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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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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只是藩王的田产,郡王以下更是无法枚举。”朱慈烺道:“还有他们收的杂税、籽粒银、刁民投献其门下以躲避赋税……有人说‘举一省之财力,难养本省之藩王’,以儿臣看来并非危言耸听,起码山东的财力是负担不起德、衡、鲁三藩的。”
“你这分派红利之法,果然能解决宗藩之耗么?”崇祯问道。
“父皇,”朱慈烺笑道,“皇店经营每年的收益都是个定数,盈利多便多分红利,少则少分,无则不分。若是亏了本钱,那也是出资者按份承担,于国家财政毫无关系。藩王愿意给哪个子孙股份,多寡也与我家无关,反正就是那点定数。”
“总是有穷藩要闹事。”崇祯皱眉道。
“从这收益中取一份出来,专门作为穷藩的救济金、养老金、以及宗学开销。”朱慈烺道:“只要肯读书的,在籍宗室进学花费也由这里拨出。”
“只怕他们不肯。”崇祯道。
“父皇,就是乡野村民,一宗里也有大房小支。那大房也是要承担多的花费,是为亲亲。我帝室固然是大房,各藩难道就小了?别的不说,秦晋两藩是儿臣亲眼所见的,哪一个不比内帑钱多?那些穷藩要找我家来闹,是因为各藩分散得开。以儿臣之见,日后各藩随驾听用,有穷藩要闹的,便让他们去顶着。”朱慈烺笑道。
周后坐起身子,赞道:“这事从神庙老爷那会儿就让人头疼,倒让我儿就此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这是家事,崇祯也不能不让皇后发表意见,只是硬绷着脸道:“也未必能如此简单。”
朱慈烺一笑而过,宗藩的问题不在于制定什么样的策略,而在于如何着手。如今山东的数个港口都在东宫控制之下,陆路又被罗玉昆、刘芳亮、高杰三面截断。货物出入只有东宫点头,否则就只能高价去买通高杰。山东诸藩要是识相,那是最好,要是不识相……
“儿臣之前更衣时得到消息,”朱慈烺轻声道,“顺贼刘芳亮,攻破了济南府,德王府恐怕遭劫了。”
“那德王……”
“好在德王在莱州。”朱慈烺道。
“那德王的二十万两,岂不是也落入了贼人手中?”朱由检听儿子分析之后,隐隐之中对藩王的巨额财富生出了怨念。想想自己一国之君,想凑三五十万两军费都凑不到,一个藩王竟然随便就能拿出二十万两,实在是让人眼红。
“不要紧。”朱慈烺倒是颇有信心道:“谁家会将值钱物事放在一处?德府、鲁府都是遭过兵灾的,肯定在外面庄田、土寨里藏了不少救急银子。本府沦陷,充其量只是让他心痛一阵罢了。”
原历史剧本中,一直到顺治三年,还有人揭发出衡王府隐匿的资产,故而朱慈烺并不担心三藩真会穷得叮当响。就算是南逃的鲁王也不会将资产全部带走,多半会埋在某些地方,等回来之后再起出享用。
“父皇,顺贼大军已经破了济南,那青州府估计也难保了。儿臣还是要连夜赶往乐夏防线督战,请父皇母后放心。”朱慈烺起身道。
“我儿自己要小心,不可行险。”周后劝道。
崇祯只是点了点头,对儿子的军事能力仍旧不甚放心。只是眼下东宫侍卫已经成了最后一道防线,若是没有这个长子撑住,就只有靠当地乡勇了。
朱媺娖送哥哥到了门外,轻声道:“皇兄,早些归来。”
朱慈烺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站住道:“我回头就跟刘若愚说一声,你什么时候想去孤儿营视事都行。只要合我定下的条例,你想怎么做都行。”
“谢皇兄!”朱媺娖喜滋滋地福身道。
朱慈烺出了内宅,跟在身后的太监很快就被亲卫队取代。闵展炼因为要留在招远训练预备营,便派了自己的义子闵子若跟在皇太子身边。朱慈烺一直都没有固定一个副官,正好见这个狱卒出身的“高手”年少老成,又不是油滑刁钻之辈,便让他兼了军令部的职司,可以传达军令。
“报——!”
朱慈烺刚走出府衙正门,就见一匹塘马奔驰而来。一个肩扛士官长徽记战士翻身下马,单膝落地,报道:“殿下,贼刘芳亮部正向青州行进!”
朱慈烺点了点头,他早就拿到了罗玉昆送来的行动计划书,对罗营的行动路线和作战目标了如指掌,亲自做了修订。眼下这些明面上的战报,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传报进去吧。”朱慈烺对那士官长吩咐道,自己翻身上马,带着亲卫队奔驰而去。
第213章 可恨年年压金线(10)
明廷只知道刘芳亮在胶西横冲直撞,布置官署守将,却不知道冲在最前面的正是东宫麾下的罗玉昆。罗玉昆在行军过程中加以操练,每到一处都是地方守官出降,真正要花力气攻打的却是山野中的地主土寨。
刘芳亮一路跟在罗玉昆身后,上报自己的进军速度,以及收复州县的数量,就如同之前从山西一路跟来时候的模样。虽然完美地执行了他的计划,但干净利落的追赃助饷让刘芳亮内中难免有些肉痛。
——真是如同蝗虫一般,啃得这么干净!
刘芳亮心中暗道。
“侯爷,罗贼已经过了青州府,大车小车地往莱州府去了。”即便在刘芳亮营中,众人对罗玉昆也是以罗贼称呼,将自己放在大顺官兵的立场上。
刘芳亮脑中画出地图,道:“咱们先占住青州府。听说莱州那边是朱太子的人马,这伙人不好对付,让罗贼先去探探底。”
……
“老子晕得很,这怎么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龟壳壳?”罗玉昆进入了乐夏防线,仿佛撞上了一块钉板。大军行进的通路上,矗立着高墙深沟,墙头架炮的村寨。虽然他没有攻打村寨的打算,但一眼看到“山”字型的外墙,就知道要想打下来绝非易事。
——进攻面极小,而防御面极大,果然是易守难攻!
朱家骏也仔细看着这种曾经画在操典里的堡垒样式,心中不免激荡。
还有什么事能比皇太子殿下在书中描绘的事物一件件落为实物更让人激动的?
“绕道吧。”罗玉昆挥了挥手,示意大军从旁边的田地里绕行。
这也是因为他知道萧陌不会真正派兵攻击他,否则大军进入农田十分危险。在耕耘过的土地上,马匹容易陷蹄,跑不出速度;车辆更是会陷入松软的泥土中推不出来。士兵的阵型会因为田埂而难以保持整齐,在面对守军的火炮和弓箭下,势必会出现大量伤亡。
“不行!”朱家骏当即出言阻止了罗玉昆,道:“现在那边的军粮全靠江南转运,你这一踩,这片地可就白种了。”
“这倒也是。”罗玉昆想了想,无奈道:“这边都挨着山了,怎么过去?”
“那咱们就掉头吧。”朱家骏道:“东西扔下就行了。”
目力所及,平原上已经腾起了一道道黑色的狼烟。这是村寨发出的求救信号,用不了多久,四周的驻兵就会向这里聚拢。
乐夏防线在地图上是一条直线,但在实地却是犬牙一般参差不齐,峰谷相差能在十里上下。如果没能找到“尖牙”进攻,说不定已经有人急行军去踢大军屁股了。
罗玉昆下令全营转向,自己带着战兵营先撤。等他到了外围,果然看到远远观望的近卫一营阵列。黑压压的人头如同山岳一般不动不摇,若自己真是敌军,这支部队肯定会从背后发起雷霆一击。
罗玉昆吸了口冷气,对陈崇抱怨道:“你是训导官,也多给上头吹吹风撒,咱们啥子时候才能回去?你看人家衣甲鲜明刀枪晃眼的,咱们这里还用着棒槌!”
陈崇也远远看了,吞咽一口口水:“这波人送回去之后,咱们就南下兖州,快些把太子交代的事干完,也该能回去改编了。我听说,皇太子殿下是要将咱们编为独立游击营。”
罗玉昆知道陈崇并没有闲着,越来越多的训导官被派到部队,也使得陈崇的耳目越发灵便。如果真能有一个营头的编制,自己赌这一把可真的划得着。
“不过我也担心,”陈崇面露难色,“东宫的军纪严明,操练又苦,不知道你吃得消不。”
“格老子……我啥子苦头没吃过!”罗玉昆脸上一板,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拨马便走,高声吼道:“全都给老子走快些!都是缠了小脚的娘们嗦!”
……
萧陌手持千里镜,看着罗玉昆的站兵营从自己面前走过,留下了两个流民为主的辅兵营。
这些人在军官的镇抚下隐约知道有些异常,直到有军官出来,宣布大军反正,投效明廷,他们方才松了口气。对他们来说,给谁卖命都一样,只要有口饭吃就行。只有少数人惦记后面老营的家人,有所骚动,很快就被棍棒制服。
当消息传来,老营也已经投降,被带入潍县,这两支辅兵营彻底安定下来,乖乖跟着身穿大红胖袄的官兵分批前行。
“爹,幸好没打,你看这墙头的炮。”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跟在个中年男子身边,低声道:“爹,你看,那些人是不是也练过桩功?”
中年男子扫了一眼过去,连忙垂下头,压低声音道:“嘘,莫惹事。”
“我又哪里惹事了?”少年颇有些不服气,盯着那边,道:“爹,他们咋也会桩功?”
“行伍本就是刀头舔血的勾当,练拳是天经地义的事。”中年汉子出手一按儿子的脖颈,强行扭转过去,不让他看那些官兵。
“哦,对,太爷爷也是……哎呦呦,爹,轻着点!颈子断了!”少年叫唤起来。
新收的队伍最怕人心不稳产生营啸,或是哗变。这少年一叫,前面的带队军官当即反应过来,大声喝道:“不许说话!跟着走!”
中年汉子连忙赔笑道歉,押着儿子继续往前走。
再前面有棵大树,树下有人,高举着个铁皮筒,两头见光,小口放在嘴边,大口对着外面,一说话,声音徒然大得吓人。
“有没有识字的!有识字的站出来!”那人高声喊着:“不识字的继续往前走!”
“爹……哎呦呦!”少年刚一开口,登时被那汉子轻轻一掐,只得满怀不甘地跟着不识字的大队往前走。他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到那些自称识字的人已经踏上了另一条路,也没人看管,还有人递上水壶和白面馍馍,心中暗道:你明明就识字,放着白面都不要!真不知道在想啥。
“有手艺的站出来!”前面不远又是一个人,一样拿着那个怪里怪气的铁皮桶,一遍遍重复喊着。在他身边也站了一些人,不知道得了什么好处,只是一脸喜滋滋的看着还在队伍中的同袍。
“挖过矿的站出来”
“做过苦力的站出来!”
“会骑马、养马的出来!”
“杀过人的站出来!”
“不会种地的站出来!”
前面每到一个路口,都有人高声喊叫,将队伍里的人分散出去一些。山东与北直、河南交界处多有矿山,流民之中挖过矿的人倒是不少。这些人一走,队伍登时稀薄了许多。再往后挑走了做过苦力的、懂马的、战阵上杀过人的,之前的大队已经成了支流。
少年跟着父亲,一直都没有站出去的机会,只是跟着队伍往前走。那些官兵挑走了不会种地的人之后,前面再没挑人的了。只有一个头戴明盔,腰佩宝剑的军官,对众人道:“你们别害怕!咱们官兵是保护老百姓的!”
“你骗人……”少年嘴里嘀咕一声,瞬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你们跟我走,在前面的村子里给你们发农具、种子!再前头还要给你们分田分地分房子!”那军官大幅度地挥动着手臂,充满激情地吼着:“日后你们的地里有了出产,不用交租子!朝廷不收你们的租子!也不拉你们的徭役!你们从今往后就过上好日子了!”
底下没有欢呼,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个像是疯魔了一样的军官,怀疑他是不是早上出门被驴踢了脑袋。更有人直走到这里都还没有搞清楚,心中疑惑:“这是大顺还是大明啊?”
第214章 可恨年年压金线(11)
“罗玉昆果然吃了大亏!”刘芳亮兴奋地在中军帐中来回踱步。他得到消息,罗玉昆撞上了青、莱交接处的钉板,损失惨重,数万人的大营头瞬间被打得粉碎,只有三千余人逃去了南面的兖州。
“我早就说了,朱太子那支人马不是等闲之辈,两三百人就敢冲敌阵斩大纛的,你想,那是可以随便就往上撞的?”刘芳亮大笑道:“张洪,你立刻整备人马,他打不了,咱们去打!就走他走的那条路!”
“他过去的时候人马也不少,恐怕沿途不好收粮吧?”张洪是刘芳亮麾下重将,刘芳亮离开保定之后就是由他镇守。这回李自成征兵东进,张洪只留下了嫡系亲卫,将其他人马都派去了北京,结果刘芳亮存了拾遗捡漏的心思,将他召到了青州。
张洪虽然觉得保定空虚有些不妥,但又想保定南有任继荣守着真定,北有京师作为屏障,断不至于被人偷去,这才整理所部人马,南下与刘芳亮在青州会师。
“我已经征调粮草,不用沿途征粮。只要打下莱州,不怕没吃食。”刘芳亮又哈哈笑道:“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罗玉昆当咱们的马前卒,正好去收了这个便宜太子。”
张洪知道朱太子手下兵士不足,否则也不用一路从汝阳退到山东。眼看着天下大局已定,爵位也都大体定下了。日后要想立功封侯,恐怕就得去辽东地界打满洲东虏了。不如先跟着磁侯把山东打下来,也好给子孙找个立身之所。
莱州有金矿可不是什么秘密。
两人虽然各有图谋:一个在乎不世之功,一个在意家族福地,但打下莱州却已经成了共识。既然军略达成了合意,只等后面粮草到了,大军便浩浩荡荡从青州开往莱州,走的正是罗玉昆送人送物的那条老路。
……
崇祯十七年的五月初八,大顺军踩着干燥的大地,尘埃飘起足足三丈高。密布在山林中的瞭望员,手持千里镜,第一时间发现了大军来袭的征兆。
而在此之前,因为徐惇提供的情报,萧陌的第一近卫营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就连萧东楼也派出了一个火炮局,想借此机会练练兵。
很快,山中树上冒出股股黑烟,紧接着附近的村寨中便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急促钟声。在田间劳作的农夫听到钟响,当即扔下手中的活,抱着农具赶着牛就往村寨里跑。
村寨中的民兵和守军推着装有轮子的“墙车”冲向第一道防线,熟练地将车轮滚入早就挖好的土坑之中,垫砖埋土垒石,转眼间便是一截牢固的胸墙。
如此百十段胸墙相接,中间留空,只是片刻之间就在村寨之前竖起了第一道防线。
刘芳亮很疑惑,沿途走来并没有看到大军厮杀的痕迹,甚至连一具散落的尸骨都没有。当探马来报前方有村寨拦路据守的时候,磁侯更是意外这世上真有敢挡车的螳螂。
“可传了檄牌?”刘芳亮问那探马。
“回侯爷,不等我部靠近,那些乱民便放铳放箭,显然是要死抗到底。”探马答道。
刘芳亮心中疑惑,部将张洪上前道:“侯爷,待末将去将此寨踏平!”
刘芳亮微微颌首:“也好,多带些人马,不可大意!”
张洪振甲而出,点起本部亲兵人马,约有一千之众,扬鞭放炮,往那座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寨杀了过去。
……
朱慈烺在沙盘上简简单单划了一条线,各部参谋却要骑着马带着当地向导奔走数日,实地考察所有路口、要隘,有民居的村子设为寨,没有民居却又险要之处建军堡。考虑到当今主要威胁来自北方,所以建材人工也都更偏向于萧陌的辖地。之前让罗玉昆走这条路线,在这座名为“封家村”的村寨前交人,也有对刘芳亮进行心理暗示的意图。
罗玉昆后来南撤兖州,除了完成东宫布置的任务,也是为了防止刘芳亮不按常理出牌,攻打乐夏防线的南段。
在这个由东宫设计好的战场上,客军是绝对占不到便宜的。
张洪的人马很快就冲到了胸墙防线。步兵搭起梯板,开始冲墙。
村寨中响起轰隆巨响。
弗朗机炮吐出实心铁弹,飞过胸墙,砸入人群之中。
这道墙不仅仅遏制了马兵的冲锋,同时也标识了火炮的射程。炮手只要让瞄准方向,根据隔板上的刻度,选择好角度,填入定量的炮药,就能将炮弹打到预定落点。作为每天都要进行的实弹训练,炮手做得十分娴熟。
轰!
第二门火炮在短暂的间隙后跟着发射了炮弹。
实心弹落在干硬的地上,高高弹起,呼啸着将身边的顺军撕成碎肉。
张洪还是第一次碰到装备有火炮的村寨,心中已经寒了一半。他大约知道罗玉昆为什么会“损失惨重”了。
“冲过去!”张洪拔出刀,高声催道:“先破门者赏五十两!”
炮声再次响起,吞没了张洪的声音。
黝黑的铁弹丸破空而来,直接将一个顺军的脑袋砸得粉碎。炮弹重重落在地上,旋即弹起,接连撕裂了周围四五个人,一时间只见血雨漫天,惨号声声。
胸墙只有一尺宽,不能站人。顺军冲上胸墙的同时,就必须从这六尺高的墙上往下跳。虽然不算高,但墙下已经准备下了密密麻麻的竹枪木刺,断然讨不到好。前面的人在上面站不住,又不能转身逃回去,被后面的人推得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
这些竹枪木刺又称“虎落”,除非倒霉得被刺中要害,否则轻易不会死,只会致残。战阵上热血冲头,不怕死的人到处都是,但对于肢体残疾却有着更深的恐惧,简直是生不如死。后面的人不知道墙对面到底有些什么,只听到声声惨叫,军心自然动荡,迟疑不上,只是与督战队周旋。
张洪亲自冲上前,砍死了两个想抽身逃跑的士卒,命人铺开战线,从胸墙中间留空处冲杀。
胸墙的留空处也一样有拒马、虎落,能防骑兵却不能防步兵。在付出了少量牺牲之后,大顺军顺利冲过了胸墙,也看到了墙后自己同袍的悲惨遭遇。不等他们心生哀怜,箭矢破空声响起,朝他们头上落下。
面对这样的箭雨只有顶盾冲击,进入抛射盲区。
“三十步!举——!”
“二十步!放!”
火铳整齐地吐出枪焰,送出一蓬蓬弹丸,形成密集的着弹面。
大顺军冲在最前面的兵卒瞬间被打成了筛子,惨叫着倒在地上。后面的士兵踩着倒下同袍的尸体,口中喊着无意义的音素为自己壮胆,挺着兵器继续冲向火铳队。
“放!”
第二排填充完毕的火铳手整齐划一地扣动了扳机,射出子弹。
又是一排身穿蓝色箭衣的士兵仆倒在地,在血流中抽搐哀嚎。
“杀啊!”
血腥气刺激了后面的顺兵,爆发出更快的速度,朝明军阵前冲了过来。他们似乎想起自己曾经打过这种硬仗,只是唤醒这份记忆的代价实在太过高昂。
为了保证最大密度射击,近卫营的火铳队并没有采用三段射,而是用了两段射。射击之后的火铳兵按照之前操练的路线撤退变阵,让后面的鸳鸯阵司顶上前。
刘肆身穿三重甲,手持藤牌,终于再次站在了敌人正面。这一回,他身上的伤已经基本好了。养病期间又重了几斤,撑得盔甲越发饱满。
刘肆一手藤牌一手熟铁棒槌,威风凛凛地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微微弓了弓身,后腿一蹬,整个人弹射而出,高声吼道:“杀啊!”
刹那之间,杀声震天,大地颤鸣,红色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卷向胆气尽丧的敌兵。
第215章 可恨年年压金线(12)
朱慈烺站在封家村的城头,身穿黑铁的甲,头戴明盔,肩上连军衔都没有,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大明军官。他手持千里镜,牢牢锁定在那个身材高大粗壮的藤牌手身上。
那藤牌手就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公牛,凡是与他相撞者没有人能够站在原地,很快就撕开了敌军的阵线。
鸳鸯阵不像方阵那般死板,充分发挥出高强的穿透力和灵活性,将这支敌兵赶回胸墙之后。
“这真是坦克!”朱慈烺忍不住对身边一同督战的孙传庭道。
孙传庭穿着督师戎装,加上八尺的高大身量和一身浩然正气,只是站在这里就足以鼓舞士气。他也注意到了那个突出的红点,听皇太子陈赞,也道:“确实,此子确是能克坎坷为坦途的骁勇之士,殿下‘坦克’一词颇为传神。”
朱慈烺笑了,转身对闵子若道:“去看看佘千总是否得空,若是方便就让他过来一下。”
镇守封家村的是近卫一营第一千总部,千总佘安。如今他在东宫系也打出了名声,都知道他是萧陌手下第一战将,最难最险的任务总是落在他头上。他也没有辜负萧陌的信任,手下的兵越打越强,真有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气概。
不一时,佘安奉召而来,右手握拳敲击胸甲算是行了军礼。
“这就是刘肆那个司吧?”朱慈烺问道。
佘安扶墙看了一眼,道:“回殿下,正是刘肆。这刘老四如今当了把总,仍当自己是藤牌手,就是不肯居中指挥。”言语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失落。
“将有悍将、智将之分。这刘老四是真正的悍将。”朱慈烺笑道:“像他这样也是难得,你多给他配些作战参谋,弥补短板就是了。此战之后,让他来见我。”
“遵命!”
村寨上的火炮完成了清理、冷却、填装的过程,再次发出战斗的怒吼。
每一声嘶吼都让攻城的大顺军心中多出一道裂纹。
守在城下的青衫医,带着民夫和辅兵用担架抬回受伤的战士。重伤者送进村寨中手术,轻伤者就地包扎。
顺军的第一次试探性攻击就此降下帷幕,鸣金收兵。
……
轰!轰!
短暂的休息之后,村外传来了隆隆炮声,这是顺军的火炮。这意味着攻城战的试探性攻击彻底结束,现在开始就是刘芳亮主力的猛攻了。
按照作战计划,当刘芳亮投入主力作战的时候,也是萧陌发动两个千总部从后方进行突袭的时刻。前后夹击之下,刘芳亮就算想逃也已经来不及了。
肖土庚站在山岗上,用千里镜看着刘芳亮的炮车。早在有风声说火器局要吞并神机营的时候,他就留意起大明的各种火铳火炮。在分析了各种火炮的性能之后,肖土庚并没有迷信能够打五六里远的红衣大炮,反倒对弗朗机炮颇为上心。火器司的两个火炮局,都是以弗朗机炮为制式装备,一个是重型弗朗机炮局,另一个是轻型弗朗机炮局。
这回刘芳亮被诱到了乐夏防线,肖土庚第一时间受命带一个火炮局前来参战。重型弗朗机炮是要塞、城防炮,重达千余斤。轻型弗朗机炮是野战炮,只有一百五十余斤。弗朗机炮虽然射程远不如红衣炮,但射速高,散热快,炮药定量定装容易操作。最重要的是,弗朗机炮的炸膛率远低于红衣大炮。
这回肖土庚带来就是一百五十斤重的轻型弗朗机炮,射程在二里左右,如果居高临下用实心弹,射程和威力都甚是可观。
朱慈烺将萧东楼派来营属火炮局也交给了肖土庚指挥,只是营属火炮局装配的都是虎蹲炮,难入肖土庚的法眼。
“横轴三,纵轴六,准备瞄——准!”肖土庚手里的炮兵地图与寻常地图不同,整个地图都有打上了如同围棋棋盘的小方格。当火炮阵地设定之后,居中炮位的炮手就要进行正向预射,定下“天元”位,然后通过各个角度的预射确定每门炮的瞄准的档位。
当刘芳亮的火炮进入轰击范围之后,肖土庚就可以通过地上的标识物判断敌人火炮的位置,引导自家火炮进行覆盖射击。这种笨办法需要大量的实弹预射,统计落点,而且万一刘芳亮不将火炮运上来,肖土庚就只能干瞪眼,或者只拿步卒开开荤,塞个牙缝。
不过这笨办法的好处却也显而易见:无须专业知识,容易上手。同时让炮手在实践过程中有所认识,再学理论的时候就能直观许多。
“子铳填装!”肖土庚边喊边挥动绿色的三角旗。
每辆炮车就是一伍,伍长大声重复着命令,指挥炮兵将定装火药和铅弹装入子铳。
“上子铳!”黄色的三角旗随着命令同时挥舞。
弗朗机炮是后填装炮,因为分为子铳和母铳两个部分,在大明也被称为子母炮。这种火炮更像是后世的枪被放大了数百倍:空的子铳是子弹壳,填装炮药和弹丸之后就成了一颗完整的子弹,火门就成了这颗子弹的底火。弗朗机炮母铳的粗大炮腹可视为枪支的弹膛,点火发射之后取出空子铳,再填入第二个子铳。
按照明军规制,母铳用车载动,配三个子铳,如此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进行快速射击。肖土庚信奉的是“打蛇打七寸,斩草要除根”,所以额外多加两个子铳,前五炮能在一分钟内射击完毕。如果不是考虑到母铳的散热问题,他还想再加两个。
“开火门!点火!”
红色的三角旗在肖土庚身前画出一个大大的“X”。
炮手得到了伍长转达的射击命令,点燃了引子。
三息之后,十五门火炮几乎同时怒吼着喷出焰火、浓烟,以及弹丸。
炮车被巨大的后坐力推动,冲上车后的缓坡,在将近顶点时微微一顿,重又沿着车辙回到炮位。
膛手麻利地拉开炮门,用铁钩钩住滚烫的子铳,拉了出来。装填手等母铳腹内的烟雾散尽,飞快地推进第二个子铳。随着炮门的锁闭,观察手已经再次瞄准校对。炮手手持火把,等待着射击命令。
山下偶尔飘出哀嚎声,已经再也听不见顺军的火炮有任何动静。
肖土庚从千里镜里清楚看到敌军的一门重炮被跳弹打翻,其他火炮的炮手也死伤惨重。
他突然感觉自己无比强大,身体里像是充斥着巨大的力量。
“横轴左底,纵轴天元!自由射击!”肖土庚下令所有火炮转向敌军将旗的方向,进行自由射击。
自由射击是炮手们最喜欢的射击方式,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放开打!只要队伍配合足够默契,战术动作熟练,想放多快就多快!既是发泄战意的主要途径,也是内部竞争的重头戏。
刘芳亮的将旗并没有进入射程之中,但是漫天的炮弹轰击下来,难免有些跳弹冲了过去。即便只是在地上滚动,也让中军阵列发生骚动。那些正好处于炮击范围内的顺兵更是倒霉,仿佛置身地狱一般。几个聪明些的当即跑向山壁,躲开了头顶的炮弹,却被督战队重新逼回队伍,或是一刀砍了脑袋。
刘芳亮被这一通火炮打得发懵,心中暗道:难怪罗玉昆那贼厮被打得屁滚尿流去了兖州,还真他娘地不好啃!
“冲!冲过胸墙就赏五十两!”刘芳亮大声宣布道。
大军已经列阵待发,若是撤兵只有全军溃散的结果。与其被自己的乱兵踩死,刘芳亮宁可他们死在官兵的火炮和刀枪下。而且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大顺军在人数上还占了优势,对方只是个小村寨,充其量有个千八百人,自己这边可是十倍之众。
第216章 东鲁尚存周礼乐(1)
“杀!”萧陌抽出佩刀,在阳光下映出一片明亮。佩刀由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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