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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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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维虽然是名义上的管理者,实际上只是个执行者。更确切地说来,他是个检查太子规章制度落实与否的执行者。在他带着叔父交付给他的内官来到安民厂的第一天,就发现叔父给的这份工作并不是那么轻松愉快。

“刘爷,从古至今代代相传,火药都是这么做的,配方若是改了,未必会响。”

“刘爷,我们从来都是用铁铲挖火药的,何况木铲子也铲不进去呀。”

“刘爷……”

……

刘维一下子有些懵,这些跟太子的要求不一样的地方该怎么办?下面的工匠不肯改,自己又该怎么办?回去找叔父问计么?还是索性辞了这个差使?

“不可以!”刘家娘子一听刘维要打退堂鼓,当即急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却比刘维脑子活络。她道:“叔父抬举你让你管了安民厂,虽然没有品秩,却是个吏员老爷的打扮,哪有再退回去当平头百姓的事?你要是不懂,不如去找我二姨家的弟弟,他从小就在爆竹铺子里当学徒,多少懂一些。”

“一个奶娃娃懂什么?”刘维咬着烟,用力吸了一口。

太子在安民厂里首先禁的就是明火,到处都让人挂了牌子,也不写字,只是在一团熊熊烈火上画了红圈,中间斜斜一道,就算头一回进来的人,也知道那是不许见火的意思。既然禁火,就是连烟也不能抽了,这让刘维烟瘾上来的时候只能去外面偷偷抽上一根。

“说是奶娃,也有二十好几了。”婆娘道:“做不了大厨,难道连品品咸淡都不成么?再者说,你现在发达了,也该照顾照顾我家里人,好让我回门的时候面上有些光,是不是这个理?”

刘维想想,老婆说得一向都是对的。如今这浑家又不骂不闹,更是道理充分了许多。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雇人的事权,只好支吾道:“先跟他说说吧,看他来不来吧。”

婆娘听了暗自高兴,草草吃了晚饭便往二姨家去了。因为家境贫困,她已经忘了自己上次登门是什么时候,但依稀记得是去借米,而且那米借了还没还。

女人从床下的方坑里取出一个木盒,就在床下打开,摸出一块银子。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回去,换了个稍小些的,这才心满意足地钻出来,换了身爽利没有补丁的衣裳,往亲戚家去了。

她二姨嫁的是一户姓吴的人家,以前就帮着京师爆竹铺子送货,结识了几个掌柜,这才把儿子送去当了学徒。十年学徒工坐下来,吴家小子总算也成了个工头,做的就是检查土硝的活计。

只是以他的资历,想要接触到火药配方,还有很长一段路走。

第54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4)

女人到了二姨家,先拿出了银子,算是还了上次借米的本息,也总算让姨妈、姨父脸上的寒意消散。她说明来意,最后强调道:“如今我家男人可是在为太子做事。”

吴家子所在的火药铺是京师闻名的大铺子,有一套《忠义水浒》烟花镇店。那烟花能在空中爆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像,尽是水浒人物,一共一百零八位。每炮要五两银子,全套打折下来五百两,只有真正一掷千金的豪门大户才舍得花这个钱。

然而京师之中,百色人等都不缺,各地豪门大户齐聚,五百两算什么?五千两都不过是他们一席酒筵的花费罢了。故而这家火药铺生意极其兴隆,给伙计、学徒的待遇也好,即便想进去打杂也得讨些人面。

另一方面却是东宫太子,若是跟了太子,那就是吃皇粮的人了。

吴家人左思右想,既不舍得每月一两银子的高薪工作,又不舍得去吃皇粮的机会。

刘氏见二姨姨父如此不爽利,敲着边鼓道:“目今我男人的叔父是太子身边的大伴当,吓,那个气派,啧啧,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提携我男人管了安民厂,一个月就五两银子!太子还时常来厂里走动,哪一次不跟我家男人说话?”

“姑爷是出息了。”刘氏二姨口不随心地赞了一句。

“我也是顾念着姨父姨妈对我家照顾,才来多说一句。”刘氏道:“太子显然是极看重这火药的,听说翻过年去就要把京师的火药铺子都盘下来呐。那是太子呀!皇帝的大儿子!他要想干什么还不是嘴皮子翻一翻的事?若是跟太子跟得早些,说不定表弟转回去就是个掌柜呢!”

刘氏这一番话说得虚虚实实,又无从核对。万一明年太子这边没什么动静,反正人已经骗出来了,难道还能回去不成?再说了,无非就是工钱的事,男人手里有权,给自己表弟开高些又有什么不行的?

刘氏二姨垂头想了想,觉得这甥女说得有理,望向丈夫,道:“当家的,你说呢?”

吴家男人仍旧是举棋不定,道:“这事,我看还是先问问不成的意思,到时候再给姑爷回话吧。”

刘氏见一时难以说动,也只得点头道:“那可要快些,若是拖延了,厂里好的缺可就都没了。”

吴家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连连点头,当夜就要将儿子叫回来。

吴家儿子名叫“不成”,配上他的姓氏,便是“无不成”,是个很吉利的名字。许是沾了这名字的光,吴不成还真是一番风顺,做什么成什么,二十出头年纪就已经出师,在火药铺里有了职位,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

师傅早就和他私下里说了,明年若是在临清开分店,就举荐他过去当个三掌柜,这可是莫大的信任。照着这个速度,说不定四十岁之前就能成为一店的掌柜了,可谓年轻有为。

吴不成回到家里,听了父母的转述,心中却另有计较。他身在市井之中,各种流言都听得不少。太子是太微星君,日后肯定要升紫微星的神人,照理说皇明这天下没人比他更有势力了。然而现在国家事事不顺,天灾人祸,内忧外患,京师市井中多有“变天”之说,老人也说这天下恐怕要改姓了。

这时候还跟着太子混,那是想当忠臣么?

吴不成没来由得感觉脖颈一凉,心里大鼓重重锤了两下,暗道:“做忠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啊!”

“还是跟表姐说算了吧,”吴不成道,“我到底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万一坏了姐夫的差事就不好了。”

吴家夫妇不知道儿子的真心盘算,劝道:“这点上倒是不用担心,你姐夫的叔父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就算真办砸了也不会有多大事。”

“火药的事可说不准,弄不好就炸了,王恭厂那次,还有新厂那次,不都是里面的人办砸了事么?死了多少人呐!”吴不成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故意吓唬爹娘。他又道:“而且官家人是最不讲究规矩的,万一别人连累儿子送命呢?”

吴氏夫妇听了也是心中打鼓,道:“我儿说得有理,有理。”

吴家可只有这一根独苗,断不能让他有个三长两短。

“那我明儿就去回了你表姐姐夫。”吴刘氏说道。

吴不成点了点头。

……

“安民厂说是外厂,却又是廿四监的衙门,那些积年老油子抱成团地对付刘维,他自然做不成什么事。”朱慈烺柔声道。

刘若愚大大松了一口气。最近几日送来的安民厂报表让他看了心中忐忑,一切都和自己侄儿接手之前一样,就连损耗额度都是一样。唯一的解释就是,下面那群人非但没有少捞,甚至连原先厂监的那份都私分了。

刘维的秉性刘若愚十分了解,不可能有胆子收那些黑钱。

对于这点上,朱慈烺却是看得十分通透。后世之中,空降的高管很少有人能在一年内摆平局势的,即便董事会支持,他也不可能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到底公司运营靠的是中层骨干领导下的执行人员。

“我从来不指望刘维能够立刻就将事抓起来。”朱慈烺又笑道,“你这个做叔父的,就没为他想过什么法子?”

“臣只为殿下想法子。”刘若愚嘿嘿一笑。

“说说吧。”

“其实也是老手段了,”刘若愚道,“掺点沙子进去就是了。”

“不错,”朱慈烺点了点头,“打算怎么掺?”

“老臣以为,可以从侍从室二科、三科抽调些熟悉规矩的人派下去。”刘若愚道。

朱慈烺摇头道:“那些人不过来了一个多月,自己都未必靠得住,怎么去管别人?我的意思是:让京师各大铺子参股。”

“参股?”刘若愚一惊:“殿下,安民厂可是火药局,是衙门,怎么参股?”

“改制。”朱慈烺毫不迟疑道:“将火药局改成天家火药厂,从今之后自负盈亏。三大营的火药供给,一律用来银子买,或者账面走账也行。让京师之中的火药铺子出人出配方,给他们股份,年终分红一分不少他们的。”

“出人还好说,出方子恐怕没几家乐意。”刘若愚微微摇头。

“我只要火药威力的方子,其他的花样我没兴趣。”朱慈烺道:“再者说,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到底不多,杀两个吓吓猴子也就够了。”

第55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5)

皇家原本就有宝和等店,负责经营各处商贩贩来的杂货。一共有六家店,名为宝和、和远、顺宁、福德、福吉、宝延。提督太监的厅廨设在宝和店,都坐落在戎政府街。

从嘉靖年间开始,这六店的收入是由裕王差官征收。万历年间,由慈宁宫圣母李老娘娘宫中收用。如今则是懿安张皇后收用,作为的内宫花销。

朱慈烺并不打算插手这块产业,因为真正的优良资产实在太少,完全是转手贸易,只能做为后宫娘娘们的胭脂钱,实在不符合他太子的身份。身为太子,当然要最大限度利用现有的优质资产,剥离不良资产,从而获得能够影响天下走下的能力,而非仅仅是万把两银子的盈利。

火药局就是个有潜力的优良资产,但因为经营问题,非但不能给国家创收,还要吞噬大量内帑。这从太祖年间就已经形成了习惯,以至于后来的皇帝都认为这钱花得理所当然,完全没想过要利用天家的威势以商养军。

“内帑原本就支给三大营粮饷、器械、兵杖等银子,又要支给兵仗局火药局银粮,用来供应三大营。这岂不是一件货物卖天家两次银子么?”朱慈烺道:“神庙时候,下面的人还老实些,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报上来。如今我要求明晰各项开支列表,他们就敢这么乱报一气。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们真的花银子买就是了。”

“殿下,宝和六店也好,火药局也好,都是天家的产业,只要陛下点头,怎么动都可以。”刘若愚道:“但若是让三大营花钱,那可就触动了那些国公勋臣们的虎须了。”

“你这老货,他们的老虎须碰不得,孤的龙鳞就能逆么!”朱慈烺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这事上说三道四。”

……

七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带着寒意的空气让人难免走得快些。

朱纯臣身穿朝服,缓步踏在东宫外邸的金砖上,对于这次拜访并没有太大的担忧。他听说了一些太子的事,并不是很多,总不离“聪明”二字。想想太子的地位,难道有人敢说他“愚笨”么?

作为第十二代成国公,朱纯臣是靖难名将朱能的嫡孙,崇祯元年监修《熹宗悊皇帝实录》,三年进太傅,九年总督京营,十分受皇帝倚任。作为皇帝的宠臣,国家功臣之后,正一品大员,得封公爵,执掌国家最“精锐”的军队,用“位极人臣”来形容朱纯臣一点都不过分。

然而这位国公爷并没有多少忠君之心,非但不能忠诚勤勉地将京营操练好,甚至在李自成兵临北京的时候,开朝阳门献城。无论崇祯被抹黑到何等地步,对成国公朱纯臣也绝无一丝半点的亏待,而此人却能够开门献城,事后又与陈演率百官上表劝进,可谓无耻之尤。

朱慈烺见到他时,还能面带微笑,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公爷别来无恙。”朱慈烺待朱纯臣行了礼,还了半礼,平和道。

“蒙陛下洪福,殿下垂问,臣尚能苟且度日。”朱纯臣身为国公,祖上两代封王,面对太子也没什么好敬畏的。

人的敬畏常常出自距离,越是身边的人,越难存在敬畏。对于百姓来说,太子是星君下凡,日后要执掌紫薇的。而对于那些国公贵戚来说,他们很清楚皇帝一家和普通人没有区别,日子未必过得比他们好。

朱慈烺并不因为朱纯臣的态度而有所不快,徐徐道:“公爷总督京营,可知道京营的火药每年要买多少?”

“臣有账目,只是年老神衰,一时记不得了。”朱纯臣微微皱眉。

——这种事,派个内监来就行了,哪有太子和国公亲自议论的?太失天家体面!

朱纯臣心中暗道。

“我却记得。”朱慈烺笑着将京营从崇祯九年以来的每年花销背诵出来。

朱纯臣听得脖颈生寒,一则是因为太子显然有备而来,二则也是因为下面的人作假实在太偷懒,只在每年的数目上加减一二百两就算完事。就算是个外行,也会忍不住对于如此稳定的数据产生怀疑。

“我就是奇怪,”朱慈烺道:“崇祯九年到十一年,京营没怎么动,买这些火药大概够用了。十一年到十四年,京营外派各地剿贼灭虏,接连战阵,怎么还是用这么些火药?”

这只是火药一项,而且完全从情理入手,朱纯臣脑子里一转,便对道:“殿下有所不知,因为京营外派作战,火药便消耗在了战阵上,用来操练的火药就少了。我三大营各营火药配备都是定数,不许增多减少,故而一向稳定。”

朱慈烺微微点头:“公爷如此一说,我便明白了,看来还是不熟庶务的过错。”

“殿下当学治国之道,此等小事,交给账房便是了。”朱纯臣倚老卖老道。

朱慈烺心中冷笑。

他早就将让侍从二科将京营这七年来的现金账转改成了借贷记账法,就算对方把账做平了,还是能够用“本福特法则”来判断是否有人做过手脚。

根据本福特法则:在一堆未经修饰的数字中,开头是“一”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百分之三十;开头是“二”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百分之十七;开头是“三”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百分之十二……之后依次递减,开头是八和开头是九的数字,出现几率总和,最多是总数的百分之十。

只要样本够大,数字未经修饰,都会遵守这个法则。换言之,如果数字是捏造的,那么统计结果就会大大背离这个法则。五百年后的审计师用它来初审是否存在舞弊,大大提高审计效率。

这法则是太子在宫中告诉周皇后的,与借贷记账法同用,可以一眼看出是否有人舞弊,而不知道这法则的人,则会心生畏惧。

如今这个秘密已经传给了姚桃,成为东宫账目审核的秘密武器。

根据这个秘密武器,不说吃空饷喝兵血,光是账目中的舞弊就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

而现在看朱纯臣的态度,显然是不打算俯首认罪了。

朱慈烺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他希望大家都能够自觉把握最后一次机会,而不是狡辩和抵抗。对于那些冥顽不灵的人,也就只有一个办法来解决问题了。

第56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6)

朱纯臣从东宫外邸回到府中,换了燕居道袍,大步往冬园走去。武将世家的遗传基因让他的步子又稳又重,踩在青石砖上咚咚作响。府里下人纷纷躬身回避,不知道这位公爷今天又碰到了什么急事。

成国公府有春夏秋冬四个园子,其中冬园景色萧索,多是太湖运来奇石,种植的草木也多是藤蔓一类,入了冬便只剩下焦枯的藤骨。如此不祥的景色,自然不被达官贵人所喜,之所以出现在国公府邸,完全是因为一个人。

朱纯臣想到那人始终被欠了五百两银子的脸,脚下难免又有些迟滞。

一走进冬园,朱纯臣就好像被一团寒气包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借着这股寒气抖擞精神,嘴角微微上扯,半笑半叫,道:“哈哈哈,平清兄好雅致呀!”

暖阁门窗大开,不见火光热气,只露出一个头戴黑色儒巾,身穿一袭月白直身,箕坐榻上,盯着几上的云子,宛如老僧入定,又似蜡像泥人,浑然不动。

朱纯臣知道此人傲气之大,并不以为意,凑上去看了看,却不足以看出任何门道。他不肯露怯,又要引这位平清兄说话,笑道:“这便是日前那本《呕血谱》么?”

“正是。”那士子抬起头,大约三十开外的容貌,留着清雅长须,一双黑眸似水流光,望向朱纯臣,嘴角微扬,似嘲似笑道:“正是公爷前些日子靡费千金寻来的《呕血谱》。”

“哈哈哈,平清兄又在骂我市侩啦!”朱纯臣哈哈大笑,在对面坐了,脸上阴沉下来,道:“今日东宫召见,正要与先生问计。”

“是京营的事?”平清头也不抬,犹自盯着棋谱。

“也算,”朱纯臣道,“是火药的事。”

平清抬起头,望向朱纯臣:“火药?”

“竟然有平清兄都看不透的事么?”朱纯臣得意与快意掺杂,笑道:“太子是想改火药局为皇店,以后三大营得花银子买火药局的火药。”

“唔……”平清微微皱眉,脸上阴沉不少。他道:“公爷是怎么回对的?”

“我哪里会许他?无非支吾敷衍了一番。”朱纯臣笑道:“不过,要是真要三大营出银子买火药,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有银钱往来,这中间哪有不损耗些的?”

“是啊,日后只要想让太子回宫,便借口说买来的火药只是一堆沙土,发炮炮不响,打铳铳不着。”士子淡淡说道,好像在与人讨论天气一般平常。

朱纯臣嘿然而笑,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被人道破而恼怒。若是这个书生连这点都看不出,哪里配得上自己对他礼遇有加,待以国士?

“只要你答应下来,就握住了东宫的软处,为何不答应呢?”平清问道。

“嘿,”朱纯臣微微摇头,“我哪有那么大胆子对国本耍这样的心机?总得知道东宫这一手到底所为何来,还有没有后手,这才能谋定而后动吧。哈哈,这还多亏了先生这些年来的教诲啊。”

平清嘴唇紧抿,道:“你觉得太子所为者何?”

“我与东宫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大明到了如今这境地,我等世代公卿也不可能给天家惹麻烦。”朱纯臣眉间紧锁,努力想着一切可能的缘由:“莫非是太子有心兴除利弊,要重振朝纲,正好从我京营下手?”

“重振朝纲那是皇帝的事,他还不够格。”平清捻起一枚云石,道:“学生常对公爷说,事无偶然,必有绳迹。公爷莫非就不记得了么?”

“哦?愿闻其详。”朱纯臣正襟危坐道。

“东宫以防疫出宫,先做的什么事?乃是练兵!”平清将棋子重重拍在秤盘上,随手又拈起一枚,在手中揉搓,不急不缓道:“不过月余,他新募的东宫侍卫就连朝廷命官都敢杀。而且不请令旨,只是以东宫故命行事,这足见东宫赏罚有信,已经彻底得了军心。”

朱纯臣虽然知道这一层,听别人说来却仍旧有些惊悚。

“兵分步、马、车、火器诸营。”平清斜落第二子,道:“京师之中难以操练车、马,唯有步营和火器营可以操练。其中火器营早在太祖高皇帝立国时便大放异彩;成祖时独设神机营掌火器;戚武毅练兵,步火参半。可见我朝凡欲用兵者,首重火器。所以说,也只有猪才会相信太子要了火药局是为了去开石灰矿。”

朱纯臣心下又是一跳,略有不服道:“光有火药,没有火器,又成什么大事?”

“广宁之战,袁崇焕等人以棉被稻草裹以火药,以之守城效果非凡。”平清道:“可见火药单用也有单用的功效。反之,若是只有火器而无火药,却连烧火棍都不如。凡事举重而轻自随,此乃纲举目张之法,东宫得之矣。”

朱纯臣嘴唇翕张,良久方才怯怯道:“东宫果然是要重练一支新军了……”

“新军已经练成了。”平清摇了摇头:“虽然不曾见过战火淬炼,但令行禁止,已经不是京营那些混事儿能比得了的。”

“那东宫是……”朱纯臣浑身颤抖:“先生,我突然想起先生对我讲过的故事。”

“哪一则?”平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就是那个冒顿单于鸣镝弑父的故事。”朱纯臣说到这里,声音发颤。

他本来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即便老公爷考校功课,也多由清客长随代笔捉刀。后来自己袭爵,更是一门心思在吃喝玩乐捞钱积蓄上,绝没有读书的念头。直到遇见了这位平清先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兵谋诡道无一不晓,实在是诸葛亮一般的人物,这才折节下交,聘为西席,多少知道了一些典故。

冒顿单于是头曼单于的长子。因为头曼的继室生了儿子,所以头曼想将单于之位传给少子,便派冒顿前往月氏国当人质。冒顿刚到月氏,头曼便发兵攻打月氏,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借刀杀人。

谁料冒顿身强体壮,身手不凡,抢了一匹好马逃回了匈奴。乃作鸣镝,集结部下骑射,下令:凡是不随鸣镝所射而射者,斩!

他先是行猎鸟兽,有不跟着一起射的便当场斩杀。

匈奴人爱马如身,他又用鸣镝射自己的坐骑,若有不敢射者,便斩于马下。

再后来,他用鸣镝射自己的妻子,凡是惶恐不射的,也一并斩杀。

等到鸣镝射单于宝马的时候,左右再没有人敢不射,冒顿便知道左右可用了。

最后,冒顿随头曼单于出猎,以鸣镝射头曼,左右皆随鸣镝射杀单于。因此而尽诛其后母、弟弟,以及所有不听话的大臣,自立为单于。

“你想多了。”平清淡淡吐出四个字,手中捏着的棋子久久没放下去。

第57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7)

朱纯臣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肌肉紧绷,一时松懈下来,就像是卸去了一座大山。他道:“差点吓着我……话说回来,若是东宫侍卫连京营都能打败,还有谁是他的敌手?他要篡位不是随心所欲么?只需要说陛下圣体违和,太子自然可以监国。过个三五年,陛下大行……”

成国公说着说着,又被自己吓着了。

事情看起来的确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平清冷冷嘲笑道:“太子为什么要登基做皇帝?日日被下面人唬弄,圣旨出了大内便成了废纸。”

“这……”成国公并没有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在他看来,皇帝就是天子,就是这个苍穹之下权力最大的人,想干嘛就能干嘛。九五至尊的那张椅子散发出无比强大的诱惑,差点让他忘记了自己就是唬弄皇帝的一员。

“太子练兵强军,为的是重整山河。”平清这才将第三枚棋子拍了下去,道:“想当年太祖高皇帝不过淮左白衣,牧牛乞讨之辈,不也打下了皇明三百年江山?如今太子必然认为自己流着朱氏血脉,又是东宫国本之尊,论起起点,比祖上高了不知多少,为何不可以重开天地。”

朱纯臣是被酒色财气消磨了锐意的人,良久方才吐口道:“太子倒是有雄心大志。”

“哪个皇帝没有?”平清不以为然:“只是有些经不住粉黛诱惑,有些架不住金丹蛊惑,有些志大却才疏……所以古来圣帝明王可遇不可求,一旦遭逢,那是三生庆幸啊!”他看了一眼成国公,眯起眼睛笑道:“对于贪官蠹虫而言嘛,可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朱纯臣听出了这话中雅意,却摆了摆手:“就算是尧舜那般的圣君,朝中也是有小人的。这小人君子就如油和水,虽然不容,但也缺一不可。”

“公爷这话说得在理。”平清道:“油锅里进了水,是会炸锅的。茶水里浮了油,也是会被人倒掉的。关键在于公爷这油是在什么地方。太子看不上锦衣卫、兵马司、京师三大营,所以要建新军。一旦新军练成,还有公爷什么事么?”

“对啊!”朱纯臣一拍棋案:“他抢的是我的差事啊!”

“非也非也!”平清摇头道。

“怎么?我总督京营,岂不是被他抢了差事么?”朱纯臣疑惑道。

“是公爷挡了太子的路。”平清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敲点:“他今日召见公爷,无非就是让公爷识相让让路。该吐的银子吐些出来,该行的方便行一行。”

朱纯臣随着平清先生的手指,看着棋盘上的品字型的三个云子,正形成了“打吃”的局面。他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深沉,道:“先生这么一说,诚如剥丝抽茧,果然是绳迹可循。以先生高见,朱某该如何应对?”

“你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你。”平清推开棋局,踩了塌下的布鞋,伸了个懒腰,缓缓道:“我有上中下三策,上策能让成国公一脉再享三百年荣华富贵。中策可以保公爷你得个善终。下策嘛,或许能留公爷一条血脉偷生。”

朱纯臣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何至于此?以我家三百年富贵,故交姻亲,门下子弟,遍布朝野,别说太子,就是当今圣上也未必能动得了我家!”

“你不信就算了。”平清穿上布鞋,走到书案前,信笔写了两个草字。

“姑妄言之嘛。”朱纯臣跟了过去,脸上堆笑道。

平清沉默良久,方才道:“我是感念你礼贤下士,换个人我是死也不说的。”他顿了顿,道:“你既然看清了东宫的雄心,岂不知攀龙附凤就在今朝?你若是能够举家相投,太子定以成国公为楷模,到时候圣上的嘉奖必不会少,你家子弟也多能在东宫门下行走,一旦皇明中兴,岂非又是个三百年公侯?”

朱纯臣脸上微微泛红,及待退去方才道:“这上策固然听着好,但举家相投实在有些过了。如今文恬武嬉,兵不能战,大明天下到底归于谁手未尝可知……先生曾经不也说过:天数要变了,若是贼兵迫城,不妨开城门投靠新主么?”

“此一时彼一时。”平清不以为然道:“当时可没人跟我说过东宫有这般雄心和手段。”

“不值当不值当,”朱纯臣断然摇头道,“愿闻先生中策。”

“答应东宫开出的价码,要多少给多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即便是曹操那样的枭雄,起码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平清先生的声音中,已经十分失望。

“就怕他开口太大,”朱纯臣皱眉道,“今日一见面便要京营出钱买火药,这一年下来就是上万两银子啊!日后若是再有别的事,我怎么应付?还是得坐地还钱才行。”

平清微微诧异:“太子一见面就说火药的事?莫非连交情都没攀一攀。”

“我与他能有什么交情?有何不妥么?”朱纯臣微微有些不祥的预感。

“学生的下策,”平清恢复了平静,“让令郎令孙带上家中细软逃去江南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或许能逃一死。”

“先生这就是危言耸听了!”朱纯臣再好的修养都有些按捺不住:“我家三百年国公,岂能做出那等隐姓埋名之事!”

“这是为公爷留血脉。”平清淡淡道。

成国公重重一甩衣袖,只是从鼻窦里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去。

平清先生目送成国公离去,直听得外面园门被人重重踢了一脚,方才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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