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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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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的任何赛马冠军。

麝奴,他直呼我,伸出手在我手背上一握,他的手厚大有力,隔着皮套,仍然一股暖洋洋的热力透到我身上。我心里不由一动,冤孽,冤孽啊,着一千年前,科技落后的开封,竟处处是优质偶像。

昌王赵憬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巾,打开来,里面是一张小小片子,上面草舞的几个字,分明是苏子瞻,下面还有一方印章。

“幸不辱命。”他说。

哇哈哈!发了!我一把夺过来,兴奋的也没矜持了,我连声道谢,眉飞色舞的欣赏那副字,又将自己的手帕取出来包好,他微笑看着我这一系列动作。

“要不,我再带你过去,和东坡先生聊聊可好?他对你题的那词可是欣赏得很。”

他怕一拍手,立刻过来两名随从,吩咐他去请东坡先生。

那随从领命去了,一路过去长亭中,有两名身材魁梧的文士正背向而立,那随从便对其中一人讲话,意思是这边昌王有请。那人回了头,遥遥的朝这面看过来……

我呼吸骤然紧了,那个随从认错了人,那回过头的人,竟是——吕惠卿!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立刻避过身子,不让他看到我。但是晚了,一丝讶异飞快闪过他的脸,他和东坡先生一起,过来了。

我大为紧张,窘迫不已,我今天破天荒,穿了女装。那是因为琳铛儿说,这样的场合,姑娘要有姑娘的样子。

我该怎么反应呢,他已经认出我。

我不知如何,干脆抽身走开,旁边一个射靶场,一群青年正弯弓搭箭,看起来都是昌王的朋友,我走到一处草垛前,心里知道避不过去。果然后面的脚步声随之而来,吕惠卿的声音已经落在我没处躲的背上。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昌王殿下雅兴游艺,本不想来,却不敢扫了殿下的兴,若真不来,错过与桂兄弟重逢,岂不是恨事?更没想到原来你是昌王殿下的人。”

他对我的女装居然毫不吃惊?难道他也早已看出只是不点破么?

我脸上发烫,只得勉强行礼,想到那次飞马去给他报信,我恨不得去撞墙,正是因为我,才使相国与公子险些蒙难。我侥幸的巴望,吕惠卿本人弄不清这回事。但他手上却拿了两杯酒,“我还没拜谢姑娘救命之恩。”

“什么……救命之恩。”我巴不得拿草填住他的嘴巴。他在怀里掏一掏,出来一封信,揉得皱巴巴的,正是我那封。展开,是我横着爬的螃蟹字:今日勿上朝,切记切记!

“我每天看上几遍,只希望能亲口道谢。”

“那个不是我……”我磕磕巴巴的想赖账。

“姑娘何必谦虚,姑娘字体独特,在下过目不忘。”

倒,我确实是在他面前写过字。我不得已接过那杯酒,实在是咽不下去。吕惠卿说,吕某生平多疑,常与世人难容。却不料交到桂兄弟这个朋友,只感谢老天眷顾。以后兄弟若有何吩咐,吕某万死不辞。

他衣袖一摆,极其潇洒的做了个揖,走了。

唉,这个吕惠卿,这几句话说的,对我的身份毫不起疑,对我如何得知他有凶险儿去报信也毫不追问。无论怎么看,都像个豪气干云,快意人生的武林人物。我几乎又想与他结交。实在是不能相信,他是个狡诈之辈。

“麝奴姑娘,又见面了。”东坡先生与昌王殿下不知几时来到我身边,硕大的头颅朝我点着,红脸膛上尽是笑意。

“先生好。”我蚊子哼般的说。能跟他讲什么呢,在这么个渊博如海的人物面前,我只觉得自己太过渺小。

昌王呵呵笑了,东坡先生也笑,昌王说,“昨天见她像个犟小子,在先生面前却乖顺如此,麝奴非一般女子,先生当可指点。”

“受宠若惊。”东坡说。

我们行走在一处花荫下,这里绿荫如盖,很凉快。昌王笑嘻嘻的看着,又跨上马。

“昨天姑娘那词,我试着合上一首,竟不能做。惟有掷笔。当世有此高人而不能识,是为大憾。姑娘可否引荐?”

啊啊啊,我东张西望,感觉打岔。“先生不觉得我古怪么?”

东坡微笑,他的微笑也与常人不同,眼中充满温暖。“我也有个小妹,她很聪明,也很任性,自小天马行空,也爱穿男装溜出去玩,说话莽莽撞撞,常把人吓到……我自从见你,就觉得你们相像,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唉,他真是爽直豁达,这样的不结识,枉在世上为人。我忽然好为公子遗憾,东坡对相国的新法向有怀疑,早几年就被贬了。以东坡不会拐弯又按不住的性格,自然是有一说一。如果不是碍着这一层,公子和东坡本可以成一对至交。看东坡对于半日园的欣赏赞叹,就知道他与公子同是自然学家,观点出奇的一致。公子无疑也是欣赏东坡的,却不得不克制。公子为了这新法,泯灭了多少个人私情?谁替他算过这笔账?我忽然对眼前景物都失去了兴趣。我只想回相府,回半日园,替他种花办事,替他照顾少夫人,看着他,哪怕只看看他的背影。

公子一人在花棚里看豆蔻,他若有所思,我一直走到他身后他也不知。夕阳将半边花圃勾勒了一圈金红的边。

“晴初少夫人的晚点已送去。饭菜都是好的,伍妈妈说她今天精神不错,下午在后园中逛了一圈。”

“你自己呢?”他打断我,“你吃过没有?做了什么?那个游艺会,有没有趣?”

我心暖的几乎融化,原来他在惦记我,他也会惦记我。

我告诉他一篇流水账。游艺会很好,人很多,殿下也很好。我还得到了一件宝贝。

“什么宝贝?”他微笑问我。

我取出那张宝贝签名给他看,他大惑不解的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一个笑意逐渐加深,终于哈哈大笑,我头一次看他这样无拘无束。

“苏大胡子的一个签名有什么意思?你若是喜欢,我有好几幅他的手迹,还可以请他为你赋诗。”

我忽然抱住他。

我那么急促的,将身子投过去,抱住了他。确切的说,我是拖住了他一只手臂。他不动了,低头看我,我正灼灼的,紧紧的盯着他,最后的夕照烧红了我的脸。

第二十二章、倾盖如故

脑中轰响,世界却静了,被我抱住的那半边身子静止了片刻,公子没有推开我。花田中自由的晚风,将一些旋舞的丁香瓣和玫瑰瓣,撒到发上,再轻轻落到衣上和脚下。被夏夜蒸热的花气,应该更甜蜜与宁静,但我鼻嗅中却只是一片灼热,是我血液煮沸般的急促。

他用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抚mo我火烫的脸。“怎么了?”

我只能摇头说不出话,强烈的情绪堵着我的喉。只要再一秒钟,就有一句话冲口而出,只要抬头再对视一秒,我以血为刀的热情就能贯穿他的心脏。

我放下了手,转过身,看着衣衫上的零落花瓣片片坠下去。远处似乎有蛙鸣,一些萤火虫在身畔飞舞,我被自己的矛盾和耻辱折磨得浑身打抖。

“是昌王殿下对你说明了?”他在我背后问。

“说明什么?”

公子轻轻笑了一声,微风一样散开了,“麝奴,你是天真,还是当真不懂?赵憬看上了你,想跟我讨了你去。”

过了半天我才会过意,弄明白他跟我讲的是什么。我心中的淤积还没有划开,突然来临的消息只是增加一点轻微的诧异。一个王爷居然会对我有意思?我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我该高兴吧,至少该平衡得多,终于在古代也有人追我了,还是个真正的帅哥!

我脸上一片不知是哭是笑,公子又说,昌王人材不俗,更是龙脉贵胄。与我交情也不差。如果彼此有意,你就不用回来这里。

我惊了一下,刚才的那阵燥热全褪了,我这才看出他心事重重。是为公务,还是为晴初?他向府中走,我也不敢嚣张了,乖乖的跟着。一进书房,又是一批正等着他的人,外加一桌子的文件。

罢了,我认命。这些事也不是我能顾上。趁这几日东坡老大哥还在京中,且好好的跟他结交吧!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就去拜访东坡先生。

昨天在游艺会,当吕惠卿离开,而东坡先生终于在我面前,我仍在畏缩不安。

东坡在京中只留几日,不日就要赴密州上任。他本可以选个更好的地方,因为弟弟子由在济南,所以专门就着弟弟,挑了个离济南近的小地方。咳,他兄弟俩的感情实在是好,每每让我感叹,同样是亲兄弟,相国和他几个兄弟之间就淡的多。跟亲儿子也不过尔尔。嗯,传言都说相国刻薄无情,其实外人不知,相国对自己才是最无情的,他几乎没有享受,一件衣服没人提醒他,可以多日不换,夫人亲自给他选侍妾,他连人家房门也不肯进。他心里只有新法,换言之,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事业狂人,除了他的法政经济改革追求,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苦修者。

东坡先生就不同了,我连着几日来找他,回回他的寓所挤满了人,都是慕名来拜访的,他是士林领袖,又是天生的大方好客,是真正的上至王孙下至走卒,他都觉得可交。有时候有百姓来,站在门口不敢进,放下一篮子鸡蛋或者新鲜鲤鱼就走了,他事后会亲自送钱去。做人做到这份上,我不能相信怎么还会有人不喜欢他。

只有相国不喜欢他,相国讨厌一切挡路的人。

这几天跟东坡真是聊的好畅快,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蒙昌王赵憬引荐,我交了东坡先生这个朋友。但东坡先生与我结交,并不是因为引荐人如何尊贵,他与人结交,只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人足够有趣。我和他差距这么大,却在他微妙的吐属中,让我觉得其实也差不多。不论他多忙,都会抽时间和我说上一会。

“麝奴,你今日气色好,跟你平时骑马种花,大有关系。”他评论。他很注重养生,一边跟我说话一边自己遛弯子,甚至倒走。这是从他弟弟那学来的,据说可以健体养颜。他一边乐呵呵的绕着两棵枣树倒走着兜圈子,一边叫我,要不要一起?

“不要啦,我不喜欢倒走,我喜欢倒立。”我手托腮蹲地下看他,这个声名地动山摇的大诗人,还真像个大小孩。

他走累了,过来,也蹲下,我们就那么面对面的蹲着。

“怎么倒立?”

“瞧我。”我将袍子角咬在嘴里,两手撑地,手臂与腿同时使力,将身子倒过来,两脚支在墙上,然后慢慢找到平衡,脚离开了墙,凌空向上蹬着。我甚至两掌相交,在地下倒行了几步,这才放下腿,起身。

“怎么样,我很棒吧?”我涨红了脸笑。

他大为佩服,说小的时候这样玩过,现在身子胖大,却是立不动了。不过,曾有一个道士教他,全身各部位放松,将自己想象成一根草或者一棵树苗,有风来就随风势弯曲,在静默中舒展肢体,对养生大有好处。

我想一想说,那个是瑜伽。我们家乡很多人练。

“瑜伽?”

我将手臂平伸,尽力向前,身体前倾,另一只后提住一条腿,往后尽量伸去,延展着身体,只留一条腿立在地上,让他看我这一个平衡。

“对对,这个动作好。”他兴奋了,又问我许多家乡事。

我便跟他再讲一些。他的兴趣广泛,天文地理,占卜八卦,吃食衣物,什么都是有趣的,可挖掘的。难怪他会有那么多朋友,只要对方身上有闪光点,他就可以毫不屈尊的敬对方为师。

我们聊的越来越投契,什么叫相见恨晚,大概这就是了。他叫我女弟,因为我虽是女孩,却有男孩性格,这一点也让他喜爱。

“麝奴,你有很多心事吧?”他乐呵呵的问我,

“你怎么见得?”我问他。

“你时时都在发呆。女孩家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想法多。”他的大手取笑的拍着我的头,午后金红的阳光照上他毛茸茸的大头,宽宽的肩膀,那么亲切。

我冲动了,是真的冲动了,我忽然有了一吐胸臆的想法。我说出的话没有人信,但也许,眼前这人可以。

“我跟你讲一件事,你会笑话我发疯。”

“不会,你是我的女弟么。”

“先生,你怎样知道千年之前的事?”

“唔,有圣,有史做传。加上研究,可以得知。”

“那么,你怎样知道千年之后事?”

“这个么。”他微笑,“只有上太虚,请教骑鹤仙人了。”

“我告诉你,我知道。”

“哦?你居然是修炼者?倒是看不出。”他开始开玩笑了。

我没有笑,双目凝注他。“我不是修炼者。我只是比你晚生了一千年。”

我折下一枝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我一肚子的话全倒出来了,我语无伦次,迫不及待,在他变色,视我做怪物之前,我要把事情讲清楚。渐渐的我找到了逻辑,我告诉他,我来自一千年后,在我的时代,人类拥有了了不起的科技,这种科技说出来是可怕的,人不长翅膀也可以上天,没有鱼尾也可以入海,人可以造高入云端的楼,可以调节天气,不下雨也不会有涝灾。最后,人可以进入一种机器,在这个机器里,可以选择回到一个时代,可以是古秦朝,也可以是现在,我们正站着的这个北宋的开封。

我停了口,不得不停口喘息。东坡先生静静看着我,在我讲话时他一直没开口,日晒与饮酒出的潮红在他脸上褪去了,树叶的阴影在他脸上晃来晃去,他脸上呈现一种奇异的光色。

“你是说,你来自一千年后?”

我重重点头,话又来了,这样的话题开了头,就不能再中断。我告诉他那首词来自我那个时代一位了不起的领袖,他统治了整个国家,超过你们这宋朝的任何一位皇帝。我又说我上学时就一直崇拜他,会背他的诗词,知道他的生平。你想不想知道你以后的命运?我咽了一下,觉得自己十足一个神婆。

“不必了,”他平静的说,“命随天定。现在知道,不免祸溢旁人。你若是真知道,须防泄露天机于己有损。”

“你不信我?”

“我只奇怪你为何不去你自己那时代的一千年后?那不是更高超,更奇妙?”

“这个,我们真的试过,”我告诉他,千年后的技术高到无法想象,是我们无法达到的,他们有严格的穿越制度,对我们设置防御,我们攻不克。

他仍是以那奇怪的微笑审视我。

“你觉得我疯了吧,拿我去见官,或者给我开药吧?”

“我相信你。”他说。他讲得那么平静那么肯定,轮到我吃惊了。

东坡先生仰头望天,日影缓缓移动,渐渐向青山后褪去。他思索着。

“我常常看星象,想着飞跃星河的快乐,也想过渺茫宇宙的另一端,时间的另一端。我总是想着,如果人可以长生,得以飞驰天堑,穿越不可能的洪荒,竟可以与千百年前的人物相遇,或与我们自己的未来相遇,那该是多么奇妙壮丽。”他眼中充满憧憬的神光,“我拜访过炼丹的人,以朱砂制药,可以令身躯不腐。但实无人真的做到。子由练新气功已有小成,我也准备试一试,现在看到你,你描绘的世界,与我的设想几乎一致。当真是有这样的一番天地,而我竟不能见。不免酸楚和灰心。”

看着他的失落,我深深难过。我想到我父亲的悲剧,“可是我来此,难道就好过了?”

“你来是为什么?”

“为了一个人。”

“公子雱?”

他原来早已看出。

“元泽惊才绝艳,那不假,常人难以匹配。可是你非常人,难道也不可以?”

我眼泪直往上冲,先生,你是诗人,但你不知道这样一首诗,关于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黄河长江,不是嵩山泰山,不是东海,不是荒漠……,“如果他觉得快乐,我种一辈子的花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千年,不是地位,不是他已有妻子,是——我在他的面前,他却不知我的心意!”

我眼泪不停涌出,一直压着的感情这时全泻出来,在这父兄一般的东坡先生面前,我将自己还了原。

东坡先生长久看着我,眼神里充满难言的讶异,最后他直起身来,对着我,长长一揖到地。

从东坡寓所出来,一眼看到大麦旁边还有一匹马,颈项到背,完美的曲线,全身冷银毛色,少有的神骏。骕骦马。没错,正是逐月……而那个微笑靠在马首前的,难道不是……公子?

“今天倒很早啊!”公子说。他像是来了一会儿了,十足好耐心的样子。

我惊愕的不知如何反应了,这是什么事,难道公子这是……过来接我?

“一起回家。”他说。将马鞍轻轻一拍。

我的心在欢唱,不说回府,他说回家。那是他的家,难道,也会是我的家?

并且,是那样温柔的语调。

我什么委屈也没有了,什么憋气也没有了,笑话我吧,东坡先生,我实在是没有出息啊!

我们并辔而行,逐月与大麦,擦得很近的,悠悠小步点着,踏过黄昏的小石板街。

大麦今天也破天荒的温顺起来,我放了手,它自觉地跟着逐月的方向。斜阳最后的光线,细细的扫过路面,我们的影子也被踩在马蹄下,又被马尾一晃一晃的,抛到身后。

我叽叽咯咯的讲个不停,讲到东坡的思想才情,热情大方,他只是含笑听着不语,我讲到我和东坡结了兄妹,他才真的诧异了,你和子瞻先生拜了把子?

“怎样,厉害吧?”

“有趣。”他只说这两个字,心思又飘走了。哎,我始终是没法子,占住他所有的注意力。

“麝奴,你跟着我多久了?”他忽然从马鞍上转向我这边。

“唔,除掉中间我回家的两个月,有三个月,快四个月吧。”我矜持的说。

我可不可以讲3个月28天6个时辰?这些电影里被用尽的桥段,现在一点都不好笑,我真的就这样掰着指头数过,指头哪里数的过来?明明纸上横七竖八划了多少道。

“你在想什么?”他问。

啊,原来他关心我,那么他虽不语,却一直在意我,一直关注我的反应。?

我现在只想一件事……我耳根也红了,我可不可以要求将马换成车?可以和你同坐在一辆车中,如果车身颠簸,我就会小小的倒向你……

“我身边这许多人,你虽不是最细心得力,但我独独最信任你……”他缓缓说,“你热情,有活力,有你陪伴,人会无由的就开心。”

一股冲动,难抑的热情冲上来,那一晚几乎撕碎我,涨裂我的冲动,再次卷席了全身,带着对东坡先生直抒胸臆的痛快,我忽然有了勇气。我怕什么呢,我是现代的女孩,我是我行我素的海棠,为什么不可以表白?我曾对边城大刺刺说过交往,为什么现在不试试?

“麝奴,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他说。

我抬头,我正在发面烧,这时候的我是危险的,是一只正在燃烧的鸟,我满脑子是刚才的绮丽幻想,浑身充盈着革命般的狂潮,一句话已到了我的口边,我双目燃烧着火焰,逼向他。

“晴初那边我始终不能放心。我再三权衡,能逗她开怀的只有你。我想让你去霁月楼,陪侍晴初。”

啪一声,我的马鞭失手落在了地下。

第二十三章、有楼名秦

霁月楼,又名秦楼,在内府的北面,这时依旧静悄悄,四下里幽幽的灯火,悄悄落了一地影。

是刚修葺的房子,里面格局玲珑,陈设讲究到奢靡,在处处节俭的相国府里很少见,我相信相国若进来一定皱眉。在这各处都设计得独具匠心的房间里,随意的扔着一些书本,妆饰,杯盏。精工厚锦的地毯上,到处是打翻和乱放的衣物。几个丫鬟正轻手轻脚却是懒洋洋的收拾,似乎这件事也不在她们心上——反正还是会立刻弄乱的。

精巧的玻璃屏风上有几道长长裂纹,那一盒东北参,随随便便就打翻了盒盖,桌脚下有几颗珍珠,我认出那是珍贵的子母珠,是进贡朝廷的礼物,皇上又御赐了相国的。这些东西大多是我负责送来,如今各自蒙尘与毁损。这望霁楼像一座零落的宫殿,女主人是怎样的无心绪,才能让它像盛放过季的花,华丽且腐朽着渐渐凋零。

啪嗒——一个小小的水晶杯滚到我脚下,是被投掷过来的,接着是晴初的声音,“唉哟,今儿手劲差了,又没中!”

一阵哄笑。我捡起那只酒杯,掀开帘子,这里面是少夫人的卧房连着套间,这两间倒不像外间那样堂皇富丽,但四壁都是花色古雅的壁毯,陈设不像别处拥挤得要堆出来,这里的桌椅几案都简洁,显出空间的宽敞,但我总算跟了公子几个月,这里的东西略看一看,就知道其实每一样都有来历。光线昏暗,我慢慢调整着视线,就看到晴初少夫人架着腿坐在桌子上。

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只穿着贴身的衣服,领口敞了一块,我眼尖,几乎能看到她衣服里肌肤柔腴的线条走向,再瞧她那坐姿——这哪里像个堂堂相国府的少夫人,海棠花会上的一众红姑娘也不过如此。

我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大理石的花梨桌上有几张宣纸,墨汁淋漓的不知写着什么,也是弄毁了的,涂了几个墨团,随便拿样物事压着,空出的纸角轻轻掀动。那充作镇纸的正是公子某日送来讨她欢心的玛瑙葡萄盆景。

我轻轻将那几张纸抽出,将玛瑙葡萄摆正,刷一响,是她把纸张一下从我眼前抽了过去,手势迅疾,我没留神,被她抽的一闪。

“看什么?背到肚子里去再去嚼给别人听?”少夫人冷笑。她的脸置于明亮处了,不施粉黛的素脸,还是印象中的清秀轮廓,头发上只有一根簪。

她见我打量她,又是一声冷笑,抬起那个雕塑大师精心雕刻出来一般的,傲气夺人的下巴。

“看我不整齐,违了妇道不是?”

看出来了,她是有意挑碴儿,好把我打发走。谢谢祖宗,我很想就这么一甩手就走,难道我想上赶着伺候你?我忍着气,对她拜一拜算是请个安,然后我说,少夫人如果不舒服,也许是那些方子不管用,等我告诉了公子,再给你请好的大夫。

她脸色更白了,我等着她一句凌厉的话出来,旁边有个丫头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忽然笑了,“你叫什么?”

“麝奴。”我想着她是知道我名字的。又不是没交过手,再说我每日送东西来,才不信她没有从楼上隔着帘子偷偷打量过我。

“你就是麝奴,早听说你如今是公子身边第一知心人,喜姐儿都被你比下去,合府的丫鬟羡慕得眼也红了。公子为什么喜欢你?”

我没话可答,只好不语。

“听说你是公子一头麝鹿救回来的,天下事就有这样巧,有这样的好事,人人都愿意去躺在道上让人搭救了……静生你说,如果,如果公子让桂杨割的不是一只鹿而是一头猪,你该叫什么?”

一阵咯咯叽叽,那两个俏丫鬟,静生和墨烟,原来都在悄悄打量我,现在一起笑得撑不住的伏在桌子上,静生一边还在说,叫那个猪奴呗……

一股火慢慢升起来。这个跋扈骄纵的女人,自以为占尽了天下的好处,还要调笑下人来泄愤。她有什么好,让公子这样痴迷?我,我又是谁?平生从不看人眼色从不让别人趁心,为了一个得不到的男人甘心做奴我自己鄙视万遍那也罢了,还能站在这里让你戏耍?

我说,命运如此,谁能选择?如果少妇人的父亲不是姓庞而是姓朱,少夫人该叫什么?

又是一阵窃笑,这回是掩住的,旁边人想笑又不敢,偷偷看晴初发不发火。

少夫人倒是没发火了,打量了我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她想知道这个让合府都奇怪的,不知为何独邀公子欢心的丫头,究竟有多少斤两。我眼观鼻鼻观心的凝立不动,任她目光细细的筛我,我知道,想在她身边站住脚,不过几关是不行的。

“麝奴,你不嫌我这里闷?”她口气缓和一些了。

“哪有人会嫌这里闷?”她的奶娘伍妈妈立刻接话头,“谁不知道我们家小姐,对下人的好那是天下再挑不出第二个的。”这伍妈妈一张圆团脸,慈眉善眼,口气温和中带威严,看得出又是个有点身份的厉害人物。

我对她一笑,存心再刺她一下。“少夫人这里应有尽有,麝奴是进了福窝,只怕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果然变了脸色,旁边的丫鬟静生悄悄扯了扯她,她便说,那么好吧,我这里的人各司其职,要不你就替我值夜如何?看你整天鲜蹦乱跳的像个小子,一定没问题吧?

我恨得咬牙。死女人。“没问题。”

从此我成了霁月楼的值更人了。寅时起夜,三更再催,我在院子里转着圈踱着步,相府自有值更打夜的家人,我听得远处有更声就在这边叫一嗓子,三更啦!里头丫头便答一声,知道啦。然后是一阵笑,这群死丫头全在看我开心。后来我索性乱叫了。我叫,月黑风高啊!又叫,狼来啦!!色狼啊!!

里头一阵哄笑,墨烟开门丢两个石榴给我。“麝奴,你吃不?”

我一手接住,白她一眼,她眼睛亮亮的回我一个笑又进去了。这帮丫头见到我都是这幅作怪的样子,霁月楼里男仆不多,我平时梳髻系腰登靴的男装打扮让她们觉得很刺激,时不时的在我身上掐一下推一把,口气还娇昵的很。

小果儿跟我一起来了霁月楼,这里却找不到什么活再让她做,她就整天跟着我转。她身量小,性格又娇憨,霁月楼里人人把她当个玩具看,对她倒是比对我好得多。

晴初也喜欢小果儿,有事没事的把她叫去身边说上半天话儿,时不时再赏她个金锞子银锁片的。这位少夫人出手很敞,随手打赏,往往贵重到让人不敢要。足不出户,也有挥金如土的派头,她自己明明不甚打扮,全身统共的首饰不过两三样。但她身边调教出来的丫头,静生,墨烟,个个都像侯门千金的架势,不但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花钱也是大手大脚。相国自己的女儿也没有那个奢华气派。几个丫鬟偶尔出霁月楼在内府走动一下,所到之处无不引得内府丫鬟姑娘们人人咋舌。静生脖子上那串琥珀垂挂,直垂到胸前,我在夫人房里看到的最大的也不过如此。

她把自己的丫鬟打扮得如朝廷命妇,是什么意思?但这架势也只是自己在外画一张皮,静生进了房间就一把扯下那琥珀串子往台子上哗啦一丢。

“这劳什子把我脖子也挂断了,下次你自己戴,别让我现眼受罪的。”静生毫不客气的对她主子抱怨。天然水墨纹大理石台面光溜无比,那串琥珀沉重的滑下,刷拉一声摔在地上,无人去拣。

晴初这时候脾气却好得不得了,她笑嘻嘻对静生说,不戴就不戴么,有什么要紧。才送的果子,拿来一起吃。

静生去拿了水晶缸来,墨烟也过来,几人一起挤在小凉席上吃,晴初又抓一把让送给小果儿去。小果儿早欢天喜地跑来,几个人嬉笑疯闹,亲姐妹一样。

这样的亲如姐妹,是别处绝见不到的。我想到伍妈妈讲的,我们家小姐对身边人的好,那绝对是天下再没第二个的。

当然,我是被关在这扇门外的。但是,谁在乎?

晴初的奢侈是另一种,她只穿素色的衣裳,被褥每天要用香熏过,菜色挑剔的吓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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