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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影空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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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风独影的声音亦平淡无波,“四哥可有法子化解我与大哥的僵局?”
丰极轻轻笑一声,依旧面向花园,“若要大哥理你还不容易。明日早朝时,你上书请调去最南边的掖城当守将。掖城与帝都两相比较,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咫尺,到时该着急的便是大哥了。”
此言一出,风独影却未有应答,只是转头,看一眼丰极的背影,然后移眸望着窗外的海棠出神。
过得片刻,丰极回身,道:“怎么?不喜欢以退为进之策?”
“四哥。”风独影移回目光看着他,“其实你说的我亦曾想过。”
“哦?”丰极走至她身前,也在藤榻上坐下。
风独影却是沉默了,转头目光又落向了窗外,怔怔看着那树明艳的海棠花。
身旁的丰极便只看得她一张侧面,线条优美,肌骨匀称,仿佛名家选最上乖的白玉精心雕琢而成,却神色间带有淡淡茫然。这种有些柔软的神态在她身上极是少有,也只有他们七个兄弟偶尔能得一见。
许久,风独影才轻声道:“四哥,若大哥准了呢?”
“嗯?”丰极一怔。
风独影收回目光看着丰极,声音里带着浅浅的叹息:“四哥,我最近老在想,我们八人是不是终有分离的一天。”
丰极心头一跳,定定看住风独影。
风独影起身走至窗边,明媚的阳光下海棠韶华正盛,她的声音轻浅却清晰明利:“四哥,这天下都是我们的了,可我们却不如以前自在快活。”
静默了片刻,丰极起身走至她身旁,抬手想扶她的肩,却又放下,只是轻声唤一句:“七妹。”声音柔和,带着淡淡抚慰之意。
风独影手伸过窗,折下一枝海棠,垂眸凝视良久,才道:“以前……无论是少时贫苦,还是这一路杀伐征战,我们八人就如同一个人,同欢喜同悲苦。我们八人甚至创下了史上从未有过的先例:同住于这历来只住皇室帝家的皇宫。就好比是这朵花,同根同枝同蒂。”她指尖抚弄一下花朵,万般眷恋,却又在下一刻一瓣一瓣的扯下花瓣,“可是……这两年已不复往昔,我们成了八个人,就如同这些花瓣。”她扯下八片花瓣在窗台上按圈排着,虽形似一朵花,可花瓣之间隔有距离,已无牵系。
蓦然,一阵轻风拂过,窗台上的花瓣顿被吹起,有的飞高,有的飞远,有的飘飘坠落,有的在窗棱上打个圈儿便不动了。
丰极与风独影看着被风吹乱的花瓣,同时心头一惊,然后丝丝凉意漫漫沁来。
“四哥,你说那阵将我们八人吹散的风何时会来?”风独影阖目轻叹。
丰极没有答她,亦不知如何答她。她非平常女子,三两言语便开解无忧,她目亮心明,所有的事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只是目光追着那被风吹远了的花瓣,直到再也看不到。
一时,书房里静寂如渊,尽管窗外阳光明媚,棠花似火。
那刻,两人并立窗前,同看棠花,所思所想,不约而同。
他们八人俱为孤儿,相识于微,彼时年少,意气相投,结拜为兄弟(妹),又得遇恩师玉言天,习了文武艺,承了英雄志,凭着满腔热血,赤手空拳打天下,十数年走过,他们终结争伐割据的乱世,坐拥江山,缔建王朝。
难得的是他们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血腥与残酷,拥有了富贵与权势,可彼此相处相待,依如少时赤诚,这亦是他们八人最引以为自豪的。
苍茫山顶之上,浩月明星之下,他们拥立大哥东始修为帝。
虽然,七人亦为人杰,丰极之才具,更为八人之最,可他们七人从未有过为帝之念,无关出身、才能、武艺、文采、谋略……他们记得当年苍茫山顶那刻的感觉,全无私欲,自然而然发乎于心的认为:他们八人打下了这江山,要有一个做皇帝,当然就是大哥。此念至今未变,七人皆同此心。
那一日,苍茫山顶,大哥亦未有推托,就那样应承了,就如同当年八人排年纪时说他最大,该当大哥,以后要照顾好弟妹一般,应承得随性自然,偏令弟妹心安。
虽定君臣名份,但他们八人相处并未有丝毫变化,依旧是相亲相护,同进同退。
东始修在那年的初春登基,定国号“东”,年号“元鼎”。
也在那一年的夏末,新的王朝迎来了第一件喜事:二哥皇逖娶妻。
之所以他们兄弟成亲都如此之晚,缘于当年他们八人的誓言:大业未成,不立家室。
皇逖成亲后,接着老三宁静远、老五白意马、老六华荆台也相继娶妻,一时帝都沸腾欢庆,皇宫里也是热闹非凡。
他们八人是凭着自身的能力打下了如今的江山,但在初期,他们还只拥有两三万兵马之时,却也是得了梁、陈、王、谢、凤五家的财力、兵力相助,才能事半功倍。
梁家乃是胤城之霸主,本也有争雄之心,当年他们兵至胤城,梁家眼见难以抵挡,于是派人说和,愿奉上胤城及梁家所有财富、将兵相助,条件则是要联姻。
是和?是攻?
他们八人商议,自然都认为“和”最有利,只是谁娶梁家之女?
那时兄弟们都年少,对于娶妻一事都不怎么上心,于是几个弟弟合谋,推年纪最大的东始修。东始修却不愿意,于是抓阄,结果抓着的却是最小的八弟南片月,可南片月那时才十岁呢,他是拖着七姐风独影一起抓的,纯粹为着好玩。
自然,抓阄未成。
没得法了,八人便去询问他们的恩师玉言天。
玉言天先是问了八人意见,七个弟妹自是全指了大哥东始修。玉言天闻言思索了片刻,又打量了他们许久,最后颔首,并曰:“势不可分,心不可异。日后此类,亦同今日。”
师命之下,东始修无奈应承,并与弟弟们道:“好吧,我都娶了,只是你们要应我,日后娶妻只娶自己喜欢的女子。”
果然,尔后他们日益壮大,陈、王两家降了,谢、凤两家来投,条件无外乎联姻,亦都由东始修娶之。后来在那几年的征战里,亦有各方为着讨好送来的美姬,东始修也都收在身侧,所以至他登基,皇宫里已有妃嫔十多名,再加上如今的皇逖、宁静远、白意马、华荆台四□室,以及侍候各宫各家各人的女史、宫人,宫里的女人甚多。
这些女子却不类他们八人,她们每人一条心,每人皆有所欲。
是以,那深广富丽的皇宫里,顿波澜起伏浪滔汹涌。
当年东始修娶梁、陈、王、谢、凤家之女时皆不分正庶,皆以夫人相称,登基后亦是一视同仁封为妃子,并未在其中册立一位皇后,虽说此举平衡了五家,但后位虚席的结果,便是众妃嫔间相互攀比,明争暗斗。
而皇逖、宁静远、白意马、华荆台以今时今日之地位娶的妻室自非寒门女子,不是望族之女,便是名门闺秀,这些女子皆有计较,亦非寻常庸辈。
于是乎,宫里便分家分派,妃嫔与妃嫔、妯娌与妯娌、妃嫔与妯娌……许只是为一件恩赏、许只是为谁给谁脸色看了、许只是为今日谁的衣饰把大家都比下去了、许只是为谁的出身更为显赫、许只是为谁的夫婿朝堂上有何精彩言论、许只是为谁的娘家子弟得了肥职、许只是为一句莫须有的谣言……她们互相妒忌、憎恶、争斗、算计,各有图谋,一时间皇宫里乌烟瘴气。
起初,兄弟间曾试着调解,却也只得表面一时的祥和,暗里并未能融合。最后,皇逖主动搬出皇宫,另行在帝都买宅建府,接着宁静远、白意马、华荆台亦仿效,如此皇宫里的狂风巨浪总算是平息一半。再来后,丰极与南片月不想夹在妃嫔之间,也相继搬出,到如今,风独影也搬出来了。
曾经,他们八人令得天下侧目的同住帝宫的绮丽传说,终在今日化作烟云。
而他们,虽以搬离皇宫的方式远离了宫里的争斗,可是朝堂上的争斗却是避无可避。
新朝初立,百官待举,在各方踌躇满志,皆以为自己会成为新朝的柱石之时,东始修在登基当日的一道圣旨便将各方的美梦击碎。
那是东始修的第一道圣旨,授予他的七位弟妹官职。
丰极为太宰,百官之首,总领国政;皇逖为太律,武官之首,掌武事;宁静远为帝都府尹,掌帝都之政务;白意马解廌府尹,掌刑罚政令;华荆台为大司农,掌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财政收支等事宜;风独影为帝城都统,统领禁卫北军,掌帝都的徼巡;南片月为禁中都统,统领禁卫南军,掌皇宫的戍卫。
偌大一个王朝,当不止他们七人,官员数以千计,但地位最高最紧要的官职已为七人分踞。同时,七人皆拥有一等大将军封号;七人可携剑面君;七人可自由出入皇宫;还有当初的同住皇宫……已无须再细数其他封赏,只此几点便已可知皇帝对七人非比寻常的宠信。
站在高处的人,从来万众瞩目,亦是妒忌、攻击的目标。
一开始,以七将的功业授此封赏,倒无人非议,但时日久了,大家自然而然的忘记了七将为王朝流过的血汗,他们也看不到七将为国事辛劳,他们只看得到皇帝的“厚此薄彼”,只看得到七将的尊荣一身,只看得到“最高的位置被七人所据”,所以他们妒忌、不满。
天下已太平,民生亦初复,不用再为征战而苦恼,不用再为安危而害怕,他们如今要考虑的只是自身的权益。他们要谋划的是如何让自己站得更高,如何赢得圣心、赢得百官的拥护,如何让自己得到更多更大的好处,如何让自己的家族更为昌盛,以及……太子该是哪一位。
日子一日日过去,在王朝初兴的同时,朝庭百官亦站住了脚根,为着各自的目的,为着共同妒忌的人,已自觉或不自觉的相互结交、帮衬,其中又以梁、陈、王、谢、凤五家为最。五家之女皆为皇帝生有儿女,五家皆认为皇帝能有今日,自家功不可没,虽则封赏之上,五家皆封侯爵,皇帝未有薄待,但在官职、皇帝的亲近与信任上,远不及七将。五家本就根基深厚,再加这些年的经营,在朝中已是隐然成势。
五家手段不一,互为争斗,目的却是相同:既然不能子以母贵,那便就母以子贵。只有拥有自家血统之人登上帝位,才能保得家族的百年昌盛。
本来以七将之地位,五家莫不想拉拢,可五家亦很清醒的认识到,他们无法成功,七将只与皇帝同心。非友即敌!况且只要有七将盘踞朝堂,又怎会有自己的出头之日!的
所以,人才济济,看似和睦平静的朝堂,亦是暗潮汹涌。
他们七人,风光的站在高处,却是四面八方,冷箭时袭。
而自他们搬出皇宫后,各自建府置家,各有生儿育女,再加政务繁忙,可说除却公事上外,私下里八人已少有相聚。他们如今虽彼此心底友爱未变,可亦不得不承认,所关心的、所亲近的人已越来越多,最重要的已不再只是当初的八人。
待得时日更久,或许便是渐行渐远,情谊不再。
这是如此的悲哀,却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无可奈何。
“同心同德,永不分离。”安静的书房里,忽然响起风独影轻轻的低语,“四哥,我们能守住昔年的约定吗?”
丰极胸口一窒,沉默许久,才以一种轻淡却坚定的语气道:“至今时今日,至来年他生,我们八人心意不变,又怎会分离。”
风独影听得,面上浮起一丝淡笑,就好像湖面荡开浅浅一道涟漪,转瞬即消。“世事变幻,从不以人之意志为主。”
丰极默然。
片刻,风独影忽又道:“四哥,你何时会娶妻?听说八弟已有了喜欢的人,或许就快成亲了,到时候……”她的话在这断了,只余下一声浅浅叹息。
那叹息里的惆怅不舍,丰极懂得,因为他知道,她最重视的便是八人的情谊,而若真有一日八人渐行渐远……
“四哥陪着你。你不嫁,四哥便不娶。”他这般应承着。
可风独影闻言却未有一丝欢喜之色,闭上眼,掩了满怀的涩苦。
“咚咚咚!”
书房门被敲响的那一刹,两人已同时敛尽一身情绪。
“大人,将军,大总管来报,午膳已备好。”
石衍与杜康推门而入,正看得窗前两人回首转身,绯艳的海棠花前,一黑一白,仿若并生玉树,姿容无双,风华相匹。
那一刻,两名忠心耿耿的侍卫不由得都呆了呆。
“先用膳吧,用过午膳我领你去看我新种的一株牡丹。”丰极引着风独影往花厅走去。
“哦?什么样的牡丹?那‘苍碧兰’四哥可有种成?”风独影问。
“这世间有什么花是我种不成的。”
“哈哈……”
的
******的
的
风独影在丰府一呆便是大半天,直到黄昏时才离开。
落日熔金,暮风徐徐。
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街边的摊贩亦在收拾货摊,一日辛劳后,人们纷纷往家赶去,家里有婆娘准备的热腾腾的饭菜,还有儿女在门前翘首等待,人来人往中,那些面孔上都溢着一份安宁平愉。
看着这番景象的风独影站在街上微微发怔。
朝堂上虽有明枪暗箭,朝堂下虽有烦忧难解,可是这些百姓终不再有战祸之危,不再受流离之苦,他们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嫁娶生子,代代繁衍,终有一日这片曾经疮痍的土地上会迎来繁华盛世。
于是本来心绪低落的她,这刻不由心头一暖,微有欢喜与欣慰。一时不想回府了,想在这帝城里走走,看看这帝城的街道,看看这帝城的百姓。
杜康牵着马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一路走过,不时闻着饭香,匆匆脚步声里,还有父母呼唤在外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孩子们追闹着往家奔去的声音,邻里相互的招呼声,甚至哪家夫妻吵架打骂孩子的声音……很是嘈啐,可就是这些汇成了一曲太平乐。
风独影边看边走,心情慢慢变得平静安然,随意的走着,不知不觉中便出了城,到了帝都郊外。
渐渐的,目中所见不再是热闹的街道,旷野之外渐显荒芜,人烟亦稀少,远处村庄里有些房屋破败不堪,路旁还有些残垣断壁向世人昭示着战祸留下的痕迹。
百年乱世让这片土地变得贫瘠,也在这土地上的人们心头刻下了伤痕,要这片土地再次变得繁荣昌盛,不是一朝一夕可做到,大东立国三年,正是百废待兴之际。
风独影站在路边,随意望去。
绯红的夕阳下,远处有几堵高低不一的断墙,墙后有些人影与人声,依稀可见袅袅白气自断墙后升起,想来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于此落脚,将各人讨来的捡来的吃食凑一起煮了,将就一顿晚饭。
这些断壁残垣,这些炊烟人影,如此眼熟,就仿佛那些往昔,饥饿、疲累、悲苦日日相磨,瞬间心情再次沉重,目光一黯,不欲再看。她抬步欲离去,忽然听得有歌声传来:
“弁彼鸒斯,归飞提提。
民莫不榖,我独于罹。
何辜于天,我罪伊何?
心之忧矣,云如之何?
踧踧周道,鞫为荗草。
我心忧伤,惄焉如捣。
假寐永叹,维忧用老。
心之忧矣,疢如疾首。”'注○'的
粗哑的嗓音唱着忧伤的歌,在残阳暮色里,更显沧桑悲凉。风独影脚下不由一顿,转身望向断墙那边。
歌声休止时,那忧伤郁气却萦绕不绝。
“这位大哥何以唱如此哀歌?”蓦然有一道男子嗓音传来,如古琴低吟,沉厚里带出怜悯之情。
“唉!”有人长叹一声,从那粗哑的嗓音可知是方才悲歌的男子,“这位公子,你看那边村庄,家家炊烟,家人满屋,而我亲人尽失,年已将老却无家可归,怎能不伤怀呢。”
“哦?兄台的亲人?”
“都死了。兵祸里我兄弟替我挡乱箭死了,饥荒里我婆娘把糠饼给我吃自己饿死了。”那粗哑的男音更显干涩。
“原来如此。”男子沉沉叹息,尔后却又道,“那大哥就更不应该忧怀了。”
“嗯?这位……公子,此话何解?”男子问道。
“你的兄弟与妻子都为你而死,可见待你情义深重,你又怎能糟踏自己的性命沉溺于忧伤之中,这岂不有负他们相救之情。”男子声音里有着深深的怜惜与劝诫,“死者的死是为了生者更好的活。为了回报你的兄弟与妻子,大哥更应屏弃忧伤,好好活下去才是。”
听得那句“死者的死是为了生者更好的活”时,墙外的风独影一震,心神微恍。
墙内却是一片静寂,而后却响起数声冷诮的嗤笑。
“这位公子说的话可真是漂亮!”
“哼!更好的活?好好的活?说得可真是轻巧!难道我们不想活得好?你这等衣食无忧的贵人哪里知我们的艰难!”
“去去去!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好好活’的贵人们来的地方!”
断墙里数人阴阳怪气的答话,那冷诮的声音里无不饱含着愤怒与不屑。
“唉!”只听那粗哑男音再次响起,含着深深的无奈与绝望,“这位公子,谁人不想活得好,不想吃得饱穿得暖,不想有爹娘兄弟老婆孩子……可我们就是些一无所有的人,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如阴沟里的老鼠般,遭人唾弃,见者打骂,我们只能活一日算一日,哪日里死在了路边也只能喂了野狗落得尸骨无存,死后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说到此处,那人声音哽咽,想是再说不下去。而他的话亦勾动了许多人的心事。有的想起这些年的遭遇,顿指天骂地的抱怨不公;有的想起战祸里惨死的亲人,不由嚎啕痛哭;有的想着日后无望的生活,两眼木呆的望着那口漆黑残破的瓦锅,不言不语。
他们这些人,吃了这顿,便不知下一顿,活了今日,便不知明日可还能看见日头升起。
听着断墙里那一片骂声哭声,风独影的思绪再一次飘向了往昔。当年她与七个兄弟何曾不也是过着如此日子,捡食他人丢弃的馊饭残羹,与鼠虫野兽争半片腐肉,为讨半个发霉的馒头而被泼一身泔水……那些日子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她蓦然扬声道:“虽是一无所有,却非无手无脚,与其整日自怜自怨,为何不凭己之力挣得衣食?”
断墙里的人,嚎哭着,痛骂着,忽然间听得这么响亮的一句话,顿都怔了怔,然后便又是一通斥骂破口而出。
“操他娘的!又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都是些个瞎了狗眼的东西来充他大爷的善人!”
“外面的是当朝的凤影将军。”
“滚你个奶奶的!”
怒骂声里,那道朗如古琴的男音便显得格外的清晰,等到明白过来,断墙里顿时鸦雀无声。
而墙外风独影亦是一愣,暗自奇怪此人何以只是听声音便知是她,不过这男子的声音亦有些耳熟。于是,她抬步往断墙里走去。
“凤……凤……影将军?”
墙里的流浪汉们一个个结结巴巴,只因这样的人物于他们来说太过高不可攀了,此刻竟然就近在眼前,而且他们还对她破口大骂,想至此,怎不叫他们惶恐慌乱。
正手足无措时,便见一道白影转过断墙进来,绯色的晚霞镀了她一身红光,衣袖上金色的凤羽在暮风里飘拂,仿佛从天而降的凤凰,周身华彩流溢,艳光慑人。
刹那间,断墙里哗啦啦跪倒一片。
“小人拜见将军!”
那些流浪人一个个匍匐于地。
风独影的目光却越过地上的人群,望向那唯一站立着的男子。那人年约二十五、六岁,身形颀长,高额挺鼻,容貌虽是及不上杜康的英俊,周身却有一种远胜杜康的卓然雅正的气度,站在那群流浪人中更添鹤立鸡群之感。
“顾云渊?你怎会在此?”风独影微惊,反射性的便想去按一按额头。
风独影唤出那男子名字时,其已端然一礼,虽则弯腰,却不给人以卑屈之态,如松柏迎风时微微的一点头。他抬头时,眉峰微展,自然而然的眉宇间便溢出疏旷张扬之气,“也如将军这般,随意走着就到了此处。”
听得这样的回答,风独影眉尖微敛,但也未再多言。移过目光,扫向地上那群惶然匍匐着的人,皆是衣衫褛褛,乱发污颜。
“都起身吧。”
地上跪着的众人微微抬头,却是不敢起身,目光悄悄往前望一眼,看见那亭亭玉立的身影,越发的自惭形秽,赶忙低下头来,再是不敢看了。
风独影看着那群人,静静的看着。
地上的人群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断墙里一进静寂如渊。
片刻,风独影才出声:“百年战祸里,有无数人如同诸位这般,流离颠沛,本将亦在其中。”她的语气淡淡的,可地上众人闻言却是一震。“食不饱腹、衣不覆体、冷言斥骂、拳脚相加……那些滋味,本将都尝过。可本将也尝过扛百斤沙石换一个馒头的滋味。”她看着众人的目光带着一种千帆过尽之后的平静,“那个馒头是干净的新鲜的,吃第一口没有味道,可细细嚼一下便有了甜味。”
地上众人又是一震,都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向她。
难道眼前这位高贵的将军,竟真如民间传说的那样,出身卑微,曾乞讨流浪,曾做苦力……曾历过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屈辱与悲苦?
“本将可以去扛一百斤沙石来换一个饱肚的馒头,你们为什么不可以?”风独影锐利的凤目扫过那些人,“如今天下已定,早非性命朝夕难保之乱世,而你们个个有手有脚,为什么就不能凭己之力去换取衣食?”
她的目光与诘问像刀一般锋利,仿佛能刮开那些人面上的污浊,令他们无地自容。
“将……将军。”人群里有人瑟瑟抬首,“小人来到帝都后,曾想去米行里扛麻袋,却被伙计们乱棒打出……”
那人的话落,顿又有两人附合,亦都是曾想做工换食,却没人肯用不说,反遭了打骂。
风独影不为所动,看着那些人,“被拒了一次,可以再来一次;一个地方不行,换一个地方再来。这世上有世态炎凉,可亦有古道热肠,你们去寻十次、百次,本将不信天下会无一人肯用你们!倒是如你等这般畏缩不前,那活该饿死冻死!”
那话说得忒狠,却又如利剑直指那些人懦弱的本性,顿许多人羞愧难当,垂首哑口。诚如她所说,他们中有的人多年流浪下来,已习惯了乞讨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少数的人曾想过做工换食,只是遭人唾弃打骂后,便再也不动此念,宁肯就这样混混沌沌的活到死的那天,也再不要去丢人现眼,他们只在背后狠狠的诅咒那些打骂他们瞧不起他们的人不得好死,便是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他们没有那种尝试十次、百次的勇气,他们已对人世、人生绝望。
当这些人羞愧难当之际,风独影的声音再次响起:“八十里外渭河修堤,正缺人工。”
众人微呆,然后蓦然明白过来,猛地抬头望着她,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口,却如木鸡般不能动不能言。他们这些被世人所遗弃的人,已在黑暗混沌里流浪太久,当头顶忽然间亮起一盏灯,忽然间有人呼唤他们,他们反而不敢置信,反而不知所措。
这一刻,他们胸膛里充斥着酸甜苦辣悲欢哀喜,可谓百味杂陈百感交集,以至喉咙里堵塞了,只能传出粗嗄急促激动的呼吸,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去河里,洗干净头,洗干净脸,洗干净你们的身体,堂堂正正走出去,这天下谁敢嫌弃你们!”风独影清亮平静的声音里含着一种力量,令地上众人不由自主的挺起腰杆,昂起头颅。眼中望入的是白衣皎洁的女子,沐着残艳的暮光,站在一片残垣之中,却是如此的高岸。“命是你们自己的,这一世是过得像只老鼠还是活得像个人,就看你们自己怎么个活法!”
她的话落下,断墙里有片刻的静寂,然后蓦的有人叩首,哽咽泣道:“拜谢将军大恩!小人没齿不忘将军今日之话!”
他的话仿佛点醒了众人。
“小人拜谢将军大恩!”
“小人明日便出发去渭河,小人修堤换食!”
“小人不要做老鼠,要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
那群流浪人满怀感激的叩首而拜。
“都起身吧。”
这一回,所有的人都听从风独影的命令,自地上站起身来。
“这位大哥,听方才你唱的歌,想来是个读书人?”顾云渊忽然道,目光看着人群里那个身形瘦削背有些躬拱着的汉子。
闻言,风独影先看了一眼顾云渊,然后目光也望向那汉子。
“回禀这位大人。”那汉子眼见这位公子与凤影将军是相识的,想来定也是朝中的官员,于是面向顾云渊拱手作礼,虽是声音粗哑,但仪态却是添了份斯文,“小人父辈原是开书坊的,是以自小读了几本书。”
“原来如此。”顾云渊笑笑,然后目光看向风独影。
风独影心头一动,想他倒是细心了,于是对那汉子道:“既然你是读过书的,看你的样子估计也背不动堤石,那便去做些记帐的事。”说着她抬手撕下一块衣袖,袖上一片金色凤羽,她递到汉子面前,“你带上此物,去找监河官王茴王大人,他看到自会作安置。”
那汉子想不到竟能有如此安排,猛地抬头看着风独影,眼中已是溢满泪珠,“扑嗵!”再次当头拜倒,“小人拜谢将军与大人的再生之恩,来生必衔草结环相报!”
“起来吧。”风独影目光再扫向人群,“你们中若习有技艺者,到了渭河后便要报与监河官,他自会量才安置。”
“小人明白!多谢将军提点!”众人再次跪谢大恩。
风独影抬步,无声的转身离开,等众人自地上起身,眼前已只那位曾劝说他们要好好活着的公子。
“天无绝人之路,望各位大哥珍重。”顾云渊冲那些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如轻风拂过长空,扫去阴霾与抑郁,令人顿生碧空如洗之清朗。“告辞了。”他拱手作别,然后抬步离去。
身后,那群流浪人兀自沉浸在惊喜与激动中。
出得那一片断墙,顾云渊加快了几步,追上前头的风独影与杜康,“将军这就回城去?”
风独影懒懒的不想答话,伸手接过杜康递来的缰绳。
“好骏的马呢。”顾云渊看着那匹全身雪白的骏马赞了一声,同时一步跨过,人便站到了马旁,伸手摸了摸马鬃,一派熟捻之态。而白马竟也歪头蹭了蹭他的手,显得极是亲近。
风独影见之长眉一拧,肚子里嗤了顾云渊一声: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它!眼睛却是瞪着白马:平日里一派生人勿近的姿态,为何独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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