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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蔷薇-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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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耻的滋味。”

加拉哈德·莱维因坐立不安地在属于他的座位上张望。以他现在的地位,与他父亲的位置还有很大距离。但今天他的焦

虑不比在座任何一位少。

自他来教团实习起,还是第一次参加教团的全体大会。不过他知道这种大会不但不是什么决策机构,甚至连訾议机构都

不是,只不过是宣布一些重大事务的会议罢了。

他试图与父亲交换眼色,但米诺斯·莱维因不看他,不给他哪怕一点暗示。

但是他不相信,根本不相信。

“现在我已经把所有的情况告知各位了,”发言台上那小个子带着残酷的胜利表情神采飞扬地宣布,“经过元老院的投

票,决定由弗兰特·海默尔先生继任执政官职位。”

席下立刻哗然,却也仅仅持续了几秒,就归于万马齐喑的寂静。

“对不起,我有意见。”

他不知道是什么驱动了他,但是直觉让他无法忽视内心深处扑扑跳动的不安。他仅仅是明白,这一刻他不能坐视不理,

不然后悔的将不只是他一个人。

“哦?”拉塔托斯克轻蔑地看着他,“请问你对海默尔先生继任执政官一事有什么疑问么?”

他模样还像是男孩的好友一身正装,不安地坐在拉塔托斯克旁边的高背椅里,眼神定定望着他,似乎在乞求这个学生时

代的朋友帮他解围。

“我不是对他有意见。”他顿了顿,决定继续,现在整个教团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简直要把他点燃,“我认为此事太

蹊跷,所以抱歉,我不能同意如此轻率的任命。”

“我想刚才我已经说清楚了。”拉塔托斯克冰冷地笑着,“维克多·梅利弗伦先生赴新德里后一直未归,已经严重违反

教团规定,所以元老院罢免了他的执政官职位。”

“教团的规定中没有条款说仅仅为了这个就要罢免执政官。”他用尽毕生的勇气才支撑住自己不逃跑,周身的眼神越来

越尖锐,“你们连调查都没有调查过就下结论了么?”

“加拉哈德,你坐下!”

他猛得被一瓢冷水浇醒,米诺斯·莱维因狠狠盯着他,神情中却包含意味复杂的凄切。

“我还没说完。”至此他反而冷静下来,“元老院连此次事件的基本证据都不肯提供,我不得不认为这其中有不可告人

的内幕。”

“你说什么?!”这次是另一个官员站起来,“你要质疑元老院的决定?”

“我有权质疑一切我认为不正确的事。”

“你给我坐下!”

米诺斯·莱维因忍无可忍地从座椅上跳起来。他不明白,他唯一的儿子怎可以如此不理解他的苦衷,不理解他为了他可

以牺牲自己赖以信仰的原则和朋友。

“爸爸,您是一位法官,”但是他的儿子此时居高临下,不屑地望着他,将他的灵魂一片片凌迟下来,“可是您居然允

许这种事发生,您真让我失望。”

他语塞。

“好了,”拉塔托斯克再次发话,全场重新陷入鸦雀无声,“除了莱维因先生,还有谁有异议?”

无人应答。

“那么就通过了。”拉塔托斯克用一种大功告成的语气说。

“那好。”

没有人料到他还会冒出来,目光再一次以他为中心向内辐射排列。

“我不能承认现在的蔷薇教团。既然你们不采纳,那我也只能离开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手背上的蔷薇教团徽记逐渐显现,然后闪烁一下消失。

“加拉哈德你…”

米诺斯·莱维因望着自己的独生儿子当着他的面离开,他伸手想抓住点什么,可是已绝尘而去。

20。Avalanche

巴黎城郊,秋。

如果要为法国的秋季定义一个色调,那么应当是永恒经典的馥郁棕色,一如午后从他窗下经过的女子般芳香四溢,长发

在阳光下折射出整齐的一条光痕。宽阔的梧桐叶泛着垂死的衰黄遍地凋零,踏上去声音清晰而廉价,升起一股淡淡的树

脂气味。

天渐渐凉下来了。他透过高高的落地窗看阳光的色彩逐渐浓烈。令人不敢逼视的金红色弥漫街道,邻居花园中的枫叶姿

态决绝地在空中旋转一周,归于深赭色的死亡。日光的最后一点生命在斑斓的执着中灼烧殆尽。

就如同在未来潜伏着,等待吞噬他的爱情一般。

他自知那终将毁灭他,在他苦心经营,明哲保身了多年之后。

那么是时候去迎接幻灭了。他惨然一笑,拉上窗帘。

Je découvre un cadavre cher,

Et sur les célestes rivages

Je batis de grands sarcophages。

我发现珍爱的驱壳

我又在苍穹的岸边

建造了巨大的石棺

巴黎即使夜深了人也不会静,因此他不得不等到后半夜才开始行动。对魔法师而言,即使是蔷薇圣礼这样的战争,在暗

中进行也是必要的。

他不知道其他人会作出怎样的选择,但是他必须这么做了。毕竟曾经艰辛地生存过,才知晓活着本身是多么巨大的勇气



活下去即是第一要务,在那个值得为之赴死的人出现之前。

游戏规则只有一条,生还即胜利。

伊撒克·洛克尔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尽量把客厅照亮。这是他自己总结出的一条秘诀,当魔法会弄出大量无法掩饰

的光时,在黑暗中要比灯火通明的地方显眼地多。而不夜城并不介意多一户人家彻夜不眠。

他挽起袖管。

念动咒语,光刃自指尖流淌而出,迅速成形,在主人的右臂上留下无法退却的伤痕。

血却没有立刻流出来。他咬了咬牙,暂停几秒以适应这种疼痛。他的魔法能确保血以最适当的速率沿手臂清俊的轮廓蜿

蜒而下,在地上勾勒出腥香的图案。

他不能让自己失血过多,因此必须加快速度。几分钟内他就画好了两个作支架的同心圆和里面的五芒星。

图案非常复杂,但他却画得异常顺利。没有哪个在世的人学过这种古老的异端禁术,自然也不可能脱离魔法阵。但它的

力量存在在他的亲缘里,他体内激流般呼啸的血液中与生俱来带有这种致命的因子,他不需要任何学习就可以自然引导

它。那是他已经失落的遥远先祖将家族命脉出卖于罗森克鲁兹,世代刻在后代体内的残酷印记。

魔法阵完成后他及时做了止血处理,在沙发上坐下,以缓解短时间大量失血带来的眩晕感。接下来是净化心灵,以达到

与历代先人的精神同步。

他闭上眼,清空所有繁杂的思维。他费了很大功夫才让自己暂时不去想一张巧夺天工的面容。

他慢慢地跪倒在魔法阵中央,用手心最敏感的皮肤感知自己的血液。这一刻他听见了来自远方祖先的呼唤,他冰凉地望

着那些失落已久的鲁纳符文,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顺利地把它们从历史被遗忘的角落复制到巴黎郊外一幢小别墅的客

厅里。那是欧洲本土在魔法方面的最高成就,是日耳曼古老祖先的永久回音。

他开始念诵咒语。

Lie evouche stome avon lv flias sanndo evr clattr

吾之血为君之绊

Van do rapensi Van scalacchi

虚无之愿虚无之侧

Checi della millton kliberyti lie mozi yar

请求聆听吾之心声

Sacelachi Ascaleta avrado lie de epono

宇宙万物皆为吾之所在

理智告诉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甚至确信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类民族曾使用过的语言。而现在仿佛精灵密语般

的词汇从他口中迸出,像是他体内有另一个种族的灵魂在喃喃低语。他竭力保持着平衡,汗珠滴落下来,血迹始终未干



Checi brofer lie mozi rapensi

请求回应吾之心愿

Ascaleta de fiyache saristerr lie mozi karotuo

至高主宰降于吾之灵魂

Creyano avon resivver

万灵皆有其归属

Mitteriti de loryase

中土之领主

Winfa siuzer lie mozi qurmalatto

借于吾之本身

急骤的力量涌出,白色光芒充溢了空间的每个角落。他几乎要被这逆光刺出泪来,讽刺地想着自己料得真准。

咒语并不冗长,他却像是用了后半生在吟咏。

地上的血痕起了变化,开始发出焦灼的撕撕声。然后从他体内流出去的血液开始集结,冲破物理定律的束缚沿他的指尖

缓慢爬上伤口,倒流回体内。毒素被激活的血液在他身体里蔓延,随着心脏的一下下搏动流遍全身。他的身体开始神经

性刺痛,他知道这副几百年前就被卖给罗森克鲁兹的肉躯今后将再也无法逃脱用意险恶的诅咒。

光芒终于散去,他看着宿命的剧毒迫不及待在他身上打下了不灭的烙印——那些血爬上他的右肩,肆无忌惮地浮上皮肤

表面,在那里呈现出焦黑妖冶的玫瑰图案。

这是Key的执行者们独一无二的识别标记,执行者体内的Key一旦苏醒,这一图案就会终身烙在执行者身上,提醒他们不

得逃避近五百年来辉煌的代价,直到执行者被杀死,Key被战胜者收回。

蔷薇圣礼中第一枚苏醒的Key,诞生于巴黎郊外的别墅中。

他摇摇晃晃地坐回沙发上,客厅里已恢复平静。他端起先前准备用来补充体力的热巧克力,已经有些凉了。

他苦笑着品尝那有些酸涩的滋味,他知道Key苏醒后执行者的能力会有大幅提高,但却未想到当下就要感受它的神奇了。

他稍许整理了一下衣服,擦干残存的血迹,然后仅穿着衬衫出去,在夜风中身形俊美如同盘旋的海燕。

男人过了三十岁方是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何况他高而清瘦,五官精致,金发灿若朝华,拥有无与伦比的资本。然而伊撒

克·洛克尔见到裹在黑风衣中风尘仆仆的来人时,仍感到一种骨血里挥之不去的艳羡。他也说不清是因为对方的年轻俊

秀,还是因为他做任何事都无法分享的往昔记忆。

“呐,”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紧不慢地笑道,“年轻人总是心急了点。但是你连自己的Key都没有唤醒,来找我挑衅有意义

么?”

年轻男子的眉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无论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并不指望因为这个你就会放我一马。”他依然是那种桀骜而坚决的神色,“正是因为我没有

唤醒key,才来找你的。”

“因为这样你就无法夺得我的Key,”他倚在身后的秋千上,笑得像晴朗的秋天夜晚一样云淡风轻,“我死在一个非执行

者的人手里,Key会被破坏,原先的平衡失调,蔷薇圣礼就能被迫终止了。”

雷格勒斯·丹佛站在微寒的空气中没有动,夜幕中难以察觉他眼底掠过的一道肃杀。

“那么你应该知道,Key苏醒后执行者的能力会成倍增长。”他的笑容冷下来,“不错,雷格勒斯你一贯很聪明也很厉害

,不过今晚你怎么就能如此确定,会是你笑到最后呢?”

“至于谁笑到最后,还是要试了才知道。”雷格勒斯的眼神黯了一瞬,立刻又恢复了清明,“很抱歉,可以的话我也不

希望这样,但是我现在必须这么做了。”

最后一个音节掷地有声的时候,一道白刃裹着令人胆寒的利光破空而来。

他的表情甚至没有波动一下。

如果这场战斗有旁观者,那么他已经见证了一幅诡异的场面——锐利的剑刃延长了好几米,穿不透一张薄薄的扑克牌。

“「Queen’s Skeleton」,”雷格勒斯迅速向后收回剑锋,“真是设计地非常巧妙的契约啊。”

“你的「Frenza」也很不错,”他的笑容风情万种地勾起,“不过有时候锋芒太露不好哦。”

他眼底的光泽猛得晃动一下,他的剑锋不听使唤。

那张牌里雍容美艳的皇后活动了起来,她的衣摆延伸出来,把顶住牌的剑锋缠住。

雷格勒斯的剑锋倏然折断。

但是黑发男子并没有太过惊慌,他看着断裂的剑锋逐渐融化,沿皇后伸出的触手渗入牌里,暗暗苦笑。

皇后心神领会地展开手臂,顿时牌的正面变成了同背面一样的花纹。

而未来得及渗入的银色液体在那固若金汤的表面上炸裂开来,由近及远,原先的刀刃化作光芒,铺天盖地朝他扑过去。

“所以说,不用太着急啊。”

他仰面望着漫目的银白光辉,微笑着闭上眼。

顷刻间无数图案艳丽的纸牌如热带蝴蝶般腾空飞起,卷起一阵狂暴的风,其数量远远超越了五十四张。

一部分在他四周搭成了没有缝隙的立方体防御,另一部分向各个方向弹射。

挡下了所有攻击后他就解除了防护,所有牌都回到了他手中,危险地上下浮动着,安静如同被丢弃在赌场的柜子底下。

只有一张例外。

他静静地望着几米开外的男子,其实对他来说他还是个孩子,黑色长风衣在风中飘拂不止,冬青叶洒了一地。

雷格勒斯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波澜,一张纸牌悬在他的颈动脉处,前后晃动的频率与他的心跳一致。

然后那张纸牌开始自燃,几秒内灰烬就被风吹散。

他根本看都没有看一眼。

“其实你只输了最后半招,真的很了不起。”伊撒克·洛克尔轻轻拍了拍手,但没有改变彼此对峙的距离。

“输半招还是输啊。”雷格勒斯无奈地笑了,Frenza已经收回,重新凝成他右手中指上的一枚黑曜石戒指,“为什么放

了我?如果我的Key被破坏,结果也是一样的吧。”

“对于这件事你还是先想想别的办法,或许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糟。”而他一个轻捷的转身,便自顾自消失在门与房间交

接的阴影处,“也不要随意拿自己的生命来作赌注。如果你死了,有人不知会多难过呢。”

21。佛罗伦萨印象

十月的最后一个下午,我在佛罗伦萨城区的一家咖啡馆里,从白日梦中被一只留雀啄醒。

与英国显着不同的是,在意大利许多动物并不视人为天敌。这只留雀正盯着我陷入恍惚前随意夹在手中的曲奇,焦急地

上蹿下跳。

我放开手指,那只小巧的棕色鸟儿立刻大喜过望地开始啄落在窗台上的烘培食品残骸。上覆角质的羽毛在夕照中浮光跃

金,如同一杯清香馥郁的拿铁般精巧。

已是万圣节前夕,行道树叶脉中凝聚的秋意更深,雨水光临地逐渐频繁起来。

我忽然笑出声,身边的两人同时转向我,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喝咖啡。

自那天之后,安琪琳娜就时常收到青年画家先生的邀请。而出于我们面临的特殊情况,每次我都必须一同出行。安琪琳

娜虽然对魔法不感兴趣,但关键时候并不弱小。我们俩在一起足以应付绝大多数情况,这样我们才能放心出门。

尽管必须十分小心翼翼,我对此却没有太多怨言。毕竟一个同行能够为安琪琳娜排遣的寂寞总要多过我这个一知半解的

门外汉。

而他们攀谈时我通常选择看书打发时间,走神也成了家常便饭。时常要安琪琳娜提醒我才注意到夜幕已经垂下。

费尔诺斯先生显然不太希望我打扰他和他的缪斯女神约会,然而这位女神在他面前的笑容始终没有放下戒备,恐怕是令

他失望的根本原因。

待他们的注意力重又转回色彩框架和透视技巧,我也再次把视线移向窗外。佛罗伦萨的秋日仍包含着温润的气质,凋谢

的爬墙虎垂下它黄绿色的须根,地面阴影破碎。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一直伸向不知所谓的尽头,深红砖墙砌成街角,于

内敛中张扬出狂热的风度。天空在没有云雨的日子里高得极其遥远,布满了蔚蓝色的虚空。

似乎是为了方便我出神,每次安琪琳娜都会选沿街的位置。这似乎也稍许招致了费尔诺斯先生对我的不满,但是碍于安

琪琳娜不便发作。

自从第一次他自报家门以来,苍白瘦弱的邋遢形象倒是没有改变。或者这才比较符合人们心目中通常的“艺术家”,我

下定决心不看他。

一个穿黑风衣的长发男子步履矫捷地从窗下经过,渐行渐远,最终在街角消失。

一会儿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无可救药地想起了雷格勒斯。

罗斯查尔德是有统一校服的,起初学校强制要求所有人周一到周五必须穿校服,结果可想而知。大约十岁起雷格勒斯就

对那身深红天鹅绒制服彻底厌倦,开始按他一贯我行我素的风格办事。拉塔托斯克先生为此找了他好几次,他都无动于

衷,最后只好作罢。一年之后,罗斯查尔德就成为了全英国寥寥无几的几所学生服装色彩斑斓的贵族学校之一。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他那时起就习惯在寒冷的天气里裹一件黑色长风衣,站在洛林回廊上远眺风景,或者折起一条腿坐

着翻阅那些资料。衣摆与钴蓝色光泽的长发以同一方向迎风飞舞,如同不存于此世的黑色昙花。

然而他毕竟没有昙花那么脆弱,事实上他终究和我们不同,不能轻易示弱。作为养子的自我保护让他有时候坚强得不像

人类。

曾听母亲回忆起,雷格勒斯三岁丧父,被父亲收养后,连续几年内身体都不太好。并非父亲不疼爱他,只是当时执政官

交接的事务忙得父亲焦头烂额,而雷格勒斯几乎不愿向任何人求助,包括当时唯一能照顾他的母亲。

雷格勒斯五岁时,直到在自己的房间里咳出血,失魂落魄的侍女才不顾他阻拦找来了母亲。

在肺炎最为凶险的那段时日里,母亲几乎将医院当作临时旅馆,昼夜不息地守着他。而父亲四天后才终于出现,洁净冰

冷的病房里雷格勒斯居然还在勉力朝他微笑。

很久以后母亲说起这些时,我想,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父亲总觉得自己愧于他。

但雷格勒斯从不接受任何人的亏欠。即使是父亲,他也只矜持地向他道谢。

当时两岁的我当然不会被允许去医院,雷格勒斯回庄园的那天我被侍女搀扶着去他的房间看他,送他自己剪成各种奇形

怪状的祝福纸片。后来母亲告诉我,雷格勒斯很喜欢我的那些卡片,当时无端心情大好。

雷格勒斯升高等学部那年曾对我说,他不喜欢罗斯查尔德这个名词。这所学校的名字里有“孩子”这个词根,好象其中

的人都长不大。

长不大也不错。我半开玩笑地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背靠背吹风。

是啊。他转过来帮我裹好风衣。如果成长的代价是失去重要的人,那么彼得·潘大约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了。

我不会离开你,我早就答应你了,是不是?

恩,我也一样。

其实雷格勒斯与梅利弗伦家族成员的关系是简单而又极其微妙的。他始终在尊重并接受父亲好意的同时,固执地行走着

自己同父亲截然分开的路途,与凯珊德拉金兰之交。父亲对他歉疚,他却用行动心平气和地婉拒了额外的宠爱,以异乎

寻常的成熟来对抗一切伤痛,拒绝一切同情,成就自我的强大。而童年和少年时代得以处在我自认为离他最近的位置,

分享他的诸多心情,竟成为过去十九年我引以为傲的最大资本。

多年过去,他依然神色桀骜地立在我日渐够不到的顶端,容颜俊美,略显苍白的无奈,浅浅笑容中含着被我当作信仰的

事物,尊贵而遥远。

一年多以前他突然离开,未留只言片语。起初我也仅仅觉得迷惘,而困在意大利,无法得到任何外界消息的将近三个月

之后,对自我的怀疑愈深,对他的思念愈切。

对比如今,他成了我触不到的云空,背影里散落一地的幸福凄凉如雪。

这一次我被一阵激烈的打砸声惊醒。

费尔诺斯挑的咖啡屋还算典雅,而突然出现的几个男子就不那么和谐了。他们怒气冲冲地瞪着费尔诺斯,刚才其中一人

在桌上敲碎了一瓶啤酒——我分明记得这家店里没有这种东西。

“你欠我们哥几个的钱还没还,倒有钱喝咖啡泡女人?”为首的男人恶狠狠地咆哮,而把目光转向依然一脸沉静的安琪

琳娜时换上了一副猥亵的笑容,“勾上的妞倒是挺标致的啊。”

他的语速很快,夹杂着艰涩的俚语,我不能听得很明白。但是我绝对不会不理解他的语气。

在他们中任何一人有机会碰到安琪琳娜之前,先前被他们自己敲碎的啤酒一拥而上,呛得他们连退几步。

“你们和他有什么过节同我姐姐和我无关,”我冷冷道,“不过我不会允许你们对我姐姐无礼。”

几个地痞摇晃着站起来,显然连是什么泼在他们脸上都懒得关心。

“你姐姐?这家伙的女人啊?”其中一个带着明显醉意和敌意向我挑衅地咧嘴笑。

有时候意大利人也有令人厌恶的一面,我原以为只有在南方才会有这样放肆的事。

“我姐姐不是他女人。”我拉住一言不发的安琪琳娜准备往外走,“你们有什么事情自己解决吧。”

一个家伙挡住我们的去路,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费尔诺斯缩在座椅下,更加恐惧地看着我,仿佛是我要向他追债一样。

“这就想走了?小英国佬?”那男人向前了一步,“不过你不说,爷爷我还真当你们俩姐妹呢。你们和这个欠钱不还的

白痴坐在一起,算你们倒霉。可不要指望随便脱身啊。”

“醉成这样还能听出我口音,也挺不容易。”我忽然想起什么,笑容猛地扩展,几人都吓了一跳,“今天你们中有谁能

在我之前走出这家咖啡馆,我就替他把钱还你们如何?”

几人相视一笑。厚底的玻璃瓶重重敲在桌上,声响震得所有人沉默。

“不要小瞧了意大利人,你们这些英国海盗。”首领姿势豪迈地坐在我对面,费尔诺斯一震,想要逃走,立刻被另几个

抓住。

结果,肇事者输得毫无悬念。

他被几个兄弟搀扶去厕所的时候还不望恨恨地回头看我一眼,我平静地端坐在原位上,笑容巍然不动。

在这世上也只有父亲能和我喝到最后,甚至连雷格勒斯都稍逊一筹。

整个过程中安琪琳娜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最后都不曾丢给费尔诺斯只言片语。

费尔诺斯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宠物般缩在一角,乞求他的女神原谅。然还是我在离开时对他说,不要再去赌场。

我无理由地感到极其厌烦,衷心希望此人再也不要出现。

22。Halloween

万圣节当日阴雨绵绵。

铅色的天空中布满云团,投射在亚麻画布上成为了大块不透明的厚重色彩。冬青的常绿叶面上蒸腾起灰蒙蒙的水汽,城

市鳞次节比的轮廓勾勒上了一圈细碎的边框,根根棱角模糊。落叶枯朽的残骸在积水中浮起,茫然失措地转着圈。涟漪

急骤地漾开并消失,前仆后继。

在魔法师的概念中,万圣节并不是重大节日。但对于安琪琳娜和我这样长期陷于人海,信息闭塞,在未知的迷雾中勉力

而困顿地摸索的人而言,任何一些细微的娱乐都是莫大的宽慰。这样的天气里安琪琳娜只会画上一小会儿,然后就收起

画架,把她所有的工具都放到不会受潮的地方,下来和我聊一整晚的天。

我很早就安排仆人买来了食材,按以前在学校学到的各种方法检验好,确保它们不会造成任何意外后果。纵然前途未卜

,困于自我信任的危机中,渺小的人类尚有满足自己生物本能欲望的权利。

在安琪琳娜的莅临指导下,我的厨艺突飞猛进,实现了过去十九年都未发生的突破。用魔法做饭或许会稍微方便一些,

例如我可以在几秒之内切好所有的番茄,青椒和洋葱,并保证它们大小基本一致,几乎没有损失。但作为人类所创造最

崇高亦最残忍的艺术,魔法是无法代替其精髓的。完全用魔法来制作的食物势必索然无味,因此大多步骤还是要亲力亲

为。

我忽然想起了洛克尔导师,他曾说过法国人唯一值得英国人钦佩的建筑就是厨房了。

而安琪琳娜对意大利料理出神入化的领悟力也只能让我甘拜下风。

晚餐是巴厘肉酱风味的管面,安琪琳娜做了海鲜包饺和炸虾,调了一些时令果汁。我们面对面坐着,相视无言,只能低

头发起对食物的战争。餐厅用魔法照亮,光线温柔而昏暗,均匀地分布于整个空间。安琪琳娜突然叩了一下响指,点燃

了一枚玫瑰形的装饰蜡烛。

这种蜡烛我们都不陌生,在洛丝罗林每个季度的家宴上,它曾经被用于各个角落的装饰。通常它们都是统一规格的红玫

瑰花蕾状,香味也是玫瑰香。一支伸出的雌蕊便是烛芯。花朵的雕刻极其精细,一个小小的“M”标记深埋于花心中,直

到蜡烛燃尽后才融化消失。

六年前父亲说,可以的话,他希望即使蜡炬成灰,我们这些家人也能够不散。

当时维罗妮卡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抱着父亲的肩说维莉是一定不会离开爸爸的。

那你将来不嫁人了?娜塔莉娅轻笑。

我才不管呢!维罗妮卡已显出美艳痕迹的小脸上布满认真的表情。我不要离开你们,你们也不许离开我!

全座都笑出了声,甚至一向淡漠冷艳的凯珊德拉都牵起了嘴角。我在欢笑之余有些不安,侧过身窥视坐在我身旁的雷格

勒斯,只见他的神情竟没有丝毫瑕疵,与当下场景契合地天衣无缝。

当时我放下心来。然而到如今一想,已无从判别他究竟是真心融入我们,还是从那时起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就炉火纯青



但是无疑我们都很喜欢他,甚至最任性的维罗妮卡也不例外。过了一会儿她就缠上了他,他也应付地如鱼得水。

维莉别闹。我看着她清澈的笑容与他宠溺的温柔,无来由地心寒,于是半开玩笑道。那可是你未来的姐夫。

维罗妮卡立刻撕破了先前欢快的表情,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凯珊德拉仍在淡淡地微笑,没有丝毫多余的反应。雷格勒

斯的笑意更浓,其中增添了不少复杂的意味。

是啊。他轻拍着维罗妮卡的肩,一边转头朝我笑着说。你哥哥会不高兴的。

在我反驳之前,他就抓住了我的手腕,眼神中多了制止的信息。我愣住的当下,父亲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而雷格勒斯早就恢复常态,依旧同父亲和凯珊德拉谈笑风生。

他从来都不会被一些零碎小事影响,也不会在谁面前露出破绽。同教团和学校里很多人认为的不同,他非但不是光辉的

全能王子,而且可以说,他用半身去应付别人眼中的世界,另外半身都始终藏在我无从知晓,他也不能摆脱的深重黑暗

里。

当时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渐不能把握他。我只清晰地记得,他握住我手腕的刹那,一阵刻骨的温暖流窜而过,春华重

生。

尽管如此,散席后我还是在白桦林前叫住他。

抱歉。我浑浑噩噩地说。我今天不应该那么说的。

别在意啊。他回过身来,笑容却与家宴上大不相同,仿佛缝在他脸上般不自然。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的。

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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