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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戎-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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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一章 七军没(上)
对于自己的前途,宗翰和高庆裔心中都已接近绝望,毕竟形势摆在哪里,想要扭转乾坤,机会不及万一,但宗翰盼的就是这“万一”,就算这个目标达不到,他也要尽可能多拖一些人一起死!
眼见时辰已到,耶律余睹便带领部将萧庆韩福奴来向宗翰告辞,要往上游去。谁知宗翰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说道:“放火只是小事,何必元帅亲自去?”竟要将耶律余睹留在身边。
韩福奴和萧庆面面相觑,宗翰瞥了他们一眼,道:“怎么?”
耶律余睹无奈,忙对萧庆韩福奴道:“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你们便去吧。我留在陛下身边,不会有事的。记住,见到信号便破冰,不可误事!”
宗翰见耶律余睹顺从,颇为满意。
入夜了,大乱之前的这个夜晚显得异常的静,静得让人害怕。二更之后,周围依然没有动静。一刻,二刻,三刻!还是没动静!
将近三更时,才有一部军马悄悄靠近,是夏军!但嵬名察哥毕竟老辣谨慎,他没有率领军马笔直朝约定好的寨门而来,而是先迂回包抄,前后左右将整座营寨包围了,列好了阵势,然后才由一部精锐步兵慢慢靠近。
是夏军!夏军来了,可汉军呢?汉军怎么每个踪影?因宗翰有所准备,所以夏军的动作虽然隐秘,但还是被金军窥破。三更时分,夏军一部果然出现在营寨东门,发暗号要耶律余睹赶紧开门。
宗翰眼见夏军围寨,汉军不至,大叫一声,疯了般跳了起来,指着耶律余睹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萧铁奴呢?种去病呢?怎么都没出现!”
耶律余睹噤若寒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寨门外嵬名察哥的先锋连发三次暗号,都没得到回应,嵬名察哥在后面听到消息,心知有变,部将或劝他赶紧退走,嵬名察哥冷笑道:“退走?为什么要退走?给我围住了!直接攻寨!就算没有耶律余睹献门,宗翰这点兵马我也不放在眼里!”
部将领命,即时发动进攻!这个本来宁静得让人感到怪异的夜晚,忽然爆发出了冲杀的声音。寨内金军本有准备,夏军攻来,马上迎战,嵬名察哥是久于行伍的人,见到寨内金军的反应,就知道他们并非仓促应战,冷笑两声,一个部将道:“晋王,看来金军有备!莫非耶律余睹是在赚我们么?那我们可得小心!”嵬名察哥大笑道:“赚我们?怎么赚?一个小小的营寨,我们的大军一起涌过去,用脚就踏平了它!若是耶律余睹设下这等计谋,那当真好笑得紧!”
营寨内宗翰见汉军不到,夏军攻寨,自己陡然间便陷入极为不利的情况。他已经两夜没法入睡,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这时眼睛也红了,指着耶律余睹大叫道:“你……是你出卖了我!”拔出刀来就要杀人,蓦地背后一紧,被完颜希尹抱住了。宗翰怒道:“你做什么么!”
完颜希尹道:“汉军未到,也许是另有耽搁。”
宗翰怒道:“但更可能是他从中作梗!”
完颜希尹道:“反正他现在在我们手里,不怕他跑了!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对付营寨外面的夏军!”
高庆裔也道:“不错,应付眼前的危难要紧!我……我这便去传令放火!”
夏军陡然发难,来得好生凶猛,眼见金军孤寨难以久守,忽然一道焰火从寨中冲天而上,嵬名仁礼在城内望见,惊道:“夜里施放焰火,必有所图!只怕他们是在跟什么人打暗号!”
嵬名察哥在军中也看见了,沉吟道:“他们施放这焰火给谁看?现在还有谁能来救他们?难道……难道宗翰真的和萧铁奴有勾结?这番是在求救?”
部将或劝他赶紧撤兵,莫要落入圈套,嵬名察哥却冷笑道:“一道焰火而已,何必过分担心!”一边命人侦察四周的林木、草丛,以防伏兵,一边催前线将士加紧攻击,要赶在汉军到达之前攻克营寨,活捉宗翰。
夏军正在将官的催促下拼命,忽然背后传来诡异的响动!他们回头一看,之间灵州川上游火光冲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跟着便有一条火蛇蜿蜒而来,冰面竟然燃烧了起来!原来萧庆韩福奴不但在上游用火器炸开杂物、烧开冰面,而且还用火水(石油)洒在灵州川的河面上,点火一烧,本来就不甚坚实的冰面又薄了几分,上游大水涌来,下游脆弱的冰面经受不住,便发生了骨牌效应的崩塌,大水夹杂着冰块,朝着下游汹涌而来。
夏军于火光闪烁之后,便听见水生如雷逼近,个个惊骇,嵬名察哥心中灵机一闪,惊道:“不好!”慌忙命诸军退到离河较远的高地上,但要大军在厮杀正剧烈时忽然撤退,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金军的营寨,本来驻扎在河边一处低地上。夏军要将营寨围实,便有一部兵将冒险由河面冰皮上迂回包抄,此刻大水忽然掩至,部分夏军来不及撤走,或因冰面破裂而沉入水底,或干脆便被寒冷彻骨的水流卷走!大部分夏军虽然退到了岸上,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营寨以上的河面,都被金军做了手脚变得薄了,营寨以下的冰面却依然结实,从上游涌过来的水流一时没法顺势冲入黄河,便朝容易宣泄之处涌去,面向灵州城的堤岸已被高庆裔暗中破坏了,大水涌来一触即坏!不片刻冰水便涌入金军营寨所在的低地,营寨尚有寨门栏栅沙包挡水势一挡,寨子外面正在围攻的夏军却都落入大水之中,夏人大多不习水性,在这要命的春寒中遇溺,就算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
嵬名察哥大恐,赶紧下令撤回灵州城!夏军大乱。
宗翰见大水如期而至,才对耶律余睹稍稍释疑,仍让完颜希尹监视好他,自己率领兵将上了木筏小舟,背靠水势,出寨剿杀夏军。金军有备,夏军无防,一个借水之威,一个受水之害,战况登时一边倒。大水卷着无数夏军的尸体,直冲到灵州城下,不想这一面灵州城墙的地基也是被人暗中破坏过的,严冬时泥土冻得极为结实不易发现,这时大水涌至,城墙的病根马上发作,宗翰遥见有城墙被水冲塌,大喜过望,率军从断裂处杀了进去。
金军并不擅长水战,在水面上活动并不灵活,不过毕竟有舟筏可以依凭,情况比骤遇大祸的夏军要好得多!在混乱中嵬名察哥和手下失去了联系,不知所踪,这让本来就惊慌失措的夏军更乱了!
宗翰站在船上,看着夏军在大水中挣扎逃命,面对金军的追杀毫无还手之力,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仿佛忘记了此战他就算胜了也难以改变他最后的结局,而只是沉浸在眼前的胜利中不能自已。
大水倏然涌来,但毕竟后劲不足,没多久就有退水之势,大部分没有被大水吞噬的夏军也纷纷逃上高地避水,但夏军的阵势与编制都已遭到严重破坏,金军驰骋纵横,杀人无算。杀到天明,夏军幸存者渐渐稳住阵脚,各守险要以抗金兵。
金军终究人少,黑夜中乘船驾筏追杀水中人马足可以一当十,这时天色渐渐明亮,局势也渐渐明朗,夏军诸部纵各自为战亦已足以抵挡金军的攻击,但就在金军优势将尽的时候,忽然有一队人马大叫:“抓到嵬名察哥了!抓到嵬名察哥了!”
宗翰大喜,赶紧带领人马赶了过去,果见嵬名察哥无冠无袍,满身泥浆,极为狼狈,原来他在混乱中落马,和部下被冲散,来不及和部将会合,躲闪逃窜了半夜,竟被宗翰的部下给擒住了。
高庆裔见拿了嵬名察哥,喜得在竹筏上跳了起来,嵬名察哥见到宗翰,却哼了一声道:“粘罕!你放水淹坏了灵州,如今大军溃散,汉军来了,看你如何抵挡!到时候你又有什么好处?”
宗翰举目四顾,果见灵州面向灵州川的城墙或崩塌或洞穿,就算西夏大军完整,也很难凭借之以抗萧、种了,何况如今夏军大军群龙无首,四散无依?然而他只彷徨了半晌,脸上便又现出狂态,指着嵬名察哥大声道:“没错,没错!我是没什么好处!可你一定会比我先死!”说着拔出刀来就往嵬名察哥头上砍去。
高庆裔大吃一惊,抢上来叫道:“陛下,留住他才好掌控西夏余部……”然而哪里还来得及?宗翰刀锋过处,嵬名察哥头颅已断,这位横行西北多年的党项名将,原也和高庆裔一般以为宗翰会利用自己而不至于立即杀害,所以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快!颈项中鲜血喷出之时,眼睛中还流出不敢相信的目光。
宗翰杀了高庆裔之后,双目尽赤,回过身来,用刀指着耶律余睹叫道:“你……你也不是好东西!”举刀就向耶律余睹砍来,高庆裔更是骇然,扑上来叫道:“陛下!你冷静些!”忽然背上一痛,宗翰的刀已从他的后背贯体内而入,鲜血透过穿破了的肠胃从高庆裔的口中涌出来,他勉强抬头,也来不及再看他效忠多年的主子一眼便倒下了。
看见高庆裔倒在自己脚下,宗翰也不禁为之一愕,随即狂笑道:“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其实,在云中的时候就该死了!为什么还要等到现在!明明知道是无望的了……”抽出了刀,继续向耶律余睹走来。
耶律余睹手中既没兵刃,身上铠甲也被卸,眼看已经发狂了的宗翰步步逼近,暗叹一声,自知无幸,口中喃喃自语:“杨七!希望你善待我的儿子,莫要食言……”
刀光一闪,又一个盖世枭雄倒下了。
第三三一章 七军没(下)
倒下去的,不是耶律余睹,而是宗翰。而砍倒宗翰的,竟然是完颜希尹。
此时周围金军都已被宗翰的疯狂吓坏了,对完颜希尹会动手竟没有多少吃惊,人人心里都想:“陛下已经疯了,再这么下去,谁知道下一步会不会杀到我头上来?”
完颜希尹杀了宗翰后,持刀对左右道:“陛下已经神智不清,我这么做是万不得已。你们中还有想向陛下效忠的,便过来杀我吧!”众人看看他手中染着宗翰鲜血的刀,看看地上高庆裔的身体,没一个敢动,也没一个愿动,完颜希尹见状,又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就听我的!”走过来扶起耶律余睹,道:“都统受惊了。”他此刻不叫元帅,而叫都统,其中的微妙含意实足玩味。
耶律余睹忙道:“谢过希尹兄救命之恩。”
完颜希尹道:“之前是我替你担待着,往后的日子,就要请都统多担待我一些了。”
耶律余睹低声道:“希尹兄与大汉皇帝有亲,似乎不需要通过在下吧。”
完颜希尹叹道:“帝王之亲,有招富贵的,有招忌惮的,可惜我貌似处于遭忌之列。”又道:“往后我也不求富贵,只求能在都统身边出一点力气,平平安安便是了。”
耶律余睹点了点头,道:“好!以后有耶律余睹一天,便有希尹兄一天!”环顾四周,道:“这里危险,我们赶快出城再说。”和完颜希尹招集余部,趁着城内局势混乱冲了出来,又往东南而来,会合了萧庆韩福奴,萧、韩见到耶律余睹身边的完颜希尹都吃了一惊,耶律余睹道:“是希尹兄救了我,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二人这才释然。
双方合兵一处,共有万人上下,耶律余睹命全军去头盔,绑上布条,作为认记,传令道:“大金无道,大汉承德!我将顺应天命,投靠大汉。愿随我者,举兵相从,不愿随我者,自寻生路,我绝不阻拦加害!”
万余兵将无不踊跃,叫道:“愿随将军,顺应天命!”
这时北面烟尘渐起,完颜希尹道:“莫非是萧铁奴到了。”
耶律余睹道:“应该是。”便派萧庆去接应,不久萧庆回来,道:“萧帅、种将军都到了,他们听说城内形势,十分高兴,命我们从东南路进攻!”
耶律余睹道:“好!”看看汉军诸路对灵州已成合围之势,便领军进攻。
此时灵州城内编制涣散,诸将不相统属,大敌骤至,三成投降,三成逃跑,能组织起有效抵抗的不足三成。至于滞留在城内城外的金军更是如鸟兽散。
萧铁奴布置大军,围三缺一,只留西面,夏军乱糟糟逃出城来,盲目向西,途中却又遇到了埋伏,死伤过半,能逃到中兴府的残兵败将不足一成!
不说夏主乾顺闻讯恸哭咳血,却说萧铁奴攻占了灵州以后,将追剿金夏余部的重任交给了种去病,自己却来会耶律余睹,两人见面之后,萧铁奴那张僵尸脸不断扯动,似乎是在笑,对耶律余睹说:“若当初早些归顺,今日成就,不在我下!可惜,可惜。”
萧庆韩福奴在耶律余睹身后,听到这话心道:“都统冒着奇险建此大功,你一句慰问嘉奖也无,竟然说这样的话!”
耶律余睹却只是微微一笑,答道:“余睹只求妻儿族人能保平安罢了。当初不得已投靠女真,是这个意思,今日顺应天命投靠大汉,也是这个意思。至于功名富贵,不敢过望。此生若得以万户侯善终,便是上苍保佑。”
这等辞令,萧铁奴也不放在心上,忽然瞥见耶律余睹背后站着一个好面熟的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完颜希尹,眉头一皱,问起缘由,耶律余睹将完颜希尹暗中相助之事说了,萧铁奴怒道:“这等叛主之人,留来何用!拖出去杀了祭旗!跟宗翰的首级一起送到云中给大哥!”
完颜希尹大惊,耶律余睹抢上一步道:“萧帅!杀俘不祥,何况是来归之将!若杀了完颜希尹,将来还有谁会对大汉归心?萧帅若要杀完颜希尹,还请先杀耶律余睹!”
萧铁奴横了他一眼,冷冷道:“耶律兄,这人是宗翰一系数得上号的人,你要保他,恐怕将来对自己的前程大有妨碍!”
耶律余睹道:“若论亲,宗宪是宗翰之胞弟,但听说陛下连宗宪也放过了,何不能容一完颜希尹?”
萧铁奴冷笑道:“宗宪不过一书生,便留下十个来,也无妨!”
这话可说已经点明:完颜希尹之该死,不在于他是完颜宗亲,而在于他是金军西路军最有实力的领袖人物之一。但耶律余睹却还是道:“希尹兄对耶律余睹有救命之恩,余睹宁可不要前程,只求萧帅放过他!”
萧铁奴怒道:“不知好歹!”正要发作,帐外报种去病到了。种去病进来后见帐内气氛怪异,问明因果,忙劝萧铁奴道:“宗翰发狂杀人,完颜将军为求自保也是人之常情,说叛主未免重了。而且弃暗投明,说来还是有功。再说如今嵬名察哥的主力虽然瓦解,但西夏都城仍在,这西北的战场上还需要用武之英雄!”
种去病好说歹说,才说得萧铁奴勉强答应。种去病见他放过了这件事情,又道:“我已经派出急骑去通知刘锜,要他赶紧前来会师。”
“会师?会什么师!”萧铁奴道:“他的人马也不用来,赶紧运粮草过来便是!”
种去病笑道:“刘将军所在到此颇不太平,他的兵马若是不到,只怕粮草也难以安全抵达。我这次来,是想请六将军调一员大将领军前去接应。”
耶律余睹出列道:“末将愿往。”
萧铁奴看了他一眼,道:“这等小事,何必劳烦耶律兄!这样吧,陕北嘉宁、祥佑一带,尚有不少西夏的堡垒还没清理干净。我们要攻打中兴府,这些便是我们背后的钉子,不除不快!耶律兄西来之时和他们打过交道,想必深知其间虚实。不如就请耶律兄率军前往,先将我们背上的这些钉子给拔了,等我和刘锜会师之后,粮草齐备再挥旗渡河,一举攻克夏都。耶律兄以为如何?”
耶律余睹忙道:“萧帅深谋远虑,人所不及,末将领命!”
诸将帅又商议了许久,这才散会。出得帐来,完颜希尹忙拜谢耶律余睹和种去病的救命大恩,种去病淡淡道:“谈不上救命,我只是依据军律办事罢了。”说完便走了。
完颜希尹见左右无人,叹道:“耶律兄,这次我可累了你了。才到萧营,便与萧某人口角,这往后的日子,怕不好过。”
耶律余睹和他走出几步,看看离大帐已远,这才道:“不怕,他与我无甚渊源,我原没打算得他荫庇。”
完颜希尹奇道:“耶律兄一直以来不是和他联系?”
“不是。”耶律余睹道:“一直和我联系的是杨七,等折大到了云中时,我是当面见到了他。之后我假意救出宗翰、西来破夏等事,要我借金军之势从内部破夏的大方向其实是杨七的算盘,细节之处则是见到折大后他和我共同商定。种去病在灵州时有配合过我的行动,但料来也是有折大在背后示意。”
完颜希尹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完颜希尹道:“你我本是武将,归附得晚,在萧铁奴旗下难以得到信任,再说便得到他的信任,又岂是我等所愿?”
完颜希尹点头道:“不错。杨七以文官之首居中枢,往后多半还得我们这些人在边疆上给他支持,再说这人脾气也比较好,不似萧铁奴专横跋扈,我们走他这条路,却远胜于跟随萧铁奴了。”
耶律余睹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还是得先顺着萧某人之意行事。扫荡夏人留在嘉宁、祥佑一带的残余势力一事不容有失!至于破夏的功劳,只要折杨心里有数就行。”
两人本是虎狼山上走下来的猛兽,此刻去对付夏人留在陕北的丧家之犬,当真是牛刀杀鸡了。
他们出发后不久,刘锜便从南而至,率领一万兵马护送了大批粮草到灵州与萧铁奴会师。夏军主力已溃,汉军气势如虹,无论是萧铁奴还是刘锜都觉得灭亡西夏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刘锜带来的粮草路上已经吃了一半,南北两路大军各有十几万人,若再会合王宣、曲端的部队,三十四万人的大部队逗留在这个西北偏远之地,每日都是百万之费。之前西北战事正紧时杨应麒尽量顶住压力,万事以军事优先。如今西北战局基本上胜败已定,以杨应麒为首的文官集团便开始喊穷了,希望前方将帅在打仗的同时能够顾及到中枢政府的承受能力。
这一年多来刘锜在陕西不但要管打仗的事情,也要设法解决军饷的问题,所以对这个问题十分在心。他建议由汉军北路抽取五万兵马分别驻扎在灵州、克夷门,拱卫已有战果,剩下的兵力或牧马于陕北、敕勒川,或就食于渭水流域。陕西军马的主力不再北上会师,而是移向兰州,先征服西夏在西南的领土,打通前往凉州的道路,联系上种去病留在那里的人马。兰州素有囤积,刘锜前往那里可以因食于当地,而从长安出发的粮道则直输灵州,和从云中出发的粮道一起,作为灵州、克夷门驻军的给养。等西夏的西南疆域以及河套内部的西夏残余据点完全征服以后,诸路大军再四集渡河,围攻西夏都城中兴府,这是先易后难、先外围后中心的战略。
种去病也认为中兴府囤积颇多,城防又坚,在当前的局势下要一鼓作气攻下中兴府的想法不现实,不如先解决了宁夏平原的外围,困乾顺于一地,再困乾顺于一城,一步步走向最后的成功。
若是按照这等打法,那除非乾顺投降,否则要攻克中兴府只怕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这等持重的战略若是曹广弼、杨开远多半立刻就会定下,但萧铁奴却犹豫了许久,才在种去病的敦促下勉强答应。
第三三二章 金兰折(上)
西夏主力溃散的消息,比嵬名察哥和宗翰二人的首级更早传到了东方。大捷的消息如西风般向东方吹来,汉政府对这次大捷的消息未加封锁,所以一直关注着战况的宋军西北路人马很快就得到消息,快马加鞭地往建康汇报。
大宋君臣对西夏战事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毕竟汉夏国力的差别摆在那里,但听到消息后还是不免吃惊,觉得汉军的胜利比他们预料中快了许多。无论是在中枢主政的秦、赵,还是在边疆练兵的韩、岳,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嵬名察哥一死,西夏之亡便无疑问。
西夏一灭,除去不值一哂的高丽,汉廷在海内便只剩下大宋和河南残金两个对手。也就是说,汉廷如果还要对外扩张,接下来就要移师向南了!折彦冲麾下的胡马会踏到河南为止么?折彦冲手中的汉刀会割了宗弼的人头后就满足吗?这两个问题的答案,赵构和秦桧都觉得很悬。
为此,赵构召集群臣连续商议了好几个日夜,甚至召唤正在通州练兵的韩世忠以作咨询。
与此同时,建康的士大夫——尤其是青年学生在听到消息后也起了很大的反应,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竟然公开庆贺,认为这是华夏民族收复甘陇的千年壮举!甚至有学生提出了更进一步的建议:趁机进军河南,驱逐胡虏,全面恢复华夏的河山!这实在是一个有些不顾当政者喜恶的建议,不过,这些年来由于有汉廷这个号称“言者无罪”的政权在北方作为榜样和牵制,宋室对士大夫和学子的舆论都不好进行太过明显的压制,甚至还作出种种姿态笼络士子学子之心。几年下来,竟使建康舆论环境之宽松比起塘沽来亦不逊色,连一些有点犯皇帝逆鳞的话也有人敢公开倡说!驱逐胡虏、恢复河山的口号一出口,登时满城哄传,不久更影响到了宫内、相府和枢密的决策!
建康这个大宋的临时行在里,一内一外沿着截然不同的思路进行着各自的活动。在内,君臣们忧虑的是折彦冲会否南下,将帅们担心的是宋军能否抵挡住汉军的攻击;在外,学子门却在高叫着华夏全面复兴的口号,连上万言书请朝廷赶紧出兵河南,趁此“千载难逢”之机,报父兄之仇、血靖康之辱、复北宋故都!
大宋君臣的商议秘而不宣,而士子们的口号却通过种种途径进入了相府,进入了皇宫。赵构一开始听到这些建议,在朝时还微笑以对,退朝后便暴跳如雷。只是金军对大宋有灭国俘君的奇耻大仇,治下士子有这样的建议赵构非但不能当面驳斥,反而得笑脸相迎,标榜承继赵氏正统乃是赵构统治东南的政治基石,对于这样的舆论他是不敢轻否的。
慢慢地,开始有和赵构同心的大臣觉得青年士子、热血学生们的建议未必不可行,他们认为,趁机伐金有三大好处:一是恢复被宗弼占据了的襄邓故境,以保持湖广防线的完整——若能夺取到南阳,对防范陕西、呼应汉中、翼护湖广都大有好处;二是此举可以响应之前大宋对大汉提出的“援邻抗胡”建议——之前汉廷的官员士子对大宋的援邻之说一直冷嘲热讽,说赵宋是只说不做,现在进兵,正好为“援邻”这个外交辞令作个马后炮注解;至于第三个好处,则是借机讨好境内的士子学子,为一向被看软的赵构赢得武功之名。
刘豫提出这个建议后,赵构起初也觉得简直是胡说八道,但他对刘豫素来信任,觉得刘豫和秦桧一样是懂得为自己打算的人,所以对这样的人所说的话还能往心里去,就这样一来二往,渐渐觉得这笔买卖很合算!赵构十分清楚宗弼的主力大部分集中在黄河沿线和山东西部,正与曹广弼拉锯,若自己从南方插他一刀,不但收复襄邓的可能性很大,而且还可以保证受到反扑的可能性极低。
虽然朝中有大臣认为残金和大宋是唇齿相依,但赵构和宗弼这对“唇齿”内部冲突太大,折彦冲若是攻击宗弼,赵构连正式出兵援救的事也不好做。何况西夏的事情也让赵构觉得要在折彦冲的全力进攻之下保住宗弼希望渺茫,搞不好还会向西夏一样,让折彦冲在灭亡宗弼之后拥有了继续南下借口。
经过了一轮持续多日的舆论狂潮和君臣密议,大宋朝廷终于定下了因应此次西北大变的基调和对策。
首先是外交方面,赵构决定派遣重臣高调前往塘沽贺喜,以促进南北两朝的友谊,尽量让折彦冲没有南下的借口。至于之前和宗弼的种种往来则彻底撇清,断绝和宗弼势力的所有联系。
其次是政治方面,宋室越来越有汉廷味道的宣传部门也将在境内进行舆论轰炸,引导士子建立起华夏同族异政之论,将言论引向对保存宋室政权有利的方向,特别是培养军方对建康朝廷的忠诚。
最后是军事行动,除了命令鲁南、汉中宋军以及东南各州水师严密注视汉军行动外,更令岳飞伺机北上,以“配合”大汉朝廷驱逐胡虏的壮举,恢复汴梁旧都。
消息传出,朝野响应如雷,都称当今皇帝真乃既孝且武之圣君!而军方——尤其是一直在荆北战线忍气吞声的将士更是人人振奋!
大宋朝廷在春季末绪颁布决策,荆北大军在夏初就开始行动,配合天时地利人和全面向北推进。赵构给岳飞的密旨中暗示他得到襄邓之后便可以了,但军人的热血又岂是文火上的汤水——能随人主所欲地保持在某种温度上?军人的热血一旦被激发,那便是不到沸点难以止息的腾烈!而作为统帅的岳飞似乎也不愿过分压制部将兵卒的积极性,竟对赵构的暗示佯作不知。
宗弼的主力一直在北边和汉军周旋,他虽对赵构有所防范,但也没想到他会无耻到这个地步,说翻脸就翻脸,翻得比谁都快、翻得比谁都决绝!金军在襄、邓防线上的兵力一来不足,二来将领眼见大势已去都有消怠之心,兵力一强一弱,士气一高一低,财力一丰一匮,加上宋军又有名将坐镇,因此连战皆捷,河南境内识时务之徒、怀忠义之辈也乘机起事,襄、邓、唐、蔡、陈、颖一月之内便有四十余城易手归宋,百姓壶浆迎道,岳飞挥旗而北,竟然在宗弼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逼近了汴梁!
“无耻!无耻!这些无耻的汉人!这个无耻的赵构!”宗弼在汴梁城内暴跳如雷,如果是在战场上输给了折彦冲曹广弼,那他无话可说,但现在给他致命一击的却是赵构!
这两年来宗弼一直认为最让他头疼的人是折、曹,但此刻才知道最难对付的其实还是赵构!折彦冲和曹广弼虽然刚强,但他们都还有廉耻和执著,因此便都有缺点——只是汉政权内部另有一股柔力加以婉转才让宗弼和他的父兄们没法顺利攻击这个缺点而已。但赵构却是一个连父兄都敢于舍弃的人,一个不怕天下人指着背脊痛骂的人!脸皮之厚、心肝之黑,虽刘备曹操亦未必能过之。宗弼当初最强盛时抓又抓不住他,现在最微弱时又对他防不胜防!
但事已至此,宗弼又能如何?赵构行动之决绝出乎包括汉廷在内其它所有势力的意料,而岳飞行动之神速又出乎赵构的预料。金军在北线的军力,并不是想南调就能南调的,何况以当前双方的士气而论,就算宗弼顺利调回兵力也未必能赢得了宋军!
大宋派往塘沽道贺和派往荆北传令的使者是同日出发的,杨应麒在接到赵构的道贺后马上致书折彦冲,认为应该赶紧部署针对南方的战略,在西夏彻底灭亡之前动用一切的政治力量和外交力量,将黄河以南的局势控制在汉廷愿意看到的情况之下。谁知道折彦冲的反馈还没有回来,宋军动手的消息就跟着传来了。
“真是变化无方啊!”杨应麒在接到宋军进军的消息后也忍不住赞叹道——他赞叹的不是岳飞,而是赵构。
这时中兴府还没有攻克,汉廷户部的金库几乎已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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