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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策·合璧-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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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一仰头,一整壶陈年的女儿红,就这样烟消云散。

  可任他怎么灌,就是灌不醉。

  反而越发地清醒而敏锐起来,以至于连场上最细小的声响,都能挑逗他的听觉神经;最微妙的动作,都刺激着他的回路反应:紫渔凑在槐枫鬓边耳语;紫渔轻擂着槐枫的胸膛发出“咚咚”地响声娇笑着说“你坏死了”;紫渔拉着槐枫的手,把头偎依在他的肩窝里……

  直到槐枫在众人的怂恿下,把紫渔打横抱了起来,推推搡搡地走向洞房,楚云才想起,身为伴郎,还有一个帮新人打帘子的责任。

  楚云放下酒坛,施展了一点轻功,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纵身掠过小院上空,在帮空中秀了一个漂亮的扭腰回转,轻盈地落地:“请~”

  他弯腰,亲手为新人撩起厚重的门缦。

  紫渔的脸上,并不是没有得意的傲然。

  槐枫转过头要找他的眼睛,却被人推搡着进了门——楚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抬头了……

  直到最后一个客人闹完了洞房走出来,楚云亲自帮新人掩上了门,指挥帮衬们打扫了杯盆狼藉的现场,打发了该打发的一切;方才转过身,一步一顿,走下那石板的台阶。

  神使鬼差地,就溜回了洞房的墙根。

  酒劲居然到现在还隐而不发,这不禁让他有点胸闷。

  不受控制的双脚,也让他气恼。

  房里传来细碎的调笑,渐而化作了暧昧的喘息,又拉扯成错落的呻吟……一点一滴,钻进楚云的鼓膜里,像是一把残酷的锉刀,在已被拽得无比纤弱敏感的神经末稍上,执着地撕咬……

  记忆的盒子被轻易地掀翻,陈旧的温暖洒了一地,楚云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深夜空无一人的院子正中,呆呆望着浓紫的天幕上苍凉的一轮白月,痴痴地,笑了。

  “我的贝贝,长大了。”

  他这样说着,在连回忆都被咀嚼得索然无味的时候。

  他命令自己微笑,可眼泪却提前挤进了唇间——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固执地把那酸涩的口味,解读成祝福的甘甜。

  胸口的钝痛让他终于撑不住,缓缓地靠着墙滑落在地,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把自己颤抖地蜷紧。

  乌木的发簪“咔嗒”一声,断成两截,落在地下。

  长发瞬间像瀑布一样奔腾而下,漫了一地。

  东方微微泛出白金色的华彩,铺在楚云蜿蜒的长发上,闪现出深雪般清凉纯净的色泽。

  ——不过一夜之间,便褪去了一袭浓厚的乌黑,留下一片无限接近透明的白。

  “哇,师兄,你这头发……”

  次日晨,季彤大吃一惊。

  “才染的——怎么,你不知道眼下这银发流行?”楚云挑眉,轻佻地一撩发,笑得花枝乱颤,风情万种。

  热闹终究要归于平静。

  何况来参加婚礼的,多半是当世重量级的剑客——久不在江湖上露面,兵器谱的排名就要往下滑,无论对于松派还是对于个人,都是极大的损失。

  所以,婚礼之后的第三天,松派的剑客们——包括槐枫在内——都不得不打点行装,踏上回总舵的路了。

  紫渔自然是缠着槐枫,跟到松山下。然而松派的戒律森严,若非派内弟子,连林掌门自己的妻子,都在山下居住,更别说槐枫仅是区区一个双剑组首席。于是,紫渔也只得在外寻了间旅店,带着丫鬟仆妇们乌压压地霸了场子,见天上松派去看槐枫训练。可怜的松派剑客们又恢复了“论武大会”前“日日有紫渔,每天见精彩”的高度战备状态。

  幸而,紫渔新婚的热情未过,一心挂在槐枫身上,才算多少免去了一干人等的苦役。只是开头两天,楚云在食堂里,难免落了单——幸而他平时人脉深厚,不多时,就顺利地融入了人民群众当中。

  楚云转头过去看槐枫的次数,和槐枫转头过来看楚云的次数,以及两个人眼神相交的次数,都呈现几何增长——当然,除了这样无关紧要的小动作之外,一切仿若运转如常。

  巡回剑会依旧在运转,身为职业剑客,他们自然不能落下。

  楚云和槐枫并不被看好:槐枫新婚的心不在焉,和楚云“论武大会”之后的消耗过度伤病未愈,都是绝佳的借口,就算是教头组,也不能不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林掌门却没有这样的耐心——在功利至上的松派,这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当楚云听说派里已经帮他们各自找了新配对的时候,并没有露出惊奇的表情。

  “什么时候开始?”

  楚云的脸色平静,尾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

  林掌门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是一篇深不见底的宁静,方才放下心似地:“你们把这一站打完,下一站就开始试验新配对。”

  “知道了。”楚云点点头,“还有其他吩咐吗?”

  “嗯,没有了,”楚云的恭顺另林掌门喜出望外,满意地摸着光滑的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对了,槐枫那边,你去和他说说吧。”

  ——槐枫从十九岁初入松派总舵开始,就跟在楚云身边,可以说几乎是楚云一手带大的,在槐枫面前,楚云的作用顶得一整个总教头。

  “……好。”

  楚云点头。面无表情。

  汪二接到楚云传信纸鸢的时候,正埋首于实验中。

  他一看到那纸鸢,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手上的活儿一扔,就往松派总舵冲:纸鸢的背上,写了一排小字:人命关天,速来。

  这段时间,汪二关于“如何彻底解决楚云伤病,并延长寿命”的研究正进入关键阶段,无暇顾及其他,只听说楚云槐枫二人各自换了搭档,新配对成绩都算耀眼,便当楚云已经走出阴影重获新生,略放下心来。谁想不过半个多月时间,竟接到这样一封急告,震惊之余不禁后悔:身为主治医师,对于重点患者关心不充分跟踪不紧密。

  一路急惶惶地冲到楚云和槐枫的房间门口,正要破门而入,却发现院子那边飘飘忽忽的,一个浅色的人影,在风中摇摆着,要不是在月下还有个淡淡的影子,几乎要让人误以为,那不过是个迷途的鬼魂。

  汪二定睛一看,心下慌乱:“咩咩,你怎么……你的头发?”

  楚云缓缓回过头,他脸上的沉静和缓让汪二略舒了口气:“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楚云已经直挺挺地摔进他的怀里。

  “咩咩?!”汪二这一惊可不小:非但因为楚云突如其来的倒伏,更因为……他的身体靠在怀里,轻得几乎像是一叶鹅毛——这是描述,不是夸张……那坚硬僵直的手感在汪二的脑海里直接化作了三个大字:皮包骨。

  “别那么大声,”怀里传来声音,虚弱而飘渺,“贝贝睡着呢……”

  “……你……”汪二不知该如何接口。

  “什么都别问,”楚云依旧埋在他的怀里,穿过层层的衣衫,可以感觉那枯瘦的躯体抑制不住地簌簌颤抖,“我忍不下去了,”哽咽的语调沁疼了汪二的脾胃,正如透过层层衣物晕过来的湿气浸酸了他的心肝,“……带我走吧。”

  一时间汪二只想冲进房间把那个姓符名槐枫拖出来暴锤一顿,可想到这一举动将引起的直接后果又只得按捺着脾气无奈作罢,打横抱起楚云往外走,在亮处一看,以一个资深临床医生的眼光,迅速判断出楚云的肉体和精神已经双双到了极限,挂在崩溃的悬崖边摇摇欲坠——想起砸在他身上的那些贵重草药,想起这些年自己呕心沥血的悉心照料,想起实验室里废寝忘食若干星期才好容易出现端倪的研究……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满肚子火不打一处来……

  “汪先生请留步。”

  就在汪二像巴尔干火药桶一触即发的时候,某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说。”汪二只是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

  “楚云是我松派的剑客,”声音的主人踱着步子绕到汪二面前,“松派有松派的规矩,在没有办好手续……”捻着空白下巴的姿态油滑而世故,正是林掌门,“就这样轻易地让人带……”

  “你不找打会死么?”

  汪二冷冷地丢过去一句,面色铁青。

  “什么?”

  林掌门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汪二的口气平静下来——于他,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是我的病人,我要带走。”

  “汪先生,你固然是名医,但是我派有规矩——”

  “我把我的病人寄放在你手下,现在被折腾成这样,你还敢开口说话?!”

  “抱歉,汪二先生,规矩就是规矩……”

  “你要拦我便出手好了。”

  话音刚落,汪二已经不知去向,夜气里只留下了淡淡的苦药香,和林掌门腹、胸、脸上,三个大而深的脚印。

  “……二,谢谢。”

  “闭嘴,睡觉!”

  “掌门,怎么办……楚云他……确乎是被人劫走了……”新接手负责双剑组的章教头一张胖脸皱起来,急得满头大汗,像一只刚出锅的包子。

  “当没发生。”林掌门忙着用袖子擦去脸上耻辱的痕迹,“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章教头为难,“双剑组里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槐枫楚云两个——您也知道槐枫的脾性,若他知道楚云出了事……”

  “咳,”林掌门正了正衣襟,做“威严”状轻咳一声,“这个……”双剑向来是松派的软肋,好容易出了楚云槐枫这一对,眼下楚云已可以算是没了,槐枫要是再垮,那可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全盘覆灭不堪设想,无论出于那个角度考虑,都必须把槐枫稳住,“嗯……”林掌门狠狠地拧起眉,“这样,你就和他说,楚云为了加强体能,进行单独的封闭式特训,暂时不许与外界联系。”

  “……是。”

  ——于是槐枫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就收到了搬到单人房的指示。

  由于楚云已有过“不告而别”的经验,这一次槐枫并没有惊慌,而是轻易地,接受了教头们的解释。

  这个“小骚乱”,似乎就这样,成功地被镇压了下去。

  如果不是一个月后的巡回剑会昆仑站那冲击性的一幕,或许,会渐渐地被人淡忘也未可知……

  这一幕,对于其他松派的剑客来说,或许只是“难于理解与接受”,可对于槐枫来说,却是晴天霹雳一般——他张大了嘴,像见了鬼一般,死盯比剑场那边,银发及腰的剑客,足足愣了一盏茶功夫,忽然转身,猛冲向裁判席,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向裁判索取剑客名录。

  白纸黑字的“楚云”烙疼了他的视网膜,在全场三千名观众面前,他跨越了比剑场的中线冲进了对方的剑客休息区,攥起楚云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地问个不停,一声声“楚师兄”叫得肝胆俱裂听得方圆十米以内楚云现在的搭档师兄弟连带教头裁判观众无不动容。

  “我现在到了梅派,已经不是你师兄了,。”楚云把槐枫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手法熟练而利落,“就是在回事。”

  ——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结论。

  然后他拎着那把最衬手的细剑,站到比剑场正中去。

  结果观众们看到了一场史上最混乱的双剑对决。

  在仅有的不到十分钟时间里,槐枫的敌我意识完全混乱了——他或者窜到楚云身边去,或者对自己的搭档发起凌厉的攻击——他的中间本就震撼江湖的力量,剑风扫过之处带出险辣的剑风浓黑地挂在剑刃尾上见者惊心。不过三剑之后场上的局势就发展成了悲壮的“槐枫在痛殴他的师弟楚云带人在一边冷眼看”。

  楚云终于看不下去,拿起剑走向他——槐枫没有多余的抵抗,就让那剑刃舔上了自己的颈间。他扔了剑,合上眼,纠结的浓眉之间,有一种认命的苦涩。

  “子桓,是你的话,我不反抗。”

  槐枫说。

  睁开眼的时候,裁判已经判完,观众已经走了一半。

  楚云早已收拾好东西,背着剑袋准备离席。

  “子桓——”

  槐枫大声叫,声音变了调,尖锐得接近凄厉。

  楚云没有回头,径直离去,留给他一个比生疏更甚的背影。

  除了楚云之外,没有人能在槐枫爆走的时候阻止他。

  ——这与其说是经验,不如说是教训。

  所以,当槐枫自顾自地得出了“楚云被梅派绑架”这个结论的时候,并没有人上前向他解释;当槐枫一拍额头决定只身杀入敌阵把“他的子桓”救出来的时候,自然也没有人劝说;当槐枫手持剑袋,把身边所有用惯了的兵刃往里塞,旋风一样地刮出松派大门的时候,教头剑客加起来一共三百多口人,竟没一个上前阻止的。

  “掌门,这可怎么办……”

  章教头新上任不久,就被楚云出走整的是焦头烂额——眼下槐枫又不知唱的是哪出,眼看单剑组人才辈出,自己手下却损兵折将,一时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又什么办法,”林掌门毕竟久经风云,镇定指数非一般教头所能望其项背,“少年人啊,总的来说就是这样,”油滑世故的脸皮下,竟显出一点心有戚戚焉的了然,“由他去吧,只好等梅派把损失帐单拿过来,我们照数给钱就是了。”

  该说他有先见之明呢,还是该说他破罐子破摔呢?

  槐枫这一出门,果真闹出了震惊江湖的大手笔。

  在这里要先提一提“梅派”这个门派。

  这门派在江湖上兴起的晚,尤其是剑术,更是这几年才起步的。然而因为背后赞助人财大气粗,兵器装备都是最新款最上乘的,又很养得起别的门派退役的剑客教头,因此,不过今年的功夫,便很算在江湖上站稳了脚跟。

  与深厚的财力齐名的,是梅派山下那一套耗资万两黄金,精钢打造,环环相扣密实骇人的机要关卡——传说中,没有十个或以上的超一流剑客通力合作,决不可能从这层层机关中突围而出。

  现在,是槐枫与楚云那局崩坏的对剑后第三天上午卯时三刻,槐枫踩烂了那扇通往层层机关的大门,满脸戾气地站在梅派门口,通红着熬得锐利的双眼,大声吼叫:“梅派的家伙们听着!快他妈把我家子桓交出来!”

  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三里之外半山腰上的小树都簌簌发抖。

  “唉唉……符大侠,”梅派的看门人可怜兮兮地从小屋里钻出来,“这大清早的,您何苦拆人山门呢——楚大侠他可是自愿投入梅派门下……”

  “放屁!”槐枫的眼睛瞪得滚圆,眼底一条条血丝凸现出来,一清二楚,似乎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那怒气炸裂开去,“子桓不会这样不辞而别——弃我而去,”这四个字出来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地哽了一下,“一定是你们!你们不知道用什么迷了他……”

  “这样大的屎盆子小人可担待不起——您去外面打听打听,真是……”

  “是个鸟!”槐枫的鼻孔撑得像一只看到了迎风招展赤红旗的斗牛,哼哧哼哧地宣泄着心中的杀意,“把我的子桓还回来!——否则,别怪我不拆了这梅派翻了这山头砍下你们掌门的脑袋当球踢!”

  说干就干。

  错眼不见,槐枫已从剑袋里拖出一柄重剑,向那精钢打造的机关冲了过去——“喝——”地一声,被外界几乎神化的金刚柱被拦腰斩断,轰然倒下,尘土飞扬。

  血从槐枫的虎口处涓涓地渗出来。看门人见了,略松口气,以为这两败俱伤的现状能让他知难而退,谁想槐枫毫不介意,换了个姿势埋头咬牙,向着传说中的“流星阵”直闯进去。

  那“流星阵”可不是寻常阵法,那是耗资三千银两,请鹿野岛岛主专业设计的,整个“梅派防御系统”的主体之一,就算是有鹿野岛的工程师指点,再加上四五个顶级剑客,或许能尝试安全闯关,可眼下槐枫单枪匹马又……

  ——他并没有想要“安全闯关”。

  像是一头落入猎人陷阱的猛兽,他嘶吼着横冲直撞,破坏一切可以破坏的东西,全不在乎那星星点点落在他肩头臂膀扎进皮肤肌肉的飞镖暗器——不过片刻之间,已是遍体鳞伤,血像雨点一样落在泥地上,一砸就是一个铜钱大坑,深深地,周围烙着皇冠般起伏的纹印……

  看门人惊呆了。

  直到槐枫闯过了“流星阵”,才堪堪回过神来,大叫着“不好啦——有人杀上来了——”冲回门岗报信。

  梅派的讯息传送系统分级严格,从门岗到保卫部门是直达,传到剑客们的训练区却要足足一刻钟。

  楚云感到的时候,时间已过了将近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接近地狱十九层的景象:

  在六七个梅派的守卫持剑轮番进攻,密集的刀光剑影之中,隐约晃动着一个人影:

  他浑身浴血,青灰的外袍上狼藉一片,不是被暗器钉出的裂口,便是淋淋漓漓的血迹……

  他奋力挥舞着左手那柄黑色的重剑,以寡敌众。动作已很不灵活,偶尔的停滞间,可以看到他使劲地眨着眼,像甩掉渗入眼眶的汗水或是血水……

  他的脚步不稳。颠颠倒倒,摇摇欲坠。紧锁的眉间刻着视死如归,死咬的嘴角边写着绝望的坚持……

  他的身后,那套让梅派引以为自豪的防御系统,已夷为平地。

  “住手!”

  楚云大叫一声,冲上前去。

  槐枫的剑势应声而停——围攻的几人控剑能力没有他好,收力不住,几把长剑“丁零当啷”地都敲在槐枫身上。持剑的人到“哎”“呀”地混乱着惊叫了几下,槐枫却连哼都没哼一声,拿剑支在地上——哆嗦的手泄露了他的疲惫——可他却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气,固执地挺起背脊,直勾勾地望向楚云。

  “你这是干什么?!”

  楚云皱眉——这话开头还有点“劈头盖脸”的味道,不到半中,就被“心疼”削去了气势,剩下焦急的询问了。

  “我来带你回去。”

  槐枫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干净利落,掷地有声。

  “他们没告诉你,我现在是梅派的人了么?不能和你回去的。”楚云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冰冷,却止不住地漏出柔软地像哄孩子一般的腔调。

  “我不信。”槐枫的眼睛睁得极大,清澈见底地,闪耀着执着的光,“他们骗我——或是他们骗了你……子桓,我不信……”

  “那么,如果我说给你听呢?”

  楚云要着下唇。一字一顿地问。

  “什么?”

  浓眉大眼间,染上忐忑地迷茫。

  “我是成年人了,”楚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有独立行为能力的——是我自己要来梅派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那……”槐枫的脖子瑟缩了一下,然而马上又握起了拳,“那,子桓,我也来梅派和你搭……”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楚云一甩袖——不知是为了甩掉自己的心痛还是为了甩掉两人的纠缠,“我就是不想和你搭双剑了才过来了——谁都好,只要不是你!”

  “当啷”一声。

  槐枫手中的剑落在地上。

  沉默。

  更长的沉默。

  蜿蜒不绝仿佛不会停顿的沉默。

  梅派的剑客们纷纷从训练场里出来,蹑手蹑脚地聚拢过来围观——他们大概是不想引起注意的,可那些“哇靠血怎么能喷成这个样子”、“我说那真的是个活人吗?”“他是血龙头吧……”之类的戚戚切切,却又不可避免地随着清风,夹在血腥的气味中四处弥漫。

  然后,在三百多双眼睛的注目下,槐枫作出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比全歼梅派防御系统更足以令他名留武林史的事情:

  他把重剑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哭。

  一个成名已久的剑客。

  一个刚刚将梅派的防御系统破坏殆尽的硬汉。

  竟赖在地上,昂首向天,蹬着腿,像小孩那样,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楚云都张口结舌。

  一任那中气十足的嚎啕在山间孤独地盘旋缭绕:

  子桓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子桓我这么乖你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子桓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叫我娶奇怪的女人,我也娶了,可你为什么就这样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呜……

  鼻涕和眼泪交错着在那张皱成一团的脸上纵横。

  见者伤心,闻者唏嘘。

  最后,还是楚云第一个回过神来,三两步跃到他跟前,想要把他拉起来:“别哭了——丢不丢人啊像什么话……”

  手一触到槐枫,就被死死扯住:“子桓……子桓……”失血过渡的手指泛着青,颤抖着把楚云往自己的那个方向拽。

  “我说你倒是先起来……”血染在楚云的皮肤上,粘稠的触感让他心底发慌,“这样可……”

  “子桓你不要不要我……”槐枫着了魔似地拽着他,茫然地望着他的方向,血液的流失带走了瞳仁里的焦距,只有执念让他强迫症般呢喃着那不符合逻辑学与语言学的一句话,“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我……”

  吧嗒吧嗒。

  大颗大颗的眼泪像夏日午后的骤雨打在槐枫惨白的脸上。

  “乖,不会不要你,不会不要你……”投降似地,楚云闭上了眼睛。

  一声闷响。

  槐枫直挺挺地栽进楚云怀里——眉头松开了,嘴角边挂着微笑,一片天真纯净的安然。

  “嗯,不会不要我。”

  ——就彻底地冰冷下去。

  “这……二子——汪二——你……”

  “来了来了,叫什么叫,”汪二踢着鞋挖着耳朵出来了,“一早就在旁边看着了就等你们磨叽完了我好出场收拾残局呢——别紧张别着急……也别哭啊我说你怎么就这样水龙头了是不是男人啊——失血过多而已嘛不是什么大事乖啊别哭手拿开别添乱站远点一会还你一个活的……”

  槐枫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景象,是一片素色剪影。

  白的长发,白的里衫,支着脑袋坐在窗边小圆桌旁,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打瞌睡。窗没关,夜风轻拂如水的发丝,嵌在深蓝紫色的夜空中,一幅宁静的水墨写意。

  眨巴眨巴眼睛——槐枫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自己结婚了,楚云走了——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梦。

  身体的疼痛,却告诉他:现实远比梦境更可怕。

  屏住呼吸,槐枫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一份安宁——听到心跳的声音,并不稳定,一半是伤,一半是因为不知道楚云要是回过神来,会怎么处置自己,平生第一次,面对着“未知”带来的恐惧。

  楚云的肩膀颤动了一下——槐枫连忙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脚步声轻轻地响起,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槐枫的心也就跟着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他想控制一下自己的呼吸频率,未遂。

  冰凉的触感,随着柔软的质感,落在他的额头上,亲切而熟悉——那是楚云的手。

  槐枫连气都都不敢出了。

  “我说你要憋到什么时候啊?”

  就在槐枫觉得自己再不呼吸就要死过去的时候,站在床边的人开口了。揶揄的口气里带着宠溺。

  槐枫有点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子桓。”叫完了不放心,瞪圆了眼做“我很严肃”状,“你不要扔下我,你也不要跑掉,不然我就……”

  停顿。

  “就什么?”楚云也学着他瞪着眼睛,做“我很严肃”状,奈何眼本就没他大,气势上先输了五成,嘴角边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毫不客气地柔化了脸颊的线条。

  ——气息就被堵住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槐枫扑在他身上,嘴唇粘着嘴唇,舌头伸出来,带着孩子气的生涩和固执,不得法地翘着他的牙齿。

  楚云石化了半秒,嘴角边的弧度就不可抑止地扩大开来,微启双唇,把自己的舌头递了过去……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酒还是陈的香,接吻这事儿也不例外。

  不多时,槐枫就上气不接下气,驯服地被重新放平在床上。

  “真是的,伤口裂开怎么办!”松开口,楚云第一句话不出所料的是抱怨——还带着接吻之余的喘息。

  槐枫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两条眉毛不安地耸了一下,既而咬了咬唇,恢复了清澈的坚毅:“子桓,我要和你在一起。”

  没有接楚云的话,上不着天下不挨地。

  “唉?”

  楚云眉间一跳,别过头去便要站起身,被槐枫一把拉住:“子桓,你听我说——不是一起练剑,不只是……我要我们在一起,那种等到老的时候还在一起的一起,就是……”

  楚云白他一眼:“话都说不囫囵,我看你是流血流晕了——睡吧,等过两天……”

  “不要过两天!”槐枫“腾”地坐起来又“咚”地倒下去,“过两天你又不见了……子桓,我会和我爹妈说的,我也会和……和紫渔说清楚,我不要和她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听明白了么?我是说……”

  槐枫抬起胳膊,想做点手势辅助解说——拉动了伤口,血渗出来,哆嗦了两下,又落了下去,犹疑了片刻,小心翼翼敲了敲楚云,轻声试探:“……好不好?”

  一双大眼睛里惶然夹着紧张,闪烁不定。

  楚云颓然地在床沿上坐下。

  合上眼睛,仰天长叹——任绯红慢慢地爬上脸颊。

  然后伏下身,吻上槐枫的额头:“好。”

  ——“我靠,”窗外汪二痛苦地捂住脸扭向一边,“这腻歪的,不嫌碜人。”

  人活百岁,终有一死。

  嗯,妖也不例外。

  这世上一切的喜剧,只要时间拖长了,终究会变成惆怅沉重的悲剧。所以,作者执意要把故事,停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地方。就算楚云的治疗方案还没有确定,就算槐枫的“家事”还没解决,就算江湖上已经流言四起八卦横生,可最起码,我们可以有一句无比光明的结尾:

  这天晚上,楚云和槐枫并排躺在床上,手牵手,嘴角边挂着微笑。月光洒在他们的脸上,一片温暖的安然——那一刻,他们都孩子般天真纯净地相信: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个“明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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