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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蔽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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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灯油都快要烧尽了。
连城璧的脸上没有了笑容。虽然他笑的时候,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可如今所有人都觉得,他本来就不应该笑的。
连城璧抬手,握了茶杯,替自己满上一杯茶,一饮而尽。
女子便笑不出来了。
她震惊得发现,自己保持着欣赏蓝壁的姿势,也与那三个男人一般,动不了了!
连城璧轻扯了唇角,嗤笑一声。
桌上有干净的湿帕子,是陈老板特意准备给几人净手的。连城璧便捏了一角,将蓝壁取回放好,又从袖中取了一条帕子出来。
会在袖中备上帕子的,通常是女人。可连城璧非但不会被认为娘娘腔,甚至连他的帕子都给人以优雅的错觉。他认真翻看手掌,仔仔细细触碰湿帕子的地方全部擦拭干净。而后,漫不经心将那帕子丢入油灯里。
“哧”得一声,火苗瞬间暴涨,那一瞬间的明亮里,她看清了连城璧的表情。
女人大多时候胆大包天,更多时候却胆小如鼠。于是仅那一瞬,她便悚然心惊。
——因为连城璧笑了。
他微挑高了眉梢,轻扯唇角恍若嘲讽,而后以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风四娘。”
她不可自己地浑身颤栗。
聪明的对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千辛万苦部署一切,最终在结局时发现,一切都掌握在对方手中。
——不啻于自投罗网。
正文 太君之威(一)
风四娘三字出口,柳色青与厉刚面色已经铁青。
杨开泰依然保持呆滞模样,概因未曾听过此名。
他虽然没听说过,却并不代表风四娘没名气。相反,但凡“风四娘”三字出口,无数英雄侠者都要头疼万分。
因为风四娘是美人,但普天之下的美人却不都是风四娘。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人一不小心爱上了风四娘,便准备将连同性命在内,一切财产交出去罢!
但即便你倾尽天下,风四娘说不定也不屑一顾。
所以江湖人奉上“女妖怪”一称时,又说,她没有心。
柳色青面色变幻莫测。
连城璧叫出名字的那一瞬间,他已恨怒滔天。
他恨的东西有很多。比如面前的风四娘,比如一同被耍的杨开泰与厉刚,又比如连城璧。
若不是连城璧,他何至于被风四娘耍!若不是连城璧,他何至于如此丢脸!若不是连城璧,何至于他们都被耍了,只有他一人清明!
连城璧!只是默念这一名字,便要叫人陡生咬牙切齿的厌恶!
厉刚面色变幻莫测,如今却已换上了微笑。如今风四娘与他们一样动不了,而连城璧胜券在握。一直出馊主意的是柳色青,不是他。所以他不会有事。
四人心中所想,连城璧也懒得推算。他只是取回了蓝壁,擦干净了手。
酒已过三巡,美味佳肴只剩残羹冷炙。连城璧的胃部有些疼,因为整整一天,他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纵然他早饿了,他却不动筷。
因为他不喜欢同人一起吃同一碗菜,这等亲昵,越过了他对任何人的底线。
所以一整晚,他几乎都只饮酒,饮茶。
风四娘尖叫了一声:“这不可能!”
连城璧不说话,只是静静瞧着风四娘,微笑。
风四娘叫道:“你也喝了酒,为何完全没有事!”
连城璧轻笑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酒。风四娘死死盯着,瞧他将那一杯酒递到唇边,而后饮下。他又给倒了杯酒,递到风四娘面前。
没有丝毫酒香,唯有茶香!风四娘瞳子骤然紧缩!
——这该死的油灯!他竟用淡茶骗了她整整一个时辰!
风四娘深吸一口气,而后忽然展颜一笑:“无瑕公子不愧是无瑕公子,可比那三头蠢猪聪明多了!你早知道,来的人是我?”
杨开泰皱眉;厉刚脸色沉凝;唯有柳色青大怒,额上青筋凸显,却说不出任何一字,只能粗声呼吸。
连城璧道:“我又不是你,怎知你会来?”
风四娘笑的妩媚:“你既不知是我,又怎能不喝他们敬的酒?你若不知是我,莫不是瞧不起他们?”
连城璧手一顿,笑容愈甚。
——这世上美人之心啊,大多诡谲抑或难测。风四娘都落得此番境地了,还不忘要他们内讧以求逃脱。
柳色青大怒之前,厉刚已明白了风四娘意图,冷哼一声道:“风四娘,你莫要胡说!连兄怎会罔顾我等交情!分明是连兄早已察觉了你的身份,才留了一个心眼!”
杨开泰虽然直爽,却不傻,听到如今完全明白事态。可当他瞧见风四娘脸上与方才那冷冰冰截然不同的媚然笑容,心脏却不争气一阵狂跳。
既然意图已被拆穿,风四娘也懒得狡辩,只是戏谑瞧着柳色青:“哎呀,这位‘耿直君子’厉大侠都察觉了小女子意图,堂堂柳大侠怎得就这么笨呢?”
“耿直君子”四字,仿佛覆了无尽嘲讽。厉刚眼中豁然划过一道利芒,缓缓趋于平和。
而柳色青面色一阵青黑,无话可说。
其实柳色青平素没这么蠢的。可他首先被连城璧所摄,心中落差太大,又在几人面前丢尽了脸。风四娘此般奚落,这位大家公子自然受不得。
连城璧一笑,轻描淡写道:“他醉了。”
连城璧不喜欢多说话,时常只说几个字。然而这几句话,一直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
柳色青赧然。
他一直知道自己醉了,但他一直说自己没醉。可连城璧这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自己已醉的神志不清,陷入昏睡。
好歹,没这么丢人。
风四娘面色变了变:“你想怎样?”
连城璧不答。
他只是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他撑着窗柩,仰天遥看漫天星辰。 只是夜雾浓了,他有些看不清楚了。
他轻笑了一声,反而说了句与之无关的话:“纵然夜深,可茶喝太多,便异常清醒了。”
风四娘脑中骤然浮出四字,面色大变。
夜已很深了。
客栈中灯火灭尽,远方的远方也是一片昏暗。唯有近处府邸门前挂着的那些灯笼,还在夜雾之中照耀出一方光明。
而连城璧坐在树下,青衫已融入了夜色里。
连城璧自饮自得。虽然他依然没吃什么东西,不过胃已不疼了。既然不疼,他便更能喝茶了。他其实不喜欢喝茶。只是一会他还要喝酒,且他酒量并不好,所以要用喝茶来打发时间。
他静静坐在黑暗里,气息幽静恍若完全消逝。可即便是他坐在黑暗里,也没有受到任何侵袭。
风过,叶落无声,周遭死寂忽如坟地。
他若有所感,喝茶的姿势顿住。便勾唇一笑,缓缓回头。月光洒在他身后的那一片空地里,反而只有他一人独处的黑暗。
身后静立着一名黑衣人。
他浓眉很浓,鼻子很直。他长得并不算英俊潇洒,但看来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野性的吸引力。他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前面的碎发已被夜雾沾湿了,甚至凝在一起,就差滴出水来。
十月的下弦月光洒在他的黑衣上,铎上一层银灰光芒,叫他看起来像是身披了光环,仿佛天神一般。
可他不是天神,从来不是。
连城璧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视线凝固在对方脸上,只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
就仿佛这稀薄的雾气里,天幕里的那一颗北斗星。
——他是萧十一郎。
人生际遇可真奇妙。
他俩一人是江湖人称道的无瑕公子,一人是天下唾弃的大盗。在此之前,萧十一郎甚至尚未曾听说过无瑕之名,可就在他听闻后的半日内,他便见到了连城璧。
因为风四娘。
他早劝了风四娘不要招惹连城璧。可风四娘若听从他的话,便不是风四娘了。索性他是萧十一郎,这天下,还没有他救不了的人。
一想到那如风一般的女子,萧十一郎眼中便盈了些许的笑意。
那笑意转瞬即逝,连城璧若有所思。
连城璧敛容,垂眸注视手中那一碗清酒,好像他端着的不是粗糙瓷碗,而是这世上少有的,甚至仅有的夜光杯。他缓缓勾唇,轻笑了一声:“你来了。”
仅是三个字,却蔓延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宛若温暖、旖旎的错觉。
叫萧十一郎莫名动容。
见过邪魔对佛祖说经么?
见过皇帝要乞丐同桌用餐么?
见过大侠请强盗一道饮酒作乐么?
这是匪夷所思,因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两种观念。
人虽无卑贱,地位却是有的。
萧十一郎站在月光之下,逆光之下连城璧只看得清他的眼:“连公子不请我喝一杯么?”
大侠与大盗真不能一起喝酒么?
不能么?
在此之前,连城璧是无瑕公子,萧十一郎是声名狼藉的大盗;在此之后,连城璧还是无瑕公子,萧十一郎还是声名狼藉的大盗。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能一起喝酒?
连城璧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拍开封泥,将扣着的陶瓷碗放到桌面上,而后满上,将碗放到了他的对面。
青年的眼骤然一亮。
这世上,唯有他一人,给大盗萧十一郎斟了酒。
也唯有他一人,喝到了无瑕公子斟的那一碗酒。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石桌边,端起瓷碗,一饮而尽。他力道很大,可任由他动作再大,碗中也没有洒出任何酒水。他喝完了,哈哈一笑,道:“好酒!”
连城璧微眯了眼。
——萧十一郎的武功太高了。他连城璧,尚且无可匹敌。
萧十一郎已自觉坐下了。连城璧轻笑一声,又给他倒了碗酒,也给自己倒了碗。
他见萧十一郎毫不犹豫饮尽,微笑愈甚。他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猛然举碗饮尽。
事实上,他的一生,还没试过这般的恣意放肆。
连城璧饮下一碗,辛辣直冲鼻腔,腹中热气攀升,瞬间便出了满额的汗。他皱了皱眉,附和道:“好酒。”
他说的时候,有酒水顺着唇角流下,灌进颈子里,带了一丝冰冷。他摸了摸袖子,后知后觉发现手绢已在风四娘偷针那会用掉了,便伸手拭了拭微勾的唇角。
萧十一郎目不转睛凝视他的脸,心中异动一点不显,只是挑眉说了声:“哦?”
连城璧把玩酒碗,漫不经心道:“我不常喝酒,所以我对酒的研究并没你那么透彻。但我以为,能让我喝醉的酒便是好酒。”
黑暗里,青年的眼睛又亮了些许,甚至连满天星辰都比不上的明亮。
连城璧大感有趣。
无论是从前,抑或是成为连城璧开始,他从来是没有遇见过如此有趣的人。
男人之间的话题其实很多。
他们可以聊过去,可以聊将来;可以聊天下,可以聊小家;可以聊知己,可以聊女人……
可这两人,一个是连城璧,一个是萧十一郎。
他们之间,除了风四娘再没什么好聊的。而风四娘,显然是不想被他们聊的。
连城璧是君子,自然不会违背女子这种小小的意愿。萧十一郎是朋友,自然也不会希望风四娘恼了自己。
所以萧十一郎只说:“放了风四娘罢。”他说的诚恳,却无请求意味。
他错过了救风四娘的最佳时期,只余一片麻烦。他虽不喜欢麻烦,但更讨厌求人。
连城璧点点头。他居然说“好。”
他好像时常说好。但凡他说好的,那结局就总是完美。
萧十一郎的眼中有了笑意。
他不笑的时候,萧瑟肃穆不可名状。但他笑起来,整个人都覆上了洒脱不羁。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应该走了。
可这一刻,他忽然不想走了。
许是这酒太过美好,许是连城璧的笑容太过温暖……许是,月光太过黯然了。
总而言之,他不想走了。
正文 太君之威(二)
来此地之前,他一直在思考,连城璧是怎样的人。烽火中文网
——连城璧是怎样的人?
他问了三个人,三人不约而同回答说:无瑕。
无瑕?萧十一郎笑了笑。
世人都要被假象蒙骗。就好像世人都认为大盗萧十一郎十恶不赦,任何惨绝人寰的事,只要摊上始作俑者是萧十一郎,便是理所应当。
他未见连城璧前,是不屑。他见连城璧后,是不同。
倘若连城璧愿意,他可以给天下一种错觉,仿佛他与任何一人皆是知己,距离无限贴近。但倘若他不愿意,即便触手可及。他也是那高高在上的神,双眸冰冷没有分毫怜悯。
偏生他的举手投足,都优雅贵气,毫不做作。
萧十一郎不得不承认,连城璧确实是无瑕。
既是无瑕,也是无心。
可如今,他竟被他的无心所惑,甚至想与他对饮到天明,不愿走了。
天愈来愈黯。夜已半了,夜深寒露。
连城璧喝了三碗酒,就停手不喝了。萧十一郎喝了几碗,也停下动作瞧着他。
连城璧还是笑:“再喝便要醉了。”
萧十一郎道:“既然是好酒,又何妨一醉。”
连城璧放下碗,摇摇头,又轻笑一声:“我是连城璧。”
他说完这一句话,原先温暖瞬间消散在空中。萧十一郎只觉雾气在陡然间重了太多,厚到他完全看不清对面人的眼睛。
这树下还是一片黑暗,甚至萧十一郎都入了这一片黑暗。
萧十一郎的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他猛然执碗,大口将酒灌下,只想一醉方休。
任谁都看得出,他很寂寞。
——谁又能理解这一种寂寞?
风四娘能,可说不出;连城璧能,却不想说。
因为风四娘,不是男人。烽火中文网
因为连城璧,是连城璧!
漫天失落像一张网,将他网在其中,逃脱不能。
萧十一郎忽然很想唱歌。
唱那一首歌,那首他只唱给自己与风四娘听过的歌。他也是想到便要做的人,于是他抱着酒坛,一边高歌那谁也听不懂的曲子,一边踉踉跄跄地离去。
黑夜里万家灯火在这一刻醒了。无数人砰砰打开窗,大骂这唱歌的疯子,扰人清梦不得安宁。
唯连城璧一人坐在夜色里。
他静静听着,脊背如同青竹一样修长挺拔,似乎永远不会弯下。
萧十一郎的声音已消失在夜色之中,悲怆仿若依然在耳边低喃。
连城璧把玩酒碗,忽然仰头灌了下去。
而后起身,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他方才说,再喝一碗便要醉了。他并没有说谎。只是不会喝酒的人,永远不知自己酒量底线在哪里。纵然他觉得要醉了,也不一定是真的。
世人都可能醉。
唯有连城璧不会,永远不会。
翌日清晨,睡后清醒。
大明沈家遥遥在望,四人已像忘记昨夜发生一切,再度谈笑风生。
若说是记得,也唯有杨开泰。当他摸着后脑问及连城璧风四娘去向之时,柳色青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诧异:“杨兄,这风四娘可是江湖人称的女妖怪呀,你何时与她扯上了关系?”
杨开泰愣了愣:“可昨天晚上……”
厉刚温和一笑,接下去道:“昨天晚上杨兄喝了三碗酒便醉了,莫不是晚上梦见了某位红颜知己?”
杨开泰愣了许久,又见连城璧面上高深莫测的笑,终于是闭了口不语。
两日后,大明湖畔沈家近在咫尺。
诗有言“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连城璧望着那如烟雨一般的亭台阁,悠然一笑。
沈璧君的生辰还有六日便要到了。 连城璧能名正言顺以客人身份住到沈家,厉刚等人却是没有资格的。
因好奇沈璧君而来的人太多,济南如今人口几乎翻了一倍。
一时间济南客栈人满为患,房价骤涨。
连城璧到沈家的时候,天色近晚。
沈老太君原先在宴请贵客,竟是赵无极与屠啸天。
关东大侠屠啸天已有古稀之年了。他身着朴素,白发苍苍,手中却持了一杆长烟枪。他笑脸温和,像是一般年迈老者,只是在眼中偶尔闪过一缕精光;而中州大侠赵无极则年轻多了。他是先天无极门掌门,以着一手“先天无极”真功和八十一路无极剑法,闻名天下。
这两人在此时拜访沈家,恐怕不只是因沈璧君而来。
连城璧踏入门槛,逆光而来。厅中一众人尚未瞧见他的长相,心已醉了一分。门外夕阳西下,血色漫天,也抵不过这一人带来的强烈震撼!
沈老太君无意识紧了紧手中拐杖,按捺住下意识的起身之欲,眯起了满是褶皱的眼,一笑道:“哦,原来是城壁啊!你可终于是来了!”
沈老太君满面风霜,已老了。
从十年前沈劲风夫妇战死边关,她就已经老了。然而她又不算太老,至少她还撑得起沈家,让沈家至今仍屹立江湖。
可她毕竟老了!
按照如今状况来看,纵然沈家积威,顶多也不过十几二十年尔。所以沈家需要一个盟友,与无瑕山庄的联姻,势在必行!
既是联姻,两家关系必然亲密。可又不能太过亲密,整地仿佛她沈家有求于连城璧,那便不大好了!
沈老太君已有三年没有见过连城璧了,甚至连城璧的长相都要有些模糊了。后来老怪物木尊者将连城璧称为无瑕公子,她听后弯唇一笑。
她知道,木尊者这是在恭维。
——抑或者说,是她以为。
三年之前连城璧十五岁,长相已然初定。连城璧自然是温润美少年,这点沈老太君从当年见到连城璧父母就猜得出来。气质也已初定,虽说是百里挑一的温润优雅,可沈老太君却不认为——连城璧能有资格被称为“无瑕”。
可今时今日,从十五岁跨越至十八岁,连城璧总算出了姑苏无垢山庄。
沈老太君这个年纪,已是有资格来责备任何人了。所以这一句话里,她自然也带了三分责怪。
连城璧三年未踏出姑苏,头一年沈璧君生辰,连城璧重病;第二年练武闭关,差人送了礼;第三年,连城璧终于来了。
沈老太君是对他颇有微辞。然而为了两家结交来算,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男人嘛,忙些才是好!
是以沈老太君打定注意,要给连城璧受宠若惊的感觉。要让他知道,就算三年没来,沈家也欢迎得很!
可她瞧见连城璧的那一眼,生生改了主意。
——连城璧,气势太盛了!
他只是缓缓走近,可整个堂中之人,无论有意抑或无意,皆为他所摄,喏喏良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连城璧恍若未觉,只是温和一笑,谦然行礼道:“是城璧失礼,沈老太君请莫见怪。”
沈老太君又眯了眼。
她盈了气力,却仿佛打入棉花。这一种感觉,任谁都不会喜欢。
沈老太君见一旁已从容的赵无极与屠啸天,不动声色叹息一声:“无怪,无怪……城璧肯来,老太婆开心还来不及!”
连城璧一笑。
他一直只是浅笑,笑容却像一点点缓缓加深,
沈老太君掩下心中震撼,转脸之时已恢复原态。她道:“两位又有何高见?”
连城璧闻之,眼中浮了一分诧异。一礼道:“既然老太君与两位有要事相商,城璧便先告退。”
老太君摇摇头:“无妨,你且坐在这里,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老太君这一句话,是在提醒赵无极与屠啸天。连城璧料想不错,他们两人出现在此,确实不为沈璧君。然而若说真的不为,身为男人也说不过去。
然而连城璧甫一踏入门,赵无极屠啸天便言语戛然而止。他们只觉得,大抵天下第一美人,气势也不若眼前少年之盛。
沈老太君这一句话,又将他们拉回了原先气氛。然比之原先,又变化了些许。说不出如何变化,只觉措辞对方都要文艺三分,却又挑不出刺儿来。
大抵但凡在连城璧身边,所有文雅都是永远不够的。
赵无极与屠啸天来意其实很简单。简单到总体概括,大概四字。
——萧十一郎。
一个月前,萧十一郎为一座价值连城的金雕财神坐像,屠杀江南袁家。袁家满门覆灭,只余七岁幼子躲在水缸之中逃脱。赵无极与屠啸天接受袁恒委托,追踪萧十一郎来到济南,终于失去其踪迹。此时两人又听闻沈璧君生辰宴,便前来拜访沈家老太君,作恭喜一番。
严格说来,赵无极是小辈。只是赵无极威名天下,沈老太君姿态也是平和谦逊。一时间相谈甚欢,宾主皆宜。
只是萧十一郎四字一出口,原先温雅的气氛又陡然一变。
沈老太君一手抚摸拐杖,喃喃道:“萧十一郎……”她声音很轻,又极重。她明明只是一名年迈老妪,此言却又带着不可名状的压迫。
沈老太君忽然呵呵一笑:“其实比起萧十一郎,我更想知道,既然这袁家已满门覆灭,如何还能留下七岁幼子?”
屠啸天双眼一眯,赵无极呆呆一愣。
沈老太君不理他们,反是道:“重山,你以为呢?”
万重山,人称“襄阳剑客”。他原是沈太君娘家的侄子,为人处事稳重。沈劲风夫妇走了之后,便帮助沈太君打理庄内事务。
此时他便站在沈老太君身后,陪着贵客。
这一句话原先算是突兀,但沈老太君说出口,却成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到,连屠啸天都怀疑是否有隐情。
万重山道:“江湖之事,如今侄儿大多不知。但若屠大侠、赵大侠说是,天下人也都说是,那便是了。”他避重就轻,选了最佳答案。既不得罪天下人,又让老太君无从反驳。
沈老太君目光陡然一亮,豁然转头问连城璧道:“你也相信是萧十一郎做的?”
连城璧却取了帕子擦过手,敛眸笑而不语。
屠啸天与赵无极告辞之时,沈老太君唤了连城璧陪伴。他们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两人背影消失在水天一色中,老太君才缓缓回头,一字一顿道:“璧君等你太久了!”
正文 太君之威(三)
作者有话要说:…,…游戏中。烽火中文网今天挖矿3小时,甚是蛋疼。重新修改了一下,原先不正常的正常了= = 连城璧与沈璧君是指腹为婚。
两人幼年之时两家来往还算密切,童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只是后来沈劲风夫妇走了去了,连城璧爹娘也走了去了,于是两家关系便渐渐淡了。
后来连城璧长大了,沈璧君也大了,见面机会愈发鲜少了。
便是这样,这两人之间决计没什么感情。会想他的也不是沈璧君,可却必须是沈璧君。因为沈璧君不想连城璧,这感情未免太过浅薄;若沈家想连城璧,未免有失地位。
连城璧已有三年未见沈璧君,抑或者说——从他成为连城璧开始,他便没有见过沈璧君。
这一具身体的主人所保留的记忆,尚停留在十二岁。十二岁的沈璧君,五官已有了绝美之姿,隐隐可见日后绝代芳华。
只是美人,他见得太多。
前一世身为闲散王爷,他是万人之上。美人,见得太多,多到甚至都对她们失去了兴趣。沈璧君再美,也不过是这温室里的一朵花罢了。
花,谁都喜欢看。
可连城璧又不是花匠。要他养太过娇嫩的花,麻烦了。
是以沈老太君如此埋怨之时,连城璧依然笑而不语。
沈老太君端详他许久,忽然道:“可吃了晚饭了?”
连城璧摇头。
沈老太君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示意连城璧跟上。
今日沈璧君是在自己小梳妆中吃的晚饭。她疑惑听着丫鬟告知她,沈老太君在陪贵客,温婉一笑便默默吃了。
她却不知,其实是连城璧来了。
饭桌之上一片宁静,偶尔才有轻微的触碰声。沈老太君见连城璧吃得差不多,便也放下了筷子。
两人饮了茶,有话无话片刻,沈老太君便缓缓道:“你舟车劳顿,今日便早些歇息罢。”
连城璧放下茶杯,敛眸一笑:“是。”
沈老太君眯了眯眼:“璧君暂且还不知是你来了。烽火中文网”
连城璧静听。
沈老太君面上冷淡渐渐褪去,覆上了温和慈祥:“好了,老身也不留你了。好好歇息罢!”
连城璧起身一礼,告退。
独留沈太君一人静坐于堂中,面色讳莫如深。
——连城璧气势太盛了,太盛了!
若是三年前的连城璧,他既配得上沈璧君,两人站在一起又是相得益彰。可三年后的如今,她心中竟有了隐隐的害怕。
自古男人都爱美,连城璧若能迷恋上沈璧君,自是皆大欢喜的事!可连城璧本身容颜之盛,气势之盛!璧君,又是否还能紧紧抓住他的心?
之于沈璧君,老太君自然了解!她太过心软,太过温婉。而连城璧的年纪,恰是最为叛逆的时刻,却又与世上太多少年不同,他克制力极佳,又极有主见!这样的人,她如何猜测?她又如何舍得让璧君远走姑苏?
她瞧着门外渐渐升起的寒月,久到连万重山都想要上前提醒,她才霍然起身离去。
连城璧被安排在了南苑厢房之中。南苑是沈家最好的客房,一切都比着主院来布置。
虽然老太君闭口不言,连城璧依然清晰感觉到了她的不满以及忧虑。
他轻笑一声。
月光之下,这一声笑也要延伸出三分暖意。
“瞧瞧,瞧瞧。”南苑里突然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这一世宁静。“可都来瞧瞧,无瑕公子连城璧,竟也有被拒之门外的时候!”树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名紫衣少年,正满脸戏谑凝视连城璧。
连城璧收了笑容,抬眸。他目光冷淡,漠然以对。
少年抱胸,抬头望了望顶上月光,啧啧称奇:“人说连城璧温文优雅,怎么在下瞪大眼,也瞧不见这传说中的温文尔雅?”
连城璧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淡道:“因为你瞎了。”
“……”
少年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下一瞬,便飞身下树,风度偏偏般落到连城璧面前。
他微躬了身子,换上了恭谦的表情:“启禀少主,您要属下办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妥了。烽火中文网”
连城璧闭眸,一脸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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