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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左,遇见花开-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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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雨桥摇摇头,撒腿就跑了。
“喂喂,你干吗跑啊?”他们冲他喊。费雨桥没有回头,拼命奔跑,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追着他赶一样。梅苑出来就是条长长的林荫道,他跑得飞快,只听到风声在耳畔呼呼地吹,两边的行道树也在疾速往后退,他一边跑一边流泪,“爸爸,妈妈,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要为你们讨回一切,我要那家人为你们陪葬……”
“哎哟”一声惊叫,费雨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他定神一看,是他撞上人了。被他撞倒的是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把梨花,大概跌得太重,疼得大哭起来。
费雨桥紧张地上前拉她,“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梨花,你把我的梨花撞坏了!”那女孩呜呜地哭着,仰起脸,哭得泪水涟涟。
多么好看的一张小脸啊……
费雨桥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女孩的脸,粉白的皮肤红扑扑的,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因为溢满泪水而愈发的水汪汪,瘪着小嘴哭泣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费雨桥甚是诧异,这小女孩怎么连哭起来的样子都这么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将小女孩拉起来,卷起她的灯芯绒喇叭裤查看伤势,发现她的膝盖都破皮了,渗出鲜红的血。他顿时有些慌,不知所措,“这,这怎么办……”
“呜呜呜……”女孩因为疼痛更大声地哭起来。
“妹妹你别哭,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不,我要你陪我的梨花!”女孩指着地上散落的花瓣,抽抽搭搭,“我摘了一个下午,全坏了,都怪你,呜呜呜……”原来她哭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摔折了的梨花。费雨桥挠着脑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于是问她:“你在哪里摘的,我去摘了赔给你好不好?”
女孩往林荫道那边一指,“就在那边的山上。”费雨桥连忙说:“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这就去给你摘。”“不,天快黑了,我一个人怕,呜呜呜……”这小女孩真胆小。
“那……”费雨桥继续绕着脑袋,只好说,“那我明天去摘了赔你吧,我现在送你回家,可以吗?”
“我脚痛,走不了。”女孩指着破了皮的膝盖哭得眼睛都红了。
“那我背你。”费雨桥说着就蹲到小女孩的跟前,“来!”
小女孩没动,似乎在犹豫。
“快上来啊,再晚点天就黑了。”
“哦。”女孩大约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就顺从地爬上了他的背。她很轻,费雨桥第一次背女孩子,心想女孩子怎么会这么轻……她还很香,芬芳的呼吸扑在他的脖颈,让他感觉是那么的温暖,他不由得想起了去世的妈妈,妈妈的身上也很香,虽然味道不一样,可那淡香是他对妈妈最深情的记忆……
他忽然觉得很幸福,背着那个陌生的小女孩,感觉到了奇异的幸福。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了似的,丝毫不觉她陌生。虽然路上歇息了几回,他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路程太短,很快就到女孩往的巷子口了。女孩下了地,见他满头大汗连忙掏出手绢给他擦汗。她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好像忘了是他把她撞倒在地的。“大哥哥,你明天真的会去给我摘梨花吗?”因为路上费雨桥再次许诺了给她摘梨花,女孩要确认。
费雨桥说:“是的,明天你在这里等我,我把梨花送给你,好不好?”
“好。”女孩眨巴着眼睛,点点头。
当时天已经黑了,巷口的路灯照在女孩的脸上,让她的紧张脸都在黑暗中焕发着奇异的光彩。她歪着头,伸出小指头,“那我们拉钩吧。”
费雨桥笑了,躬下身子跟她拉了拉钩。
“一言为定,明天放学的时候我在这里等你。”
“嗯,一言为定。”
正说着话,巷子里走出来一大妈,见到小女孩大声惊呼:“四月,你上哪儿去了,你妈妈到处找你,都快急疯了。”
女孩这才害怕起来,拔腿就往巷子里跑。
费雨桥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冲着她的背影喊:“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四月!”女孩闻声转过头,大声回答他,“颜四月!”
“四月……”
费雨桥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久久舍不得离去。
可是第二天,费雨桥就要坐飞机走了,中午的时候他就缠着德叔,要去梅苑后山摘梨花。德叔不肯,说怕赶不上飞机。他就拉着德叔的袖子哀求,讲明缘由,说无论如何也要去摘了梨花赔给那女孩,不然他没法安心走。德叔叹了口气,“也罢,做人要讲信用,让你现在就学学做人对你将来也是好的。”
于是德叔派人开了车送他去梅苑后山摘梨花,正是四月间,那山上的梨花雪一样,堆砌在枝头,迎风摇拽。费雨桥刚摘了两枝,突然从林中走出来一个少年,大声喝止他,“喂,你干吗摘这些梨花?”
费雨桥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头天在梅苑门口遇到的漂亮少年。对方也认出了他,皱起眉头,“怎么又是你?”
“我,我……”费雨桥结结巴巴,没有想到遇上这种状况。
“男孩子也喜欢花的吗?女孩子才喜欢花吧……”那少年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突然问,“送给女孩子的?”
费雨桥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啧啧啧……”少年直咋舌,“你还这么小,就知道送女孩子花,长大了可怎么得了,你送给谁啊?”
费雨桥瞪着他,不吭声。
“你不说,我就不准你摘花,这后山可是我们家的。”那少年好像闲得很,斜靠着梨树摆起了谱。他一身白衣,站在梨花条簌簌飞落的树下,竟然有种恍然的梦幻感。费雨桥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他跟这位大少爷耗不起,只得老实交代,“她叫颜四月,我昨天把她摘的梨花弄坏了,我答应今天摘了赔她的。”
那少年保持着斜靠的姿势没有动……
“颜四月?”
“嗯。”
那少年哦了声,眼底掠过奇异的光彩,马上变得兴奋起来,“是这样啊,那行,你摘吧。”他指了指身后的梨树,“想摘多少摘多少……”最后,他还帮着费雨桥摘,“你看够不够?”他将一大捧梨花塞到费雨桥手里,“都给你,够不够?”
费雨桥顾不上诧异,捧着梨花就往山下跑。那少年在后面喊:“喂,你连谢谢都不说声啊,臭小子!”
多年后,在旧金山的办公室,费雨桥面对助手搜集的一堆资料,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张青年的照片,眉目清明,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费雨桥指着照片问:“他是谁?”
“哦,他是莫敬池的养子莫云河。”助手回答。
“原来他就是莫云河,长得像演戏的。”费雨桥拿起照片仔细端详,嘴角溢出笑,“这么多年了,他竟然没变多少。”
助手说:“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几年前梅苑遭了场大火,四个死者中就有他。”
那一刻,费雨桥的脸上变幻莫测,看不出是何种神情,他放下照片,仿佛是叹息,只道:“可惜了……”的确可惜了,如果没有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那人现在应该安然无恙吧,哪怕过着最平常的生活,但至少他能享受平常人的幸福,这样的幸福其实也是他自己希冀的。
静默片刻,他又拿起一张美丽少女的照片,顿时如闪电劈过脑海,他骇然问:“她是谁?她怎么也是莫家的人?”
“她是莫敬池的私生女,虽然至今没有被莫家承认,但也应该算莫家的人吧,她身上流着的可是莫家人的血。”
费雨桥端详着照片,眼神飘忽,“她,叫什么名字?”
“颜四月。”
费雨桥是多年来,一直记得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他拿着一大捧梨花等候在那个巷弄口的情景。当时天色已经很晚,德叔在路边的车里再三催促他,就差没把他搬了上车了。而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被慢慢拉长,心里一点点地开始绝望,她会不会来?她会来吗?如果她不来,他还能见到她吗?
“雨桥,快点上车,就快要赶不上飞机了!”德叔从车窗里探出头喊。
费雨桥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正准备放弃等待时,忽然,一个粉色的小身影蹦蹦跳跳地从马路的尽头走过来了。是她!
“哎呀,好漂亮的梨花!”女孩接过费雨桥手中的梨花惊喜地叫起来,她脸蛋红扑扑的,笑得眉眼弯弯,可爱极了,“谢谢你,大哥哥,没想到你真的会在这里等我。今天我补课,放学晚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你,你今年几岁?”费雨桥很唐突地问了句,一颗心怦怦乱跳。女孩脆生生地回答:“我八岁啦,读小学三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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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雨桥哦了声:“那,那你以后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这对他来说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不知道呀,我妈妈经常搬家的,不过暂时肯定是住在这里。”女孩的脸映在梨花下,粉白粉白的,笑起来的样子那么纯真无邪,“大哥哥,你住哪里呀,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我,我要走了,对不起。”费雨桥心里难过得不行,艰难地朝街边走。女孩露出诧异的表情,“大哥哥你要去哪里,现在就走吗?”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后才能回来。”
“雨桥,快点!”德叔又在喊了。
这时候他知道挨不下去了,眼眶通红,“小妹妹,我要走了,你会记得我吗?你一定要记得我,等你长大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好呀好呀,我等你!”女孩跳起来,胸前挂的钥匙串也跟着跳,发出悦耳的金属声。“那再见了,小妹妹,再见了……”费雨桥边说边上车,上了车又探出头,朝女孩挥手,“小妹妹,记住我说的话,再见!”
“大哥哥再见——”女孩也蹦跳着跟他挥手。
车子缓缓启动了,然后加速,赶往机场。费雨桥看着女孩的身影慢慢变成一个粉色的点,直到最后消失不见,他终于抑制不住泪流满面……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然想起,他还没有告诉她名字。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如何记得他?
“多好看的小姑娘,你很喜欢她是吧?”德叔笑咪咪地搭住费雨桥的肩膀。
费雨桥哽咽着,难过得无以复加。
“好,好……”德叔连说了几个“好”,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女孩的身份,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你心里还懂得爱,还有美好的东西,这让我很高兴。本来就应该如此,这个世界再阴暗,人情再冷漠,始终还是有美好的东西存在的,雨桥,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恨,我希望你还是要学会去爱,只有爱,才可以让你觉得温暖,懂吗?”
这些话对当时还只有十几岁的费雨桥来说,无疑太深了,他听不明白,他只知道他很悲伤,非常的悲伤,“德叔,我还能见到她吗?”
德叔呵呵一笑,“那要看你们有没有缘分。”
“那怎么才能知道我跟她有没有缘分?”
“这我就不晓得喽……”
于是费雨桥愈发地悲伤了,未来如此渺茫,他看不到也无法预知。这悲伤很多年后都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哪怕他后来站到了万人景仰的光芒中央,呼风唤雨,杀伐决断,踏平荆棘一路走到今天,坐拥亿万财富,可是每每夜深人静时,想起那张纯真的小脸和那年梅苑后山如雪如云堆砌的梨花,他就抑制不住内心的隐痛……
在他的复仇计划里,本没有她,可助手提供的资料里,她竟然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她的身体里流着仇人的血,为什么会这样?
德叔看透他的心思,当时就跟他说,你可以不必把她列在计划内,据我所知那对母女并不被莫家承认,反而跟莫家是对立的,放过她是可以的。可是费雨桥恰恰把那女孩当做了回国后的第一个计划目标,不是因为复仇,而是因为,因为多年的想住让他对她心生执念。没有人知道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正是这份想念如初春的种子在他心底慢慢生长发芽,开出了最芬芳的花朵,这是多么美丽的事情!每每被现实打击得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被心底那朵芬芳的小花儿唤起人性最初的温暖,于是冰冷的血液开始慢慢回温,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投入更多的想念去浇灌那芬芳的记忆。投入得越多越不甘心。他不甘心跟她的渊源只停留在隔空的想念,他要走近她,大声告诉她:“我回来了!”
这真是悲哀至极,自成年后他凭借高智商和不可一世的狠绝,轻易拥有了那么多别人望尘莫及的东西,他那么雄心勃勃,运筹帷幄,无数次濒临绝境又力挽狂澜,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迟疑,让他放不下,仇恨练就了他的铁石心肠,踩平对手时常常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可偏偏就是她,毫无理由地让他变得犹豫,并且不顾一切地想拥有……
2
七年前,费雨桥曾经回过一次上海。
在上海的日子里,他每天都会去看看她,当时她已经十四岁了,虽然还是少女年纪,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他没有机会出现在她面前,因为她很少单独出现,要么是和同学放学回家,要么是跟母亲一起出门,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站在她面前。
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她的家庭突遭变故,母亲去世,她被老师收养,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那时候他很想帮她,看着她每天落寞地往返于学校和老师的家,孤独单薄的背影让他心生怜悯,但是他帮不了她,因为德叔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命令他必须返回美国,否则极有可能暴露身份。
回美国后,他郁郁寡欢,每日纠结在心头的都不是如何去复仇,而是他如何才能理直气壮地站到她面前。他不肯承认也好,不去想也好,其实她才是他最大的目标,如果不是家仇,哪怕是粉身碎骨,抑或是万劫不复,他都不会退缩……可是德叔却严厉地警告过他,他娶任何女人都可以,甚至他最终放弃复仇也可以,就是不能娶仇人的女儿,想都不能去想。
“你要娶她,就改姓,跪到你爸妈的坟前说你不是他们的儿子,只要你敢这么做,你娶谁都没关系了。”德叔如是说。
时至今日,德叔仍没有松口。
裕山的榆园是德叔现在的住所。他很少外出,隐居多年。
费雨桥每周都会上山看看年事已高的德叔,汇报下工作上的情况、重要的事情报备一下,德叔很少发表意见,因为他相信费雨桥的能力。
榆园从外表看其实就是栋普通的庭院,两层的小楼,院子也不是很大,一点都不起眼。但是里面却极其奢华,抛开墙上的字画,搁架上的古董不说,中式的黄花梨家具每样都价值不菲,乌木地板亦是特级定制,连房梁上的琉璃吊灯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德叔虽然深居简出,但收藏古董的喜好一直未变。显然这是受费雨桥的爷爷和父亲的影响,特别是费耀程,比费老爷子还热衷收藏古董,在他去世时收藏在檀林公馆的古董字画不计其数,可惜都被费雨桥的叔伯霸占了,所以在费雨桥的复仇计划里,不仅仅是要为父亲报仇,夺回原来属于父亲的财产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但费雨桥不太喜欢住榆园,觉得太静了,除了风声和鸟鸣,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响,晚上一个人睡床上,有些害怕。
德叔却很喜欢,年纪大了,怕闹。
因此他并没有留很多人在身边,只请了一个老厨子和一个大嫂料理家务,然后还有个老实忠厚的司机,随时待命。费雨桥为着安全考虑,给他安排了两个保镖,也被他赶到了榆园后面的小院住,说是看不顺眼。
德叔的脾气的确是越来越不好了,很容易动怒,七十多了,按辈分费雨桥应该叫他爷爷,但他不依,因为他不服老。
每日晚饭后,德叔都有到楼上听戏的习惯,费雨桥也通常就是在这个时候跟他谈谈工作上的事,聊聊天什么的。
“今天我见莫云泽。”费雨桥如实相告,他观察德叔的表情,想看看他什么反应,结果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老爷子仰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听戏,戴着硕大带翡翠戒指的手指还跟着节奏打拍子,轻轻晃着脑袋,似乎沉浸其中。
费雨桥于是不说话,端起杯子喝茶。
在德叔身边多年,他已经摸准了老爷子的脾气,如果他汇报了某件事情,或者就某个问题提出看法,老爷子没有发话,他是不能多言的。坦白说,他有些怕德叔,在外面无论他怎么为所欲为,一回到这里他连走都不敢放重脚步,说话更是不敢大声。
“咳咳……”德叔咳嗽了两声。
费雨桥马上抬起头望向他,因为这是老爷子发话的前秦。
“是莫云泽?”德叔冷不丁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费雨桥恭恭敬敬地答:“是。”
“可我怎么看他的照片不像呢?”德叔说这话时,眼皮都没抬,手指还在悠闲地打节拍。原来,他早就看过莫云泽的照片,他并不是不闻不问,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费雨桥不敢掉以轻心了,解释道:“他整过容,那年大火将他的整张脸都毁了,后来莫敬添把他弄到美国做了整容植皮手术,所以面貌上跟他小时候是不一样的。”
德叔哦了声,轻吁一口气,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瞟向费雨桥,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就凭一张脸,你就认定他是莫云泽?”
“您的意思是……”费雨桥不明其意。
德叔这时候已经站起来,背着手缓步踱到窗前,淡然道:“前儿是你爸的冥寿,我去公田那边扫墓,莫云河的墓刚好在不远处,我就顺便去看了下,结果我看到他的墓修得跟个小庙似的,墓牌巨高巨大,石阶都是汉白玉砌的,我大略扫了下四周,应该是公田墓园最气派的墓了。而且我看一箭双雕他的墓前堆满鲜花和供果,下山的时候我跟守墓的的老张打听,他说每年清明或者祭日时都有大队大队的人上山祭拜,都是开着高级小车来的,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这我就不明白了,莫云河只是莫家的一个养子,他自己无亲无故,莫敬池和莫敬浦去世后,莫家还有谁会把他当回事,给他修这么气派的墓,每年还这么兴师动众地来祭拜他?”
费雨桥愕然。
德叔转过身,眉心紧蹙,盯着他,“你的意见呢?”“难道死去的不是莫云河?”费雨桥倒抽一口凉气,这话一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现在还不能断定,我们又不能扒开坟去看,就是扒开了坟,也只剩了把灰什么都看不出来。”德叔不愧是老谋深算,坐回到躺椅上,脸上又恢复了无风无浪的表情,继续听戏,“你呀,还是太年轻了,看事情只关注表面,你也不想想,如果死的真是莫云河,莫家会这么看重那座坟?莫云河三岁父母就双亡,家里一个亲戚都没有,哪来的大队人马去给他扫墓,这件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费雨桥说:“就算当年被烧死的是莫云泽,可我曾经打听到一个传闻,莫云泽跟莫云河一样也是莫家的养子,他并非莫敬浦的亲骨肉,虽然这只是个传闻,但他的身份我觉得是个谜,需要进一步确认。”
“还有这样的传闻?”这回轮到德叔诧异了。
“正是,我也是无意中打听到的,为此还特意派人做过详尽的调查。据说莫敬浦的太太常年卧病,并不能生育,她是在问娘家养病时莫敬浦去探望她,然后怀上的,回上海的时候孩子都满月了。可是据我查到的信息,当年的那女人回无锡的娘家后,莫敬蒲根本就没有去探望过她,那么,她的孩子是怎么怀上的?”
“……”
德叔眉心慢慢聚拢,似乎没有想到这么复杂。
“所以,莫云泽是不是莫家的嫡系子孙是很值得考察的。倘若传闻是真的,这就让我把握不准,现在活着的究竟是莫云泽还是莫云河。如果是莫云泽,因为他并非莫家的嫡系子孙,莫家怎么会让一个外人执掌盛图?如果他不是莫云泽,是莫云河,那公田那边的墓又是怎么回事呢?莫家怎么会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子孙修这么气派的墓,还年年声势浩大地去扫墓,这又怎么解释呢?”
费雨桥脑子里完全是一团糨糊了,他也站起身,踩着厚厚的拉毛地毯走来走去,连连摇头,“关于莫云泽的身份,我之前已经做过很多调查,的确是他,但那个传闻让我觉得他的那张脸背后,还有一张脸……”
“哈哈哈……”德叔突然大笑起来,拍着躺椅的扶手说,“好戏!真是好戏啊!这莫家,真是污浊得可以,你今天跟莫云泽见面,就没有看出点什么?”
“看不出来,我觉得他像莫云泽,又像漠云河,有时又觉得两个都不像。”
“这事不用急,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
“可是如果不能确定他的真实身份,我就没办法下手,因为……”费雨桥顿了顿,长叹口气,“我不想再伤及无辜。”
“又不是要你去杀他,有这么严重吗?不管他是谁,我们的目标就是盛图,上次你突然放手,是不是因为莫云泽的身份不能确定,而下不了手?”德叔看似漫不经心,眼光却透着森冷的寒意,“雨桥,如果莫老爷子当年也像你这么慈悲为怀,你爸妈就不会死。”
“不,德叔,我上次收手不是因为莫云泽身份的问题,而是他已经注意到了我的身份,我不想那么快暴露。不过今天,我想他应该知道我是谁了,我是故意告诉他的。”
“在心理上拖垮他。”
“没错。”
“嗯,看来,你还是有长进的。”德叔满意地点点头,笑看着费雨桥,目光中多了份慈爱,“不愧是费耀程的儿子,没有让我失望,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不过还是要谨慎行事,搞垮盛图是我闪的终极目标,但不要再出人命,因为我不希望冤冤相报,我希望你和你的后代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明白吗?”
“明白,德叔。”
“好,好。”德叔连说了几个“好”,转过脸,望向黑森森的窗外,声音透出疲累,“莫云泽的身份还是要继续去查,不然赢了也没意思,一笔糊涂账。他究竟是不是莫敬蒲的亲生子,必须搞清楚。”
“是,德叔。”费雨桥看了看表,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您休息吧,我叫张嫂去给您放洗澡水。”
“知道了,你自己先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那我先走了,您有事就叫我。”费雨桥躬身退出书房,回了自己的卧室。刚准备脱脱衣服洗澡,叮咚一声,床头的手机有短信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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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来一看,很简短的一句话:“明天你在家吗?我想去看看那棵树。四月。”
已经是六月了,芷园院子里的菩提树长出了更多繁茂的叶子,郁郁葱葱,在明媚的阳光下心情挥洒着绿意。费雨桥请的是专业园艺打理的花园,花圃修建得整整齐齐,黄的、白的、粉的各色鲜花争奇斗艳,仿佛春天还没有走远。但最让人心旷神怡的还是花园里的,深深浅浅的绿仿佛浓稠的墨汁蔓延到院子的每个角落,连别墅外墙上也渗开了青葱的绿,那是爬山虎,一人夏,叶子愈发长得繁盛了。
四月站在菩提树下,仰着头看着那些迎风而动的绿叶,专注深情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久别的恋人。
今天是容的百日祭。
没有葬在墓地,她只好来这里凭吊。
费雨桥站在边上抽着烟,同样专注地看着一身白裙的四月,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束了个马尾,衬着她那亭亭玉立的背影,仿如一幅色彩清新的油画。他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幅画,虽然陶醉,却并不满足只站在画外。他想要走入她的世界。十四年的漫长岁月,他终于和她距离一步之遥了,只是这一步该如何迈进呢?
“这棵树,真这么好看?”费雨桥走到她身后,笑着说,“你都看了快一个小时了,莫不是这树下埋了金子?”
四月转过身,眼睛是湿的,但仍极力挤出一丝笑容,“你家有金子,还轮得着我来挖?”
“进屋去吧,站了这么久不累啊?”费雨桥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进屋。
四月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客厅。
两人坐着喝咖啡,四月很是惊讶,“费先生,你的咖啡煮得真好呢,好香!”
“这是用咖啡豆现磨的,当然香。”费雨桥悠悠闲闲地说。他脱了西装,换上了休闲的T恤,显得慵懒而闲适,稳重内敛的样子,完全不同于往日的锐利锋芒,让人觉得亲切多了。
有风轻软地吹过,碎金子般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客厅,四月盯着地上跳跃的光影,忽然问:“你为什么会买下这栋房子的?”
她并没有看他,似乎是很无尽地问的。
可她知道,她不是无心。
他放下杯子,目光长久地凝视着她,“你很想知道?”
四月掩饰地笑,“我只是好奇。”
“你不必好奇,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这房子原先的主人前不久在香港跳楼自杀,刚好我有朋友认识他,听到这消息我很难过,银行对外拍卖这房子的时候,我就买下来了。”费雨桥说得很认真,目光渐冷,“因为二十年前,我的父亲也是这么去的,他遭对手算计,公司破产,被迫从这座城市的某栋高楼上跳了下去,不久我母亲也病逝了。”
她震动地望着他,唇角颤动,“你,你父亲也是这么去的?”
“嗯,当时我才八九岁的样子,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费雨桥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平淡,好似漫不经心,却又从另一个角度显露出他对那段往事的难以忘怀。
“那你怎么过来的呢?”四月问。
费雨桥轻描淡写,声音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平静,“吃过一些苦,后来被父亲的一个老部下收养,去了德国,大学又到美国读书,创业,一步步走到今天。”他耸耸肩,再轻松不过的表情,“很寻常的人生路。”
四月低下头,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身精致的金色花纹,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终于说:“那个跳楼的人叫容念琛,是我的男朋友。”
费雨桥哦了声,显出意外的表情,“难怪。”其实他一点都不意外,但样子还是要装装的,“你很难过,是吧?”这话似乎有些多余。
四月抬起头,又转过脸望向院子里的菩提树,“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平静多了。没想到你会买下这栋房子,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小。”
“那你现在住在哪儿,你好像毕业了吧?”
“暂时住在我哥哥那里。”
“你哥哥?”
“嗯,不过不是亲哥哥,是我堂兄,不,也不能算亲的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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