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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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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世哗然。
而后,尽欢帝在诸位皇兄坟前三跪九叩,痛哭失声,将侥幸尚存的边疆诸位皇亲官复原职,更是自言再难担当人君之位,主动交出了玉玺。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主,尽欢帝已经没有兄弟,大皇子日前又遇刺身亡,尽欢帝便立十一岁的二皇子空天钺为太子,十日后准备妥当,让不到舞勺之年的太子即刻登基。
于是,当朝皇后,也即原先的古妃便升为皇太后,方才二十又五,便早早寡居了西宫。
让人不解的是,同升为皇太后的还有一个女子,既非新帝的生母,又不是有头有脸的三妃九嫔,而是一个与过世的贵嫔墨妃面目甚为相似的,却连名姓都不甚清晰的小小宫人。
至于缘由,尽欢帝倒是解释了一通,说是感怀墨妃舍身相救,见宫中竟有人与墨妃如此相似,大约是老天见怜,降下的兆头,所以便将她立了贵嫔,后又顺势扶持上了东宫太后的位置。
这个‘老天见怜’的人,自然便是腥风了。
而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尽欢帝为表诚意和愧疚,脱下龙袍,摘下冠冕,屏退宫人侍从,自服鹤顶红,决绝地在永溺殿内自尽身亡,太医赶到再搭脉,已是一息不存,任是华佗再世,也绝无了回天之力。
腥风拢了拢眉。
明明沉冤昭雪了,父兄们大仇得报了,还侥幸存活着的边疆亲人,也生活无虞了,那个皇帝为了补偿于自己,还破格立了自己为太后,自此荣华富贵,受万众景仰了。
更明明,那个皇帝说出事实之后,被万众唾弃了,史册之上,也被涂抹了当年的奉旨继位,改为了谋朝篡位,即便是自尽身亡,那个皇帝永生永世还需受万夫所指,咬牙切齿,声名狼藉了。
再再明明,南天竹也离了墨雨的身边,从此不知所踪了……
为何自己还是觉得着了那个皇帝的道儿,赢得一点都不畅快呢?
腥风正低头思量间,忽然又一个太监匆匆地小步跑着过来,喘了口气,很是慌乱地说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好了!丹药房让人给拆了!”
“什么?”
腥风有些惊讶,旋即便明白过来。
墨雨!
一品红前脚刚走了,墨雨后脚就把人的住处给折了,她有那么怨愤一品红么?
说来,自从自己接受了那个皇帝的这些个法子,逼着墨雨收回了威胁以来,墨雨就再没搭理过自己了,虽然夜里还是会紧紧实实抱着自己入眠,但是,却再没给过自己半张笑脸。
果然,还是怨恨自己,放走了南天竹么?
“娘娘,要不要派人去查查,丹药房是谁拆了的?”
“不必了,哀家心里有数。”
查什么查,查不出倒好,一查出来,这事儿怎么处置?
腥风叹了口气,挥手让太监先退下,正欲走下亭阶来,忽然又一个太监过来禀报:“太后娘娘,金曹大人求见。”
“他来做什么?”腥风有些困惑。
“大人说了,沿河海一带私盐贩卖猖獗,要向娘娘请示,调遣兵马连根拨起。”
“这事儿不是该和皇上说么,怎的到了哀家这里?”
腥风有些生气。
杂七杂八的,现下还没有皇后,宫里的用度来找自己请示,也便罢了,怎么这朝政之事也轮到自己头上了?
那个新即位的皇帝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聪明伶俐的,就算不会处事,君王的地位放在哪儿呢,这个金曹怎么半点不懂规矩。
那太监低了下头,朝着半空中拱了下手,说道:“皇上在早朝的时候说了,要微服几日,朝政之事,还请太后娘娘多担待着点儿。”
担待你个大头鬼!
腥风心中忿忿。
“这是皇上的原话么?”
“这……”
那太监垂眉想了半晌,而后回道:“皇上在朝堂之上,却是这么说的,但是下了朝,便说,这几日天朗气清的,待在宫里头,浪费了,便带了万国师出去溜达溜达了。”
万国师?
不就是万年青么,大字儿不识几个的人,怎么的就被升成国师了。
“皇上怎么如此随性?”
腥风语中略带了点责备。
太监不敢随便应和,只能低了头,又说道:“太后娘娘,那金曹大人,还见是不见了?”
“见,哀家等会儿就去。”
腥风心中万般不愿,出口却仍然是妥协。
——着了那个皇帝的道儿,绝对是着了那个皇帝的道儿!
那个皇帝将自己推上太后之位,绝对不是他说的‘弥补’那么简单。
那个皇帝知道,他一个懿旨揭出惊天秘闻,又‘羞惭交加’地退位后,群臣定然是人心惶惶,原本心有鬼胎之人更是蠢蠢欲动,光凭着十一岁的空天钺,决计是镇不住场子的,算上皇后,也只是勉勉强强。
于是他便开始物色辅佐的人选,三下五除二选定了几个人之后,就瞄上了自己。
他大概,还是察言观色,或者是直接从一品红那里听风听雨,瞅准了自己的性子,算定了自己绝对不会是随便丢下烂摊子,看着朝政大乱却袖手旁观的人,便有意给了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甚有权威的位置。
而且他临去之前,说是不放心,彻底肃清了一下朝中拉帮结派的官员,当先便把左丞给废了。
这一废,是安定了,是没有隐患了。
但是,丞相一走,这里里外外的事儿由谁来管?!那个三天两头就‘微服’的小皇帝么?!还是那个自从那个皇帝去了之后,便万事怠慢的西宫太后?!
还不是通通丢给了自己?!
腥风细细思量了一下前因后果,登时后悔不迭。
朝中几大权臣之位空悬,只等着还未涉及政事,只有几年管理罗网经验的自己择善提拨,后宫诸事又要靠自己打点,虽然自己贵为太后,但毕竟是个从未侍君的‘小小宫人’,宫里的人,在面前是恭恭敬敬的,但是四下里,乱嚼舌头的多了去了,自己下的命令,也真是没多少人会服服帖帖去做的;
刚刚继位的小皇帝贪玩儿,又有万年青那个突然冒头的家伙在一边怂恿,时不时地便会撇下了帝君的担子,一头乱麻中,墨雨还给自己好死不死地添点乱子!
这日子……
腥风以手抚额,而后缓缓踱下亭阶,准备出了御花园,去见那个揪着贩卖私盐,来求见于她的金曹。
只是才走了几步,腥风便又有种悔不当初的感觉。
那个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众说纷纭之下,众怀心事之下,仗势奢华地葬下了龙陵。
身安,心安,一切皆安了,但是自己,却还要在这里,兢兢业业于如何将这太平盛世,不要毁于自己的手。
早知如此,便听从一品红的话了。
何苦要纠缠于复仇之事……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四十七章 是谁,设了陷
京城之外几里地,旷野的气息甚为浓重,望无边际的平原,三月里芳草萋萋的绿茵之地,在镀了一层浅黄色余辉的晚间,风过清浅,鸟鸣声脆,很有种与世无争的意味。
远离官道的小径上,堪堪行着一辆一丈来长,甚为阔绰的马车,当先一个浑身裹挟着黑袍的男子信手拈着马鞭子,嘴里没调子的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赶着前面两匹膘肥体壮的骏马。
“师傅——”
马车里传出一声清亮的叫唤,光听着语调,便知是一个俊朗有余的温和青年。
“哎,怎么了?”
赶车的男子一回眼,赤红的眸子光华流转。
正是前几日从宫中言是要‘云游四方’的一品红,而车内唤其为‘师傅’的,自然是南天竹,也即当朝‘已死’的大皇子空逝水了。
“师傅不是说,龟息散仅是七日之期,怎么的已经是第七日的晚间了,父皇还是没有半点醒转的势头?”
逝水言语间尽是担忧。
一品红顿了一下,而后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厢内的情形。
逝水正襟而坐,睡颜安详的尽欢帝将头枕在逝水腿上,停了疗内伤的蒲黄散,服下龟息散的第七日,已经开始呼吸均匀,面色从惨白转而红润,只是双眸仍然微闭。
一品红有些困惑,凑过去,伸手搭上了尽欢帝的手腕,细细辨了一下脉象。
这个脉象……
小违,居然装睡。
一品红心里一松,调笑之意顿起,便假意拢起了眉,很是沉重地说道:“小竹竹啊,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可不要怪为师啊。”
“父皇怎么了?”
逝水一颗心登时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个龟息散,对不同的人,表现会不太一样,大多数的人呢,服下的第七日,便会逐渐醒转了,但是你老爹,好像是除了‘大多数的人’之外的那些人呐。”
“怎么会?!”
“小竹竹不要激动啊。”
“那父皇会怎么样?”
“这个,不好说啊,也许是昏睡不醒,也许是逐渐虚弱,以至于经脉萎缩,手脚瘫疲,假以时日,便日薄西山……”
“什么?!”
听着一品红愈说愈凶险,逝水心下错愕,险些从位子上站起来,而后连忙坐回去,搂住尽欢帝的腰际把他的身体稳了下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一品红,说道:“师傅你当时把药给父皇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师傅你当时说的,是‘万无一失’啊!”
“哎呀呀,要是不说万无一失,小竹竹你也不会同意不是,你不同意,你老爹就实施不了这些计划,不是,你老爹不实施,现在你们就不能这么相依相偎地出宫不是……”
“你给我住嘴!”
逝水生气地打断了一品红的话,看着他好似委屈地撅了一下嘴,而后退身出去,一把放下了帘子,翩身就跳下了马车。
“好好好,为师住嘴,为师先走了,省的小竹竹看见为师就心烦。”
“你——师傅!师傅你不要走啊!”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回见啊。”
“师傅你走了,父皇怎么办?师傅你给我回来!一品红你——”
逝水隔着帘子火烧火燎地大吼,只看见一品红挥了挥手,几个点地便从视野里消失了,再低头看看昏迷不醒的尽欢帝,念及一品红一一历数的可能性,逝水不由心中一片死灰。
尽欢帝在逝水来见他第二回的当天,就将之前发生之事一股脑儿抛了出来,当年的夺位,腥风墨雨的身份,墨雨为何如此做,和现下腥风提出的交换条件。
惟独心有顾忌,单单隐瞒了一品红的多重身份。
逝水虽然错愕,但细细一思量,确实是与他自己所见吻合地天衣无缝,只是心中感喟了一番墨雨的城府过深,隐匿本领太强,也没再追究什么。
所以,当尽欢帝为了做让腥风‘满意’的举措,要昭告天下,揭露当年篡位的事时,逝水拢眉,同意了,当尽欢帝要在诸位兄弟坟前三跪九叩,痛苦失声,自我唾弃时,逝水咬牙,又同意了。
当尽欢帝要主动交出玉玺,传位与二皇子空天钺,并命他匆匆登基,逝水喜忧参半,仍是同意了。
最后,尽欢帝,说要‘自尽’,从此成为‘孤魂野鬼’,再无人来扰其清净……
逝水万分纠葛,觉得此事很有些风险,便迟迟不肯同意,直到以仙师身份出现的一品红,当着二人的面儿,断言那龟息散是万无一失的,逝水方才勉强点头。
三日前,一品红估摸着尽欢帝该开始呼吸如常了,便与逝水连夜潜入皇陵,由一品红摄了几个守卫的魂,两人忙乎了一个晚上终于将尽欢帝毫发无损地‘刨’了出来。
逝水伸手抚上尽欢帝的脸颊,强压下了喉头的哽咽。
早知如此,就不该同意的……
“父皇,你醒醒啊。”
“父皇不是说过,卸下担子后,便可与逝水游山玩水了么,父皇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父皇虽然不是帝王了,但是也要言而有信啊。”
……
逝水越说越悲戚,捂嘴抽了一下鼻子,摸摸索索又搭上了尽欢帝的手腕。
明明脉象平和,爹爹怎么就不醒转呢。
明明万无一失,爹爹怎么就成了除了‘大多数的人’之外的那些人呢。
明明……
逝水看着尽欢帝纹丝不动的眼,定了定心,握紧了双拳,终于冷静下来,知道现在不是暗自神伤的时候,便伸手搭上了尽欢帝的肩头,打算把他扶起来,去追一品红。
尽欢帝浑身有些绵软,肩头刚起,斜斜的脑袋就枕靠在了逝水肩窝,逝水抬手挪上尽欢帝的腰际,正欲起身带着他起来,忽然听到轻微的声音。
“让我安生地睡一会儿。”
“父皇?!”
逝水一惊,手一滑脱,险些把还未恢复的尽欢帝丢出去。
“逝水不要动了,我醒了,还有,不要再叫‘父皇’了。”
尽欢帝很是无奈地抬了抬眼。
刚刚马车缓缓行进,不颠不簸,又可以靠在逝水腿上好好安歇,尽欢帝觉得甚是惬意,便也没舍得睁开眼睛。
后来听逝水担忧,尽欢帝便起了心思,想听听道水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比如他自己能醒来,逝水就会如何如何什么的……
可是,逝水才说了几句便停,然后就开始欲图起身,连带着把尽欢帝抱起来,尽欢帝见休憩无望,听逝水真情吐露更是无望,只能睁开了眼睛。
逝水欣喜异常,上上下下摸了摸尽欢帝,很是纯良地说道:“父皇——哦不是,爹爹,爹爹没受什么伤吧?那沉香木的棺枢没烙着吧?皇陵里阴气森森的没侵蚀身子吧?那些工匠可是将爹爹当做真的尸骨埋了的,少不了些磕磕绊绊的——嗯,爹爹?”
逝水一厢说,一厢便觉得尽欢帝面色逐渐不善了起来,心里一紧,道是自己真的碰到了某些淤青,连忙把手停在尽欢帝腿上,轻轻一按,问道:“这里,痛了?”
“不痛,嘶——”
“真的不痛么?”
逝水眨了眨眼睛,看着尽欢帝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还有些白白的脸就这么的红了起来,幽深的凤眸里泛起了点点水润,然后开口,有些无奈地说道:“逝水把手收收回去,小心摸出火来了。
事实上,已经摸出火来了。
一朝卸下重担,身轻心松,欢心愉悦的当头,逝水一上手就这么上下一通摸,尽欢帝下腹少不得就窜起了一股无名小火,但是考虑到他自己现在刚醒,身体虚弱,前时吐血的内伤也还未痊愈,便只能耐了下来。
逝水喉头一紧,连忙缩回手,尴尴尬尬地开始搜罗转移注意力的话题:“爹爹,那个,朝政之事都交托给天钺,爹爹放心么?”
“不放心还能怎么的,爹爹死而复生回去当皇帝,还是逝水死而复生回去当皇帝?”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逝水窘迫了起来。
“呵呵。”
尽欢帝看着逝水又紧张起来的表情,立时笑出声来,也不琢磨着逗逝水着急了,坦诚地说道:
“本来不放心,但是爹爹已经找好了帮手。”
“帮手?”
逝水瞪圆了眼睛。
“腥风啊,我为了如她复仇所愿,故而退位又自缢,她肯定觉得,这朝政一乱,便有几分她的不是了,以她的聪慧,再加上朝中董辞等人的扶持,天钺也还能镇得住,不必担忧。”
尽欢帝说得异常坚定。
听一品红说,腥风就是这个性子,看着阴冷狠心的一个人,事实上比谁都容易心软,还喜欢把事情往身上揽,只要自己让她觉得,是她的错,或是与她相关,方才造成弱子登基,难管群臣的场面,她便不会袖手旁观。
这皇权,指不定还是落到了七哥那一脉呢。
“万一,万一腥风不管事儿呢?”逝水有些担忧。
“尽人事,听天命。”
尽欢帝敛眉一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豁达和释然。
就算一个不好出了纰漏,自己也不想管了。
江山已经不是自己的江山,天下也已经不是尽欢帝的天下,难道还要自己呕心沥血地去扶持不成。
现在爱人在怀,哪管他洪水滔天。
——哦对了,是不是,该改个名了,或者,至少把姓改了?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四十八章 南天竹,‘南天竹’
尽欢帝醒后,逝水见他只是萎靡,却无大碍,便掀了帘子,执起一品红丢下的几近一丈的马鞭,打个呼哨就开始赶车。
初时已是日中,两匹骏马不急不缓行进着,约莫斜阳西沉前便可完全出了京师的范围,南下去另一个千户的中县了。
尽欢帝懒懒往窗外看时,有不大的日头照进来,小径边山花愈开愈烈,芳草愈长愈密,泥土混杂着,似乎是雨后崇山中的清浅芳馥淡淡地随了一路。
好久,没有这般悠闲过了。
尽欢帝忽然感慨,听得逝水在外头轻轻说了一声:“父——呃,爹爹,再睡一会儿罢,到了地方逝水会说的。”
“好。”
尽欢帝浅笑,依言闭上了眼睛。
懵懵懂懂一觉,马车前进不慢,但是逝水竭力稳下了马车的颠簸,尽欢帝半梦半醒间,知觉天色越来越暗,渐渐的车内便浑浊地不可视物了。
倒是周遭的莺歌燕啼之声渐消,转而成了众口杂谈之声,尽欢帝伸手,一挑窗帘,看见马车边行行走走许多人,粗布麻有,风尘仆仆,间或也会出现一二马车,两三轿子,四五牛车,早先的草木清香早已被汗臭和牛马之臊取代。
尽欢帝一时不防,不禁微拢了眉。
“爹爹,可醒了么?”
逝水收回马鞭,侧身回到车厢之内,正巧看见尽欢帝稍许不耐的神色,便问道:“是逝水赶车太急,一路颠簸了么?”
“不曾颠簸。”
尽欢帝迅速舒开眉心,绽开笑靥,说道:“爹爹有些饿了。”
尽欢帝虽只是随口提及,才说完竟也开始觉得腹内空空。
确实空空,尽欢帝七日未曾进半点水食,醒来之后又大半天没吃东西,五脏六腑空得比明澈的天空还要彻底。
逝水放下心来,说道:“马上就随人流进城了,顺利的立时就会找个客栈住下,到时再吃便是。”
“嗯。”
逝水闪身出了车厢,缓缓跟着一干人进了城门,果然顺利无阻不曾盘查,又果然找到了个干净些的客栈。
只是 ——
逝水扶着尽欢帝跳下马车,将马鞭一并交托给小二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爹爹,可曾带了银子?”
无论对逝水,还是对尽欢帝,银子都算是生物了,但是逝水还是满怀期待地看着尽欢帝,见后者上上下下摩挲了一番,而后茫然摇头。
不只是银子,银票,连玉佩都不曾带得,尽欢帝被逝水和一品红‘刨’出来的时候,一品红嫌麻烦,将尽欢帝一切缀余之物都舍在了皇陵里。
后时,一品红又找来小官宦之家公子的行头,收收掇掇着让逝水帮着尽欢帝一并换上,许是一个不小心,也并未添上玉佩之类。
现下,可是真正的身无分文了。
“逝水也不曾带?”
“不曾。”
逝水有些无奈,正欲将小二手里的马鞭收回来,琢磨出个挣银子的法子,忽然见尽欢帝将手一摆,很是利落地对那小二说道:“把马车当了,马好生安置在马厩里,当得的银子,你留下一成当赏银。”
“爹爹?”
逝水有些惊讶,扯了扯尽欢帝的袖子,附耳过去悄悄说道:“爹爹虽然停了蒲黄散,但是毕竟身体还虚着,接下来骑马恐怕不太好。”
“那在客栈多歇息几日便是了。”
尽欢帝心中一暖,而后回头对那小二说道:“对了,先去跟掌柜的说,要一间上房,两荤两素的小菜,上白米,送到房里来。”
小二喏了一声,旋即闪身进了客栈,向堂前掌柜知会去了。
逝水却是有些惊诧地看着尽欢帝的举止,迷惘地问道:“爹爹,怎的如此熟门熟路?”
“这等事,经历一次便足矣。”
尽欢帝也不多解释。
尽欢帝在朝十六年有余,微服过数次,虽有暗卫跟随在旁,住宿膳食却皆是由尽欢帝亲自打点,而典当……
尽欢帝忽然有些尴尬。
上次为了赶上逝水生日,尽欢帝从羊谷匆匆杀回皇城,舍了随侍,舍了一众缀余,还舍了银子,尽欢帝发现之时,身上仅余一个九龙玉。
思量了一下,尽欢帝只能将玉典当出去,还被当铺老板狠狠宰了一笔,价值连城的九龙玉被贬成假货,竟只开了约四五天的住宿吃食用度的价,尽欢帝急着赶路,而且觉得银子多了也没有用处,便没有计较。
但是这次,两人已经完全脱离了皇族的身份,也还未到计划中的目的地,这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尽欢帝方才赏赐那小二‘一成’,而非明确的‘半吊’之类,似乎过多,似乎繁琐,但是尽欢帝非得如此,方才能让小二为了自身利益,与当铺伙计再四周旋,而不是匆匆丢下马车即刻便回。
“客官,小的来带路。”
小二站在门槛上躬身相迎,尽欢帝携了逝水的手便随那小二上了二楼,直走过了几个房间,小二便停下,推开门来,说道:“客官,有事直接吩咐,客官的饭食马上就送上来,到时候小的把当得的银子一并送上。”
“好。”
尽欢帝踏入房间,而后也不管小二还站在门口,直接就把门阖了上去。
尽欢帝在谋划要退位之时,便私下里在沿大江周边的荆州武昌郡的柴桑购置了一处别庄,因柴桑尽集了江南美景,回廊亭榭,烟波浩渺,数路支流并行,可谓美不胜收了。
所以,即使柴桑乃是富商云集,舟车遍地,襟江带湖,甚至有几分兵家必争之地的意思,尽欢帝仍然大手笔地设下了峻岭间清雅的小处别庄。
此行去荆州,约莫还有七八日的行程,尽欢帝打算在客栈歇息三日,养好了身子,摆脱疲软,而后第四日鸡鸣时分启程。
只是,仅仅凭典当马车所得,大约不够这些时日的用度。
尽欢帝微微拢了拢眉。
“爹爹在想什么?”
逝水回身看着尽欢帝。
“没什么。“
尽欢帝随口回答,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逝水逼到了桌子边,双手箍在了逝水身侧,很是突地说道:“太不公平了。”
“嗯?”逝水对尽欢帝突如其来的牢骚有些发蒙。
“爹爹说,太不公平了。”
尽欢帝哼出一口气,竟假作出了些许的委屈出来:“爹爹前些时日,倒豆子一般对逝水说了所有的事情,但是逝水还没对爹爹说呢,逝水这些年在宫中,都做了些什么?”
“呃——”
逝水勉力笑了一下。
这么快?
自己可还没做好,和盘托出的心理准备呢。
“逝水不肯说?”
尽欢帝挑了挑眉。
“不是,逝水怕爹爹听了之后,会认为逝水是个杀人狂魔。”
逝水忐忑非常,却被尽欢帝轻轻捏住了脸颊,呵笑了一声:“就怕逝水不是呢,只有杀人狂魔,才能配爹爹这样的弑兄逼母,昏庸无道之人啊。”
“爹爹——”
逝水听着尽欢帝的菲薄,以下便急了,一手捂住尽欢帝的嘴,忽然忍不住嘤咛一声。
尽欢帝顺势吐出舌头,细细在逝水掌心舔着纹路,含糊不清地说道:“逝水还不说么?”
“说,说了,爹爹停,停下。”
逝水忙不迭地收回手来,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牢了一脸戏谑的尽欢帝。
“逝水,逝水在四岁那年,爹爹寿辰之日,遇上了师傅,这位师傅,爹爹也认识,便是爹爹找来的仙师。”
“原来如此,怪不得爹爹向仙师要药的时候,逝水对仙师如此恶声恶气,毫无尊重的。”
尽欢帝恍然当时逝水的,似乎是不顾规矩的放肆。
“那日晚上,师傅带着逝水去了爹爹的寿宴,而后又教逝水武功,因为师傅所属为一个名唤作‘罗网’的组织,逝水便依言入组织,挂名做了个杀手,别号‘南天竹’。”
“南天竹?”
尽欢帝直接跃过了逝水其他的陈述,更是没有执着于逝水的师傅,也即宿尾竟属于一个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连他都略有耳闻的组织,只是愣愣地重复了一下逝水的别号,而后忽然展颜一笑。
“对,南天竹,爹爹笑什么?”
逝水有些局促,更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南天竹,可变为专供父皇一个观赏的植株,只为父皇一人开花结果,亦只因父皇的栽培而生于世长于世。”
“逝水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尽欢帝说完,才发现自己居然将两年前,与逝水共赏枫叶时,逝水垂眉应出的话语记得如此清晰。
逝水亦是惊诧,不过旋即被羞赧晕红了脸。
“这么说来,逝水当时,是把南天竹献给爹爹了呐,还是把‘南天竹’,献给爹爹了呐?”
尽欢帝忽然好奇心陡起,也没顾逝水脸上热得发烫,不依不挠地便要寻求一个答案,几乎将逝水其他的过往丢掉了九霄云外。
难不成,逝水当时,便有心要常伴自己身侧了么?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四十九章 计划不周的灭门
阳光翩跹入户,又一日拉开了序幕。
尽欢帝睁开眼睛,有些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是把南天竹给爹爹了呐,还是把‘南天竹’,献给爹爹了呐。
结果,逝水还是没有回答嘛。
不过,也算是回答了的。
尽欢帝伸手抚了一下薄唇,浅笑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漾了开来。
逝水昨日让尽欢帝闭口,不再纠缠于此等让他羞赧的话题的方法,便是搂住尽欢帝的脖子,张口咬了上去。
——以吻封缄。
尽欢帝自然是立刻住了嘴,安然领受这个难得被动的亲密动作。
不过逝水毫不含糊地劝阻了尽欢帝的下一步行动,理直气壮地说道:“爹爹身体虚着,不宜剧烈运动。”
虽然说到‘剧烈运动’四个字的时候,逝水的语调低下去了那么一点点,耳垂红了那么一点点,勾住尽欢帝脖子的手指虚弱了那么一点点。
尽欢帝自然不依不挠,软磨硬泡,直到逝水束手无策,信誓旦旦作出承诺:“等到柴桑别庄,爹爹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尽欢帝得到想要的结果后,眯眼一笑,旋即掀被子睡觉,再不相扰于逝水。
于是乎一夜相安无事。
“爹爹醒了?”
逝水呢喃出声,却是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尽欢帝玩心大起,一巴掌拍在逝水翘臀上,凑过去说道:“快些起来,否则宫人进来看到了,成何体统。”
“是,父皇。”
逝水下意识地坐起来,迷蒙的睡眼飘忽了许久,最后定到尽欢帝脸上,描摹出自家爹爹戏谑的表情时,方才如梦初醒。
自己与爹爹早已出宫,哪来的‘宫人’?
不过在宫中住了太久,转换地太快,真是有些一时难以适应了。
逝水倒头又睡下去,撅嘴说道:“爹爹骗人。”
尽欢帝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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