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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世姣莲-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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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莲忽然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颤抖的双手,就像八年前,她从池子里将他救起来的时候,想要温暖他。昭颜低头说了声:“谢谢……”
  夕莲诧异问:“谢什么?”
  “你……曾经救了我的命。”他一字一句慢慢说。
  夕莲心思一绕,目光忽然变得狡黠,语气高傲道:“是啊,我救了你的命,你该报答我的,不如你早点废了我吧。”
  司马昭颜脑袋里“轰”的一下,原来她心里一直打着算盘要逃离!可他不能破坏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不能让她对自己如蛛丝般纤细的好感被打断,于是淡淡答道:“好,一年。”
  许了她一年,他胸中忽然压了块巨石般透不过气来,他有一年时间来让她爱上自己,只有一年。
  夕莲惊喜不已,一时口快的玩笑话,不料他竟真的答应了!一年,只要一年就可以出去了!她欢呼道:“真的吗?君无戏言!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司马昭颜在心里苦笑着,外表却依然痴傻。
  夕莲心花怒放,教宫女赶紧收拾了书房,催了昭颜一块去用膳。福公公见皇后和皇上一道出来了,眉开眼笑,在夕莲身旁悄声说:“老奴说的不错吧,皇后娘娘您来了才管用……”
  司马昭颜似乎听见了,斜斜瞥了过去,福公公赶紧垂着头上前带路。
  司马昭颜渐渐话多起来,两人时常交谈。夕莲得知,原来他非要和她睡在一起是故意气两位太后。她不懂了,为什么她们会生气呢?昭颜沉默半晌说:“东太后不希望我有子嗣。”
  夕莲愕然,是这样?难道她不是希望自己为予淳守身如玉,两年后好成亲么?
  他接着说:“母后不喜欢你。”
  夕莲反问:“不喜欢我所以也不让你喜欢我么?”
  他点头,举了个反例,结结巴巴说:“东太后不喜欢我,所以也不让你喜欢我。”
  她们两个人争来斗去,却从来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夕莲叹了声气,蓦然发现天色阴了下来,金陵要步入漫长的雨季了。
  每日晚上就寝之前,昭颜都会将那条红绡从枕下拿出来,悉心摆好,到清晨起床再藏回去。他们睡前不大交谈,或许是为了避嫌,但是在外人看来,又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呢……
  梅雨时节,夕莲做了个梦。被夕阳余晖笼罩的莲花池,朵朵夕莲肆意怒放,暗香浮动中,一叶扁舟缓缓而行。舟上迎风而立的男子身形修长,一袭白袍也被印染成夕阳的颜色,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她挥着双手朝他呼喊:“予淳哥哥——我在这里呢!”
  他似乎在笑,小舟慢慢靠近,就在即将看清他脸庞的一瞬间,她醒了,眼前是韦娘慈祥的面容。她有些失望,很久没见予淳了,不知他是否也有一样的思念?

  雨季(2)

  连着十几日的春雨,仿佛将宫殿的根基都泡软了,朝臣上奏都轻绵无力,好不容易迎来了明媚,昭颜却懒散地倚在龙椅上,听两个女人在他背后争论。他只盼着下朝,趁夕莲还未醒偷偷看看她,或者偷偷亲吻她浓艳乌黑的发。
  韦娘催促夕莲起床,“昨夜里雨就停了,难得天气好,出去走走,你都憋在这里半个月了。”
  她转头问道:“皇上呢?”
  “上朝了呀,你平日起来的时候他都下朝了。”
  今日破例,夕莲挑了身素雅的衣裳。听说桃花都开了,她可不想和桃花去争奇斗妍。
  越是往园子里走,桃花越是开得浓烈,没想到一场春雨,催生了如此多情妖娆的花朵。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也不知是露珠还是残留的雨珠。夕莲命人剪了几枝开得漂亮的,花枝一颤,零星的花瓣在气流中轻慢流转着扑在她怀中,袍袖一动,它们又追逐着落到泥土里。
  “娘娘,走累了吗?前方有处歇息的凉亭。”一名面生的宫女指了个方向对她说。
  前方被层层花枝挡住了,不过依稀能看见凉亭的一抹朱红色,夕莲稍稍拎了裙摆朝那走去,一手还揣着花枝。她沿着弯曲的石子路走了去,凉亭跃然眼前,卢太后端坐在正前方,似乎预料到了夕莲的出现,嘴角含笑。
  夕莲命宫女都在外候着,独自迈上阶梯去了。
  “太后金安!”
  她心里隐隐还记得大婚那几日太后愠怒的神情,这会又和从前一样淡定。
  卢太后慢条斯理说:“夕莲,哀家看这桃花开得极好,教人煮了清酒,赏花、品酒、听曲。”
  夕莲在她身旁的红木椅子坐下。轻风吹起纱帘,拂在颈上痒痒的,她无意拨开它,蓦然看见飞扬的纱帘后面,一袭青袍的卢予淳,席地抚琴。他修长的指尖在琴弦上抹了一下,《梅花三弄》的旋律清幽而出,夕莲怔怔望着他低垂忧郁的眼神,手上一松、桃花枝散落一地,韦娘匆匆拾了起来,搁在石桌上。
  卢太后依旧操着不急不缓的口吻说:“卢将军调回金陵了,皇后,来尝尝这酒。”
  夕莲失神地接过酒杯,浅尝一口,酒香芳醇、余味清爽柔顺,可她心中却是酸甜苦辣百味杂陈。太后忽然高声问了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怎么抚了梅花三弄呢?”
  予淳抬眼看夕莲,手上未停,答道:“梅花香自苦寒来。”
  夕莲垂下双目,唯恐他人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哪里是在抚琴,分明是在弹拨她的心弦,原来清晨梦中的想念,此时竟成了真。她痴痴凝望着自己的裙角,一杯杯清酒不知不觉下了肚。
  不远处晃荡着一个身影,踟蹰不前,是福公公。韦娘小声提醒道:“该用午膳了。”
  夕莲头有些晕,眼中湿润润的,怆然从予淳身边走过,只留给他轻不胜风的衣裙厮磨。
  到午膳时,司马昭颜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才见福公公将夕莲寻来。
  夕莲面色绯红,笑眯眯冲他说:“皇上,桃花开的真好呢!”
  可她斜挑的眼角里有一种湿润晶莹的东西,福公公在旁低语说:“皇后饮酒了。”
  韦娘解释道:“是太后赏的酒。”
  夕莲只觉得一片眼花缭乱,心绪也是纷乱无比。她怀里还揣着方才剪下的几枝桃花,许多花瓣都被蹭掉了,光剩了花苞和枝桠。她浅浅笑着,挥手说:“来人,把我的桃花插上,一定要摆放得美美的!”
  司马昭颜把一切看在眼里,迟疑问了句:“要不……先歇会?”
  她望着他,竟然柔情万分,娇声道:“司马昭颜,你是个好人……可惜……”
  韦娘从后面搀了她过去,匆匆说:“娘娘不胜酒力,胡言乱语,奴婢伺候娘娘先歇下吧。”
  昭颜颔首应许了,夕莲摇摇摆摆像跳舞一般翩然往内殿去。
  “她怎么了?”
  福公公嗫声道:“东太后请皇后去赏花、品酒、听曲,不过,那抚琴之人,是卢予淳将军……”
  卢予淳,司马昭颜在心里诅咒这名字。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她与他日日相对,都比不过于卢予淳的匆匆一瞥。司马昭颜没心思用膳了,径自朝内殿走去,层层帘幔后面传来隐忍的啜泣声,他停住脚步,痴痴立在外面。
  直到哭声渐渐消停,昭颜松了口气,才发现站了许久不曾移动一下,两腿发麻。韦娘面色忧虑走出来,看见司马昭颜时愣了一下。
  司马昭颜对她说:“朕要和皇后午睡。”
  于是留下当值的宫女,其他人都退下了。
  夕莲的眼眶、鼻子、脸颊都是通红的,像只受了伤的小鹿,全身都窝了起来,弱不禁风。
  司马昭颜静静抚摸她的脸颊,他自知比不过卢予淳,即使他是个皇帝。但他爱她的心绝不输给任何人,就算把胸膛剖开来给她看,她也是不屑一顾的吧。夕莲,怎样才能让你爱上我?他心里愈加纠结,愈加不甘,猛地在她薄嫩的唇间烙上一吻,吻下去,便再也放不开……
  依旧是那样的梦境,依旧是那莲花池,清风徐来,舟上迎风而立的男子背着夕阳,看不清面容,她挥着双手朝他呼喊:“予淳哥哥——我在这里呢!”
  忽然“噗通”一声,他落水了!夕莲的心也像溺水了般沉闷挣扎,“予淳哥哥!”她惊呼着跳入水中,搜寻他的身影。被层层花叶遮住的水面下,光线昏暗,她朝他游去,却忽然想起他也是会游泳的呀!他转身朝夕莲游来,依旧背着光,夕莲不顾一切拥住他,却冷不丁被他吻住了,她没有挣扎,因为那是予淳的吻,那样的柔情蜜意、悄然诉说着思念……
  司马昭颜正为自己的行径感到羞愧,不料夕莲此刻竟回应起来,唇瓣轻轻开启,舌尖小心翼翼划过他的齿缝,伸出纤纤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司马昭颜浑身一僵,他怎能禁得住她这样的诱惑?他只能在她的回应下,一点点汲取她的馥郁芬芳,一步步掠取她的意乱情迷。
  他炽热的吻,逐渐从她唇畔辗转而下,在她颈侧轻啄慢吮。夕莲忍不住呻吟出声,昭颜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在还有一丝理智的时候必须思考:究竟能不能……就这样要了她……
  可是,夕莲口中忽然呢喃出一个名字:“予淳……”
  这声风情万种的呼唤,犹如春日惊雷,将一切的美好都破坏殆尽……司马昭颜猛地推开她,疾步冲了出去,不知从何时开始,卢予淳已经成了他的心魔。
  夕莲背上吃痛,忽然醒了,周围一切如常,她惊恐回觉刚才的梦境,如此真实……她双颊绯红,急忙跳下床大声唤道:“韦娘!韦娘!”
  她不要做那样的梦,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即使那是予淳哥哥,她也不能这样不知廉耻的!
  韦娘慌忙跑进来,看见皇上才出去不久,难道出什么事了?夕莲扑到她怀里嘤嘤哭诉:“我想他,韦娘……我今天看见他了,他不开心、我也是……”
  韦娘松了口气,轻轻拍着她后肩,“夕莲,他们不是让你等两年么?别怕……总是有办法的。”
  亥时到了,司马昭颜望着沙漏发愣。平日亥时夕莲都会来书房看看他,可今日没来。她会记得今日的事么?他的头朝桌上重重磕了一下,心里纠结的痛苦、再痛却不能言。如果那湿热缠绵的吻是真实的,上天为何不再施舍给他一点真实的情感?抑或是……叫她忘记卢予淳……
  皇宫里灯盏总是点那么多,亮如白昼,丝毫没有夜的感觉。所以在宫里,连灯光都是假的。桌案上的书一晚都没动,始终停留在那页。福公公忽然走上前来,迟疑再三对司马昭颜说道:“皇上,其实,卢将军早已到了婚龄,可以婚配了。”
  刹那间,昭颜阴郁的心里亮敞许多,赐婚、上次赐婚的折子还没批!既然如此,就让大褚国的皇帝为他重择良偶赐婚罢。这可是卢家的荣耀啊……司马昭颜觉得自己很邪恶,可是他没办法,他只想除去心魔。
  东太后从一扇素色的屏风后缓缓走出,眼神不屑。轻描淡写说了句:“赐婚么?事出突然,哀家还需考虑。”
  司马昭颜恭敬答道:“圣旨已颁,不容更改。”
  “什么?”东太后不可置信瞪着他,“这么大的事!皇上都不与我商量?!”
  司马昭颜意料到她的反应,但是这次他不会退让,圣旨他已经颁下去,皇榜也背着东太后出了,卢予淳的婚事已昭示天下。
  东太后眼里只浮现一瞬的刀光剑影,随后阴柔笑道:“皇上真是长大了,那么,日后也用不着哀家辅政了。这几年可真累坏了,终于可以好好歇下。福公公,今后,折子不用往我这送,一切由皇上定夺。”
  福公公愣住了,司马昭颜微笑着,真以为可以要挟他么?这是回揽大权的绝佳机会,他绝不会退缩!

  批奏

  才晴朗了两日,绵绵细雨又开始飘洒。这两日司马昭颜除了上朝就一直没离开过书房。桌案上奏折堆得高高的,将座上的他都遮得严实。桌上横七竖八铺着宣纸,写满了字迹,右手还紧紧捏着一支笔,很吃力。
  他不想丑陋的字迹写满大褚国的奏折,不想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唯有拼命练、拼了命也要写到自己满意为止。
  夕莲似乎觉得这两日不同寻常,于是上书房找他。她满身首饰的响声清脆悦耳,昭颜听见了,憔悴的面庞上挤出一丝笑意。
  夕莲吃惊地绕到他身后,问:“为何这么多奏折?”
  司马昭颜疲惫的神情闪出一丝得意说:“我……自己批。”
  夕莲深感意外,再看他写的字,都是批示,但折子却一个没批。她朝旁边的福公公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攒了三日的折子了,皇上不满意自己的字迹,便一直练……”
  见他的午膳还在圆桌上没动弹,只怕这样下去更加写不好,夕莲忽然又怜悯起他来,劝道:“皇上,不如先用膳,这样写下去只会累坏自己。”
  昭颜无力瘫在座上喃喃念道:“难道始终、只能做……傀儡?”
  夕莲凤眼微微眯起,她不喜欢他这副样子,帝王、就该有帝王的气魄!夕莲猛地上前夺过他的笔,厉声道:“你甘心吗?生为一个帝王,连权利都被人夺走?一切都受人操控?”
  昭颜痴痴望着她凌厉的目光问:“那……怎么办?”
  夕莲在他身旁坐下,这龙椅宽敞得完全可以容下两个人。福公公惊的跪了下去呼道:“皇后,这龙椅可不能随便坐!”
  夕莲道了句平身,又转头对司马昭颜说:“你念,我替你写上去!”
  昭颜目光诧异、却惊喜万分。福公公哀声道:“那怎么行?后宫不得干政……”
  夕莲立马打断他问道:“那太后算不算后宫?她可以自作主张批阅,就不许皇上找人代笔么?”
  司马昭颜颔首道:“准!”说着,他从桌上整理出一叠字迹较为工整的纸文,对应着旁边的奏折依次摆好,吃力向解释道,“按大臣名字,这些我批好的。”
  夕莲饶有信心应道:“皇上先用膳,臣妾会马上抄好的!”
  司马昭颜终于吐了口气,晦暗的表情有了几分神采。福公公也无计可施,只能应着,“那皇上先用膳吧。”
  夕莲捡了折子,笔蘸上墨,凭着自己从前临帖练出来的笔锋,认真在奏折上勾画着撇捺,尽量敛去娇柔之气。司马昭颜就坐在大圆桌前用膳,正对着她,边吃边笑。他当然高兴了,不仅仅是夕莲帮他解决了大难题,而是她又一次帮他……说明在她心里,自己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夕莲一面写,一面担心东太后知道以后会怎样?她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夕莲觉得自己这么做似乎要惹她不悦了,但是司马昭颜真的很可怜,他想做个好皇帝,却被她们狠狠压制着。只是帮他抄折子而已,不算过分罢……
  窗外忽然吹来一阵风,夹杂着零星的雨点,吹乱了宣纸。夕莲起身去关窗,发现河对岸的杏花在雨中纷扬飘落,雨季应该快结束了吧?
  司马昭颜忽然念了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夕莲惊疑转身看他,却见他漆黑的双瞳中闪现出纠缠杂乱的情愫,仿佛流转着莺啼燕语、春雨繁花,只有一刹那,之后又恢复了呆滞。她恍惚了,真正的白痴,不会有这样清明的瞬间。
  一整日,他们并排坐在龙椅上,司马昭颜在左边,看完折子之后递给右边夕莲,嘴里慢慢念着,夕莲便照他念的写上去。就这样一直循环反复,直到眼前发昏,才惊觉到了晚膳时间。夕莲甩了甩胳膊,她从来没这么写过字,即使被父亲罚抄《女则》也会偷懒的。
  可是她忘了放下笔就甩胳膊,结果甩了一身墨汁。司马昭颜望着她傻笑说:“换了……衣、再用膳。”
  “不必了。”夕莲放下笔朝他咧嘴一笑,“反正晚上还得写的。”她的笑容恢复了亲切,昭颜愉快极了,因为她是在乎他的。就像初遇时那般,她怕他冷所以握住他的手;后来,她见他被人欺负挺身而出;现在,她怕他累坏了便陪着他一起受累……
  夕莲见司马昭颜又在发愣,也不管他,兀自起身大步出了书房,一面大喊:“韦娘!我好饿呢!”
  子时,前两日的奏折都批好了,夕莲却是孜孜不倦、意犹未尽的样子。司马昭颜抽去她手中的笔时,蹭了她一手的墨迹。她便惊叫着往他身上擦了几下,于是龙袍上多了两道乌黑的印子,就像被顽劣的猫咪抓了。昭颜无奈摇摇头,夕莲咯咯笑着从桌上拈了块糕点,悄声说:“千万别告诉韦娘……”然后迅速扔进嘴里快快嚼了几下,韦娘恰好进了书房,夕莲眼疾手快,嚼也不嚼了便直接往下咽,一面赶紧抿了口茶。韦娘狐疑看着她,她又机灵一动,拈了块糕点塞到昭颜嘴里,笑眯眯说:“皇上饿了!”
  那样狡黠的神情便是司马昭颜的死穴,他心里美滋滋的,含着她第一次喂他吃的糕点,舍不得吞。
  韦娘一脸慈爱望着他们说:“该歇息了,皇上还能睡三个时辰。”
  夕莲颔首道:“嗯,还有最后一张。”她望着最后那张奏折发愁,那是右相和几位大人联名上疏弹劾刑部尚书,指责其行为贪赃枉法,收取贿赂后为死囚开脱罪责。问题在于,刑部尚书是辛太后后指派的官员,而且是辛家的族员。
  昭颜想,要么就先将折子压下来,要么就立即查办,如果驳回去,只会给右相大人平添麻烦。那一派三朝老臣可是先皇留给他最有价值的遗产了。迟疑再三,他对夕莲说:“先压下这份,日后再处理。”
  夕莲乖乖点头,但是又不甘心,临出门时,她还是下定主意,拉住司马昭颜说:“国之兴亡,多与贪官权贵的横行有关,难道要眼看着他们违抗律法而不加制止吗?”
  昭颜意外看着她,饶有兴致问:“治?”
  “当然要治!”她坚定点头,“而且必须严惩!”
  司马昭颜顺着她坚毅的眼神似乎又感受到了温暖。好,既然有她的支持,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治贪官、振朝纲,他要让朝廷恢复父皇在位时的清明。
  这一觉司马昭颜睡得很不安,因为预料到一场风暴的来临,而他是风暴的引发者。他还从来没有哪日上朝像现在这样心情滂湃,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带着亲自批示的折子上朝,第一次公然打击外戚的势力。如果没有夕莲,他不敢。临走时,她睡眼惺忪握住他的手说:“司马昭颜,记住,你是皇上,大褚国最大的人啊……”
  他记住了,他是皇上。
  积攒了两日的奏章在这个上午一一向朝臣展示着大褚皇帝应有的权利和智慧。在福公公的朗朗宣读声中,昭颜止不住一面猜想东太后此刻的表情,一面揣摩大臣们脸上的神色。
  辛太后小声说了句:“皇上,哀家真为你高兴。”
  司马昭颜愣了一下,她一点是认为他将大权从东太后那夺过来了吧?恐怕一切不会尽如她意。
  当福公公宣旨,责令右相大人将刑部尚书革职查办,有人面露惊喜、有人惊诧不已、还有人恐惧害怕。当然,最强烈的反应是愤怒,来自那些自以为可以摆布白痴皇帝的人。
  卢太后在帘子后狠狠问:“折子是谁批的?!”
  昭颜侧头看她答道:“朕。”然后他面带微笑对她说:“卢予淳将军的婚事,劳烦太后操心了。”
  她惊讶不已,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而且流畅到底。
  辛太后的表情更加复杂,无法判断喜怒。
  司马昭颜付之一笑,带着一种胜利的喜悦大声宣布:“退朝。”
  福公公心情极好,他是先皇内侍,也是司马昭颜唯一信任的人。回到德阳宫,刚好传了膳来,福公公亲自为皇后斟上杏汁,夕莲很会察言观色,看样子,第一场较量胜利了。
  昭颜身上沾染了雨水的味道,很新鲜,衬得人也精神抖擞。
  夕莲笑着举杯说:“我喜欢这特别的杏汁,比家里的好喝许多。谢皇上!”
  韦娘一直担心她喝多了杏汁会有不适,紧紧盯着。
  昭颜也看出来了,想了想,问:“不如……喝酒?”
  韦娘和夕莲的脸色同时变得刷白,昭颜似乎也想起了前几日夕莲醉酒时与他的懵懂缠绵,脸颊飞掠过一丝尴尬。韦娘连忙说道:“还是杏汁好,杏汁好……”
  夕莲掩口而笑,心底却对上次的梦境产生了畏惧。她不该做这样的梦,或许是不该太过思念卢予淳,毕竟,她现在是司马昭颜的皇后,离出宫的日子还有一年,她得保证这一年中得像个皇后的样子。
  用完膳,他们又开始在书房忙碌,每看一个奏折,司马昭颜都会询问夕莲的意思。夕莲见他凝眉深思的时候,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她要他反抗,要他像个皇帝的样子,要让天下人知道,他不是白痴。
  夕莲正批着奏章,东太后的人忽然有事禀告,她赶紧从龙椅上起身。
  来人拖着盘子,上面放置了几个规整的小册子和画卷,只听得尖细的声音说:“这是东太后娘娘为皇上选的后妃,暂时都收在合阳宫里,希望皇上能广施恩泽,让皇室早日子嗣兴旺。”
  内侍走了之后,司马昭颜眼也不抬,直接叫福公公将托盘给撤了下去。
  夕莲望着福公公将盘子收在一处毫不起眼的柜子里,关紧柜门。这些女子一入宫门恐怕就再无出路,或许期盼一生到头来只有皇上在某个匆忙瞬间赐给她们的惊鸿一瞥。
  雨又淅淅沥沥下了十多天,清明节快到了,夕莲期盼着回家能多住一阵,却又惦念着奏折,她走了的话,谁来帮他?可是总有一天她要走的呀,一年之后,她出宫了,司马昭颜怎么办呢?听说皇上曾经封过一个贵人,大概是他唯一的女人罢。夕莲自进宫之后,也没见他去别处就寝,她忽然想见那贵人一面。
  赵琴儿,一个平凡柔弱的女子,从普通宫女一跃坐上三品贵人。她规规矩矩行礼、答话,没有贵人的气质。夕莲忽然发现了她和司马昭颜的共同点,软弱。他们受人欺负、任人摆布,所以走到了一起。
  无端端的,她对赵琴儿心生好感,毕竟司马昭颜在这宫里还有一个自己人。她微笑着说:“琴贵人不必拘礼!今日找你来,是有点事问你。”
  赵琴儿垂头答:“皇后请问。”
  “会写字吗?”
  她摇头,“臣妾出生贫寒,家中饥寒交迫,才送我进宫当差。”
  夕莲上前托起她的手看,十指修长有力,琴儿诧异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夕莲认真对她说:“即日起,你得学习识字、写字。”
  “为何……皇后,臣妾愚笨,恐怕难以……”
  “琴贵人!”夕莲打断她,“你是皇上信任的人,除了你,没人帮他了。”
  她表情缓和下来,垂目答道:“若是为了皇上,臣妾愿意。”
  “对,就是为了他。”夕莲压低声音在她耳旁说,“皇上不能写字,所以需要帮手。”
  琴儿想了想问道:“听说皇上开始批折子了?”
  “他念,我写的。”
  她惊的瞪大眼望,“这可是……”
  “但是一年之后,我要出宫,我想,你可以帮他!从现在起,你要学,临摹我的字,大家都以为折子上的字体是皇上的,万万不能露馅……”
  琴儿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慌张问:“皇后要去哪里?”
  夕莲欢快说道:“皇上答应我一年之后放我出宫。当时立后也是权宜之计,皇上并不是真的想立我当皇后。”
  琴儿有些惶恐,拉住夕莲的手说:“千万别让人听见,你是皇后,怎么能出宫?就算是废后,也会被贬去冷宫,娘娘,这些话,别与人说。”
  夕莲凝眉想了想,司马昭颜答应她的,应当不会食言,他是皇上,有什么不能呢?“琴贵人,多谢提醒。那么,我会派人来教你,这合阳宫里也来了不少新人,你就呆在自己殿里学习,偷偷的哦……”说完,夕莲眯起眼睛朝她笑,琴儿望着她神采飞扬的面庞,恍然明白了皇上为何钟情于她,多年放不下。
  这日又忙过了子时,夕莲入睡很快,司马昭颜伸手越过那道红绡,轻轻从她肩上拈取一缕发,发梢透着灯火呈现半透明的金色。这些日子,累坏她了。他不了解普通人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可他的爱情就是自私的,他想要她、想将她禁锢在身边,甚至宁愿她累一点。只有她在身边,他才会觉得很幸福。
  这场春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终于放晴了。
  他们躺在浑天仪里看星星,今夜的月光格外亮,她的睫毛被打上一层淡蓝的光辉,忽闪忽闪的像一对蝴蝶翅膀。他多想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一生。
  “司马昭颜!”夕莲惊叫指着天空,“扫帚星!我看见扫帚星了,怎么办?”
  昭颜淡淡答道:“那怎么了?”
  “不吉祥呢,一定有坏事要发生……”她转身看他,带着莲花香味的气息喷在他脸上,“我快要回家了,是不是家里有事?父亲他好吗?”
  昭颜侧过头,与她四目相对,从她狐狸般狡黠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他答道:“他很好。”
  夕莲忐忑不安,喃喃自语:“母亲就是在清明之后过世的,父亲每到这个季节,总会很忧伤……”
  望着她湿润的眼神,昭颜有些心疼。先皇也是在清明之后过世的,但是两位太后从来不忧伤。
  西边的天空忽然升起绚烂的烟火,夕莲兴冲冲跑了过去,站在栏杆边眺望。
  “今天什么节日?奇怪……”
  司马昭颜默默站在她身后,他知道,那是卢予淳在办婚事。今夜,卢予淳就有属于自己的女人了,而不是翘首企盼能从大褚皇帝手中抢走欧夕莲。
  那些亮白的光球冲上夜空,响起爆裂的声音,光彩迸射,那些银色、金色、紫色的火花散乱地交织在空中……那些散开的花瓣带着尖尖的刺,像怒放的菊花披散而下。
  她的脸在光芒的映照下,蒙上五颜六色的光芒,像变幻的霞光一样灿烂,如她的笑容一样。
  “你看,那些烟花好漂亮哦!”
  昭颜微微笑着说:“和大婚那天一样的。”和他们大婚那日的烟火一样的,都是琴儿家做的。恐怕当时他们根本没心情看烟火吧。或许,烟火就是给外人看的,当事人都没心情,今晚的卢予淳也注定会错过这般美丽的烟花。
  夕莲忽然问道:“那是我家的方向,是谁家办喜事么?”
  明知道她迟早会得知真相,昭颜还是鬼使神差答道:“不知。”
  “定是哪家权贵,不管谁家的喜事,我们都该祝愿他们幸福……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是么?昭颜?”她语气淡淡,似是在想什么,眼神涣散游移。司马昭颜却感到心尖上涌出一道滚烫的血脉,她叫他昭颜!她叫他昭颜啊!原来喜悦和幸福也如此简单,只需所爱的人轻轻唤一声,便心花怒放。
  “清明我要回家了,你好好应付过去……”夕莲垂着头,像带着哀伤的魂魄一样幽幽远走。
  司马昭颜杵在原地傻笑。

  囹圄

  离清明越近,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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