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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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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玄道:“师徒一场,他心软不奇怪。”
虞度抬手设置结界,然后才摇头道:“师弟平生行事,何须要挟他人,我看此事不简单,他恐怕是要带那孩子一起走。”
闵云中立即道:“不可能!他明知那孽障……目无尊长,罔顾伦常,顾及师徒情分不想伤她也罢了,他断不至于这么糊涂!”
虞度道:“兴许他是想带那孩子离开魔宫,去找个清静之所修炼镜心术,不过照他的性子,连生死都看得轻,如今竟肯为那孩子做到这地步,要说内疚也太过。”
闵云中与行玄都听得愣住。
“他真要护到底,谁能奈何?顶多叫人说护短罢了,”虞度道,“师弟平生行事无不以仙界为重,眼下却突然要为那孩子隐退,我只奇怪,何事让他内疚至此?”
闵云中回神:“你这话什么意思?”
虞度斟酌了下,含蓄道:“师弟最近很少回来,妙元证实,他们的确见过面,那孩子有不伦之心,莫不是出了什么……”
闵云中脸一沉:“胡说!音凡岂是那不知分寸之人!”
“师叔何必动气,我也是担心而已,”虞度苦笑,“师弟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可这些日子他无故追杀梦姬,已有几分蹊跷,梦姬所长乃梦靥之术,与他有何相干?要走总该有理由,若无内情,何至难以启齿?”
闵云中无言反驳,想南华可能出这等丑事,一张老脸顿时铁青,半晌才道:“果真如此,他也是被算计!”
“我也是这意思,毕竟师徒一场,那孩子做什么,他未必会防备,此事错不在他,闹出来也不至怎样,”虞度想了想,道,“怕只怕他将那孩子看得太重,尚不自知,师叔细想,就是为师父,他又几时做过这么多?”
闵云中咬牙叹气:“我早说那孽障会带累他!”
行玄想了想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打消他离开的念头,至于这种事,师兄不过揣测罢了,未必就是真……”
虞度寻思片刻,忽然道:“是真是假,我有个法子。”
。
魔宫的夜来得格外快,重紫躺在天之邪怀里略作小憩,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依稀可听见远处靡靡乐声,应是魔众在饮酒取乐,天之邪见她醒来,立即放开她,起身出去处理事务。
空旷大殿只剩下一个人,重紫望着殿顶发呆。
榻前不知何时多出道黑影,悄无声息站在那儿,好似一缕幽灵。
重紫一惊,坐起身:“圣君怎的过来了?”
“皇后的寝殿,我不能来么。”
看不清他如何出手,下巴似被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了下,重紫竟没反应过来,再看时,他依旧裹着斗篷立于榻前,似乎并没有动过,只是那半边唇角已经勾起来了。
好快的身手,此人着实深不可测!重紫又惊又恼:“圣君这是做什么?”
亡月显然忽略了她的问题:“在为今日出手的事后悔?还是,怪我冷落我的皇后?”
重紫尽量平静:“夜深了,圣君若无事吩咐,就请回殿。”
亡月笑道:“你认为你有能力请我走么?”
重紫心惊,不由自主往后缩。
“你不相信,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能力,”亡月抬起优雅的尖下巴,尽显贵族气质,“我的皇后,你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眼前人影忽然消失,鬼魂般出现在她身后。
“我给了你想要的地位和权力,你拿什么回报我?”
他并没动一根手指,可是重紫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鼻息吹在脸上,这是个极危险的距离。她立即移到另一个角落,离他远远的,厉声道:“当初你故意让人给我指错路,教我晚到南华,遇上师父,这些你都算计好了,知道师父会舍弃我,知道他们会逼我,然后你当救星引我入魔,让我恨他们,好利用我解天魔令封印,你处处都在设计,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被她揭穿,亡月没有恼怒,反而颔首:“如今只有我能庇护你。”
将来也会除去我,重紫没有说出来。
亡月又笑了:“你怕我将来害你性命?”
这人好象会读心术,重紫意外:“那时你难道还愿意留着我?”
“我向魔神发誓。”
“你每次发誓都容易得很。”
“因为你是我的皇后,你迟早会把自己献给我,”亡月无声至她身旁,再次伸手抚摸她的脸,很慢地,“没有人敢欺骗魔神,你可以放心。”
手冷冰冰的,紫水精戒指更像只魅惑的眼睛,重紫下意识往后躲,幸亏他很快就缩回去了。
“阴水仙来求长生草。”
“她为那凡人求,我没答应,圣君是为这事来问罪?”
“你会给。”
“当然会给,我不过提醒她,为一个替身不值得屡次坏大事。”
“你又怎知那是替身?”
重紫闻言大为震惊,失声:“你的意思……雪陵已经散了仙魄,难道还能转世不成?”
亡月道:“你以为,阴水仙为何会入魔,又为何肯忠诚于我?”
重紫不可置信:“你有那样的能力?”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却知道那样的办法,”亡月想了想道,“雪陵是仙界天山教有史以来第一个得意人物,当年已修得不坏之身,算是半个金仙,虽说散了仙魄,可仍有一片残魂被肉体缚住,阴水仙将它盗了回来。”
“雪陵肉体不见,天山派难道就没人察觉?”惊疑。
“阴水仙恋上师父已是人人尽知,蓝掌教只觉颜面无光,见雪陵肉身被盗走,便以为她要做什么不雅之事,自然不好声张。”
重紫不说话了。
虽然复活,却不记前世,阴水仙怎会趁这种时候对他做什么?那些高尚的仙门中人,总是将别人想得那么不堪。
“雪陵肉身原是不坏的,可惜在修复魂魄时受损,因而成了凡胎肉体,阴水仙以自己的修为炼成灵珠为他延寿,损耗极大,所以才找你求长生草。”
人还是那个人,可惜已将她忘得干净,费尽心力阻止他转世,只是不想让他再忘记吧?
重紫默然。
亡月道:“皇后言出必行,让她立功再赏赐并没有错,所以下个月东海百眼魔窟开,有劳你亲自去一趟,你若愿意,当然也可以带上她。”
。
瑶池水浸泡,天海沙磨洗,加以金仙之力护持,强摄天地日月灵气,小小短杖终于褪去晦暗,重现淡淡光泽,弱得可怜,肉眼看与先前几乎没多大区别,可是握在手里,能感受到那一丝生气,如同新出世的婴儿。
长发披垂,额上隐隐有汗,洛音凡立于四海水畔,看着手中星璨,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有欣慰,也有苦涩。
杖灵被毁,他费尽心力,到头来也只能修补成这样,正如师徒二人,无论如何,都已经回不到当初了。
可是至少还能补救,还有希望,她……会喜欢吧?
星璨隐没在广袖底,平静的四海水上现出画面,一名弟子御剑站在紫竹峰前,恭敬地作礼。
洛音凡没觉得意外。
等了这几天,总算来了,师兄向来细致,所以自己才放心将仙盟首座之位传他,此番突然决定离开,他若真无半点怀疑的意思,反而不正常。
让那弟子退下,洛音凡走进殿,将星璨装入一只小盒内,放到架顶。
。
入夜,虞度一个人坐在桌旁,房间里的灯座设了粒明珠,桌上有只酒壶,两只夜光杯,还有几碟仙果。
数百年的交情,二人本就比别的师兄弟不同,见他来,虞度也不起身,微笑着抬手示意他坐。
洛音凡看着酒壶,皱眉:“师兄还不清楚我么。”
“你决定的事,师兄纵不赞同,也自知是勉强不了的,”虞度笑着点破,“修成镜心术之前,你是不能安心留在仙界了,明日我要动身前往昆仑,下个月才回来,恐怕不能与你饯行,是以趁今夜有空,先请你。”
“师兄费心。”
“仙界的事,务必料理好再走。”
“我明白。”洛音凡略点了下头,用意念移动两只夜光杯至跟前,那壶也移过来,自行往杯中斟满酒。
“所有事务,我会在信中交代清楚,”他随手将其中一杯酒推至虞度面前,淡淡道,“你我师兄弟无须见外,有这份心,多饮无益,一杯就够了。”
虞度莞尔,没有见怪,毫不迟疑举杯饮尽:“同在师父门下修行,当初十几个师弟,到头来只剩了你与行玄,你向来令人放心,所以我做师兄的极少关照,那孩子的事……是我们过分了些,你带她走可以,不过将来煞气除尽,定要记得回来。”
洛音凡看着空杯,不语。
师兄弟之间原本亲厚,如此生疑,反显得小人之心,但此事实在出不得差错,他是一定要带她走的。
他伸手取过另一杯酒:“师兄能这么想就好。”
虞度点头。
洛音凡没有再说,饮干,搁下酒杯,出门离去。
。
据亡月说,百眼魔窟开,天地魔气入世,于魔族修行极为有益,这是魔族数百年才有的头等大事,关于其中细节,重紫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依令而行,时候一到便亲率三千魔兵直奔东海。
东海距魔宫不远,御风而行,只消半日就能抵达,此番任务重大,看样子魔宫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做准备了,除天之邪外,亡月还另派了魔僧法华灭与阴水仙跟随前往。
海鸟声声凄厉,阴云密布,空气湿湿的,带着海水的咸味,令人生出一种沉闷窒息的感觉。
重紫望天:“怕是要下雨了。”
天之邪道:“这是魔窟即将打开的前兆,魔气入世,于我族类有益,且有天地所孕魔兽现世。”
重紫惊讶:“魔兽?”
天之邪轻描淡写道:“少君无须担忧,只须动用本族圣物魔神之眼便能降它,让它供你驱策。”
怪不得临走时亡月会把魔神之眼交给自己,原来是要用它降伏魔兽,重紫明白过来:“仙门会不会插手?”
“这是本族大事,自然本族最先感知,但魔窟一开,仙门必会察觉,青华宫距此地颇近,少君须尽快解决,否则等他们赶到,事情就难说了,”天之邪望望天色,转身下令,“百眼窟即将开启,布阵!”
三千魔兵守在外层,严阵以待,法华灭与阴水仙站在前方,与天之邪、重紫形成合围之势。
黑压压的云层越来越厚,暗得几乎看不清四周景物,忽然间,海上狂风大作,雷鸣电闪。
天海之间现蓝色魔光,海面好象破了个大洞,魔气汹涌而出,笔直冲上天。
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只魔物自海里蹦出来。
重紫定睛看去,但见那魔物形状极其丑陋,身上遍生黑色鳞片,有十几条触手,长长短短,口角流涎,最为奇特的是,它那一身鳞片底下,居然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
触手在海上一拍,搅动海浪翻滚,整个东海似乎都在晃动。
“百眼魔已现身,”天之邪喝道,“少君快请魔神之眼!”
重紫回神,见周围魔兵都已东倒西歪,这才知道它本事不小,自己所以不惧,完全是因为有强大魔力支撑的缘故,想这天生魔兽,出来必会危害人间,降伏它也是件好事,于是她不再迟疑,自怀内取出亡月那枚紫水精戒指,高举过头顶。
魔力注入戒指,紫水精更加晶莹,迸出数道冷幽幽的光。
狂躁的百眼魔见到紫光,逐渐安静,终于不情不愿地爬到重紫面前,趴在海面上不动了。
重紫见状松了口气,重新收起戒指,正要说话,忽觉天边有冷光闪现,瞬间至面前。
强烈的熟悉感,又带着一丝陌生。
“少君!”天之邪的声音。
腥臭液体溅上脸面,挡住视线,重紫急忙念咒除了秽物,定睛去看,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那百眼魔本是先天魔兽,有极厚的鳞片,刀剑不入,若非魔神之眼在手,定难降伏,谁知此刻它竟已被人一剑硬劈成两半,肚破肠出,横尸海面。
是他!
全不理会天之邪的喝声,重紫望着那人发呆。
目光终于移到她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遍身霜雪之色,他执剑立于海面,双眉微锁,仿佛在看一件不喜欢的东西:“紫魔?”
淡漠的声音,足以摧毁她最后的希望与力气。
他叫她什么?重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紫魔,这称呼早已不新鲜,仙界,人间,魔界,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却没想到有一日会从他口里叫出来。
可怕的疏离,令她无法相信,面前这人就是曾经疼她护她的师父,那个夜晚,他温柔又粗暴地吻她,尽管那是因为走火入魔的缘故,是她恬不知耻用梦姬的魔丹算计他,她也知道事后他有多厌恶,若非念在师徒一场,他早就不会管她死活了吧。
厌恶也罢,生气也罢,那是她应得的惩罚,可是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她?叫她怎么承受得起?
重紫仓促转身想要逃离,接着便觉背后寒意侵骨,饶是闪避得快,肩头仍被剑气划破,鲜血急涌。
这是毫不留情的一剑。
感觉不到疼痛,重紫惊愕回身,只看到一双淡然的、略含悲悯的眼睛。
“他已不认得你,”天之邪带她退开,沉声,“他忘记了。”
忘记?重紫如梦初醒。
望望四周,她顿觉满腹凄凉悲怆,忍不住惨笑,全身煞气暴涨,强劲的力道将身旁毫无防备的天之邪震出数丈之外。
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她不作恶不伤人,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冲突,她照样可以远远地看他,悄悄珍藏好最后一丝师徒之情,可是,眼前事实粉碎了她的妄想。
原来她的爱令他难以承受,已经到了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来面对的地步?又或者是因为那注定的命运,他像往常一样选择了责任,放弃了她,害怕内疚所以要忘记?
他的一句话,成就两生师徒,到最后,他又这么轻易用遗忘斩断一切,为何他从来都不肯想想她?他是解脱了,丢下她一个人怎么承担?
都想她死,都要她死,她活在世上就是错误!
好,她成全他!
逐波如飞溅的白浪,带着寒光刺来,仙印毫不容情罩下,重紫木然而立,眼底是一片空洞。
剑未至,人已失去生气。
“少君!”
“阴水仙!”
声音很远,又很近,法华灭与天之邪及时赶来护在她面前,合力挡住下一剑。
黑影坠海,似一片飘落的黑羽,鲜血染红大片海水,仿佛要流尽。
“阴护法?”重紫喃喃的,怔了片刻,终于俯冲下去将她抱起,“阴护法!阴前辈!”
手上身上尽是伤口,一剑威力竟能至此。
重紫立即用咒替她止住血。
阴水仙面无血色,推开她的手:“我并非为了救你。”
“我知道,你想要长生草,”重紫强行握住那手,将魔力源源送入她体内,语无伦次,“我把它给你就是了!天之邪收着呢,回去便给你,你别着急……”
是为长生草么?她微露自嘲之色,疲倦地摇头:“不必了,忘记就忘记吧,强行留他陪了我这些年,也该让他轮回去了。”
不为长生草,更不为救人,只是太累太辛苦,想要求一个结局,因为它应该结束了。
对面洛音凡也意外,想她终究是故人门下,遂收剑道:“阴水仙,雪陵苦心栽培你多年,想不到你竟为心魔堕落至此,一念之错,事到如今还不肯悔过么。”
“错?我从不觉得喜欢他有什么错,我不怕别人笑话!”阴水仙瑟瑟颤抖着,咬牙,挣扎着坐直,似要用尽全身力气叫出来,“我想陪着他,你们不许,我就走远些,让你们都笑话我,他照样当他的仙尊,照样守护他的天山,可是他为仙门死了,我只不过想要去看他最后一眼,你们还不许!”
洛音凡沉默半晌,道:“你执念太重,他不会见你。”
“他会见我!”阴水仙面上重新有了光彩,衬着那一丝苍白,美丽如盛极的雪中梅,“被逐出师门又怎样,他来看过我,救过我!我知道!他都死了,一定会让我见他!”
洛音凡叹息,不再说什么。
阴水仙垂眸,喃喃道:“我知道他只是念在师徒情分,我就是想看看他,你们不明白,根本不明白……”
重紫泪痕满面,握紧她的手。
阴水仙看看她,美目中终于泛起水光,现出一丝从不曾外露的软弱。
同样的感情,同样可悲的命运,所以她们彼此理解。
脸上,娇艳的水仙花印记逐渐淡去。
魔神誓言应验,终于,她可以做回他的水仙了。
“他每月十五会在西亭山等我,你……代我去见他一回,就说……就说我远游去了,”她缓缓松开手,费力地自怀里摸出一条三色剑穗,低声叹气,“你都看见了,为救他而入魔,此生我从未后悔过,但是……你……还是忘记吧。”
剑穗化为粉末,随风而散,就像少女辛苦编织的梦,梦醒,便了无痕迹,空空的什么也没留下。
她宁可像当初那样被逐出师门,让他永不见她,知道他还记挂她,担心她,如今时刻陪着他,看着他,又能怎样,他早已将她忘得干净,
“现在好了,终于,终于是我忘记他,没有人可以用他要挟我了……”她无力垂手,身体往后仰,声音渐弱,“忘了好,再也不记得,太好了,不用记得……”
不后悔,可是也不想继续。
为了救他,心甘情愿入魔,忍受天下人耻笑唾骂;为了守护他,一次次逼迫自己坚强,在危险的魔宫挣扎生存,一步步走下去,满手血腥,满身罪孽,她早就不再是他的水仙,没有人知道,她在他面前拼命掩饰这一切丑恶,有多害怕,有多绝望,他的遗忘,将她最后的坚强摧毁。
于是,选择了结束。
……
多少魔力输送过去,依旧石沉大海,再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阴水仙!”重紫忽然怒道,“你给你听着,你若死在这里,我回去便杀了他!让他魂飞魄散,让他给你陪葬!”
“别,别动他!”她陡然睁开眼,抓紧她的手,“不要告诉他!”
还是在意吧,刻苦铭心的爱恋,如何能忘记,又怎么忘得了?
……
。
云帆高挂,前路茫茫,一艘白色大船在云海之上航行,白衫子,白丝带系发,十二岁的女孩跪坐在船头出神。
白衣仙人俯身拉她,声音和目光一样温柔:“水仙,前面就是天山,准备下船了。”
女孩不肯起身,满脸向往:“要是这船不停多好啊。”
“水仙要去哪里?”
“我要去天边,去天尽头!”
“那多远。”白衣仙人淡淡地笑。
“师父不想去吗?”
“师父不能去。”
女孩失望地“哦”了声,继而抬脸一笑:“师父不去,那水仙也不去了。”
……
。
天山白雪点点如柳絮,僻静角落,一树梅花开得正艳,少女孤独地跪在青石板路上,痴痴刻着字。
肩头发间沾着晶莹的雪,小脸却比梅花更清丽。
“水仙!”远处有人叫。
少女慌慌张张站起身,三两下用雪盖住石板上的秘密,匆匆御剑离去。
……
冷万里
东海之行,遇上的虽只有洛音凡一个人,结果却很不乐观,折损魔兵数百,天之邪与法华灭合力相护,重紫终于全身而退,以最快的速度御风回到魔宫,什么也不顾,惨白着脸闯进亡月的寝殿,毫不迟疑跪在他脚下。
“救她,我知道你可以救她!”
梦姬知趣地退下。
亡月早已得信:“阴水仙之死,是你的过错。”
“是我的错,我错了,求你救她!”肩头鲜血长流,重紫不管不顾,紧紧扯住那斗篷下摆,仰脸乞求道,“她的残魂在这儿,求你。”
“皇后开口,岂敢不从,”亡月站起身,有些为难,“但天地间万物万事皆有规则,没有无条件的赐予。”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要取你一半魔力。”
重紫毫不迟疑:“好。”
魔力流失的滋味,就像皮肉被一片片削去,灵魂被一丝丝抽离的感觉,难以忍受,可是经历过那么多更可怕更绝望的事之后,重紫发现,皮肉之苦已经是最好受的了。
当初阴水仙为救雪陵,又承受了什么样的代价?
亡月的确没有说谎,废除她魔力之后,就进魔神殿去修补阴水仙的魂魄。
重创之下浑身剧痛,重紫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
醒来又是深夜,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大殿,躺在熟悉的洁白的怀抱里。
疼痛感消失,遍身清凉。
天之邪淡淡道:“少君睡了三日。”
“是你!”重紫自他怀里起身,狠狠一巴掌扇去,“全都是你的错!没有你,我就没有今天!阴前辈也不会死!你要想六界入魔,关我什么事,设计害我,让你们逼我!你这条狗!”
天之邪捉住她的手:“洛音凡忘记,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早已警告过少君。”
“滚!”
“忘记,是逃避你,也未尝不是逃避他自己,你是唯一可能修成天魔的人,必须死。”
“我不信!他还想救我,不会杀我!”
“他不想杀你,但又必须杀你,只要忘记,下手就更容易了。”
“你胡说!”
“倘若他今日一剑杀了你,绝不会内疚。”
重紫没再理她,转身去魔神殿。
魔神殿内依旧连个神像也没有,阴森庄严,空荡荡的不见人影,重紫心下一惊,连忙又赶到亡月的寝殿,仍没找到他。
莫非他是去了梦姬处?重紫正在迟疑该不该去梦姬那儿,身后就传来死气沉沉的声音:“皇后在这里等我,莫非想要侍寝?”
“阴水仙的魂魄呢?”
“才修补好,送入鬼门转世去了。”
重紫看着他不说话。
亡月道:“我向魔神发誓。”
重紫垂首:“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已经付出一半魔力的代价,”眨眼之间,亡月出现在她身旁,拉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今晚皇后要留下来么。”
那手苍白而冰冷,重紫却如同被烫着了般,飞快挣脱,窘迫至极:“我……有事,圣君还是叫梦姬伺候吧。”说完遁走。
亡月勾了勾嘴角,也没有拦她。
。
回到自己的大殿,天之邪不在,估计出去办事了,殿内冷冷清清,重紫疲倦地往榻上一坐,在黑暗中出神。
不能爱,偏偏爱了。
终于能爱,他忘了她。
这样的纠缠,就像饮不完的杯中烈酒,明明很辣很苦,却又贪恋于沉醉时的美梦,舍不得放下,如今阴水仙选择用死来终结,是解脱,还是悲哀?
重紫摸摸胸口,居然找不到心痛的感觉。
身旁魔剑变得炽热,隐藏得最深的那些情绪被逐步引燃。
不,她不信!
她的爱,他可以不屑一顾,他嫌弃,她可以躲,从没想过缠着不放,何况他平生最不屑逃避,难道真像天之邪所说,他必须要她死?忘记,就可以不用内疚,就可以安心了么!
为了六界安宁,多伟大的理由!他已经放弃了她,不惜消除记忆,那她又有什么理由再留恋?她有新的身份,新的使命,从此无须再顾忌任何人!他的使命是守护六界,她就偏要六界入魔!
明明爱着,却可以彼此憎恨。
一念之间魔意生,煞气弥漫,殿外百丈成冰原。
冰上,黑白两道人影并肩而立。
“你到底是谁。”
“我自然是我。”
天之邪长睫微动:“就算圣君逆轮在世,也没有修复魂魄的能力。”
亡月沉沉地笑:“魔要达到目的,从不缺少办法。”
“以你的能力,完全不需要她。”
“你错了,你有你的抱负,我有我的使命,我必须靠成就她来成就我自己。”
天之邪淡淡道:“果真如此,又怎会废她一半魔力?”
“这样,会换来更强的她,”亡月身形一晃,眨眼间人已在三丈之外,下一刻又远了三丈,直到完全消失,惟有声音仍清晰无比,“你是在担心你的抱负,还是在担心她?”
天之邪看着面前的冰原,没说什么。
。
煞气澎湃,带动体内魔力自行运转,要冲破最后一层障碍,身旁魔剑发出刺耳的得意的笑声,似在鼓励助威。
仙又如何,魔又如何,都是世上合理的存在。
天生煞气,逃不过命定的结局,何必苦苦坚持,有什么好留恋的?
眼帘底垂,身体无声离榻,升至半空,长发漂浮而起,张开,她整个人都被蓝紫色魔光包围,惨淡,诡异。
“你当真想要血流成河,六界覆灭?”
不想,她从来没那么想过,是他们不肯放过她!是他们逼她的!
“小虫儿,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答应大叔,一定不要成魔。”大叔?大叔不惜性命想要救她,阻止她,挽救她的命运,她欠他太多,当真要步他后尘,违背本心,万劫不复?
魔意消减,重紫落回榻上,怔怔地坐着。
“天魔现世,你的煞气还不够,”不待她吩咐,天之邪走过来主动抱起她,“睡吧。”
重紫缩起身体,半晌道:“他向魔神发誓,说阴水仙的魂魄已经修补好,送入鬼门转世了。”
天之邪道:“他既这么说,就不会骗你。”
连他也这么说,重紫这才放了心,叹气:“不知怎么回事,我最近总是有些疑神疑鬼的,他说什么我都不安心。”
天之邪道:“少君本就不该多信他。”
“你觉得这样有意义?”
“天之邪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少君,少君若能摧毁六界碑,魔治天下,必将成为魔族史上第一皇后。”
“能成就这样的皇后,你也是第一功臣。”
“天之邪有名无名,不重要。”
“同样,这些对我也不重要,如果我逼你放弃你的抱负,让你去修仙,你难道会感激我?”重紫看着他淡淡道,“我恨你。”
天之邪道:“少君会明白。”
恨不恨,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重紫有些自嘲,挑眉,手缓缓滑入他胸前衣襟。
天之邪立即捉住那手:“少君!”
“你也受了伤,”重紫低笑,另一只手将魔力源源度去,“当时洛音凡是尽全力要杀我,法华灭到底更顾惜他自己,好随时逃跑,哪肯尽全力,有七成仙力全被你挡下了,你这三日都在替我疗伤,瞒得过他们,却瞒不过我。”
天之邪抬眸看殿门,没有说什么。
“你可以看成我在笼络你,”重紫认真道,“我在意的原不是你,只是一条忠心的狗,它暂时还能保护我。”
。
农历十五,西亭山薄暮尽,圆月初升,年轻的凡人负手立于崖边。
衣带被风吹动,飘然欲仙,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姿势没有任何变化,不知道在想什么,容颜分明一点不老,可是看上去,总感觉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的气质,漆黑的眼睛里,是阅尽世态的淡然。
听到动静,他立即侧身,眉梢多了几丝温柔。
重紫微微一笑:“是雪陵公子?”
雪陵意外:“你……”
重紫道:“她托我来见你。”
温柔逐渐退去,雪陵沉默许久,问:“她出事了?”
重紫点头:“你以后可以不必来了。”
没有激动,没有伤心,甚至没有多问缘故,他只是重新转过脸去,看崖外飘升的岚气。
终究还是违背阴水仙的意思,把真相告诉了他,重紫反而有种残忍的快感,他会不会难过?无情的人,都是不会心痛的吧,他已经忘记了。
阴水仙,你若看到现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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