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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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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林明显提起了劲头,道:“殿下,此事恐怕只存于宫内藏书,我等寻找了许多唐宋笔记、医书,都不曾得见。”朱慈烺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在没有搜索引擎的时代,要寻找一条没头没尾的孤证是如同大海捞针一样事,有时甚至找对了书,也会因为疲惫或者眼花,与之擦肩而过。
“因为一时找不到,我便用米糊养了一层绿毛出来。”程林继续道:“这次奉命来封家村巡诊,我也带来了。若是伤后病人发烧果然是细菌引发的炎症,那么涂抹绿毛是否有用,只需要找两个对比组试验一番便可知晓。”
——这直接就上人体试验是不是胆子太大了点?
朱慈烺心中暗道。
“殿下,”程林见朱慈烺不说话,连忙道,“本门一向以人命关天为戒律。术后发烧十有八九就性命不保,既然有能够治疗的法子,总是要试试的。”
朱慈烺对生物学和生理学也仅限于高中生物课的扫盲教育,仗着自己记忆力强,还给老师的不多,这才敢对医疗工作进行指导。他听了程林的解释,知道不同时代看待生命的角度也不一样,尤其中国并没有追究医疗事故的传统,让医生们的胆子普遍较大。
“可以试试,但也要小心过犹不及。”朱慈烺点了头,补上一句道:“先给老鼠试试,老鼠要是不死,再用在人身上。”
“殿下放心,就算没用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害处。”程林笑道:“我已经试过了。”他伸出手,撩起袖子,给朱慈烺看手臂上新鲜的刀伤。
朱慈烺顿时无语良久。
好的医生肯定会亲自尝试药物的药力和药理,但就这样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实在太过惊悚了。在科技还处于萌芽的时代,影响实验结论的变数多不胜数,夺去人性命的绝症也有不少,如果自己苦苦期待的人才死于破伤风……朱慈烺真是欲哭无泪。
“以后不得拿自己试药。”朱慈烺严肃道:“还是得遵循先鼠后人的顺序。”
程林从朱慈烺的态度上意识到了自身行为的危险性,诺诺应承下来。
朱慈烺边走边在脑中挖掘关于青霉素的记忆,突然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青霉菌和青霉素可是两个概念!
要在PH值约等于二的酸性溶液里大量培养青霉菌,然后才能从中提取青霉素,再然后才能提纯……成本估算下来恐怕比等重量的黄金还要昂贵。
再看看深具神农精神的程林,朱慈烺心有余悸,轻咳一声道:“照我推想,这细菌如果是种小虫,那么能够杀死其他细菌的原因肯定是其分泌出来的体液。直接用这种青霉菌恐怕没什么用处。”
程林皱起眉头,脑中转得飞快,脚下却停住了。朱慈烺也不去打扰他,只是等在一旁。朱慈烺身后跟随的秘书、武将,自然也只能站着等。如此足足过了一刻钟,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都里三层外三层了,程林方才回过神来:“殿下,恐怕要用能看到鼠疫菌的显微镜才能观察实验结果。”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已经派人去江南采买了,不过就算买不到,我们也请了工匠自己打磨,说不定能弄出来。”
显微镜在四十年前就已经被荷兰人发明了。按照现在东西方的交流速度,欧洲最新的科学技术,三、五年内就可以传到大明,所以江南某个士大夫家里若是已经有了这东西,也没什么可以惊讶的,只是可能放大倍数不足而已。
不过自从《远镜说》问世以来,光学原理已经被揭露了,实在不行组织国内的工匠自我攻关,肯定也能搞出来。
程林是听说皇太子在宫中早就做出了能够看到“细菌”的器具,但是太子既然说去采买了,恐怕是宫中讹传,或是神京沦陷的时候没带出来,又或是搬运中毁损了。他到了莱州之后,看到每日每夜都有人破冰通海,引船入港,卸下大量的人和物,就知道这次大迁移工程的浩大,损失的恐怕远不止一架显微镜。
朱慈烺要是真的有这么一架高端显微镜,就算不带印玺也要把它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第220章 野蔬充膳甘长藿(1)
“王家兄弟,干活呢?”村里老人走到了王老五的地头,蹲下身捡起一块土坷垃,轻轻一用力便碾成了粉末,洒落地上。这是地里缺水了,土结不起来。他拍了拍手,站起身,这块地的主人正朝他憨笑,只是没说话。
“是这儿,”老人道,“县里要人开渠,把龙王河的水引过来。”
“好事。”王老五干净利落说道,仍旧蹲在地里用小铲子除草。
“是好事,就是要出人。”老人叉着手道:“县里包吃的,各村要引水的自己出人力,可没工钱,就问你去不去。”
“去。”王老五嘿嘿一笑:“给自己地头上引水,还要啥工钱呀。”
“你这么想就对喽。”老人很高兴,站起身道:“俺们山东其实是个好地方,就是缺水给闹荒的。你这一亩二分地呀,要是有了水还真不赖!别看也是抛荒几年的,但是一直长着苜蓿草,地里肥着呢!”
“就是。”王老五笑了笑,道:“就是没种过这土豆,心里没底。”
“这东西好种!放着心吧。”老人其实以前也没种过,不过他去县里开会的时候已经听大令说了,要不遗余力劝农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尤其是传统农家眼里的废地、滩涂地、山石地、盐碱地,种不得稻谷果蔬就要种土豆、番薯、玉蜀黍。
玉蜀黍还算好,老年景的时候就有人种过,只能混个饱,味道却不怎么样。好处是不挑地,命贱好养活。土豆是京中传来的,听说是专供皇帝家吃的好东西,也是不挑地,照法子扔地里就能一窝窝地长。番薯倒是比这两样都好吃,又能在盐碱地里长,官府也按户口上的名字给发了种苗。
“说起来啊,前两年大旱的时候,要是县里是王老爷坐堂就好了,绝不至于饿死。”老人感叹一声,突然叫道:“哎哎,你扔的那是啥?”
“草啊……”王老五一愣。
“这就是苜蓿!好东西。”老人都被气笑了,快步走进田里,捡起地上的“杂草”:“这东西耐旱,前几年大旱的时候是活命粮!今年县里又是开渠又是挖窖,还拉了不少冰,看起来是用不着它了,但这草喂牲口也好得很,上膘!”
“嘿嘿。”王老五尴尬一笑,连忙去地头上拎了竹篓过来,将拔下来的苜蓿扔了进去,笑道:“回头给您家里送去,正好喂驴。”
老人眼都笑眯了,只是道:“那咋好意思。”
“应该的,我们爷俩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全靠您老照顾着。”王老五难得地说了一长句话:“何况俺家里也没牲口。”
老人也不再推辞,放低了声音,像是娘们说体己话似的,道:“其实老汉我看得出,兄弟你读过书吧?”
“呵呵。”王老五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读过书为啥不跟县里说呢?”老人往后一仰,眼睛一瞪:“只要识得百十来个字,就能考个甲、乙、丙、丁……对!丁等文凭!到时候就在县里抄抄写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地就拿银子,不比在地里刨食强?”
“嘿嘿,就俺认识的那两个字,不去露丑了。”王老五摇头道:“还是自己有块地心里踏实。”
“你这地还不算是自己的。”老人道:“得你家种满二十年才给你呢。”
“也就二十年,快得很。”王老五憨笑道。
老人也笑了:“的确快,一眨眼啊,就过去了。哎,你家哥儿也十五了吧?”
“是,肖龙的。”
“那为啥不给他独立一个户口?”老人一拍腿:“你跟他一个户口,他就只能得四分地。你让他独立个户口,就是八分!你也是识字的,这帐咋算不过来呢?是县里没跟你说?”
“说了说了。”王老五连忙道:“俺是怕万一各家出丁口,这不是还可以有个留下照顾地里的么?”
“你小心眼了吧!”老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朝廷都说了,山东全省免徭役!知道是谁跟皇爷说的不?是太微星君,太子爷!盖了朱印的告示都贴村里来了,谁还敢拉丁口?你来这些天,听说谁家男人被拉去了么?前几天刘芳亮十几万大军前来打咱们,太子爷亲自披挂上阵,却也没拉你去吧!”
“那倒是。”王老五声音低了下去:“太子爷是了不得。”
“所以啊,老汉劝你一句:早早给你家哥儿去立个户口,日后人多可就没好地啦。”老人拍着王老五的手。
王老五低头受教,连连颌首。
“爹!爹!爹!”
远远传来一声略带稚嫩的喊声,带着少年人跳跃的喜悦。
王老五和老人朝远处望去,不一时便见一个身穿青短衣的少年朝地里跑来,手中捧着一团毛茸茸的黄球。待那孩子跑得近了,两人才看清那黄球原来是一只小鸡仔。
“哪儿来的?”王老五面孔一板,声音中透着寒气。
老人见了没说话,心道:这汉子家教还挺严,其实哪个娃娃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
“学校里先生给的。”少年被父亲一吼,之前的喜悦登时化作乌有,连忙道:“只要愿意养的,都给一只。”
“给我说实话!哪有平白无故就给鸡仔的!”王老五紧握手中的锄头,微微扬起,好像随时会打上去一般。
“真的!不信你问先生去!”少年跳开一步,急道:“只要交三斤蝗虫,就给一只小鸡仔。若是养得好,还可以用蝗虫换!二狗、大妮、二妮都有呢!爹!我啥时候骗过你了!”
“当真?”
“当真!”
“三斤蝗虫?”
“三斤!”
父子俩一问一答,总算平缓下来。老人这才凑上来,道:“这蝗虫可以喂鸡鸭,就是别喂得多了,否则要拉稀拉死。”
“哦!我听先生说了。”少年朝老人行了个礼,笑道:“先生还说,就是鸡粪也是好东西,能肥田。”
“吖?黄德素还知道这个?”老人一愣:“这太子爷真是神仙,竟然连这样的狗官都调教得懂农事了?”
“不是黄先生。”少年道:“是新来的陈先生。以后黄先生教识字,陈先生教博物。”
“陈先生?”老人又愣住了:“哪个村的?”
“听口音是都中的,他说他以前是南海子的净军。”
“哦,原来是北京来的老公。”老人转头对王老五道:“如今圣驾一来山东,宫里的人也都来了。老汉上回去县衙公干,还碰到两个面白无须的老公在里面抄写。看着也没什么怕人的。”
“陈先生可和气了,字也写得漂亮。”少年补了一句:“不比黄先生差。”
王老五不乐意听儿子说这些,道:“快回家去把鸡仔放了,趁着天光把今日学的功课温习了。”
“得令!”少年蹦开一步,嘴巴一咧,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边倒退着跑,边叫道:“爹!你在地里抓了蝗虫可要给我留着!我还要养一只公鸡打鸣呢!”
王老五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老人也乐呵呵背了手,嘴里哼着小曲,自顾自走了。
自从朝廷重建申明亭,每个村都要推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这老人虽然不算是个官,但什么都能管,照县里的说法就是要“教化风俗,调解争端,劝农务本,和美乡梓”。
每隔个三五天,县里的牛车就要来一趟,将附近几个村的老人接过去,又是奉茶又是给蔬果,县令亲自陪着吃一餐饭,聊上许久方才送回来。而且见官不拜,这在以前可是只有过了七十才能享受的特权。
第221章 野蔬充膳甘长藿(2)
“你看这个‘永’字,头上这点散开太远,折撇又与短横靠得太近。你看我写。”留着长须,一身青布长衫的教书先生,手里握着笔管,缓缓在纸上写下一个秀丽的“永”字,转头又对身边的少年道:“看,点缩进来了,字就有了头。折撇和短横分开些,字就显得秀丽。竖钩略细,横捺要粗,如此就有了筋骨。看懂了么?”
少年握着朝先生躬身行礼,道:“多谢黄先生指点。”
黄德素在少年的肩膀上拍了拍,让他坐下,缓步走到前面,从案上取了水喝了一口,继续在下面巡视。这里原本是一座关帝庙,被县上看中了地处三村交界的便利,便改成了村学,附近三个村子的少年少女全都要来这里进学。
因为年龄不一,书本有限,黄德素便将课堂分成了前后两个区域,前面的读书时,后面的就写字,一炷香之后再轮换,学生也能按照《教学备要》上的要求得到休息。
孩子因为资质不同,家中对读书上进的认识也不同,很快就会拉开距离。黄德素也不搞一刀切,进度快的孩子就教得快,进度慢的孩子就慢慢来。譬如有的孩子已经能进行书法入门的训练,有的还停留在把字写对的层面。
读书也是一样,聪明的孩子三五天就能学完《基本字手册》,然后学习《三字经》,贪玩的孩子却要多花一倍的时间。
巡视一圈之后,黄德素见计时的香已经灭了,便道:“暂停,轮换。”
下面的少年们齐齐发出放松的大喘气,留下书、笔,进行轮换,免不得要说两句玩笑。放在黄德素读书的那会儿,这样的行为肯定是要被先生抓住打板子的。不过东宫发出的《教学备要》上明确禁止了体罚,更强调不能逼迫太紧,他便也权当没看到了。
等换好了位置,后面的孩子继续写字,前面的孩子便开始朗读昨日的功课。黄德素游走其中,遇到问题随时解释,听到读错的字当场纠正,倒也是不耐其烦。他走到刚才那个写“永”字少年跟前时,略略站了一会儿,突然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你回去可做过功课?”
“回先生,”少年站起身,“学生每天回去都要温习到天黑。”
黄德素点了点头,道:“散学之后,你留一下。”
少年应声入座,继续读书。
黄德素又走了两圈,回到课堂前面的书案后坐了,取出自己的书读了一会儿,只听得下面的杂音大了,方才干咳一声,登时课堂又恢复了静谧。
等散学之后,少年走到黄德素面前。他一时好奇,偷偷踮脚去看黄德素手里的书。黄德素正好长吸一口气,将书放下,吓得少年连忙缩回脑袋,作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
“王翊,你父亲可是读书人?”黄德素问道。
“我父亲是种地的。”王翊知道父亲不愿让人知道自家底细,大声答道。
“能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定也是山中隐士啊。”黄德素目光悠然向往,良久方才收了回来,道:“我看你资质又好,进度也快,想荐你去考个乙等文凭。回来以后可以一边跟我读书,一边当个教员,你觉得如何?”
“我?教书?”王翊略微吃惊,然而少年人的心性又让他跃跃欲试,道:“我也能当先生?”
“以你现在的学力,给小孩子启蒙是可以了。”黄德素抚须微笑道:“更何况你硬笔字比为师我的还要好看些,呵呵。”
“多谢先生!”王翊一口答应下来。
“县里逢戊日开考,这三天你好好温习旧课,早一日去住在县里。”黄德素又问道:“你家在县里有亲戚么?”
“我家是安置户,还从未去过县里呢。”王翊道。
黄德素长长“哦”了一声,道:“这样,到时候我带你去,就住我家里。你回去跟令尊说好,记得带上户口簿。”
“是!多谢先生!”王翊应声道。
“令尊可给你取字了?”黄德素又问道。
“还没呢,我爹说要等弱冠之年才取字。”王翊道。
“规矩是弱冠立字,不过也有个权变。若是你通过了乙考,当了教员,是要在县里支领公食银的,也算是吏员了。若是没有字,颇有不便。”黄德素停了停又道:“翊者,辅臣也,就以辅臣为字,如何?”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王翊连连行礼。
“去吧。”黄德素自己也笑了,挥手让王翊回家。
王翊强忍着兴奋出了课堂,见自家邻居二狗、大妮、二妮都等在外面,正说着闲话,当即跳过去,大叫一声:“我有字了!”
“我们都有!”二狗不服气道:“先生还说我写得不错。”
“我有名字的字啦!”王翊大笑道:“以后你们就要叫我辅臣,王辅臣!而且先生三日后带我去县里考试,若是拿了乙等文凭,就可以当教员了!哈哈,你们若是不学得快些,日后就要叫我先生了!”
二狗三人虽然与王翊同龄,但都是从未出过村子的孩子,家里几代人都没一个识字的,跟走南闯北家学渊源的王翊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少年人的心地淳朴,虽然内心羡慕,但也为自己的小伙伴感到高兴。
四人结伴回村,一路上欢声笑语,颇引路人侧目。
黄德素上了站在关帝庙楼上,凭栏而望,见这些少年天真烂漫,眉心渐渐舒展开来,脸上却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不一时,他听到木梯作响,知道这时候也只有新来的陈老公会在,便就要转身离去,从另一面下楼。
“黄先生,请留步。”陈科已经上来了,出声叫了一声,深深一个礼行了下去。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黄德素到底是圣门子弟,两榜进士,对阉人固然有着天然的反感,但既然同地任教,也不必太过决绝。他回转身子,微微欠了欠身,冷冷道:“陈先生,有何赐教?”
陈科脸上的笑意不减,声音里却流露出一股倦意,只是道:“黄先生,是这,在下来了这几天,有件事想跟先生讨教。”
“不敢称教。”
陈科清了清喉咙,道:“按照《教学备要》上的规矩,日后还要再来一个教体育的教师。如果咱们还是轮天上课,那些娃娃三天才能上一天正课,笨些的怕是不够忘呢。咱想着,要不咱们论课来上。孩子困倦的时候,就来上我的博物课,精神好的时候就上您的正课。您看如何?”
黄德素略一盘算,点头道:“如此也好。”说完了正事,他也不多说别的,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陈科本还想借着说正事的话头,与黄德素叫好关系,谁知仍旧是撞在了钉子上。他叹了口气,转身下楼,原本挺拔的背脊也有些佝偻起来。
……
五月时节,蝗虫已经孵化得差不多了。
因为没有足够的水,这些幼虫免去了被淹死的厄运,一天天长大,摩擦着尖锐的口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饕餮盛宴。
若是往年,旱灾接连蝗灾是不可避免的天灾。
然而今年,县里发布的以蝗虫换鸡仔的举措,让田埂地头以及滩涂水洼都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乃至大人。
王翊跟二狗他们先去抓了会子蝗虫,很快大妮就要去打猪草,二妮要回去带三妮,于是便散了回家。他先喂了小鸡,又打扫了自家的茅屋,烧了水,见父亲回来,连忙打了开水送上去,兴奋道:“爹,黄先生说,要带我去县里考试,回来做个教员!县里还要给公食银!”
王老五微微停滞,道:“你才学完千字文,当什么教员?可别误人子弟。”
“爹,先生都说我能成,那肯定是成的。”王翊却不以为然:“就算真考不出,去县里看看也长见识呀。爹,您不乐意?”
“也没啥。”王老五洗了手脸,无所谓道:“快温习功课,我去弄吃食。”
“诶!”王翊一蹦三尺高,兴奋地放声吼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第222章 野蔬充膳甘长藿(3)
黄德素领着王翊进了县城,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座小宅院门口。这里曾是黄家管家的住所,也有主、厢,厅、堂。若只有一家三口住着也是不错,不过现在却挤了五户人家,黄家只占了其中一大一小两间北屋。
“老爷回来啦。”黄李氏出来见了黄德素,福了福声,低声道:“今次回来倒早,我去给老爷做饭。”
黄德素点了点头,见妻子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掠过,道:“王翊,这是你师母。”
“学生王翊,拜见师母。”王翊跨出一步,一躬到底。
“我学里的学生,明日参加乙考,今日就住家里。”黄德素道。
“是。”黄李氏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取米,要准备做晚饭了。她掀开米缸的盖子,一眼就看到了黑色的缸底。主妇用力拉动米缸,一边将缸里的米粒聚拢,总算是舀出了一勺。
黄德素让王翊等在门口,自己进了屋,见妻子费力地从缸里取米,心中一酸。他上前扶住米缸,轻轻放下,叹了口气,道:“我去问张文泉借点米吧。”
“别……”黄李氏拉住丈夫,轻声道:“上次借了一碗,到现在还没还上呢。”
“我上次不是给了你月钱么?怎地不买?”黄德素压低声音,却有些责备的意思。
“我看米价还要跌,就先忍两天吧。”黄李氏道:“就这两日,已经能多买一斤米了。”
黄德素拍了拍妻子的手臂,道:“我还带了些粗粮回来,一起掺进去就够了。”
“你那点粮自己都不够吃,怎么还能带回来?”黄李氏疑道。
“山里能吃的野菜多,勒一勒也就出来了。”黄德素轻笑一声:“大姐呢?怎么不见她?”
黄李氏听闻丈夫在村学里吃野菜度日,硬要省下口粮带回来,心中酸楚,眼泪已经忍不住流出来了。又听丈夫问起女儿,黄李氏一抹泪珠,强抑哭腔,道:“她前几日跟女伴们去了莱州考女官,恐怕明后日方能回来。”
黄德素垂下头,两滴眼泪落在地上,道:“是为夫害了你们母女啊。”
“老爷何必这么说,”黄李氏忍不住哭道,“妻贤夫祸少,如今落得这境况,也是妾身之罪。”
夫妻俩抱头哭了一阵,方才收敛容颜。黄德素先出去,带了王翊去县学里登记。黄李氏等他们走了,方才顶着一双红眼出来。见了丈夫带回来的粗粮,一并拿去共用的厨房烧煮。
厨房里已经有人在用灶台了,见了黄李氏,低声道:“原来是黄家奶奶,我这就好了。”
黄李氏适应了厨房里的昏暗光线,方才看清楚是张文泉的妻子,上前打了个招呼。再看这位张奶奶,一样是语带哭腔,眼肿如桃,肯定是刚刚哭过。黄李氏自己心中也是一片悲凉,若是跟她说起来,难免又要哭成一团,便各自做事,沉默不语。
这里便是犯官院,但凡有罪的官员都被安置在一起。如黄德素、张文泉这等罪轻的,还可以有个体面的营生,当个教书先生或是在县里抄抄记记。那些罪重的,直接发配了苦役,更是悲惨。
“娘!娘!我考取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旋风一般冲进了厨房,见有外人,略一收敛,行了一礼,却仍然忍不住喜气道:“娘!我考取了!从九品的东宫女官,文选司从事,娘!以后我就有俸禄了!每月五钱银子!”
黄李氏终于忍不住哭道:“不想我家竟然也有卖女求生之日……都说侯门一入深似海,姐儿在宫中小心度日,再不可像在家中一样。”张氏也在一旁陪着哭泣,安慰道:“过得十来年,听说也是可以放出来的,到时候仍旧可以家里团聚。”
少女却毫不在意,反倒捧着母亲的手臂大笑起来。
“娘,张家奶奶,你们听了谣传,以为女官就是要入宫服侍人的么?”黄小姐笑得前仰后合:“东宫女官就如爹爹当官时一样,每日上班点卯,逢戊日休沐一天。若是莱州府有住处的,可以住在家中。若是没住处的,东宫有女官宿舍,包食宿。不禁婚嫁,只要有甲等文凭就可应试,说是四十岁以下都不拘录用!”
黄李氏一时呆了,张氏也愕然无语。
“从莱州府回来的时候,还是坐的官驿的马车。”黄小姐笑道:“官道也修过了,两百里路才走了一天半就到了。”
“从九品……”黄李氏喃喃道:“不禁婚嫁?”
“也不用入宫,只在府衙上班。”黄小姐兴奋道:“文选司就是考下面村学、里学的教师教员,不让他们懈怠。不过听考我的姑姑说:这职司少不得要四处跑。不过我也不怕,这路上好走得很!”
“你说……只要有甲等文凭,连四十岁都可以录用?”张氏听了颇为动心,连忙问道。
黄小姐言之凿凿道:“东宫外贴了有考选文告,只说了两条:报考之人必须有甲等文凭;必须四十岁以下身体康健者。”她停了停,又道:“对了,还有一条虽然没人说起,我却觉得恐怕也有妨碍。”
“是何事?”张氏的心又悬了起来。
“缠足。”黄小姐踢了踢脚,朝母亲笑道:“与我同场有一位朱小姐,是德藩的乡君呢。人俊字美文采好,可偏就没有‘立取’,只得了个‘待传’。我虽是犯官之后,却是立取,当场就补了文选司从事。当时我也奇怪,后来拜见那姑姑,那姑姑道‘还是要谢你爹娘没给你缠足’。我这才明白过来,若是裹了足,只能坐在公事房里,想来调用起来也不方便。”
“阿弥陀佛,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黄李氏彻底松了口气,拉着女儿的手道:“我还怨你爹放纵你,害你十七八了都嫁不出去。不成想,竟然以此得了官身!”
张氏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足,无奈道:“我这是扬州缠法,做姑娘时也能走能跑,该不妨碍吧。”
有明一代,小脚风气较之两宋却是盛行许多,但官宦之家的姑娘也不过只有三分之一会缠足。若是要给家里干活的女子,更是不可能缠足。
缠足也有不同的缠法,后世常说的“三寸金莲”在明代并不普遍,局限在山陕一带,而且也是妓家女子多用。江南流行扬州缠法,并不用将整个脚骨拗断,只是夹束足弓足刃,看起来纤长秀气,不会影响走路跑动。青楼、曲中女郎,在缠了足之后还能歌舞如常,正是这个缘故。
崇祯帝的袁妃便是天足,张周二位皇后也都是扬州缠法。
“只要不妨碍走动,想来就没什么忌讳了。”黄小姐突然掩嘴一笑:“若是爹爹在学里见了我去考核,不知是否会打躬说‘学生见过上差!’”
黄李氏也忍俊不禁,轻轻打了女儿的手:“不许胡说。真是双喜临门,你爹今日也回来了,还带了个门生,说是明日送考乙等文凭。”
“呀,这么快就有了一个?”黄小姐喜出望外,“我家真是要时来运转了。”
张氏听了,又触动了心上的那根愁思,硬扮出笑容,等在一旁等饭好了,盛出来就要洗锅。黄小姐上前抢了洗,又说了些宽慰的话,送张氏出去。
黄李氏等张氏走远了,方才道:“等你发了俸禄,先取两钱来,家里总得摆个席面,邻里都是要沾沾喜庆的。”
“娘,等发了俸禄,银子全都交给您管。”黄小姐道:“我那边包吃住,穿官服,用不上银子。”
“总要自己存些的。”黄李氏叹了口气:“你先蒸上饭,我去给你爹买些酒肉来。今日看他那门生倒是不错,眉宇间有些英气呢,可惜就是小了点。”
黄小姐只当听不懂,埋头干活也不接话。
第223章 野蔬充膳甘长藿(4)
甲乙丙丁四等文凭是东宫选才考试,并不是国家大考。士林对于这个新出来的考试,贬称为“女丁科”,意思便是只有女流白丁才会去考。从实际难度上来说,到了甲等文凭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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