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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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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望着她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道:「五帝窟帮不上忙,难道我也帮不上?你说过我的刀法内功很好,大师父也说了,五年之内我一定能练到傲视东海的境地。姑且等我五年如何?我一定让你亲手报仇。」

符赤锦嫣然笑道:「我大师父逗你呢,天真!别说啦,你若睡不着,再……再来疼宝宝锦儿,好不?我们再来一回……」

抓着他的手按上酥胸,小手却探至被里,去捉爱郎腿间的宝杵。

她是世间一等一的绝美尤物,耿照内功浑厚、真阳畅旺,便再射三、五回给她也没问题,岂能轻拒美人儿求欢?他却知她是顾左右而言他,若在平日,笑笑揭过、尽兴欢好一场便是,但此刻耿照却突然焦躁起来,轻轻捉住小手,阻止了她的挑逗,坐起身来。

「你答应我,宝宝锦儿。赤眼之事告一段落,便与我同返朱城山,日后要再回越浦探望三位师父,我一定陪你前来,我永远是她们三位的徒婿、是宝宝锦儿的夫君,也一定帮你报仇,好不好?」

符赤锦扭动藕臂,挣脱了他的握持,也跟着坐起来。灯焰下只见她一把葫腰,曲线玲珑,乳房下缘尽管坠得饱满,细润的乳尖却昂然翘起,便如头尖腹圆的椒实,美得不可思议。

「你在朱城山上还有横二总管、霁儿丫头,我去做甚?」

她冷冷一笑别过头去,胸乳一晃,仿佛一对悬藤乳瓜,圆润的瓜实间轻轻一碰又弹开,晃荡不休,令人神驰目眩。

「就算填房,我也只能排到第三,还是别了罢?典卫大人。」

「不是。宝宝锦儿,我……」

「况且,这身衣裳的主人,」

她随手拎起弃置在榻沿的金裙红兜,抱胸冷笑:「你那千娇百媚、英风飒爽,还把清白身子给了你的染二掌院怎办?她爹是堂堂镇北将军,你一口气在流影城中养了三名女子,还想不想做将军府的东床快婿?醒醒罢!我怎能与你同上朱城山?」

耿照没想到与她剖心掏肺说的,都被拿来当作攻击的话语,面色一沉,仍是心疼她孤身飘零、无人管照,耐着性子相劝:「宝宝,你别恼我,我是真心的。你先与我回……」

符赤锦俏脸一板,冷冷挥手。

「典卫大人,你莫以为女子给了身子,事事便归你管!你与我夫妻名分是假,你真以为是我丈夫么?便是华郎未死,也没管过我这啊那的,他要啰唆过头了,瞧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他!我自报我的仇,不用你管!」

饶是耿照脾气再好,也不觉动了肝火,被她一阵抢白,猛地蹙眉抬眼,沉声道:「你并不是要杀岳宸风,而是想与他同归于尽!」

符赤锦浑身一震,面如死灰。

「什……什么?」

耿照沉声道:「你欺骗疼爱你的师父,索要神针残页、惹她们伤心,是为了有天身死之时,她们不会这么样难过!

「你一心求死,这念头并不比报仇稍逊,你压根没想未来怎么过、与谁过,只打算让一切停在岳宸风身死的一刻;你若未与他同归于尽,之后也打算自我了断,这便是你对丈夫的情意,相从于九泉之下,不离不弃?」

符赤锦没料到他一个木人似的老实头,竟也这般疾言,一时愕然。半晌,才拾起外衣胡乱披着,赤着脚儿下了床榻,低道:「我去洗澡。」

顾不得身子半裸,快步出了厢房,直到门棂「叩」的一声反弹回来,终于划破屋里那怕人的静。

耿照坐在床沿,双手抱头,目光投在虚空处。

(我……是不是说得太过份了?

但他的直觉不会有错。

从五绝庄那日之后,他便强烈感觉宝宝锦儿死意坚决,这是她之所以能忍辱负重、一路支持至今的动力。她早就不想活了,只是在手刃岳贼之前不能轻易死去;为此,她什么都愿意忍受,以身侍贼、受人垢骂……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宝宝锦儿早死了,死人有甚好在意的?——她像一缕游魂清烟残留在世上,所见、所觉都是虚无飘渺,才得这般轻描淡写。

耿照心绪紊乱,无法以碧火神功代替耳目,将五感知觉拓至极大,但他原本视觉听觉便极灵敏,浴房不过两墙之隔,他静静听着其中打水、烧柴,或许还有刷地解衣的声响,忽觉失落,不是为了宝宝锦儿,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应该向她承认,如今是他突然不愿失去,而非是她不能求死。

耿照穿好裤头系上腰带,裸着胸膛赤着脚,穿过廊庑来到浴房前。密密裹着布帘的门板一揭开,一股温热水气便即冲出,在入夜微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久久不散。

符赤锦并未点灯。

灶底的柴火烧得正旺,顶上的大镬里沸水蒸腾,窜得整间浴房里雾丝缭绕,伸手似能拨动。耿照禀烛而入,见房内遍铺石砖,略为粗糙的表面用以止滑,赤脚踩着温湿行走于其上,感觉颇为舒适;房底砌有一座一丈见方的大浴池,石造围栏约莫两尺余,差不多是坐凳的高度。

符赤锦正背对着门,坐在石围栏上,两条腿伸进空荡荡的浴池里。要注满一池子的洗澡水,恐怕要好几个大灶同时开火;浴房里共有三个灶,其中两个是明灶,形制与寻常厨房所用并无不同,另一个却是只露柴火孔洞的暗灶,所烧的热水均注于铅管之中,管子则埋入浴池周围的围栏墙壁,用以维持池中水温。

这座宅院全盛之时,浴房怕是专供主人与姬妾鸳鸯戏水、亲近狎乐之处,故造得十分讲究。符赤锦只有一人,弄不满整座池子来浸泡洗浴,便从镬里打了热水调好水温,坐在池边擦洗。

火光映亮了她的裸背,纤毫毕现,盆发显出肌美泽润,曲线玲珑。

耿照还未开口,忽听她幽幽说道:「我不该拿你的意中人来说事儿,那样……那样很坏。你别恼我。」

他摇了摇头,才想起她看不见,低声道:「我不恼你。」

只觉她赤裸的背影无比娇弱,正渴望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环绕撑持,为她扛下千钧重担;本想冲上前去,一把拥她入怀,脚下却似千斤之重,难以移步。

符赤锦仍未转身,以热巾掩着胸乳私处,幽幽的语声回荡在浴房里,听来十分空灵。

「我的华郎是个孤儿,自小便无父无母,被塾师收养,除了读书写字、吟哦诗句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在他们村子里,连顽童都爱欺负他,动不动便拿烂泥扔他,用炭抹他的脸,他也不生气,总是笑嘻嘻的。初识他时,我实不相信世上有这般烂好人,想尽办法折磨他,他吃是了苦头还不怕,拿什么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劝我,说的时候也好声好气的,若脸没给我打肿了什么的,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实在拿他没法子,怕扔着他不管,早晚教人给卖了。横竖给人折腾死,不如让我折腾好了——」

她咯咯笑着,悠然道:「才这么想着哩,回过神来便嫁了给他。把他带回红岛,岛上那些个家臣可气坏啦,说华郎不仅武功,根骨太差,不能让我怀上未来的神君。我可不管,就当捡了小猫小狗回来;以前他们也说不能养的,最后还不都让我养了?」

耿照不觉失笑。

嫁郎嫁郎,那是菟丝依乔木、自首共此生的事,怎能跟养小动物相提并论?

宝宝锦儿兀自不觉,抱着巾子喃喃道:「婚后他还是那样,我也还是这样,时不时突然伸脚绊他一跤、捉弄他一下,连姑姑都看得摇头。后来,岳宸风就来啦,一切也都变了样。

「他杀光了红岛的人,杀了我的华郎,连华家村也都杀尽了。我被他淫辱太甚,死都不肯屈服,却……连华郎留给我的孩子也保不住,醒过来时他们告诉我流掉了,也不知是男是女。我疯了好一阵,杀过无辜的人泄愤、炮制如意身等,可又没全疯,最后还是醒过来,连个能让自己躲一躲的地方也没有。」

她叹息一声,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人生真的很奇妙呢,你说是不?」

耿照哑口无言。

她所经历的惨事,已超过他的想像与承担,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抚慰,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让她觉得比较好过。

「相公,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无论谁做了你的娘子,都会很幸福的。如果染二掌院明白了这一点,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管它什么将军府、水月停轩掌门。你已有了横疏影、霁儿丫头,将来很可能还有染红霞;但我的华郎,他只有我而已。」

她回过头来一笑,弯弯的杏眸却溢满泪水。

「在这个世上,所有识得他的人都死啦,若连我也忘了他,我的华郎就再也没人记得,就像从不会来过似的。」

她樱唇剧烈颤抖着,想要勉强维持笑容,眼泪却不听话地爬满了脸庞。

「相公,在你身边宝宝锦儿真的好快乐,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又变回了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女人,宝宝锦儿好喜欢你抱、好喜欢你亲,每当相公来插宝宝锦儿的时候,宝宝锦儿都欢喜得快要疯了,我从没这样庆幸自己是女人,才能尝到做女人的滋味……这样下去,我怕我会不想死了,再也没有杀死岳宸风的决心和武器。」

「所以,我不能跟相公一起走。现在不行,也没有以后。」

她笑着流泪,越是伸手擦拭,泪水越是溃决而出,终于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请相公……把宝宝锦儿还给华郎吧!」

耿照走到她的面前,单膝跪地,握住她腴润的上臂。

符赤锦流泪不止,轻轻挣扎着,却无法挣脱他强而有力的手掌,哀求似的抬起泪眼:「不要……不要逼我离开你。你再过来,我现在就走。我们把这些都忘了,好不好?明儿睡醒,我还是宝宝锦儿,你还是相公;你和我的事,我们都别再问了,好不好?」

耿照摇了摇头,去抹她颊畔泪海。

「可惜我不认识你的华郎,不知道他怎么想。」

他凝着她,初次发现宝宝锦儿一点也不坚强,但这毫不影响他对她的敬佩与怜爱。「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是宝宝锦儿的相公,宝宝锦儿是我的娘子,我们分开忒久,有一天在九泉之下重逢,我们要说什么好?」

符赤锦闻言一怔,忽然「噗哧!」

笑了出来,扁嘴道:「这是什么问题?你管人家说什么!黄泉之下无日月,要说几百年几千年都行,有什么不能说的?」

耿照也笑了,点头道:「是啊,我真笨,本来就是说什么都行的。但要说什么好呢?宝宝锦儿和相公一起经历过的,以后还要回味个几百年几千年,慢慢再说不妨;远游归乡,要先说的是见闻。」

「见……见闻?」

「嗯。」

耿照认真点头。

「遇到了哪些人、发生了什么事,苦的、乐的,好的、坏的,通通都说出来给人听,才算是不虚此行。」

符赤锦止住了哭泣,朦胧的星眸望向虚空处,一时竟忘却言语。

「你比我聪明百倍,宝宝锦儿,这个道理你一定能懂。倘若今天换了是你身在重泉,愿不愿意见你的华郎忍辱自苦,只求与仇敌同归于尽,然后此身再无生趣,自绝于世?若换了是我,一定不愿如此。

「我从没想过要取代你的华郎。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得到宝宝锦儿的青睐;你若不会遇上华郎,便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变成我真心欢喜的宝宝锦儿。」

他微微一笑,正色道:「华郎不会消失不见的。」

「并不会……消失不见?」

「嗯,只要你好好活着,他留在你身上的痕迹、印记便一直都在,是他把宝宝锦儿变成现今的模样,他会一直留在你身上。你把华郎的事告诉了我,我们以后便会常常聊起他;遇到了我的好兄弟阿傻、胡大爷,又或流影城的日九七叔,我们也和他们说华郎,说宝宝锦儿怎么捉弄他,他又如何待你好好。」

耿照笑道:「这样,华郎会不会比较开心?你同他熟,你告诉我好了,如果是华郎,他觉得怎样?」

符赤锦默然半晌,突然摇头一笑,叹息道:「他明明就是我的丈夫,怎地倒像你认识他更久些?相公,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笑了一笑,又沉默无语,似坠入了思绪之中;面上虽挂残泪,已不复适才那股自怜自伤的神气。

「一心求死,并不能打到岳宸风。你已试过了一次,虽是为救琼飞仓促起事,终归是失败了。岳宸风不但是血肉之躯,世上更有着能令他呕血不止、周身却无内外伤的高人存在,只消计划周详,一定能杀死他。」

耿照正色道:「你刚才问我何去何从,我现在还不知道;妖刀之事,从来就不是我「要」或「不要」所致。但有件事,却是我经过思虑之后,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的,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我自己,还有五帝窟、五绝庄,以及我的朋友阿傻和胡大爷,趁得此番良机,一举除掉岳宸风!」

他伸出手掌,笑道:「我想邀你入伙呢,宝宝锦儿?」

符赤锦破涕为笑,严肃地想了一想,一手以巾帕掩着胸脯腿心,却伸出另一只小巧柔荑与他轻轻击掌,咬唇狠道:「好,算我一份!」

眼神又娇又烈,虽是赤身裸体,却有一股无媚英风。

「你打算怎么做?」

「捕兽杀人,道理都是一样的。」

耿照与她贴掌互击、反手交握,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炯炯放光,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先设置一处陷阱,诱使深入,翦除其党羽臂助,乘其伤疲,使之力孤,集众人之力合而攻之,是为「拔岳斩风」!」

第十三卷完

「后记」「事不关己」与「牺牲」——英雄的二律背反曾预告过很多次,我为耿照预备了两次「英雄的抉择」,当耿照接受了这样的询问、并且发自内心地做出回应之后,平凡的小铁匠就具备了成为英雄的潜能。

当然,做为小说浪漫谭里的英雄主角,光有觉悟是不够的,还需要很多的辅助条件,譬如奇遇,譬如神功。但这两个问题大致可以囊括我对「英雄」二字的理解:也就是说即使身为普通人,在现实生活中没有碧火神功、夺舍大法、化骊珠、神术刀,以及多不胜数的正妹后宫(死)若我们能对这两个问题做出正确的决定,就符合我所谓的「英雄」。

在现实生活成为英雄,居然比在小说世界里容易,这点大家应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笑)在十二卷中,第一个「英雄的抉择」已在耿照与萧老台丞的对话中出现。因顾及故事情节的流畅度,书中我并没有赤裸裸地把问题写出来,而是让萧谏纸很帅气地解除了耿照肩上的责任,告诉他「同学你可以回家了」(笑)刹那间让耿照一路扭紧的人生机器陷入空转:度过初期的旁徨不适之后,随即产生了浓浓的思春……呃,我是说思乡情怀。

还原现场,第一次英雄抉择的正题,其实是这样的:「当事不关己时,你还愿不愿意牺牲奉献,为着无关之事奋力向前?」

我记得在我还在读小学的那个年代,老师教导我们说:「在路上看到需要帮助的人,一定要伸出援手喔!」

所以拾金不昧、公车让座、扶老太太过马路之类,在当时是被称许的,大人鼓励孩子这么做,坦白说当我还是小朋友的时候蛮常做的。

但今天如果你在路上看到一起车祸、二话不说停下机车来帮忙苦主的话,回家说不定妈妈还要念你:「你发什么神经啊!万一受伤的人一口咬定是你撞的怎么办?」

你很清楚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新闻都报到不想报了:被撞伤的苦主为了理赔,抓着送他到医阬治疗的好心人不放,向警察诬指是他肇事……世界变了,在不知不觉间。曾几何时,我们被教育成「事不关己,己莫劳心」,不是因为我们人比较贱、心比较黑,道德水准比我们的爸妈辈来得低落,是这个世界对「善良」的回应越来越不善良。

为此之故,每当我看到各式各样的义工,无论是义消、义警或是师兄师姊们(肛温哪~)又或奋不顾身深入灾区的民间救难团队,都觉得非常敬佩、像我这种跟杨威利杨元帅一样、「颈部以下甚不发达」的弱鸡上班族,进灾区救灾也不过就是等着被人救出来而已,捐点钱聊表心意还比较实际。「事不关己」与「牺牲」看似二兀相背,能将它们联系起来的是一种被称为「无私」的道德情怀,我觉得这是成为英雄的第一要件。

在小说戏剧中,驱动角色的力量有很多,「复仇」很好用,「欲望」也是——不管是好的慾望或是坏的——但就戏剧张力来说,「无私」却很难用,除非写的是宗教剧。

这并不是因为「无私」有什么不对:相反的,正因为这点很难做到,基本上违反普罗的人性(笑)不受剧作家们青睐是可想而知的。

在我的想法里,那些愿意在为生活奔波忙禄之余,卷起袖子、无偿地投入利人事业的人们,就已经具备英雄的资格了,尽管他们在家里在职场,可能只是个平凡的家庭主妇、说话很「台」的计程车司机,在孩子或同事面前并不特别耀眼,甚至毫无自觉,仍无损于他们所做出的「英雄的抉择」。

因为在这个很不善良的世界上,他们持续提供着「善良」,而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

第十三卷完

第十四卷 八叶使者

【内容简介】

「三乘论法」不过是场昂贵精巧的台子戏:各大僧团齐聚莲觉寺,高僧们轮流登坛,讲经说法,最後由琉璃佛子一统三乘,无数善男信女山呼万岁,从此服膺朝廷教化……

如果「八叶」只是茶余饭後的谈资、早已不存於世的话。

「八叶已派出使者,正潜伏於斯。」目盲的老僧揭示天机:「佛子若是法王,千年佛国将重现於世;如若不是,则八叶使者必除伪渎!敢问将军,哪一个比较好?」

第六六折 石髓有尚,青鸟伏形

翌日清晨。天方蒙蒙亮,窗外还笼罩在一片幽蓝灰翳中,耿照便已睁眼。

宝宝锦儿兀自酣睡,峰险壑深的曲线圆润起伏,雪腴的身子在被筒里窝了大半夜,将整床锦被窝出一股子温甜,轻揭一角。烘热的乳香便扑鼻而来。宛若埋首胸间,中人欲醉。

耿照唯恐玉人着凉。没敢揭被起身,轻手轻脚滑出了锦被,忽听宝宝锦儿咕哝一声:「你……上哪儿去?」

被里温触细细,一只小手滑了过来,软绵绵掠过手背,玉钩似的幼嫩尾指勾着他。满是依恋。

他不由一笑,满心温暖,本要离榻的身子又坐回去,反握她的小手:「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哩。」

苻赤锦睡得迷迷糊蝴的,哪听得他说了什么?只觉手掌被握实了,心满意足,将他的手抱入乳间,浑圆的玉腿一并,整个人都偎上来,噘着小嘴闭目撒娇。

「再……再陪我一会儿。」

「好。」

耿照隔锦被轻摸她的肩背,不多时香酣细碎。宝宝绵儿又沉沉睡去,嘴角微抿似做着什么好梦。他陪了好一会儿,才为她盖好被褥,穿衣出门。

尽管他说服她暂时放弃与敌同尽的念头。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要刺杀岳贼绝非易事,那怪伤每日只发作一个时辰。除开呕血不止,看不出对武功有什么妨碍;在发作前,岳宸风说话中气十足。震得人五内翻涌。就算因伤折了两三成功力,「八荒刀铬」还是难取之敌,至少不是目前的耿照与宝宝锦儿能对付的。

要杀岳宸风,他们需要更多的助力。

早春的清晨沁寒入骨,耿照顶着冷风在中庭活动筋骨,挑了几路鬼手试演些个,练到身子发热,才至穿堂无风处盘坐,潜运「火碧丹绝」心法,搬运数周天方止,只觉百骸之内如沸水滚流,神完气足,无不舒泰。

如何打败岳宸风,耿照心中尚无定见:最好的方法,便是再与那厮打上几回。他屏气凝神,遁入虚空,杂以明栈雪所授,将夺舍大法的「入虚静」与「思见身中」结合。重回到当日渡头,于幻境与岳宸风交手。

夺舍大法罗列记忆,连潜藏在表层下的五感知觉、呼吸心跳等亦纤毫毕现。耿照一睁眼,赫见黄昏日暮、江风习习,岳宸风的黑氅宛若扑天之雕,飞卷而落,气劲压得他呼吸一窒,怯意陡生。

(好……好强的势头!

以耿照现时的功力,纵使遁入虚静,应能观视内外,进退自如,兴许是与岳宸风交手的记忆太过恐怖,骤尔重临,耿照一时失去清明,竟陷惶怖,忘记自己是幻境的主人,要进则进,要出则出,兀自与岳宸风困斗。渐渐失去控制。

须知虚境中的一切,乃以耿照的记忆为本,按理不逾他经历过的范畴。

但耿照被脑海中虚拟的岳宸风所迫,一时迷失自我,就像梦里不知身是梦,无法任意支配;而失控的梦则从记忆中挖掘材枓,来填补脱序所衍生的空白,故耿照的招式俱被「岳宸风」所制,这回岳宸风非但没有落水,甚至站上船头,掌风呼啸,牢牢将刀势箝住,防御圈越缩越小。轰得耿照五内翻涌,一路退到船舱前。

虚境的脚本脱离现实太远,江边的老渔夫、水面突现的巨涡漩流……通通未得再现,连布帘后亦空空如也,江风吹起一角。只见黑黝黝的一洼深潭,竟什么也没有。床舱、甲板,便如仓促搭起的竹架戏棚般,剥去了表面薄薄的糊纸,背后仅余一片虚无。

耿照心中骤寒,忽想不起自己为何而战。不由得迷惘起来,只有身前那逼命的掌风、狰拧的笑容无比真实——(醒来!——谁……谁在唤我?

一把尖锐沙哑的异声在脑中响起,余音回荡,耻照神为之夺,几乎被岳宸风一掌劈中。

(尔为神主,彼岂能伤?快快醒来!

「你……你使什么妖法?」

耿照太阳穴隐隐刺痛,正欲按抚,才发现手中钢刀竟已不在,岳宸风双掌并至,只得以「白拂手」卸去。

岳宸风似精熟鬼手套路,右掌回作雀尾,半勾半缠,铁一般的胳膊竟化成金丝出尾,宛若蛇上青竹,缠着耿照的左臂一绞,「喀啦!」

将他的肘关卸脱,使的正是白拂手!

耿照肘间剧痛,咬牙轰出一记「跋折罗手」,勉强将受创的左臂抢回。又听脑中的怪声道:「虚境受创,一如实伤!你再不清醒过来,当心丢了性命!」

他听得「虚境」二字,心思又陷迷惘,迷迷糊糊想:「虚……虚境,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心念所至,眼前景象为之一颤,船头、流水、黄昏……俱都散摇,独独岳宸风清晰不坏,面上的狰狞卑鄙坚如铁鐫,既虚假又真实,黑氅卷风,宛若一头巨大的妖鸟般扑来!

耿照左臂动弹不得,右掌正欲挥出,忽觉锐风袭来,便如兽爪,明明岳宸风还在数尺之外,掌势不能发出如许风压,但恶招临门不及细想,举臂一格。刹那间岳宸风的形象与爪势叠合,眨眼便至;耿照单掌接应,虽仍左支右绌,眼前的「岳宸风」却开始崩解,臂上撞击、刮面劲风,乃至于眼观耳闻等,仿佛来自远处……

「很好!便是如此。」

脑中的刺耳异声再度响起,语气中微露赞许:「快醒过来罢。山岳伏形,青岛开道;灵丝满路,映现昆岗……著!」

耿照猛然睁眼,赫见穿室内夜翳未褪,晨光稀薄。身前一人发毛如戟,一股浓重兽臭袭来,五只利爪挟着劲风。叉喉掼至!

同样的招数难以在「薛荔鬼手」前二度奏功,耿照单臂一圈,青蛇般攀上来人臂膀,用的正是虚境中「岳宸风」卸断肘关的那手。

来人「咦」的一声,笑道:「来得好!」

虎臂连挣带甩,眨眼间竞连使七、八般手法,各见巧妙。却始终难以摆脱,反越绞越紧;再一施力,便要自己绞断了关节。

他不怒反笑,笑声宛若虎咆,血口中露出四根森森尖牙,点头道:「好小子。有一套!」

臂间肌肉一软,亦成游蛇,反向旋出,两人倏分。这「走影剑」的镜射之招耿照已非初见,正欲拱手谢罪,谁知左肩一动,肘关节却痛得虽以忍受,只得单膝跪地,垂首道:「弟子一时失神,多有得罪,请二师父莫见怪。」

—文;—来人正是那「虎尸」白额煞。

—人;—他一个箭步将耿照拦住,抓小鸡似的提将起来,伸手一捏左肘:「疼么?」

—书;—耿照面色煞白,咬牙不哼出声来,微颤着点头。「疼。」

—屋;—白额煞微皱浓眉,喃喃道:「怪了。」

卷起他的袖管,见肘关节处既未浮肿,也无瘀红,蹙眉低道:「你且动一动试试。耿照见手肘并无异状。也觉奇怪,欲活动左臂却又疼痛不已,分明是骨节脱臼的模样。

正自惊疑,脑海中忽掠过一把磨砂也似的怪异童声:「带他过来。」

正是虚境中不断侵入神识、提点自己的声音。

耿照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原来是大师父救我。」

神识也者,本是玄奥难言,自知世上有夺舍大法、赤血神针以来,耿照已见怪不怪。只觉大师父功力之深。竟能凭空侵入脑识,比之江湖盛傅的「傅音入密」不知高了几筹。

白额煞尖耳一动,显然也收到指示,随手将他放落,咧嘴道「走罢,你大师父要见你。」

两人一前一后,又来到了后进的枣花小院中。西厢紫灵眼的闺房窗纸上片幽蓝,并未点光,似还没起身。

白额煞领着他推门而人,青面神房中仅一盏豆焰,被晨风吹得明明灭灭,倍显森幽。床铺一角仍是光照不透,视线无论如何望之不进,一凝目便觉头疼,顱内如有万针攒刺。教人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开。

耿照心中雪亮:「非是灯光不及,定是大师父用了什么宰制心神的法子,教人视而不见,以藏其形。」

却听青面神道:「坐。老二,你先出去。」

末二句却是对白额煞说的。

虎形的魁伟男子耸了耸肩,却未移步,呲牙笑道:「老大,不是我信他不过,这小子盲拳打得不坏。比醒时厉害,方才我险险招架不住,吃了闷亏。」

青面神哼的一声,淡淡还口:「你是怕他暴起伤人,还是我一不小心,失手杀了他?」

白额煞闻言一怔,点头道:「也是。我出去啦,自己留神。」

青面神道。「给我护法,谁都不许进。老三和女徒也一样。」

「知道了。」

门扉闭起,狄招依言坐定,忽听青面神淡然道:「你可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耿照的思绪略一恢复,便知是「入虚静」与「思见身中」合用时出了什么差错。

但这并非是他初次合用,在觉寺他日日以此法在漱玉节的眼皮子底下用功,或于虚境中与薛百螣较量拳脚,或与胡彦之琢磨刀术,内外武功大进,如有神助,而外人却看不出端倪。此番失控,兴许与岳宸风有关,其中因由却无从知悉。

他摇了摇顽。

「我……我像做了个梦,在梦里被敌人折了臂膀,醒来只觉疼痛不堪。却不见有什么伤痕。」

青面神淡淡一笑。苍老的童聋虽然剌耳,语气却十分悠然。

「有人被砍断臂膀之后,即使创口癒合,肢断处甚至已生出新皮包覆。依旧时时感觉疼痛,一如断臂之初,称为「幻肢痛」——受创的非是实体,而是虚无飘渺的神识。因此永远无法痊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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