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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去与道别之间-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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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我打过电话给你的朋友,她并没出门。”
  这下子她真吓得手足冰冷,只能继续直愣愣地回看他。她不能相信他竟然会去查验,去对证,那不是说明他对她已有怀疑了吗?但他却一直都不露声色,现在来看她羞惭得无地自容。她怎么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只好一昂头,从他身旁擦过,径直去卧房,嘴里说:“才怪!”因为喉咙干涩,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从那晚起,若愚不但晚上睡在书房里,白天,除了在孩子们面前维持一个和平的假象,连话都不同她说。而如真呢,许是在雪夜里,坐在开了很高的暖气车里缠绵缱绻良久,然后下车,在雪中走了大半条街时受了凉。回家后全身发冷又发热,喉咙痛得不能出声,而且还发了烧。第二天起身,勉强打理孩子们上学之后,吃了阿司匹灵,昏睡了一天。等孩子们放学回家,她更怕传给他们,不让他们近身,又嘱咐志纯打电话到比萨店去定外卖的比萨。第二天一早打电话给系里的里拉,要她通知两个讲师,为她代课。
  星期三烧倒是退了些,她不放心,去看了家庭医生,果然是重感冒,无药可治,医生叫她多休息多喝水。她回到家,只看到若愚在厨房的冰箱上给她留的条:出门开会,周五归。她顿时觉得胸口减了不少郁闷。他不在,她至少没有压力,可以静心考虑一下怎么对付。泡了一杯清茶,先给纳地辛打了电话,她一听是她,“哇”地叫了声:“你大雪天跑到哪里去了,你丈夫打电话到我家来找你呢!”
  “唉,说来话长,哪天我们吃个中饭,我会告诉你的。那你怎么说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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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说你不在呵,但又怕你有什么隐私,”她忽的把声音放得很小:“你是不是有情人了?”
  “啊呀,我这两天重感冒,没心思同你取笑。告诉我,你还说了什么?”
  “哦,可怜的真。我也感冒才好,这鬼天!我怕你有什么私事,所以又说,很可能她同学生们在一起商量中国周末的事。”
在离去之前(13)
  “我的天!”如真跌足说:“中国周末取消的事,他知道的。”她惟恐对方问她那晚到底去了哪里,即说:“没关系,我设法处理,不打扰你了,纳地辛。”
  看他那晚的神情,似乎还掌握了什么对她不利的资料,难道他同次英通过电话?即使通过了,次英也不可能提供什么资料呵。一则她只是怀疑她同校长私下来往,二则她一向对若愚印象不好,认为他阴阳怪气,喜怒不露,最难对付,加上他有中国传统的大男人主义,这是女性主义观念很强的次英最难忍受的。如次英没告诉他什么,他何止于对她一晚的晚归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呢?夫妻十多年,还是第二次,他自动离开他们的床,第一次是如真得了一种皮肤过敏症,全身发痒,晚上无法睡觉,迫得若愚去书房独寝,也不过三夜。
  星期五回也好,她有八天时间准备,倒是要慎重考虑是否要据实告诉他。几天下来,她只喝了些粥,人真有点虚脱,连忙放下茶杯,给自己烤了两块面包,又要打起精神,所以冲了杯即溶咖啡,独自坐在厨房高凳上,一面吃,一面想,现在如有个人商量一下多好!但目前同足智多谋的次英闹僵了,当然不愿找她,剩下的只有柯玛。一想到他及他们的事,胃里就堵塞了,放下手里的吐司,将头枕在手臂上。
  该是向他道别的时候了。这一段突发的两电相击相通,既无过去,更无将来,但却是她这半辈子里发生的最使她魂牵梦萦、灵肉合一的恋情。即使在余下的生命里,再没有如此瑰丽的色彩,她此生已足,毫无他求。不过她必须向他道别了,若愚即使有万般不是,也是她睁大一双眼找来的,张大一张嘴,答应了共度此生的。何况他们还有两个孩子。她可以放弃任何一切,也不能放弃他们!而她是可以放弃柯玛的,不是可以,当然不可以,但她不得不。道别。怎么道?几时道?她抬起头来,凄然四望,也许是不道而别吧?她又看到冰箱上的留条,轻叹一声,她站起身。不要想别的,先想怎么同若愚和解吧!
  以前吵架,十有九次,是如真主动与他讲和的。因她天生容易激动,小不如意如学校遇到不快,孩子们惹她生气,若愚的烟丝又把沙发或地毯烫个洞,尤其,当她文思不来,笔下迟滞时,她即找若愚寻衅,唏哩哗啦叫闹一场。若愚深知她的脾气,闷声不响忍受着。她发泄完以后,自觉没理,就会向他道歉,方法有二:一是精心做一顿好饭,二是等孩子们睡了,她到他书房,掩上门,手臂缠着他的颈,将脸贴着他一到晚上就会有刺痛她皮肤的胡子的面颊,悄声说:给你道歉来了!这时候若愚仍做他的事,等她几乎将整个上身压上来时,他才抬了抬他的眼睛,说:好啦,好啦,几十岁的人,还这付腔调!
  虽然感冒好得多,但星期四她还是请了假没去学校,心里又很悬,惟恐系里有人找她,更怕柯玛找不到她,一急,不顾一切打电话到家里来。所以她把孩子们打发上学后,稍为收拾一下即出门了,先去市场,再去百货公司给志纯姐弟买些内衣裤,他们这个年龄真是日长夜大,每隔几个月刚买的就嫌小了,志纯不到十三,就已经催着她几时去买胸罩了,真令她目瞪口呆。
  自己在小吃店吃了中饭,即去洗发,赶回家等孩子们回来,晚上又为他们做了他们最爱的意大利番茄肉丸及面条,还买了他们吃不厌的巧克力冰淇淋。志纯细心,边吃边说:
  “妈,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又做了头发。爸明天回来看了一定高兴。”
  “为什么?”志绥问,他比姐姐小,却老觉得姐姐常说些无意义的话。
  “为什么?妈不生病爸才有好饭吃呐。那两天妈躺在床上,爸带我们去外面吃,他什么也吃不下,你粗心没看见就是了。”
  “你才粗心!我不是吃了他那份吗?问他为什么不吃,味道不错噢,他不是说心里烦吃不下吗?”
  如真听了不太受用,忙说:“好啦,同妈把碗碟收拾一下,今天你们不用帮着洗,去做你们的事吧。爸也许学校事烦,明天回来,让他好好休息几天,你们如果要到小朋友家夜宿,我倒不反对。”
  志绥早呼的一声去打电话给他的好友小狄克;志纯却不忙走开,追问一句:“妈,爸在生你的气吗?那天晚上你没回来,爸在书房一直走来走去的,我好久都睡不着。”
  “我回来了的,就是晚了些。对,爸是有点不高兴,不过……”她知道女儿十分注意地听着,故意把碗碟拿到厨房去,“我病了两天,也没精神向他解释,明天我们会说明白的。”然后回到饭厅,顺了顺志纯的长发:“大人的事,你不用操心,呃,尽管出去玩好了。”
  以往若愚出门开会什么的,时间短,都自己开车去机场。超过一星期的,才由如真送。但不管长短,都会在开会期间打个电话回家。这次并未,如真也不觉意外,知道他心里有气。但星期五一天她忐忑不安,下午孩子们放学回家,都约好了要去朋友家,她心里落实一些,忙打理他们出门。然后在厨房准备晚饭,做了他喜欢吃的蛋饺粉丝。蛋饺是个费时的菜,蛋皮摊得不能过老,她得专心,正好,免得她胡思乱想。蛋饺做好,用高汤熬煮,再烧了个鲶鱼豆腐,加了个菠菜豆腐汤,都是合他口味的菜。运气不错,刚做好,就听到大门钥匙,她无端地心跳起来,正在切要撒在菜里的葱的手也不听话起来,把葱切得长短不齐了。
在离去之前(14)
  若愚进来了,向厨房探探头,如真没抬起头,尽力用平常的声音问:“回来啦?”
  对方顿了一下,清了清喉咙,问:“两个孩子呢?”
  “噢,都去朋友家了,明天才回家。你休息一下吃饭吧?”她这才抬起头来看他。他两颊尖削,几天不见,好像瘦了一圈。她不禁心里抽动了几下,把声音放得温存一些,说:“你累了的话先去躺一下吧,我把菜用小火煨着。”
  他的眼睛只从她脸上掠过,即转身走开了。从走廊传来他平常的声音:“你先吃好了,我想躺一下。”
  “没关系,我等你,我不饿。”
  对方没有反应,她只顾把一切准备好。中午没心绪吃东西,只喝了半碗粥,这时肚子倒有点饿了,但她忍着,只喝一小口汤,压压饿,同时也尝尝咸淡,然后就坐在饭桌边,翻翻孩子们下午交给她的几个报告。没一刻,若愚倒是套了件家常的毛衣出来了。她忙站起来把煨着的菜及汤端过来,又添了两碗饭,放好了,两人坐下后她又问:
  “要喝杯酒吗?”
  他先摇摇头,又说:“也好,我自己来。”
  “坐着,”她习惯性地按一下他手臂,他却像触电似的往旁边一缩,倒使她怔了怔,但还是站起身,为他倒了杯红酒。
  他似乎饿了,吃得很快,也不少,却一言未发。如真在记忆中搜索,怎么也想不起同任何人,尤其是家人,吃过那么沉闷的饭。他自己去添了碗饭,又倒了杯酒。她十分勉强吃光一碗,实在闷得心里发毛,只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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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要不要谈一下,趁志纯她们不在。”
  酒未醉,饭倒饱了,他的神色也少了几分刚进门时的淡漠。回答她之前先拿了烟斗及烟袋,慢吞吞地装满,点上吸了两口,取下烟斗,手指托了托眼镜,这才正眼看她:“好呵,你先说吧,那天晚上,你到底去了哪里?”
  “不是对你说了吗,同纳地辛一起去吃饭,被雪困住了,到餐馆附近处她一个朋友家去坐了一下,等雪下完了由她送我回来的。”
  “如真,你真把我当成三岁看待?”
  “什么意思?”
  “我告诉了你,她根本没同你出去吃饭!”
  “啊呀,若愚,我并没说我们出去吃饭呀!我在她家吃的饭,吃了饭才去她的朋友家坐了一会儿,雪大了,不能走,后来还是她朋友送我回家的。”她心抽得死紧,喉咙又干得难受,拿起汤匙喝了口冷汤。怕他追问,忙反守为攻说:“你真不该唐突打电话去求证的,人家会怎么想?!”
  “方如真,我知道你毛病多,但说谎倒不是你的毛病之一。那晚你到底去了哪里?同什么人在一起?你知道大陆上一句流行的话吗: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还是如实招来吧。”他放下烟斗,去厨房又倒了杯酒,一边啜着,一边冷眼看她。她被看得全身发麻,冲口说:
  “你自己听听,像审问犯人似的!我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了吗?还有什么好招的?”
  他砰地一下放下酒杯,不知是酒还是气,一张脸忽然变得通红。站起来,嘴角下牵,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转身去了卧室,少顷出来,走到她面前,将一张捏皱了又被铺平的纸摔到她眼前。她一看,心跳顿时就停止了。然后,又急剧地狂跳起来。那是有一次,她想要与柯玛道别,开始写信,但写不出来,只写了满纸的名字:菲力。
  他拿起烟斗,冷冷地说:“那天我进卧室,你用手臂盖住正在写的东西,神色很慌。后来我好奇,在废纸篓里捡到这张东西。”说着即走向他的书房,留下小半杯没喝完的酒。
  七
  二三月间,前后来了几个申请东亚系教职的人,四男一女。五人中,有一个首先表示对这个没有硕士班的小系没兴趣,自动退出。另一个接近五十五岁,墨院长认为他乃是找一个不费力的教席,等待退休,不予考虑。剩下三人,有一个是女性,本在麻省大学一个分校任职的,教书非常卖力,学生十分喜欢她,但著作不丰,她担心拿不到永久聘约,趁早另作打算。段次英虽不认识她,但在大学执教的,尤其是东亚系的,女性不多,彼此都知道一些。她来了之后,倒是给了一个很好的专题演讲:《金瓶梅里的悲剧人物:李瓶儿》。给二年级的学生上了一课,四十五分钟内笑声不断。下午与墨院长约见之后,由咨询委员会的卡温陪她一起吃了晚饭,才送她上机场。院长与卡温对她的印象都不错,但次英在开会讨论时即做了反面的评语,认为她对李瓶儿分析不够透彻,教学方面太注重讨学生的欢心。她投了反对票。
  墨院长虽然不高兴她的武断,但既没来听申请人的演讲———来了也听不懂———也没来听她上课,会中除了卡温说了几句正面的话之外,其余的人,也无法加任何评语。另一个有资格判断申请人的专题演讲及教学好坏的方如真,又因家里有事没来参加。所以墨院长只好听从次英的意见,把这个申请人的资料放在一边,等另外两人来了之后再说。咨询委员会的人除了骆文,都没觉察到院长对次英的独断的不满意。
  下一个来的是个年青人,在西雅图的华盛顿大学得的比较文学的博士,到圣路易私立的华盛顿大学教了三年书,教学及著作方面都很出色,学校不但留他,而且示意再过几年他极有可能拿到永久聘约。不过他毕竟年青,又向往东岸文化学术的富足,一心想来纽约,即使到不了曼哈顿,能到离市区两小时车程的柏斯也值得。所以他是三人中履历最优秀的。段次英亲自去接机,接到的是个中等身高、中等面貌,年纪不大,却十分老成持重的人。到学校的路上,虽然他们用英语交谈,但偶而从他口中漏出来的几个中国字,则十分准确道地。次英发现他是个愿听不愿多言的人,这倒是合她心意的,因为她自己是个喜欢动嘴而不愿用耳的人。
在离去之前(15)
  他的表现十分好。专题谈的是康熙辞典的来龙去脉,很特别的题目,内容有点枯燥,所幸讲得很短。教书非常仔细,偶而也显示了犹太民族特有的幽默感,加上年轻,学生们很能与他认同。墨院长正好有空,所以把他及次英带到教职员餐厅吃中饭。他叫威廉斯·库门,但次英叫他库门教授,他却用中文说:
  “我的中文名字是古为礼,是我太太给我取的,声音同原名很接近,但又很有中国味道,请你叫我古先生,当然最好叫我为礼。”然后又将原意用英文讲给院长听。三人坐下后,院长半开玩笑地问次英:
  “他的中文说得怎么样,及不及格?”
  次英毫不迟疑地翘起她的大拇指,并向古为礼赞许地点点头。席间,院长当然问了些有关他的背景、为什么对东亚文化有兴趣等问题。两人谈得很投契,以致次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物。她心里甚不乐意,所以藉口系里有事先走了。下午由骆文陪着他参观学校,同时还驱车到柏斯市中心兜了一圈。三点钟的咖啡时间,次英为他安排了在文学院的三○三会议室与咨询委员会的几个能来参加的会员交谈。
  很出次英意外,五个委员都来了。历史系的纳地辛及史大为两人对他所讲的题目很有兴趣,问了他不少有关的问题。次英虽然在同别人说话,却十分机警的听着他非常流畅的回答,知道他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有厚实的研究根底。心里有数,如能聘请到他,一定对东亚系有好处。为系着想,她自然高兴,为她自己,那当然是另一个问题了。她去长桌上拿鸡心巧克力饼干时,骆文端了咖啡杯走过来,问:
  “怎么没见如真,上午她也没来啊?”
  “不知道。里拉说她打电话进来,人不舒服。上星期也没来上课,好像是重感冒。”
  他有点纳罕,她们不但是同事,还是朋友,而且是蛮好的朋友,她竟然没去看她:“哦,你们没通过电话?”
  “我当然打了电话,还不止一次,但她显得很疲乏、不太想说话。”她吃了口饼干,喝了口咖啡,“上次我感冒,也闹了一个礼拜。感冒不是大病,但对身体是很亏的。我想明天她有课,会来的。”
  “不过古为礼今晚就走了吧?”他把身子转动一下,把背对着古为礼,放轻了声音说:“我们对他印象很好,见墨院长了吗?”
  她点点头:“他对他很有好感。”
  “你自己呐?”
  “几个人中最好的。当然,后天还要来一个。”
  “看样子他希望很大,这下好了,你们系阵容强了不少,两个全时,一个半时,加上交换研究生。也许一两年内,像你的五年计划的设想,可以发展硕士班了。”


  “才没那么顺利呢?加个全时,半时的就要被取消,院长一开始就讲明白了的。”
  他很不以为然地说:“那对她太不公平了嘛!她可是东亚系的功臣呢!”
  这是第二次骆文对如真的事表示不满。次英等他说完了,才平静地说:“如真是每年签合约的,所以不是真的被解聘。不过呢,我完全与你同意,这对她是十二分的不公平。我当时也向院长提出来了的,但他的立场很坚定,他说好容易争来了这条全时线,要拿的话,必须放弃半时的。当初,院长同我也鼓励如真申请的,她没博士,但对系有功劳。但是,唉,这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告诉你。事实上,为了这件事,我同院长也闹得不开心。”她不想多说,说多了,像骆文这样脑筋灵敏的人,一定会看出其中破绽,这对她不利。正好这时古为礼走过来,很自然的,她即为他加了咖啡,三个人随便聊了一下。他搭的是五点的飞机,没一下,他和大家道别,就跟着她去停车场了。
  傍晚回家前,她再也挨不过,即拨了如真家的电话,却是她女儿志纯接的,声音有点怪异:“妈不在,段阿姨,爸爸在,你要同他讲话吗?”
  她本想说,那没关系,我等下再打来,一转念,即说:“好呵,志纯,你好吗?”
  对方没答理,只扬声说:“爸,找你。”
  若愚倒是很快即拿起了话机:“李若愚,哪一位?”
  次英又一愕。志纯有一点同妞妞很像,每接电话,都能听出对方是谁,还立即向接电话的人报告,以示自己厉害。这次志纯竟没有向若愚说。“哦,是我,若愚,如真在吗?她今天又没来学校。”
  “她不在。”他直截了当地说。
  是他的语气,令她有点不能往下问,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哦。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电话筒里传来两孩吵架的声音,她还来不及问下去,若愚即说:“对不起,我有点事。”随后挂了。
  次英一腔疑窦,迟缓地搁上话机,呆坐在桌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故,但又无从打探。不知同中国周末及半时取消这一连串对如真不利的事有否关系,是不是为此使得她们夫妇失和?果是如此,那倒是该由她向若愚作一番解释了。她怀着一肚子的疑问回家。正好妞妞有不少作业要她帮忙,她只得放开如真的事,专心协助女儿。第二天到学校,里拉立即告诉她如真继续请假,而且平时替她代课的老师不在,只好由次英代。这样一来,她上下午都有课,也顾不及管别的。第二天最后一个申请人来,自然又忙得马不停蹄。把他送走之后,咨询委员们一致同意,最佳人选,属于古为礼,开了简短的会,决议由次英交给院长。次英忙到安迪处要了个下周一的约见。
在离去之前(16)
  因为第二天是黄立言的生日,他的几个博士研究生早就同她约定要给他一个出其不意的庆祝。所以她一回家即理了个简单行李,带着妞妞开车直奔曼哈顿。星期日晚上才回柏斯,州公路八十号一路堵车,开到家已近午夜,当然无法打电话到如真家去。第二天如真没课,她猜想她是不会来学校的。所以次英一到校,即打电话到她家。没人接,她打电话问里拉,里拉说她没来电话请假,星期二该会来上课的。但次英这么些日子没同她联系,实在觉得蹊跷。而且,如真真的拿不到下半年的聘约的话,她是免不了干系的,她再百般自我解脱,那份深藏的愧疚,一直不断地骚扰着她。坐在书桌前,抽了两枝烟后,她决定去如真的家探个究竟。同院长的约见是下午三点,她赶回来足足有余。正拎起皮包要出门,电话铃响,希望是如真,省得她跑一趟。
  不是。是纳地辛。
  除了公事,次英同咨询委员会的几位教授保持友好,但没有深交的关系,有事只在会上交待,没私下交往,所以有点意外:“纳地辛,你好,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吗?”她客气地说。
  “没有。我就是要确定一下,东亚系是不是要聘请古为礼了?”
  “应该是吧,我下午见墨院长后,就会电话通知库门教授了,你们有异议吗?”
  “哦,没有,没有,他是个好人选。”她只停顿了一下子,接着说:“我打电话给你,不是说这件事。我是问问你,你可知道如真在哪里?”
  次英立即说:“不知道呵,她一直请假,打电话去她家又找不着她,真把我急死,我现在正要上她家去探看呢。”
  “不用去她家,英,她搬出来了。”
  “什么?”她惊叫一声。惊的是如真怎么搬出来了?而纳地辛怎么会比她先知道?“为什么?!”
  “她没细说,大概是同她丈夫有什么不快的事吧。”她再次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大概也风闻了吧,她同柯玛校长私下来往的消息?”
  “什么?”她又惊叫一声,这次叫,还下意识地四下看了一遍,虽然她是关着门,门内只有她一个人,“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在传说呵,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柏斯是个小城,柯玛是大学校长,他的一举一动,大家都注意着,一人知,人人知,你说是吗?”
  纳地辛一面说,次英一面在肚子里转了一百多个主意,等她说完,她立即问:“如真现在何处?你能把她的电话告诉我吗?”
  “我没她的电话,她也没告诉我她目前住在哪里,她明天来上课,你可以直接问她。”
  挂了电话,次英呆坐在桌前,那颗足智多谋的脑袋,好像忽地被人拎起抛在水里,褶叠全消,空白一片。她机械地摸到烟、点到烟、吸到烟,机械地吸了一口又一口,等烟蒂烧到食指,烫得全身一栗,这才揿熄了,回过神来。当她燃上第二枝时,她方始整理了紊乱的脑子,抽出一条主线来。如真的家庭纠纷,当然不是她最关心的;怎么看待她同柯玛的关系,那个关系会不会影响到她,不,她的前程,这才是她必须集中心力思考的一点。
  上完十一点的课,她即去学生中心买了咖啡及三明治回办公室,关上门,通知里拉她不接电话,独自坐在房里思考如何处理显然与前不同的如真与她关系的问题。直到与院长约见的时刻,她才拿了文件夹从容地走向三楼。安迪见了她,向院长室方向努了努嘴,悄声说:
  “在等你呢,当心点,看样子他情绪不太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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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英略点了下头,敲门进去,院长把旋转椅转过来,面对她,一摆手叫她坐下。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好的纸,递了给他:“这是咨询委员们对几位申请人的评语,他们一致推荐聘任库门教授,我同意,他是最好的人选。不知院长的意下如何?”
  墨院长看完报告,递还给他,顺便瞅了她一眼,脸上毫无他往常迎接她的笑容,说:“我对他印象非常佳。那好,我通知上面,立即给他聘请信,免得被别处抢先。还有别的事吗?”
  次英把冒汗的手心在膝上的文件夹面来回揉搓嚅嚅地说:“我在想,我在想,今年预先注册的学生比去年多得多,不知有无可能,我们留住那条半时的线,两个全时,一个半时,这样就可以多开几门课,对东亚系……”
  “段教授,”院长板着脸说:“那条半时,早被教务处收回去了,交给了心理系,加上他们原有的半时,他们也可以加个全线。你的口气,好像全校只有东亚系是最重要似的。”
  “墨院长,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对如真说不过去,她教得好好的,忽然……”
  他又切断了她的话:“不但教书不错,而且,对东亚系的成立,对你的聘用,都有大功!为了这件事,柯玛校长还狠狠地训了我一顿呢!”
  “校长?他知道?”
  “他还有什么事不知道的?”
  八
  她当时来不及分析自己出走的心理,是负气?是愧疚?是气恼若愚的手段?还是什么都有,加上自己混乱的、每到紧要关头时不能冷静思考的盲动?总之,那晚对峙之后,若愚回他的书房,她回他们的卧房。她累极而睡,又霍然惊醒,醒醒睡睡,折腾了整夜。两孩不在家,又是周末,照理她可以赖在床上,但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披衣起床到厨房,正好若愚满脸倦容的进来。如真毕竟理亏,忙说:
在离去之前(17)
  “吃什么,我给你弄。”
  “不必。我到外面去吃。”
  说着,不看她一眼地径直去他们的澡间洗脸刮胡子去了。她愣立在厨房,自觉一股肝火慢慢升起,由鼻孔往外冒,轻哼了一声,自去冲咖啡。边喝边等他。他出来时,她立即说:“你坐下,我要把事情说清楚。”
  他这才瞄了她一眼:“没有必要,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她听着他在走廊那端套上雪靴,穿上厚大衣,听着他开门出去,听着他开车房门,发动车,听着他不等马达多响一下即退出车道,听着车子唬的一声往前冲,走了。她一口口把早已冷却的咖啡喝完。刚才心思在若愚身上,咖啡也忘了放糖,等喝完了,才发现满嘴苦涩。倒是同她此刻的感觉一样。一个多星期的冷战,加上这毫无讨论的余地的决绝,他到底打算怎么样,把她休了?她倏地站了起来,差一点把咖啡杯撞落在地,及时抓住,放到水槽,转身就到卧室,到衣柜里,把放在高栏架上的中号皮箱取下来。多时不用,上面积了层厚灰。到澡间拿了块抹布,左手护住嘴鼻,右手把灰尘拭掉。将箱子打开,让它透透气,自己倒又颓然跌坐在身后的小沙发椅上。真要出走?去哪里?怎么向孩子们解释?想到孩子,她一看腕表,即给志纯的小朋友家挂了电话。孩子的母亲接的,如真先谢了她,才说要同志纯说话。
  “妈,什么事?”她显然是从别处跑来,一股不耐烦的腔调!
  “你要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呵?”
  “哦。”她扪住话机,同别人说了一阵,回答她说:“妈,安要再留我一天,她妈说可以,那么你明天来接我,可以吗?”
  她有点失望,但即刻说可以,才给志绥打电话,弟弟一听姐姐在外多玩一天,当然不肯回家,他小朋友母亲也在电话上为他说情。如真挂了电话后对着空箱子怅望着。好些年之前,志纯六岁吧,有一次她同若愚大吵———为的是什么事想不起来了,反正不是因为第三者,这一点她知道———吵得很凶。她一气之下,回卧房理了只箱子———好像也是这只皮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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