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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蔷薇-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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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被丢在荒漠中央。所有的甘霖都不再眷顾于我了,所有的思念都徒劳无功了。他再也不会回过身,勾起清俊的唇,
微笑着扶我起来,背对阳光拥紧我了,连他也离开我了。
这次是真的,彻彻底底地被抛弃了。
“…希斯维尔,你没事吧?”
加拉哈德在我眼前询问地挥了挥手,这个动作有些不合时宜,却在那一瞬立刻惊醒了我。我用一种反常的速度站起来,
差点撞到莱维因先生那支撑了镜架多年的鼻梁。
“没事。”
“看你这样也不像没事啊。”加拉哈德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哥哥还是那句话,你要是真难受,就什么也别想,
跟他去吧。毕竟爱情这种东西…人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我真的没事。”我咬牙听他说完,重重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给自己虚假的信心。苏格兰初夏的风贯穿建筑残骸,
扬起剥落的灰尘时,我才感到了自己脸上冰凉的触感,却不想伸手擦干,“没事的…”
“好吧,”加拉哈德犹疑地看了我一眼,“不过你真的不去追……爸!”
莱维因先生狠狠拽了一下他儿子的右臂,疼得加拉哈德倒抽了一口气。我一惊,他却镇定地转向我,棕色瞳孔深处沉淀
着厚重的安慰,让我无端放心下来。
“你别理他。”他果断地把加拉哈德拉到一旁,“不管怎么说…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是想随意评论。但我建议你还
是先调整一下,想清楚该怎么办。毕竟你们都还年轻,还有足够的资格谈所谓未来和希望。同样地,我想告诉你,希斯
维尔,至少从我的立场而言,我不认为梅利弗伦就此完了。一切的希望都在你们手中,所以你还是要考虑今后。如果需
要,你可以先在莱维因家休息一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我也会尽力帮助你。”
“谢谢您。”面对这位令人尊敬的长辈,我还是努力地摆上笑容,尽管我想我之后的一生中都将笑不出来了,“不过不
必劳烦了,蔷薇圣礼还在继续,我会给你们带来危险的。”
“那你准备去哪里?”加拉哈德抢先一步问。
“我想先回洛丝罗林一趟。”至此我反而冷静下来,“如果有可能,莱维因先生,你们最好也赶快离开爱丁堡。这里不
再有任何庇护了。”
“那好,哥哥陪你去。反正哥哥说过,以后就跟着你混了,哈哈。”加拉哈德爽朗地笑了笑,他的笑容仍能给予我力量
,只是这力量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扫尽所有的阴霾,展开万里晴空。
“等一下,加拉哈德。”
我和加拉哈德同时怔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认同我,也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莱维因先生静静地望着他的独生子,眼神平和,如
同死海一般,“对,我是背叛了自学生时代起就过从甚密的朋友,在他落难时袖手旁观,对光天化日下践踏法律尊严的
阴谋视而不见。我愧对希斯维尔和梅利弗伦家所有人,愧对过去二十年来我所背负,所信仰的法律和正义。你说得对,
我不配当一个法官,也不配当维克多·梅利弗伦的朋友。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之所以这么选择,之所以如此渴望保全
自己,仅仅是因为你。”
我缄默。加拉哈德咬着下唇不说话。
“如果维克多在另一个世界可以看见的话,我希望他能原谅我。我也应该向希斯维尔和梅利弗伦家的其他人忏悔,向我
曾经宣誓忠于的崇高法律忏悔。”他吸了口气继续下去,“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家人暴露在危险当中,不能拿自己去冒险
,因为除了我,没有谁能保护你和你母亲。为了让你们的生命不致受到威胁,今后的生活不致颠沛流离,为了让你,加
拉哈德,我唯一的儿子,也是我存在于世间唯一的希望能够拥有与你匹配的前途,我甘愿受良心的谴责和正义的处罚。
”
加拉哈德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当然,也许你认为这很可笑,我也不奢求你谅解。”莱维因先生看了他儿子一眼,最终垂下目光,“只是我还是希望
你能跟我回去看看你母亲…她病得很重。”
“我……”加拉哈德显而易见地顿了一下。
“去吧。”
一时莱维因父子的目光都转向我,我却只能闭上眼向上仰起,感到被眼睑筛过的飒沓阳光勾起令人潸然泪下的刺痛。我
想起那抹业已消逝的金红色光辉,灿若信仰,他曾经照亮了我的生活,在我尚懵懂时告诉我,自己生命的滋味,要用毕
生去品尝。
“跟你父亲去吧,”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含有血腥味的空气,“珍视的人一旦离开,是不会再有机会争取的……不要再
错过了。”
莱维因先生看着我,目光深沉。
“那好吧,你保重。”末了加拉哈德朝我点了点头,“有需要帮忙的话,记得来找我。”
“恩,珍重。”
70。海拉的城堡
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
荒凉的风飒飒而过,在庞大而寂静的坟场里掀起隔世烟云。玫瑰雕饰的残骸垂死挣扎般晃动一下,干涸的血迹在上面蜿
蜒成一道不忍被翻开的过往。我忽然感到极其疲倦,但是已没有人会搀扶我了。
想到接下来必须做的事,我衷心希望莱维因先生能带着加拉哈德尽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快越好,只是不要看到我必
须做出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之间也会沦落至此,我分明记得一年前我们还在舞会上谈笑风生,还在为学校里的趣事开怀
大笑,为各自前途中的理想和希望神采飞扬。究竟为什么,有一天我们这些人之间也要用血来丈量仇恨了呢。
然而这两年来所有的起伏,所有甜蜜的痛苦和苍凉的幸福,又怎么是那些无知得极其幸运的青春岁月里能够料想的。
如今我必须走出去,进入那片洒满荒芜和丰碑的苍原,与那些风华满地的过往就此擦肩而过。
我在从先前雷格勒斯打穿的洞中出去后发现了她。她穿一身紫色的简易裙装,红发散乱在肩上,显然勉强从刚才的灾难
中逃过一劫。
艾琳·温斯顿,她和她的孪生妹妹乔治亚娜是我学生时代关系最好的女性朋友,除母亲和姐妹外最亲近的女性。自去年
圣诺拉节舞会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一年来教团颓败的空气已经让她明净美丽的眼睛变得浑浊而冷漠。但是那双瞳孔
在与我目光相撞时仍发出和舞会那天相似的,狂热而温柔的目光。我在她面前站定,对她的眼神感到由衷的厌倦和悲哀
。
“希斯维尔?!”她原本沮丧地坐在废墟上,却在见到我的瞬间像陡然活过来了一般跳起来,“你…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我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这便是最后了。
“太…太好了…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却仍死死地盯着我,“我就知
道…他们都是骗我的…你不会死的…不会的…回来就好……”
“是啊,我怎么能死呢。”我冷笑。事实上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要以这样的表情面对她。过去虽然我不想和她结婚
,却一直将她当作重要的朋友对待,“如果我死了,有些事情就没有机会亲自向你求证了。”
她忽然愣在原地,瞳孔像夜色里的猫一样倏然放大。
“确实,你的伎俩挺高明的,连我当天都没有觉察呢。”我故意说得很轻巧,从心底厌弃自己的虚伪,“圣诺拉节舞会
上你没有和我跳舞,和我跳舞的人是乔治亚娜。”
艾琳的眼睛瞪得更大,几乎已撑到极限。
“研究和制作结界算是你们家族的专长,不过你父亲应该没有教过你用它来对付他的朋友吧。”然后此时我已无法再怜
悯了,“看着乱成一团糟的舞会被掌控在自己手心里,有意思么?”
“不!”她忽然反应过来,“不是我…你听我解释…”
“你还要解释什么呢?”我向前逼近了一步,“你在更早的时候就瞒着你家族的人为拉塔托斯克做事了。当天你和乔治
亚娜穿的衣服色系不同,根本没理由化同样的妆。你欺骗自己的孪生妹妹,让她装扮成你跟我跳舞,你自己就可以躲在
一旁制作结界了。”
“可是…我…不是……”
“至于那个固有引导结界,还真是精美啊。”我心境透凉地望着她,“艾琳,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梅利弗伦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么?”
“有。”她忽然镇定下来,冷冷地开口,“希斯维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一旁看着你,已经尽一切努力给你暗示,可
是你还是对我视而不见。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你对得起我么?我爱上你,想要得到自己的爱情,有什么错?
”
“爱原本是没有错的,但是你为了爱去伤害别人,就大错特错了。”我暗暗地把Time Slayer的魔法基调同步上来,准备
随时启动它,“而且,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同爱人相守,但爱情是不会离开的。可是你这么做,却会连爱情也一并失
去了。”
“但是…我对你…”她哭了,“你不可以…是拉塔托斯克…他逼我…他告诉我可以帮我得到你…”
“你还真是愚蠢啊,难道你以为爱情是可以这样‘得到’的么?”银色金属开始融化,敷在右手的表面,锁链从黑色玫
瑰的中心延伸出去,缠住前世今生,“我不管你是不是受到拉塔托斯克或其他什么人的蛊惑,决定是你自己做出的。你
可以迫害折磨我父亲,我还有什么不可以的?而且你对自己孪生妹妹都没有丝毫怜悯,因为她发现了你的秘密就借助教
团逼她自杀,你认为自己还值得被原谅么?”
“不…不要…不是我…”
“弄成这样我很遗憾,艾琳,”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但是这次我真的不能原谅你了。”
银色链条腾起,并在空气里旋转着迅速拉直,扑向眼前的目标,在空气中划出凛冽的痕迹,随即——缠在了另一个人的
手臂上。
我吓了一跳,赶忙收回魔法,Time Slayer的锁链不仅仅是用来缠人,而且能改变人体内的时间节奏,达到破坏人体的目
的,缠得越久,造成的伤害就越严重。
此刻我最不想见到,最不希望其出现的人挡在满面泪痕的艾琳身前,用一种悲戚的目光几近哀求地看着我,我胸中一窒
。
加拉哈德抓住了我启动契约时用不上的左手。
“希斯维尔…求你…不要这样…”他低着头不看我,“就算是为了我…求你放过艾琳…只有这一次…”
“难道你还想有下一次?”他低声下气的样子让我极其厌倦,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加拉哈德,我倒是想求你别这样。
这件事已经没有余地了。你是我最珍视的朋友,不要在这种时候逼我。”
“求求你…不要杀艾琳…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再做什么了…我们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你要为了她放弃我们的友谊,永远不再见我?!”我无来由地火冒三丈,“你以为这样她就会爱上你么?她连感激你
都不会,她连乔治亚娜都可以…”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那个面对教团的强权不畏不惧地慷慨陈词,为他所重视和朋友和信仰的道义搏击风浪的加拉哈德,仅仅为了不可得的爱
情跪在我面前,还紧紧抓着我的左手。
我忍无可忍,用力甩开他,退后一步。
“你起来,加拉哈德。”此时我感到了莫大的悲哀和分崩离析,感到过去那些金色的年华正在毫不留恋地以成长和爱情
的名义抛弃我,把我一片片剥落下来,疼得空洞而无助,“不要这样,以后也再也不要这样。”
“你记住,”然后我转向在他身后啜泣不止的艾琳,“你的生命是一个爱你的人用尊严换来的,希望你能就此明白爱情
的意义,珍惜你还活着这件事。”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迷茫地望着我,我终于明白某种事物的崩毁已不可阻止,于是我侧过脸不忍心看。
加拉哈德背对着我,将她搂进怀里。
这里已经不再有我的存在,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我最后望了他们一眼,刻骨地感到了离别,几乎无法承受那种生生扯开血肉的悲哀。
收回怀表,我准备转身。
一声肉体被撕裂的闷响。
我的脚像长出根一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加拉哈德背上出现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明晃晃的血光畅通无阻地穿过他的身体。从我的角度可以隐约看见他永久定
格的表情,悲伤而满足的笑容尚未褪尽,曾经神采飞扬的棕色瞳孔已不可挽回地放大开来。
过度惊讶已经让我再次彻底忘记了可能遇到的危险,忘记了推测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只是无法相信,在我丧失全部信念
的时候坚持陪伴我,为我的安危挺身而出,笑着驱散我头顶片片阴云的人,六岁那年伸出手说希望与我成为朋友,眼神
明亮如同凯尔特战灯的孩子,竟就这样消陨了,在我面前倒下去了。他再也不会闭上眼睛了,再也不会搜肠挂肚地找冷
笑话让我放松了。
加拉哈德的身体渐渐歪向一边时,艾琳那张曾经美丽优雅,而今已经完全扭曲的脸缓缓露出来,过程如同被放慢一般格
外清晰。
她绝望而狂热地盯着我,我几乎要被她那种眼神灼伤,下意识想要后退。
然而她在我恢复知觉前猛得跳起来,指尖闪着寒色。那是让我永久失去了珍视的朋友,终结了我们全部光辉岁月的残忍
光芒。
我怔怔地望着她以死亡一般的决绝姿态捅向我。
然后鲜花绽开,是浸满视线的血红。
她的头颅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怪异的弧线,在离加拉哈德和我很远的地方着陆,如同某个可笑的球一般滚了几步,
最终在墙角停下。那张面容上已满是血和尘土,令人难以回想起她曾经的美貌了。
我猛得抬起头,那位黑发黑瞳的女神裹一件黑色风衣,在几步之外无言地望着我,眼神波澜平静。风扬起衣摆,与长发
飞扬成相同的角度。
“凯珊德拉?等一下,凯珊……”
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刚刚被她处决的尸体,只是静静地望了我一眼,随后凭空消失。
我终于瘫坐在地,慢慢捧起加拉哈德英俊的面容。他活着的时候,这张脸上的笑容是多么令人鼓舞,曾经在我无法走下
去的时候给予我多么温暖的力量。就在不久前他还陪着我经历了痛彻灵魂的离别,拍着我的肩鼓励我,答应我会回去看
他母亲,答应我会珍重自己。
然而如今他甚至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来不及与这个他尚未爱够的人世告别。我根本不敢去想莱维因先生的表情,唯一
能为他做的只是合上那双曾经明亮如战灯的眼睛。
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由淅沥渐成为瓢泼,似乎来为退出这场没有结局的战争,终于得以睡去的英灵们送行。英国的雨
并不罕见,却有与生俱来的清醒和寒意。
最后的防线终于决堤了,寒冷的触觉渗入发间,在侧脸的曲线上混入温暖的,沿着永久的不甘和遗憾淌下,在亡者的面
容上洇开。
滴答,滴答。
整个世界都在哭。
71。洛丝罗林的静默像
梦见。
自从在浮云城堡醒来之后,我再也没有游历过那个无限接近彼岸的心灵故乡,也再也不能感知到希尔薇娅。经历了这许
多之后我才了解到,组成我身体核心和灵魂基质的除了雷格勒斯父母的爱,也包含了籍由那道伤疤证明的,父亲对雷格
勒斯父亲的爱;以及在核被替换重组后关于我自己的那份心情,而今却已飘渺无所着落。
而我竟开始怀念起那个由静美坠入凄惶的梦境起来了。因过去无论生活怎样颠簸,内心怎样无助,入眠之后总能在宁和
的空气中注视天鹅绒一般的夜幕环抱着港口,安静地如同婴儿在襁褓中睡去般,然后充满希望的蛋白色光辉凭空浮生出
来,道道金红从地平线的伤口中迸开,模糊成大片温暖如昔的肖像。
如今沉淀在我内心深处的灵魂残片已经安息,也再也没有什么替我抵挡噩梦的侵蚀,正如同再没有谁会在风雨欲来时挡
在我面前,笑着拥紧我,以体温彼此安慰。
然而我的路仍要往前走,藉以告慰或救赎。即便今后我将时不时梦见大片血红的玫瑰汪洋,它们红白相间,如同两个世
界的火焰一般纠缠燃烧,直至整个宇宙以它们为中心向内坍缩进去。花朵在盛放燃烧的过程中不断重生和死亡,尸体成
为红或白的液体,向四面八方漫溢成海。我飞过鲜红的洋面,他们的音容笑貌从中划过我的生命,随即在视野尽头退出
去。我伸手去碰,洋面破碎,幻象消失。
最后的最后我似乎看到了岛屿,在着陆的念头蒸腾起来以前,我看到加拉哈德胸前的血洞像眼睛一样猛得撕裂开来,淌
着血,生生诘问着我灵魂中每一个藏污纳垢的角落。我无处可逃,惊慌之中,径直向下坠落。
灼白的阳光刹那间铺了满眼,流进眼睑的缝隙里去,勾起敏感的刺痛。心悸感尚未褪尽,我大口呼吸着充满真实感的,
南英格兰六月暖曛的空气,甚至未想起来抬手抹去眼泪。
难得天晴。阳光灼烧着伦敦郊外新铺的柏油路,两旁金雀花杂乱而生机勃勃地开放,灿烂焚城。有那么一瞬我以为整个
画面将要焚烧起来,化为蒸汽和焦黑的残骸。
又是一年金雀花盛开的时候了。
我从恍惚中被惊醒,管家艾尔伯先生站在车窗外,面无表情地拍我的肩膀。
他说,少爷,我们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洛丝罗林的。
加拉哈德死后那几日的记忆惨痛而模糊,我甚至想不起来,或者不敢回忆莱维因先生的表情。但总之我还是平安地乘火
车从爱丁堡回到了伦敦,艾尔伯先生作为洛丝罗林的管家,早早已驱车来圣潘可拉斯站接我,应该是凯珊德拉预先通知
了他。
我不知道现在还在洛丝罗林的人是否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无疑这位勤勤恳恳多年的出色仆人仍以少爷的礼节对待我,
我已应当感谢他们对梅利弗伦的忠诚和宽容。
那些曾为我生命添上美好颜色的人们都直接或间接因我而招致不幸,却仍笑着安慰我,陪我前行。而我甚至根本无力阻
止他们滑向深渊,形而上的祭奠苍白如同乡间即将拆除的旧房子墙上一抹不合时宜的石灰。
现在想来,我离开洛丝罗林已有将近一年,这座偌大的庄园依旧巍然不动地披着数百年来金红色的风霜迎接我这个本无
资格享受它的漂泊者。鲜红玫瑰渗入所有的缝隙,在仲夏时节仍维持着植物中当仁不让的女王之姿。它们从花园的石凳
旁,建筑的墙角处和喷泉潮湿的背面探出头来,彰显着它们不可逼视的存在。血色花瓣琳琅满地,盈着垂死的馨香,在
人经过的石道上铺了一路,如同迎宾的红毯一般,被踏上的瞬间经脉碎裂,更浓烈的香味散逸在空气中,死亡姿态微渺
而绚丽,几乎要将阳光也折射成红色了。
父亲曾告诉过我,洛丝罗林自建立起,就从不让人清扫地上的玫瑰落瓣,任由它们被这个家族的人踏碎,以命定的姿态
死去,轮回在新一代的宿命里。
洛丝罗林没有变,除了它所见证的子民纷纷从它落寞而温暖的怀抱中离开,踏上了各自的遥远征程。
我们到达的时候已过了中午,即便在这种任何人都不由自主地陷入慵懒的时候,洛丝罗林的人也比以往少了许多。艾尔
伯先生对我解释说,这是因为家里的人多数不在,由于现在情况复杂,为了免得横生枝节,他把不需要的仆人都集中起
来管理,不让他们随意走动的缘故。
我下意识地整了整白色外套的翻领,把上面的装饰链子拉整齐,不希望等一下去见母亲她们时太过狼狈。
一个穿金红制服的年轻小女仆抱着一叠衣服从我面前经过,看到我时似乎有那么一瞬的讶异,但还是对我行了礼,随即
匆匆跑开了。
我在主会客厅里坐下,艾尔伯先生端来了伯爵锡兰红茶。洛丝罗林即使身处血火之中,亦不失暴虐的闲适和优雅。
我让他给自己也拿个杯子,管家先生犹豫了一下,随即照办,坐在了我面前。
按庄园目前的状况来看,凯珊德拉应该没有回来,如今——虽然我不清楚还有多少人知道父亲已经不在了——洛丝罗林
已是她的产业。在凯珊德拉面前没有哪个仆人会像刚才那个小女仆一样冒失,凯珊德拉对人并不严苛,但在梅利弗伦家
族中,无疑是她最完美地继承了父亲不怒自威的本领。
从梅利弗伦的灵魂中汲取能量的血红蔷薇依旧肆意燃烧,这个家族的继承虽说风雨飘摇,却仍在继续。至少凯珊德拉她
们似乎还安好。
维罗妮卡不在这里,那么现在还留在洛丝罗林的也只有母亲和娜塔莉娅了。
“艾尔伯先生,”我抿了一小口芳香四溢的红茶,液体把人影映成了棕红色的基调,“夫人和娜塔莉娅小姐近来好么?
”
然后我看到这位鬓角已染上风霜的中年人顿了一顿,放下茶杯,皱纹向内蜷缩起来。
我心中一沉。
“少爷,”他看了我一眼,无甚表情,或者说是太多的表情彼此撞击,余下僵硬的线条,“没有人告诉您么?夫人冬天
的时候就过世了。”
陶瓷碎裂的声音在生命深处的底色里绽开,都铎玫瑰的纹印从中央四分五裂,花瓣骨肉分离,四散到不同的轨迹里去。
我感到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随之涌溯而来的悲伤中回过神,已经过了许久。然而事实上时间并没有因为我无能为力的祈
愿而放慢脚步,这点时间仍不足以让一位老练的管家把杯子的碎片收拾好。
于是我赶忙自己动手把杯子恢复原样,用魔法清理掉茶水的污渍。这些事情由我自己来只需要几秒。我想没有谁会希望
这些承载着漫长命运的物件经由凡人之手而损坏。
“请节哀,少爷。”艾尔伯先生帮我重新倒了一杯茶,我感到他的语气中有些犹豫,却无法理清缘由,“夫人的去世让
我们大家都很难过…虽然…夫人的病半年多来一直没有起色,也许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解脱,没错,对比母亲不断消耗着自己的生命来筑起亲情与爱情的一生,也许在诸多能够拉近她与父亲的方式中,死亡
是最贴切的一种。
可是又有谁知道母亲是否真正觉得解脱,毕竟她是如此爱她的孩子。甚至支撑她这些年生活过来的与其说是她对父亲的
爱,不如说是对她守望毕生的家所秉持的信念。
“母亲葬在梅利弗伦世家的墓地么?”这成为了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是的,我可以领您去。”艾尔伯先生点点头,“不过您刚刚回来,不用休息一晚么?”
“不必了,我喝完茶自己去就好。”我望着杯中的倒影,忽然极其厌倦自己。
“那么您保重身体,有需要的话随时叫我。”艾尔伯先生若有所思地坐直,“还有,您去祭奠夫人之后,晚上能不能去
看看三小姐?”
“娜塔莉娅怎么了?”我再度警觉起来,过去多年无知无觉的报应似乎并没有结束。
“她的情况…不太好,”艾尔伯先生更加吞吞吐吐起来,与平日稳重镇定的他甚不相符,“自从夫人去世以后她就情绪
很不稳定…有时候很安静地看书,但有时候就又哭又闹,砸碎她房里的东西,谁也不认识了。夫人去世后不久她新换了
个叫艾玛的侍女,因为原先的被她发作起来扔的烛台弄伤…艾玛说夜半时常听见她在梦里凄厉地又哭又笑,叫夫人和您
的名字。现在夫人和老爷都不在,我们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暂时把她看管在她的卧室里,免得她出什么事。我想如果您
能去看看她,或许对她有点帮助。毕竟她现在已经不知道大小姐他们了,却一直都记得夫人和您。”
“我知道了,晚饭后我会过去。”我放下已经见底的瓷杯,拿过一张纸巾,站起身来,“你先休息去吧,这段时间恐怕
还要辛苦你。”
“不胜荣幸。”艾尔伯先生向我行了个礼,收拾起茶具,随即迈向了另一个方向。
Land of bear and land of eagle,
Land that gave us birth and blessing,
Land that called us ever homewards,
We will go home across mountains…
已有一年未踏入白桦林了。
这片终年馨香满盈的树林处于洛丝罗林的最后方。在不能改变空间的庄园里,我从主建筑徒步大约十五分钟后,终于再
次站在那些身穿乳白色制服,姿态笔挺的卫士脚下。这是洛丝罗林唯一一片不被红蔷薇覆盖的地方,倚托身后起伏绵延
的丘陵,为深红的女王永久地立稳一方。这些深爱着女王的卫兵们如同一把把剑一般笔直耸上天空,表皮沧桑的纹路是
它们的战勋。宽大的叶片盛着悠久的年华,风声过处沙沙倾下,满地松脆时光,踏上去柔软而惊心动魄。
白桦林守卫的中心便是梅利弗伦历代亲族最终安眠的床。密集的红玫瑰向内簇拥着它们在梅利弗伦的宿命中周而复始的
主人。我想起一年前我还和娜塔莉娅并肩坐在不远处谈论亲人和梦想。而今转身即是永诀,我在离开时从未想过,再见
到父亲时已是最后一面,而母亲却连告别也成为奢望。曾经在这里嬉笑着度过优美青春的孩子,而今业已各奔东西,生
死两茫。当年都曾笑得灿烂的人们,殊不知玫瑰已枯枯荣荣几世代。
比起在整座庄园里恣意灼烧的红玫瑰,母亲生前更喜欢百合之类素净的花朵。但我预先没有准备,只能在庄园里采了一
束玫瑰放在碑前。尽管我愧于在她生命的最后旅程中未能陪伴她,但是我想如果她能看见,不会拒绝这束花,毕竟那是
自她十八岁嫁与梅利弗伦以来,几乎用了一生去守望的灵魂。
母亲的墓碑很简单,除了生卒年月,只有一个古腾堡体的单词。
Reborn。
母亲在教团做了几个月文员后就与父亲结婚,随后相夫教子,抚养六个儿女成长的生活本是可以称为丰功伟业的。然而
在她终于得以休息之后,我竟无法认为这样一段简洁的墓志铭之于她简陋分毫了。
我记得少年时母亲曾对我们说,终有一天她和父亲都会离开我们,我们也终有一天会在彼岸团聚。
在那之前,要怀着爱与梦想,不卑不亢地活在这世上。人终究没有坚强到不怕任何伤害,从而没有信仰地活下去。
因为,死亡不过是去旅行。
自有记忆起我就一直和雷格勒斯,凯珊德拉等生活在洛丝罗林庄园了。因为父亲要常驻蔷薇教团,所以日常生活均由母
亲打理。上学之后,母亲坚持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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