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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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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这些人身边仍旧聚拢着难民,麻木地看着死亡降临。他们并不畏惧死亡,对他们来说死亡简直是福利。
朱慈烺带着大队人马很快就转道十王府大街上的信王府邸。
来到这个时代的王府井,并没有让朱慈烺沉静的心有任何变化。他更关注府邸本身。他记得曾有宫人说,信王府的匾额是温体仁写的,然而此刻已经被人用黄绸包了起来,只有红墙黄瓦,表明这里是藩王府邸。
在王府大门前,是二亩空地,全由二尺见方的青麻石铺就。按照太祖朝的规制,藩王可以有三队护卫,每队三千人。这块空地就是用来给藩王卫队整理队列,摆开仪仗的。
“殿下,”田存善见太子站在拴马桩前不动,“里面恐怕还没来得及收拾妥当。”
“看看再说。”
朱慈烺命人开了中门,率领众人鱼贯而入。
宋弘业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够步入王府,心情激荡,每一步都用心提着脚,生怕踩到不该踩的石砖。其他人都是能够进出大内的,对于这潜邸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而且许多地方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显露出破败之象。
崇祯与其兄天启帝的感情极好,十王府街虽然汇聚了十座王府,整个明朝最多时候同时住过六位藩王。信王邸占地一百八十余亩,占了十王府总面积的五分之一强,大门正对紫禁城。这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里,已经是十分骇人的了。即便如此,因为信王赶着成婚,匆匆修葺,让天启帝觉得委屈了弟弟。
这座王府按照明朝藩王王府制度,严格按照中轴线布置建筑,其主要建筑前为端礼门,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四道门户,中为主殿承运殿,后为寝宫,最后是御苑。围绕主体建筑还有名为堂实为殿的四堂、四亭和台、阁、轩、室、所等五十多处,规模宏大。
“这种布局叫做廊庑院。是在南北两端建正殿,东西两侧建回廊,中轴线的两旁布置陪衬的配殿。”朱慈烺突然招呼宋弘业上前,亲自对着王府指点起来。
宋弘业早就看得目不暇接,听到太子说话,更是专心致志,紧张非常。虽然太子只是指点建筑,身边所有人却都竖起耳朵,希望能够从中听出一些深意来。
朱慈烺继续道:“我只看过平面图,恐怕咱们今天是走不完的。田存善。”
“奴婢在。”
“寝宫打扫得如何了?”朱慈烺问道。
田存善刚才悄悄落后一步,已经安排了人去打听情况,此刻见太子发问,正好应对道:“回太子,寝宫有三间暖阁已经可以下榻了。”
“所以你还是能做好事的嘛。”朱慈烺随口激励了一句。
田存善顿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口中称道:“是殿下运筹得好,奴婢等只是动动手罢了。”
“我今天本想见见东宫属官,看来承运殿是不能用了。”朱慈烺略有遗憾道。
“殿下,”田存善脑中一转,“如今天热,也不怕风,可以在安乐园召见大臣。”
信王府园林由三个不同风格的园子构成,走道不用砖铺,而是根据不同的要求,利用卵石、镂空砖或是小块碎砖构成。园子四周都有围墙,墙上开出形状各异的窗孔和洞门,使人们行经其间时,见到园内景色一角,如同画幅,移步一景,终究不能得见全貌。
这三个园子中有两个带有池塘,其中一个大的便是安乐园,俗称大花园。
安乐园中池塘之南有更衣亭,池北有梳妆楼。可登临赏水,可泛舟垂钓,可更衣休息,乃是王府粉白黛绿者可以消遣游冶的地方。同时因为地方宽敞,配楼齐全,也是王府举行各种庆典的场所。
田存善知道太子出宫之后,很快面临选妃大典。在那之前,四司女官肯定要拨下来。这些女官地位不如太监高,但心眼不比太监大,若是让她们跟宦官们一样住边房,未来应景的时候就免不得落井下石。
女官跟宦官到底是两个体系,东宫典玺能够压住宦官,却压不住女官,田存善只好抱着交好的心思,让人将大花园与寝宫一样优先收拾出来。这里的梳妆楼可以让女官们临时住一下。而且太子若是要召见大臣议事,这里也不算失礼,可谓一举两得。
众人在先来的宦官引领之下,来到了大花园。田存善积极地走在前面,一双眼睛四下扫荡,寻常能够排班站列的地方。终于,让他在池南的更衣亭下找到了一块一亩多的空地,兴奋道:“殿下,这儿只要摆上屏风,拉上帷幔,便是个不逊于平台的好地方啊。”
朱慈烺望了过去,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了隔水相望的梳妆楼。
田存善见太子殿下的眉头一点点紧了起来,浑然不知道哪里不如太子心意,耳朵一懵,只听到自己闷鼓一样的心跳声。
第16章 早附凤翼攀龙鳞(2)
“就在这里吧。对面安排侍卫,不要让里面住人。”
太子终于吐口了,让田存善大大松了口气。他顺着太子的目光望过去,突然发现这梳妆楼的确十分碍眼,非但碍眼,简直让人想拆之而后快!不说这里议事那边能否听到,光是想想有人居高临下看着太子,就足以让人心中不悦。
——万一有个居心叵测之徒,手持一张强弩……
田存善脑中闪过一个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连忙偷偷摇头将之甩了出去。
朱慈烺也不耽搁,道:“都已经过了午时,父皇哪怕再纠结,明旨也该下来了。田存善,你去打听一下,然后回来报我。东宫里面我常看的书册也都带点出来。”
田存善连忙应声领旨,交代了随行小宦官好好伺候,小跑着离开了太子的视线。
朱慈烺又对周镜道:“周镜,两件事。”
“臣听令旨。”周镜连忙上前应道。
“第一,潜邸的侍卫要尽快展开。”朱慈烺道:“这儿要比端本宫还大,人手要配足。”
“有臣在,殿下敬请安心。”周镜连忙表态,让太子知道自己有信心、有决心、有能力保护好一国储君的安全。
朱慈烺是个有胆子在鼠疫区散步的人,岂会担心自己府邸的安全?他这是话中有话,偏偏周镜没有领悟。这也难怪,若是换个三十岁的太子,周镜难免要好好挖掘一番。然而现在这位太子只有十五岁,这不正是个有一说一的年纪么?
“你看要配多少人手?”朱慈烺不得不引导周镜往正路上思维。
“臣以为,用不了太多。”周镜果然没有能够明白太子真正的意图:“这里虽然是比端本宫大,又在宫外,不过周围都是王府,火铺密集,寻常人还没走近就已经被赶走了。臣见外面的拦马铁也没毁损,漆一下……”
“周镜。”太子语重心长地叫了一声。
“殿下?”周镜茫然问道。
“藩王就国,照祖制是九千护卫。”朱慈烺提醒道。
“殿下,”周镜笑道,“那是因为藩王要远离京师,必得有人拱卫。而且从洪熙、宣德之后,藩王卫队就没那么多人了。”
朱慈烺抬起头,不想说话了。见周镜这么愚鲁,那第二件事说都说不出口了。
宋弘业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旁边,实在忍不住像是看白痴一般看着周镜。他心中暗道:我朝权贵们捞钱的时候比猴儿还精,现在这位莫非是在装傻么?太子这已经是明打明地是说要扩充亲卫了呀!
——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吏目,与这位东宫侍卫虽说是天壤之别,但眼前这个机会若是不踩他一脚,如何表我忠心?太子之前就告诫了自己,惟忌懒、贪、庸!此时若是不说话,岂不是坐实了那个“庸”字?不过……若是这位周爷报复起来,我一个吏目,如何挡得住?
不自觉中,宋弘业心跳如擂鼓,额头上汗津津一片。
——也罢!权当投名状吧!
宋弘业暗暗一咬牙,喉结滚动,上前挪了挪,低头看地,躬身拱手,谦逊道:“殿下,卑职身在兵马司,常听说京师有飞贼,专乘着王府新修闯空门。如今殿下微服出来,排场不彰,就怕有蟊贼瞎了眼闯进来。”
“空置这么久的王府,有什么好闯的?”周镜不以为然。
“呵呵,爷您是大富大贵的人,哪里知道这王府里再不起眼的东西,搬出去都够小民吃个十天半月的?”宋弘业说得谦逊,又顺手抬了抬周镜,倒不让这位国舅觉得刺耳,反还有些淡淡的优越感。
“周卿想必不会让这些蟊贼得手。”朱慈烺冷声道。
周镜再迟钝,也终于听出了太子语气不善,心中大大叫苦:我怎么得罪您了呀,我的千岁爷啊!
“殿下容禀,”宋弘业道,“这些蟊贼都是从小练出来的,飞檐走壁,钻洞潜水,花样多得数都数不清。俗话说,只有一日捉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卑职敢请殿下广建卫队,遍设旌旗,震慑宵小。他们知道了太子入住潜邸,自然不敢有什么歪念头。”
朱慈烺微微点头,像是仔细考虑宋弘业的建议,良久方才道:“这倒是一个法子。”
周镜被太子敲打之后,不敢有异议,反正加派人手又不是他出钱。
“周卿,你意下如何?”
“宫外的确不比宫内,宋弘业所言的确不可轻忽。”周镜道:“臣一定加派侍卫,确保殿下无恙。”周镜还是没有明白。
朱慈烺却已经失去了耐心。
“这还是十王府街,到了外城又如何?”太子冷声道:“孤受命赈济京师大疫,更不可能只在九门之内,舍弃关厢、郊县之民。再者,凡有大灾大疫,多有乱民团聚,你身为东宫侍卫长官,这些可都有腹案否?”
周镜被朱慈烺如此逼问,脑中一个激灵,终于意识到太子之前提到藩王卫队的事,并非随口言及,而是点拨自己啊!虽说藩王就国有三队护卫九千人马,但仁宣之后也就只有万历帝的爱子——福王就藩的时候派出过一万兵马,而且送到了地方,大队人马也就回来了,哪有敢常驻的?
退一万步说,这兵权上的事,是个十五岁太子能想当然说要就给的么?
是自己一个勋戚能够置喙的么?
“殿下,”周镜硬着头皮道,“臣以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些地方,还是臣替殿下去吧。”
“那孤出宫为的是什么?只是让你少跑两步路么!”朱慈烺的口吻愈发严厉起来。
太子总是压着声音说话,就怕自己处于变声期,一旦大声就喊出破音。如今这压抑的声线落在周镜和宋弘业耳中,不啻为霹雳炸雷。周镜是担心自己失了储君宠信,宋弘业却看多了话本杂曲,尤其是《三国》《说唐》,登时脑补出了朱慈烺的真心:太子这是要执掌兵权啊!
——身边都是一帮白痴,真是辛苦。
朱慈烺恨不得大声吼出来,在嘴里转了几转之后,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平声道:“古时忠臣尝有言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何况孤是天家子弟,若不能身先士卒,凭什么看着他家子弟趟风冒雪出生入死?周镜,你是皇亲,许多事孤不便说你,但是论说为国尽忠,为天下尽能,你实在还有极大可改善之处。”
周镜听得一身冷汗。虽然太子说得很客气,但字里字外都是说他无能、不忠。这对于一个臣子得是多大的批评?周氏纯粹是靠皇后才发家的,在周后受封之前,周家是实实在在的低贱小户,周奎甚至要在街头靠给人算命过活。如今被皇后的嫡子指摘,周镜更是心中腾起难以言喻的苦楚。
“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午睡起来之后召见东宫属官。”朱慈烺终于放过了他。
周镜应了一声遵旨,嘴唇微微蠕动,鼓起勇气问道:“殿下刚才说两件事……”
“罢了,你做不好的,我再找人吧。”朱慈烺负手而行,招呼宋弘业道:“你跟我来。”
宋弘业本以为太子要去午睡,又见太子叫自己,心中一喜:太子殿下说赏罚必信,果然是雷厉风行,这就要给我好处了么?一念及此,刚才的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朱慈烺带着宋弘业出了大花园,沿着府中小路曲折散步,权当消食。周镜不敢违抗太子令旨,亲自监督布置,派了心腹紧随太子身后侍卫。太子并不多说,也未往寝宫去,而是又进了另一处园子。
这园子没有池塘,却有一座太湖石垒砌出来的假山,玲珑剔透,盘回迂取的石径贯穿其间。随着石阶攀援其上,假山上还建有一个悬空兀立的八角攒尖顶小亭。小亭没有正脊,只有垂脊,宛如并拢五指作鸟啄状,顶上正中是铜质鎏金的圆球宝顶,光彩夺目。
朱慈烺留下了侍卫,带着宋弘业上了假山,进入亭中,停息观眺,长抒一口气,道:“这园子如何?”
宋弘业作为书吏,多少看过些杂书。固然不能如那些才子一般脱口成章,却也能拽几句文辞,当即吹捧道:“潜邸有南园之精美,又不失北园之雄奇,当是天下名苑,只是寻常人无福领略,倒让外面那些俗园喧嚣起来。”
“这园子即便在南方,也不算是丢人的。”朱慈烺前世没少参观过那些名园,两相对比,也觉得宋弘业说得中肯客观。他伸手拍了拍柱子,激起一层薄灰,也不介意,只是搓着手对宋弘业道:“可惜这园子住不久了。”
——太子是什么意思?
宋弘业心中一惊:又是要兵权,又说潜邸不能久居,难道有问鼎之心么!可这也太急了吧,才十五岁啊……
“我看你是个明白人,也有忠心,便与你直说吧。”朱慈烺目视园中,看都没看宋弘业,完全不知道那个小书吏已经被吓得心惊胆战了。他道:“朝廷中庸碌之辈犹如过江之鲫,如今又有人弹劾秦督孙传庭,殊不知此乃自毁干城!一旦孙传庭不存,北京沦陷也就指日可待了。”
相比有心谋夺皇位,做出一个悲观的预言完全就不算事了。宋弘业这才轻轻抹去额角的汗水,大大松了口气。他道:“殿下无须悲观,想来朝臣中也有明眼人,不会让那些庸臣得逞的。”
朱慈烺摇了摇头:“朝中即便有明眼人,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如今这个国家已经从上烂到了根子上,像李邦华那样的能臣,也失去了锐气。边臣中卢象升、洪承畴之类都算是帅臣,然而死的死,叛的叛,再无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方面之臣。名将如曹文诏、曹变蛟、满桂、何可纲、赵率教……也都身陨。哼,你看看现在那些将军,谁还真把皇帝放在眼里。”
这些话只有皇帝和太子能说,其他任何人说,都免不了一顿大棒。
宋弘业躬身在后,不敢出声。
第17章 早附凤翼攀龙鳞(3)
“而且,”朱慈烺无奈道,“父皇陛下也已经撑不住了。他总是想一振皇纲,重整乾坤。但是眼里不肯揉沙子,不能容下那些贪庸之臣,以至于现在就连贪庸之臣都没有了。”
宋弘业颇有些难以理解,心中暗道:别说九五至尊的天子了,就是普通老百姓有几个眼里存得了沙子,胸中容得下恶徒的?你自己不也恨贪、庸、懒之徒么?
不过听到最后一句,宋弘业才算明白过来。太子的意思是,贪庸之官好歹还要做事,而现在的大臣非但贪庸,就连事都不做了!
——国家真的已经烂到这个地步了么?
宋弘业兴起一股寒意,第一次感觉亡国之祸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振华。”太子突然称呼起宋弘业的表字,顿时让宋弘业受宠若惊,连忙答应。“你帮我跑一趟,去找国子监司业沈廷扬。跟他说清楚是我想见他,他问什么就答什么,不用隐瞒,就是别太过张扬。”
“卑职遵旨。”宋弘业没想到自己第一个任务竟然这么简单,只是跑腿去召个人来。想那人有名有姓有官职,就算绑也能绑来了。
朱慈烺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办差了。
宋弘业也不耽搁,干净利落地行礼告退,健步下了假山。
朱慈烺见宋弘业渐渐远去的背影,看得出他脚下生风,心中激荡,心头涌起一丝罕见的满意。作为一个成熟的管理者,朱慈烺并不会对下属苛全责备,更不会不通人情。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那就是工作态度。
宫中的宦官们办事成果和效果都算不赖,但是除了外放捞钱,他们对自己所做的差事没有一丝半点的热情。然而身为太子,手中最大的人力资源只有这些阉人。如果不能充分利用这笔资源,只是妄想自己王霸之气全开,招徕江湖豪杰冲锋陷阵,那纯属痴心妄想。
朱慈烺在心中草草措了辞句,打下荐疏的腹稿,打算等宋弘业在防疫工作上有些成绩的时候给他一个官身。这倒不全是千金买骨的把戏,更是对自己人的栽培。从这个时代学到的帝王术中,天子必须要学会“异论相搅”,以平衡之术驾驭朝堂。而事实上,这纯粹就是党争的渊薮。
朱慈烺不奢望能像满清皇帝那样大兴一言堂,将国家官员视作私奴,不过培植自己的铁杆忠臣,做得再早都不过分。
“大臣们来了就叫醒我。”朱慈烺独自站了片刻,感受了一下这艰辛得来的自由,回头对内侍吩咐道。
……
宋弘业跑得足下生风,好像年轻了十岁。他没有马上去国子监,而是回了东城兵马司自己的直房。一进门,他就风风火火将自己平日里熟识的书办、帮役招拢过来。这些人都是官员私聘的小吏,不像他这样的经制吏在吏部挂了号,来去由心。
宋弘业看着下面挤着站了足足十来人,心中一阵满足。他家世代为吏,终究还是底蕴深厚。这些熟手走了之后,东城兵马司恐怕得手忙脚乱一阵了。
——这么多人,恐怕比太子的心腹还要多些!
宋弘业垂头整顿面容,不喜不悲,缓缓问道:“知道太子出宫之事么?”
“宋爷这是怎么了?”下属中有亲近的,上前笑道:“衙门里八成的人都赶街上去了,谁还不知道啊。”
“咳咳。”宋弘业干咳一声,提醒他注意场合。见他识相地退回原位,方才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故作风轻云淡道:“蒙太子垂青,如今我已经被调去了太子身边,令旨怕是马上就要来了,特意回来跟你们叙旧告别的。”
下面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后排的人开始交头接耳,一片嗡嗡作响。宋弘业也不阻拦,只听得嗡嗡声中隐隐透出恐慌之声,渐渐放大。终于有人叫道:“宋爷,您这一走,我们可怎么办啊?”
这些人虽然是熟手,但是在这个时代谁会注意工作效率?上头的吏目哪个不是排斥异己,安插私人,解决亲戚故旧的就业问题?尤其是兵马司,放在后世就是警察、税务、工商、城管、环卫的综合体,无论哪一块都是油水丰厚。一旦失去了宋弘业这顶保护伞,这些帮役就算还能留在兵马司,地位也肯定是一落千丈,过去的肥油别想再沾上一滴。
“唉,你这说的,咱心里也不好受啊。”宋弘业叹了口气。
“宋爷,我家老子可是打老宋爷时候就跟着随差的,您可不能这就撇了我啊。”有人带着哭腔叫道。
其他众人有资历的报资历,有功劳的报功劳,各个跟宋弘业都有撒尿玩泥、出生入死的说头,倒像是谁都不能舍下。
“只是这番太子亲自下了令旨,老哥我不走也不行啊!”宋弘业故作为难道:“我其实也不想过去。想东宫那边都是些文人,未来的宰相,哥哥我过去就是个端茶倒水的份……哪里有兵马司这么悠哉!唉!”
这些底层的小吏哪个不是火眼金睛?对宋弘业这副作相半信半疑。有人试探问道:“官人过去了,多半能进个官身吧?”
国朝的官员来源有科举、有封荫、有监贡,还有就是吏目铨选。照《明会典》所说,吏目三年一考,三考满后可由吏部选官。宋弘业在兵马司已经一干二十年,并非没有资格当官,只是当个清水官,远不如自己手上的肥差,自然不愿意换位置。
“就算有官身,也只是个清水官罢了。”宋弘业重重摇了摇头:“虽然太子殿下立马有个大差事给我,不过等太子办完了差,回了宫里,恐怕哥哥全家就得喝西北风去了。到时候还要几位帮扶些个。”
堂下一片静寂。
被排挤出兵马司,终究是日后的事,而现在看来,跟着太子走,远景近景都不怎么妙啊!
“宋爷,属下有句话,斗胆请宋爷参详。”后排中突然走出来个八尺多高的汉子。他一身粗布褐服,手上指节宽大,满脸络腮胡子,圆圆的蒜头鼻安在面孔中央,眼睛细小,却连鼻梁都看不见。
宋弘业看了他一眼,挪开眼神:“春哥怎么说?”
第18章 早附凤翼攀龙鳞(4)
武长春本是保定府人氏,父亲那辈才来了北京讨生活。因他长相丑陋,又不拘小节,头发一直乱蓬蓬的,连发髻都隐没了。更别提那把大胡子,须髯如戟,总让人觉得杀气腾腾。
他实实在在只有三十五岁,因为老相,总让人以为是五十三,连北京城最最荤素不忌的媒婆都不肯登他家大门。
不过有一桩,在整个东城兵马司里,若说目光如炬,思维缜密,就连那些书办都不如这个粗汉。
宋弘业明白一个道理:可以任人唯亲,但不能排挤有本事的人。故而他心中不喜武长春的丑貌,但总还是一口一个“春哥”叫着,着意拉拢。这些年来,武长春也的确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宋爷,”武长春一抱拳,“听说太子这次出宫,是为了防疫赈灾的。”
“这大家都知道了。”有人嘟囔一声。
宋弘业看着武长春:“继续说。”
“属下倒觉得不止如此。”武长春道了一声,收了声。
宋弘业终究还是得配合地问上一句:“为何?”
“人说反常就是妖。太子也太着急了些。”武长春眉头不自觉皱在了一起,道:“一没有圣旨诏谕百官,二没有太子仪仗,三没有召见属官。想太子抚军不过就是为了提升军民士气,没有这三样,他出与不出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小子认为,太子不光是为了赈灾才出来的。”
宋弘业微微颌首,暗道:这丑汉还有些本事。只是碍于眼光,许多事不知道罢了。他道:“太子午睡之后就要见属官,明旨最晚明天也就下来了。至于仪仗,那是太子不在乎,而且以太子之英明,恐怕不仅仅是提升士气。”说着,宋弘业将自己如何被太子看中,一路上太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基本属实地转述给了这群心腹。
唯一夸大其词的地方,也只是太子对他的礼遇和青睐。
武长春细细听了,一个字都没有漏过,心中暗道:若这些真是太子所做所言,那可就不是英明了,简直是圣主啊!这该不会是宋弘业为了骗大家过去帮他,故意帮太子粉饰吧?
他旋即问道:“宋爷刚才说的大差事……”
宋弘业刚才只是随口加了个“大”字,被武长春提出来一问,只好自己圆场道:“一者自然是在兵马司和东宫之间交通消息,再者嘛,我等会要去国子监找沈司业,太子另有要事。”
国子监不是东宫系统。沈廷扬名不见经传,肯定也不是东宫官,否则等会属官朝拜自然就见到了。太子急急忙忙让他去找沈廷扬,多半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重任。这里九成九不会跟他宋弘业有什么关系,但含糊其辞,说得好像他也能参与其间,自然能得属下的崇拜、忠心和敬畏。
武长春两条细目微微一眯,脑中已经闪过了好几个念头,暗道:太子突然要见个外官,恐怕真是有其他心思。想那国子监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他见个司业有什么用?莫非是要讨几个监生当文书么?
不过这个消息足以证明,太子不是单单出来赈灾防疫的。再看太子不疾不徐的将总宪捏来揉去,这手段放在大明朝历代皇帝之中也是不多见的。
——与其留在兵马司给人奔前跑后,不如去太子那边搏一搏!
“宋爷,”武长春抱拳道,“太子英明,又是中宫所出,日后继承大统乃是题中之意。宋爷能够从龙得功,实在是祖上积德、宋爷仁义,上天赐福的结果。”
——你要是能学会拍马屁,也不用当一辈子的白役了。
宋弘业听着这蹩脚的马屁,心中暗为这个貌丑人才惋惜一声。
“不过,这屋里都是宋爷的贴己人。”武长春又道:“大家都想跟着宋爷奔富贵去,但若是大家都走了,宋爷在这东城兵马司还有说话的地方么?县官不如现管,许多事哪怕天王老子说了,几位兵马也未必会听。”
宋弘业微微颌首,摸了摸胡子,暗道:这两句话倒是说得不错。若是我的人都走了,没有了掣肘,李德那伙人在办差的时候给我下点绊子,我还能找谁说理去?
“说下去。”宋弘业点了点头,口吻却是亲近了不少。
武长春一脸憨厚,咧嘴笑道:“宋爷,话虽如此,属下肯定得跟你走。一来属下在兵马司里本就没有什么资历,人微言轻,留着也是吃白饭。二来属下好歹身强力壮,棍棒弓马都能来两下,跑腿还是不成问题的。”
其他人最好是能够踩着宋弘业的船,吃着兵马司的饭。若是宋弘业在太子那边真的混出了名堂,自己这边必然没事,说不定还能狐假虎威往上冒冒头。故而谁都没心思跟武长春争这份“从龙之功”,纷纷应和,表示有春哥跟着宋爷,大家伙也就安心了。
“有话直说吧!”宋弘业佯怒中透着笑意道:“兔崽子就会讨要好处!”
“嘿嘿!”武长春知道这是表明两人身份亲昵,自然不会见怪。他憨笑两声,道:“属下就是想,宋爷这回带走的人,贵精不贵多。在兵马司能说得上话的,还是别带的好。等宋爷在太子跟前站住了脚,有了实缺,要用什么人,再往外调。暂时用不上的,就留在兵马司给宋爷当个耳目。”
宋弘业身为领导,不会当即拍板。他轻轻一拍桌案,站了起来:“诸位先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细细思量一下,谁走谁留,空出来的位置又有谁能填上。我宋某人就算要走,也不能亏了老弟兄们。”
“宋爷仁义。”下面人纷纷赞叹道。
“长春,你销了差事就跟着我吧。”宋弘业边往外走,边给了武长春一个许诺。
武长春心头一喜,连声应着,生怕到手的机遇飞走,回头便写了辞表,托相熟的人送了上去。自己收拾了一应杂物,该交割的交割,该带走的带走。他的身份不高,顶头上司又同是宋弘业一党,自然不会多生枝节。
宋弘业安顿好了老家,从司里领了一匹马,往国子监疾驰而去。
第19章 早附凤翼攀龙鳞(5)
朱慈烺并没有安稳踏实地如愿睡个午觉。
先是宫里来了太监,宣皇后娘娘懿旨,让他即刻回宫。朱慈烺当然是不肯答应的,他宁可纠集一帮不明真相的文武小官逃往南京,也不愿意再踏进紫禁城一步。
还好随后来了皇帝陛下的圣旨,明谕七卿,太子出宫抚军,着令参随辅佐。有了这道圣旨,朱慈烺总算可以理直气壮地的不理会母后的懿旨了。不过想想两道旨意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看来宫里少不得要闹腾几天。
明代的七卿是指六部堂倌并左、右都御使。因为右都御使或者右佥都御使等“右职”往往是封疆大吏的加衔,以之统筹地方司法、行政、纪律检查,并不在京中,所以京中只有六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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