。”

他回以一笑。许多事深埋心底不曾探究,彼此心照不宣,多年的默契早让猜忌化为乌有,均有默契的包容对方的隐瞒。

九微垂下眼,忽然以筷击碗唱起歌来,歌声慷慨激昂气势非凡,竟似一首战歌,约略听得出是大漠里的古语,朴拙悍勇,悲音凌凌。精致的玉碗不堪击打,生生裂了开来。

“好歌。”他脱口而赞。

似触发了性情,九微大笑,“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这般痛快,你明日下山,就当是为你助行。”

“等我回来再和你喝酒。”

“定有机会。”九微深深的看了一眼,“你不来媚园,难道我不会去找你么,下次我们换个地方痛饮。”

“自当奉陪到底。”

语音掷地,两人相视而笑,九微正经了半天,又开始戏谑。

“对了,我记得你说你订过亲。”

“多少年前了。”记忆被时光销磨,如一张漂洗过后的淡墨宣纸。

“若你回中原,便可再拾前缘。”九微开始臆想。

他不禁失笑,“只怕她早已另觅佳偶,哪还会拖到现在。”

“漂亮吗?”

“稍许吧,家里订下的。”

“必定是个大家闺秀。”九微啧啧调侃。“配你刚好是闷死人的一对。”

他不客气的踹过一脚,正中椅侧,九微利落的腾身,翻至离他稍远的软榻上,不改促狭本色。

“不是我说,你还只适合这种,迦夜也是如此呆板。难怪紫夙百般勾引都不为所动,可怜你压根就不懂什么叫风情。”

磨了磨牙,他开始手痒。

躲过他的飞袭,九微的嘴尤自不肯停。

“上山这么多年都不近女色,我一直没敢问,你该不会现在还是……嗯……”只顾贫嘴,冷不防中了一脚,狼狈的撞上了雕花几案,哗啦啦的倒了一地东西。

扶着腰爬起来,啮牙咧嘴对闻声而来的烟容摆了摆手。

“出去,我和殊影有事商谈。”

待清影刚一消失,挡过袭来的酒坛,九微揉身扑上。

一场龙争虎斗的攻袭在天山深处的销魂乡展开。

揉着臂上的青紫,九微瞪着他离去的窗口。

这小子,确实厉害了很多。

烟容乖巧的收拾一片杂乱的房屋,将碎裂的瓷器扫在一堆。无聊的看纤丽清婉的佳人整理残局,九微忽然道。

“他一直没碰过你?”

烟容停下手,明眸漾起幽怨之色,良久才有回答。

“也许是……烟容蒲柳之姿,不合公子心意。”

瞥了眼微郁的佳人,九微懒懒的踢开几案,架起了双腿。“倒也未必是容貌。”

“烟容不懂。”她终于道出了长久潜在心底的话。“来这里的哪个男人不是……雪使纵然貌如天仙,也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就让那么多人念念不忘。”

九微眯了眯眼,没有回答,她又说了下去。“难道是因为她素日冰冷不假词色,才……”

“算你说对了一半。”九微打断她的话,倒并无责难之意。

“月使是指?”

“愈得不到,愈想要,人就是这样。”戏谑的一笑,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若是迦夜出身清嘉阁也就不过尔尔,可她现在高高在上,没有哪个男人能近一根指头,连教王都无法得手。这份功夫,不是每个女人有的。”

烟容默然无语,九微却话多了起来。

“论容貌或许你未必差多少,但在别的方面……”九微老道的摇头。“她更激起男人的兴趣,浑身的刺令征服者更有兴致,不惜代价去一亲芳泽。”

“殊影公子也是如此?”

“那家伙……”九微当然明白她为何纠结。“不一样,他是真爱上了那个女人,不为征服。虽然我觉得傻了一点。”

所以……这样的安排也好,否则异日与迦夜争斗起来反而为难。九微从心底吐了一口气,轻薄的挑起烟容的颔,不正经的吻了上去。“他不会抱不喜欢的女人,这一点,我倒是挺佩服他。”

自由

莎车的事极为顺利,在暗中诛杀上将军满门后,全无敢于拂逆教王旨意者。亲身前来处理已算破格,按说更不必带上四翼,他开始猜测敦煌是何许事务,令迦夜慎重至斯。

一路快马,提前了数日抵达敦煌,潜意识里仍在惦记她的反常,始终放心下不。

敦煌是中原与西域的关隘城市,异常繁华,各类族人来往不断,有一掷千金的富豪,也有一贫如洗的穷厄,任何能想像的娱乐都能在这里找到,是西域最奢靡富足之地。

按她的吩咐找到接应的地方,一处华丽开阔的私宅。

守门的昆仑奴一见暗记,立即伏首,谦卑的将他们引入内室。随即现身的却令他讶异,锦衣华服深目浓髯,尽管说着汉话,却分明是个疏勒人。

疏勒虽有岁贡,私下伏有异心,迦夜不让妄动,他也乐得装作不知。如此重要的消息竟是由疏勒人转达,若非确定她叮咛无误,真要怀疑真伪了。

疏勒人恭敬的肃手引客,将他们引入客房,随着机关轧轧转动,一间设计精妙的密室呈现于眼前。如此隐秘的布置,这座扼于西域要冲的府邸哪里是私宅,只怕是疏勒用于收集情报的掩护。

暗地使了个眼色,墨鹞蓝鸮留在密室之外警惕,银鹄碧隼随他走入,空荡荡的室内,正中一只半人高的紫檀箱格外显眼。

“打开它。”

喝住正要走的接引使,那个男子微微一愣,随即驯服的上前掀开箱盖。

耀眼的宝光刹时盈满了密室。

箱内整整齐齐的分为三格,一格盛满了成色上好的金珠,一格累累叠摞着剔透灿亮的珠宝,剩下的一格最小,置有一只朴素的玉瓶。

以木箱的大小来看,单是各类珍罕的珠宝已可敌国,其中居然还混有教王赐给迦夜的整套绿宝石首饰。

银鹄碧隼张大了嘴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这种情景,他定了定神抽出玉瓶,瓶下压有一张素笺,展开来看,飞舞的正是迦夜的字迹。

就地分金,离教远遁,天高海阔,永绝西域。

跃动的字迹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瓶中之药可解赤丸之蛊,速去勿留。

曾日思夜想的解药握在掌中,竟是一阵心悸。

迦夜……在安排什么?

呆愣了半天,身后的两人捺不住惊讶。

“什么意思?看起来像是让我们自谋出路。”碧隼凑过头,反复扫描那几行字,眼前的一切早让他的好奇压过了理智。“我们被雪使赶出教了?”

“真是赶出来何用这么麻烦。”银鹄茫然摇头。“还倒贴一堆金珠?”

魔教教规森严,从无出教一说,擅自离教视同叛逆,不中用的属下通常直接扔进奴者之列,灭口的也不在少数,看着大堆金银,两人非但不曾喜出望外,反倒戒慎戒惧之心居多。

拔开瓶口,一粒墨色药丸滚入手心,散发出一股清香,迥异于平日所服的解药,真正的秘药由千冥执掌,迦夜是如何得到。

驱走了影卫和旗下的精锐,何以应对教王的质询?

那一夜解开禁制,她说教王不会知道。若真远走,教王怎可能不闻不问,迦夜行事滴水不漏,绝不会自蹈陷阱,除非……

“把我们都支走,雪使不怕触怒教王?”

“除非是不想活了,纵然是四使也没胆子私纵下属吧。”

迦夜到底在想什么?

无端授人以柄,真个不惧教王的问罪?放纵至此,唯有一种可能……教王已不再构成威胁。

为什么要指定七月半之前赶到?七月半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教中生变,再一次叛乱?

迦夜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逆谋……为什么又要支走旗下助力。

她不会傻到一个人挑战,还有谁?

极力回忆离教前的种种。

与千冥的密室相谈、解开内力禁制、含糊其辞的嘱咐、疏勒人……九微……战歌,反常的话……当初未能察觉的关窍瞬时浮出,九微必定也是知情。

千冥,迦夜,九微……或许还有紫夙……

四使联手……弑上。

胸臆蓦然抽紧,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怀疑起推断的正确性。

数年前的叛乱,她选择了袖手观望,为何此次卷入其中。

冒这样的风险,她想得到什么。

点点细碎的记忆飞散,快得来不及抓住。冷漠孤傲的面具下,她用性命作赌注在追逐什么?

她说不计生死。

她说终有一日他会得偿所愿,而今竟真个……

凝滞的目光落在手上的信笺,思绪凌乱破碎,心慌而迷惑。

那一笔潦草的字迹入目惊心。

字……很乱……

她说……四岁以后,不曾练过字……

她……四岁……以后?

目光一跳,刹时觉出了异常所在。

九微说她忘记了一切,可她清楚自己四岁前练过字。

从来不提,却无日或忘。

“老大,我们怎么办?”碧隼耐不住的探问。“难道真照雪使的命令离开西域?”

“万一教王下绝杀令……”银鹄犹豫不决。教中的刑律之严,非常人所能想像,久处其威,纵使任务苛刻凶险,也无人敢擅动心思。一旦行差踏错,教王必定搜遍西域,彻底铲除,威影之下,绝无容身之地。

#5#“收起东西,我们回客栈。”抬手合上箱盖,他转身出室。

#1#字条摆在桌上,五人围坐。

#7#寂静良久,他沉声开口。

#z#“这条密令的意思很明白,分了这堆珠宝,永远离开西域,不再涉及教中任何事务。”

#小#顿了顿,犀利的视线依次掠过四张年轻的脸。

#说#“事已至此,教中必然有变,你们可以仔细想想去留。”

#网#“只要去到教中势力不及之处。这些财富足供享用一生,挥霍不尽。”

“你们的身份不管如何变幻都是雪使的手下,一旦迦夜失势,必然会被一同清洗,这张字条算是她一念之仁,点了条生路。”

“如今所处敦煌,想走的取了金珠直入中原,不暴露魔教的来历,海阔天高尽可肆意。想留的转程回教,至于入山际遇好坏,须得听天由命。你们考虑清楚。”该说的已说完,他静待结果。

“雪使……会怎样。”墨鹞首个发问。

静了许久,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比谁都想知道。

“不做杀手,我们以后做什么?”碧隼茫然。

这些少年自幼接受的即是杀人训练,有记忆起就在教中,除此之外,全然不知还有其他的生存方式。

“也不知教中怎样了。”蓝鸮抱怨,神色却有些期待。“难道真的去中原?”

“不可能不去,老大说的对,回教弄不好就成了自投罗网。”银鹄开始检点金珠的份量。

“为什么留下赤雕玄鸢,若是一起走多好。”碧隼遗憾的叹气。

“想得美,雪使放了五个已经是恩赦,七个一起走,教王立刻就会起疑。”银鹄不屑一顾的反驳。“动动你的脑子,莎车那点小事怎么会需要出动那么多人。”

“希望中原是个好地方。”碧隼摸摸头放弃了话题。

“散开还是一起走。”蓝鸮兴致勃勃的提议。“还是一起的好,兄弟们也热闹。”

点完了数额,银鹄咋舌报了一个数字。“雪使真大方,恐怕是把底都掏空了。”

突然拥有了巨额财富,又没了约束,四个少年都有些兴奋雀跃。

“明天就走?”银鹄抬头询问,看向众人的首领。

“雪使说越快越好。”蓝鸮心急,又畏惧教威,下意识的想尽早。

“入中原……”碧隼开始神游。

“老大,你认为去哪里较好。”墨鹞问出了重点,众人都静下来。

四双眼睛盯着他,等待回答。

他微一迟疑。

“明天你们先走,最好往腹地去。中原最富庶的是那里,离魔教也远。”

“老大不去?”

“为什么?”

“那我们也不走。”

“因为赤丸的蛊毒?不是解了?”一言激起了错愕,众人七嘴八舌。

“我不用金珠,这箱四人分了。今后自己小心点,应该能过得相当充裕。”他作了个手势,让四人静下来。“我留下另有打算,你们还是按计划行事的好。”

“老大本来就是中原人,为什么不一路走。”

“留在敦煌也不安全,万一教中派人来袭……”

“我们一直跟着老大,没理由分开。”

……

……

劝说良久,俊脸一沉,杂乱的话音顿时消失。

“我知道你们的好意,无须多言,我自有分寸。”想了想,他缓下语气。“不必担心,或许数日我便回转中原,届时重逢也非难事。”

“你们去吧,记得行事低调,别让中原人发现了身份,谨慎些的好。”

坚决而无可商量的口气让众人无法再劝,眼睁睁的看他走出。

“老大为什么不走。”蓝鸮困惑不解。

“还是担心吧。”碧隼推测,银鹄点点头。

“雪使……”墨鹞说了半句。

“其实最该走的是他。”碧隼叹息。

“亏得雪使还弄出了赤丸的解药,我们不过是沾光。”墨鹞同意他的说法。

“那两个人……”蓝鸮继续困惑。

“有奸情。”碧隼好心的告知,很习惯伙伴的后知后觉。

“真难听。”银鹄不客气的凿他一把,“那叫感情。”

“感情真麻烦。”蓝鸮一知半解的下了结论。

“你说的对。”三人异口同声。

室内响起一片叹息之声。

袭杀

纵蹄如飞片刻不停,他一路急驰,星夜兼程奔回教中。

说不清为什么,在企盼已久的自由来临之际却又放弃,甘心回转生死一线的杀场。

当重重束缚被斩断的一刻,心中暗涌的竟不是狂喜。

七年受制,日受驱策,解脱该是求之不得,可……

他只能遁着本心飞驰,飞蛾扑火般投向危机四起的天山深处。

迦夜放他走。

九微要他走。

清楚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却还是抑不住着焦灼的心转回。

数日目不交睫,恐惧和忧虑如火焚般炙着胸膛,逼使他不停鞭马。

山口一切如常,毫无异样。

他按住惊疑,飞身入水殿,青荷摇摇花香袭人,却一片死寂。

迦夜的房中空无一人,赤雕伏在地上,背上中了一剑,已死去多时,脸上仍残留着不甘。

检视伤处,正是迦夜的短剑所为,未出几步,玄鸢死在阶下,与赤雕如出一辄。侍从不知散去何方,水殿静得渗人。

远处高楼上猝然响起宽宏的钟声,仅仅半声便戛然而止。他猛然抬头,窗外正殿耸立如山,天边残阳如血,凄艳而不详。

层层叠叠的层宇延伸无尽,拱卫着正中的大殿,比山峦更高,巍峨庄严的正殿在玉台之上傲视群峰。天风劲吹,松涛翻涌,七宝玲珑塔下的风铃不停摇晃,铃响纷乱,竟似带上了杀音。

大殿四处流淌着鲜血,阶上伏了无数的尸体,腥气直冲天际,死伤多是少年,弑杀组和战奴营倾出,遍地是残肢断臂。

正殿的守卫尽亡,连跟随教王左右的数名随侍都在其中,可见情势之烈。掠出没多远,几个厮杀的人映入眼帘,熟悉的身形让他的心登时平了一半。

“九微!”眼见居于劣势,他上前接过剑招,并肩而战。

九微的额上渗着黄豆大的汗,身上已有几处创伤,对敌并不轻松。若非是数人围攻,早落下风。

“你回来做什么。”乍见是他,九微错愕分心,险些着了一剑。“迦夜不是说好放你回中原,她没给你解药?”

“我服下了,是我自己不放心。”长剑交至左手,剑势一展锐气逼人,对方的攻势顿时被压下。

“白痴!”九微脱口的斥骂,“难得的机会,你居然……”对方的内力袭至,呼吸一窒,再骂不出来。

“少说两句,留点力气杀了对手再说。”看九微紫涨的脸,他略为幸灾乐祸。“迦夜呢?”

“知道你想问她。”九微狠狠咬牙,不要命的攻击,成功的也让对方添了一道血口。“她和千冥紫夙在内殿对付教王,我负责搞定修蛇。”

修蛇,教王的影卫,七年前将他擒至天山的人,此刻以一人之力迎战九微及数名杀手,仍有余力反击,只是久战不下,渐渐开始焦燥。

“联手?”他盯着宿仇,不曾稍瞬。时隔已久,仍记得对方神鬼莫测的身手,在脑海中对决过无数次。

“按当年的方式。”九微吐了一口唾沫,掠过一抹狠色。

静滞了片刻,两道雪亮的剑芒如闪电猝起。

“剑法高明了不少。”九微挂在他肩上调侃,浑身多处血口,嘴仍是一如既往的唠叨。“看来你原先的功夫真不是盖的。”

“你还顶得住?”他随口而问,倒并不甚挂虑,心知多是皮外伤。

“小事,现在就看他们有没有杀掉教王。”

“怕没这么容易。”区区一个修蛇已这般费力,教王可想而知。

“老实说我真没想到,最想杀教王的居然是迦夜。”九微低头闷笑了几声,“你一定猜不到,所有这些皆是她在策动。”

“连你也是?”他眉目不动,一边应付着九微的罗嗦,一边摆平偶尔蹿出来的守卫。

“我们都是。”牵动了伤处,九微的脸扭曲了一下,“她利用野心挑动了千冥,又掐住我的弱点,逼得我不得不和她一起动手,为了万全,我只好去劝说紫夙。”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迦夜说放你回中原,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九微坦白的道出,“谁知道起事能不能成功,走一个是一个。”

他没好气的横了一眼。

九微视而不见,继续挖苦。“结果你这个傻瓜又自己冲回来,枉费我一番苦心。”

“金珠你也有份?”一早料到,迦夜纵然地位优越,却对钱财不甚在意,聚敛不多,其中必然有九微的助力。

“一小半吧,反正事败了留着也是无用,事成了还怕少了这些。”九微倒是毫不心疼,只是悻悻然。“现在可好,万一不成得在黄泉里做兄弟了。”

眼前的尸体越来越多,险无落足之处,未至内殿已闻得兵刃破风之声,尖利呼啸,刺得几欲抬手掩耳。

室内的场景惨不忍睹,地上俱是残缺不全的人体,光洁的玉壁被血污了一室,有些地方还黏着破碎的脏器,暗红色的液体没住了足径,血气逼得人险要窒息。

带入的精锐已消亡殆尽,偌大的室内只余了三人与教王对峙。

超然尊贵的教王再没有神邸般的气度,花白的头发散乱的披下,瘦削的双手染满鲜血,长甲狰狰,杀气盈室,狞笑有如恶魔。

千冥被他一掌击碎了肩骨,紫夙的一剑本待斩下教王的手臂,却被滑开,只留下了一道不深的割痕。迦夜的短剑猝袭背心,逼得他放开了千冥,三人第一次联手,摒弃了所有嫌隙,心无二致的击杀眼前的魔头。

一向最重容貌的紫夙披头散发,脸上有一道擦伤,或许是攻击持续过久,喘息不止,手也开始发颤,嘴里恨恨的诅咒。

“妖怪,这样还不死。”

黑衣王者的腹部中了一剑,左腿重创,勉强支撑着不倒,招式却仍杀机凌厉,眼红如血,望之心悸。

千冥脸白如纸,微微咳血,一只手已无法抬起。

“他也快不行了,撑不了多久。”

迦夜的身法有如鬼魅,攸忽来往,袭杀莫测,久战之后仍然轻捷,竟平比日高出了许多。三人俱是一身狼狈,大小血口无数,全凭意志力苦撑。

一疏神,她被踢得飞出去,眼看便要撞上玉壁。

他抛下九微腾身而去,探指抓住带入怀中,好容易消掉了冲力,在地上翻滚了几落,沾了一身污血。

迦夜痛得发抖,他才觉出不对。

轻轻按捏,掌中的细臂竟已被教王拗断。

“你……回来做什么!”她的声音疼得断续,却吼出了和九微一样的话语。

明知时候不对,他还是禁不住想笑,又在探试臂伤后收住。

“我放心不下。”

“蠢材!”她死死瞪着他,怒火引燃了黑眸,罕见的怒意勃发,若非被揽在怀里不便,掴上一记耳光也不奇怪。

来不及再说,千冥紫夙已然频频遇险,他亮剑加入了攻杀的行列。

五人齐攻,教王纵使功力深厚也架不住轮番上阵,加上腿脚不灵,没多久已频受重创,发出惊天震吼,疯狂的攻击。内力过处,坚硬的玉壁四散迸裂,击在身上有如重锤。

趁着前方围攻,教王痛极分心,迦夜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身后,寒光乍闪,利落的斩下了左臂,代价是反震之力伤了内腑,跌出数丈之外,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九微揉身而上,以内力震碎了剑身,化作了漫天飞刃袭向对方,失了左臂余威仍在,教王五指箕张,赤手截住了飞刃,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重伤之下仍有这等功力,人皆色变。

千冥和紫夙交剪而上,凭着多年练出的狙杀功夫硬搏,堪堪抵住了攻势,也令教王露出了胸前的破绽,他抄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脱手掷出,连连三剑如白虹贯日飞袭而至,最后一剑终于趁隙而入,将创痛欲狂的教王生生钉在玉座之上。

魔教的剑上有特制的血槽,利刃穿胸,鲜血不断涌出,迅速带走了可怕的力量,纵横不可一世的老人明显衰竭下来,嘴角渗出紫黑的血沫,无可挽回的走向末路。

室内只听见混着呛咳的粗喘,每一次咳嗽都消逝一份生机,大量的血以惊人的速度流失,玉座下方极快的汇成了一洼血泊。

五个人静静的看着,没有人再动手。

见惯了生死,谁都知道油尽灯枯仅是时间问题。

喘息良久,亮如妖魔的眼神一点点暗淡,苍老的声音响起。

“……好……好,四人一起……倒是我小瞧……”

“老不死的,你也有今天。”紫夙冷笑,剑尖挑起断臂甩在他眼前。“不可一世的威风哪去了。”

“这个位子你也坐得够久,是时候让给别人了。”尽管脸色青白,千冥仍是快意的讥嘲,久处威压之下,这一天他等了太久。

“活该你罪有应得。”九微稍稍松懈下来,“你不也是杀了上任教王才登上玉座。”

迦夜没有出声,倚在他怀里,冷冷的看着垂死的老人。

“……野心……欲望……诱人的饵……”动弹不得的人呛咳起来,大口大口的吐出紫沫。“……你们都是……”

静了静,九微忽然笑起来。

“我们确实是为了野心,迦夜可不是,没想过会栽在她手上吧。我虽想杀你,却不至发动得这般快,本来还打算让你多活几年。”他转头看一言不发的女孩。“如今你算称心如意了。”

“……迦……夜……”垂死的眼睛转了一下,“……为……什……”

千冥紫夙都禁不住现出了好奇之色,等着她的回答。

迦夜挣扎着坐起来,横剑当胸。

清亮的剑身犹如一泓秋水。

“你赐这把剑给我,就该想到有一天它会刺进你的身体。”幽暗的眼神阴狠凌厉。“还记得它的来历?”

一时寂静如死,喘息声越来越重,昏浊的眼神渐渐了悟。

“我母亲的剑。”她垂下手,剑尖坠地,撞出金铁之声。

“你以为五岁的孩子不值一提?竟然敢赐给我。”仿佛从心底迸出的话语,苍白的脸上有刻骨的仇恨,黑眸亮得可怕。

“……你……不可能……记得……”

“你太小瞧了我娘,当她是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弱女。”迦夜一步步走近,手指搭上穿透胸口的长剑,露出从未显现的怨毒。“她有办法让我忘记,更有办法让我想起,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甘心替仇人卖命?”

“……你……会……”

五指狠狠一拧,长剑翻转,搅碎了心肺,压出一声喑弱的残喘。

“这一剑为淮衣,也是你逼我杀了他。”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抽搐的老人,像看着一堆破碎的腐肉。“从那一刻,我就发誓要你死。”

“不是很喜欢裁断他人的命运?现在该你上路了。”

“……你……亲手杀母……弑上……也不会有……好下场。”翕动的嘴吐出模糊不清的话语,宛如恶咒。

迦夜爆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站不住。

“谁想过什么好下场。”

“我心心念念,不过是与汝偕亡。”

“今日能看着你死,已是心满意足。”

残酷而快意的话音落地,清亮的短剑破空斩下,花白的头颅齐颈而断,骨碌碌滚落了狼籍的地面,双眼犹透着怨毒。

素颜全无表情,定定的看着失去脑袋的残尸,一身白衣血渍斑斑,几乎看不出本色,虚软的脚踉跄踩入血泊,溅起了咯吱轻响。

他默默的看着,上前扶住了她。

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小小的身子在怀中发颤。

良久,疲倦的合上眼。

夺势

剑长一尺三寸,宽两指,剑身极轻。

金丝缠腕,柄上刻有奇特的文字,久久注视,仍辨识不出涵意。

剑尖吞吐着寒芒,森森侵人毛发,如清光凝定。剑鞘不知是何种木质,形式古拙,乌黑细致,质逾金石,叩之沉沉作响。

指尖轻轻摩挲两个微凸的铭文,他静静思量。

床幔微动,迦夜睁开眼,单手撑着坐起来。苍白的脸脱力一般的恍惚,试着活动着绑扎起来的伤臂。

“别动。”扶起娇躯倚在胸口。“刚接好骨头,至少要几十天。”

“教王……真的死了?”她的声音微嘶,久睡后仍然有无法消融的倦。

“嗯。”不单是她,连他也觉得不太真实。

静了半晌,他开了口。

“额头有点烫,要不要再睡一阵。”

迦夜摇了摇头,多年心愿得偿,只剩下疲惫和空茫,又不想寂静的发呆,半天才扯了个话题。

“四翼呢,放去了中原?”

“他们本想跟回来,我怕不妥。”

她倦倦的笑了下,并无意外,倒是让他想起另一桩萦绕不去的疑问。

“我知道玄鸢是教王的人,赤雕是怎么回事。”

任他轻握着手,迦夜神色平淡。

“赤雕也一样,比玄鸢更受教王器重,藏得更深。”

“你怎知。”他一一回想,找不出丝毫破绽。

“千冥说的。”微微冷笑了一声。“可还记得你去刺鄯善王?”

“那次失败与他并无关联,是我自己失手。”

“不错,但假若未曾失手,他会在事后向鄯善国师密告藏身之处,绝不会放你活着回天山。”

“教王要杀我。”乍听入耳,他愣了半晌。“是为……”

“我。”她淡淡的闭上眼,“要削弱我的力量,你自然首当其冲。当然,最好是刺杀失败,教王可以故示宽大,不追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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