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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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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繁霜死在戒备森严的濮嵧分舵,供她“静养”的独院中,一刀断喉,乾净俐落。凶手划断脖颈的瞬间取绣枕一按,阻住了激射而出的鲜血,一滴都没落榻下,遑论溅上衣衫头脸。

血被枕被里的棉絮汲得饱饱的,渗入床架肌理,那股味儿大半年都没能散去,在不祥的空房里回荡着铁鏽水似的阴郁气息。

一起死的还有左护法。

林采茵发现她时,左晴婉在邻房倚床而坐,下裳全是血。

凶手挑断她大腿内侧两股腿筋,鲜血离体的速度快到令她不及呼救,片刻便失去了意识和行动能力,空洞的眼眸随着身子抽搐于虚空中晃颤着,直到林采茵大着胆子接近,她才突然翻掌握她的手,蜡一样的唇瓣艰难开歙。

“我……不后悔……带……带你出了……莫……莫回去……”

林采茵的理解是:一向冷淡的左护法临死吐善言,不后悔带她离开冷鑪谷,并且忠告她别再回去了,只是没能说完,便再也不动。也不知怔了多久,她才从目睹死亡的震惊中回复,颤着拉开女郎冰凉的手掌,默然片刻,终于“噗哧”一声笑出来。

──得救了!

那人果然遵守诺言,救她于濒死的绝境之中。

濮嵧分舵没捅过这样的大娄子,立刻进入最高层级戒备,最后是雪艳青亲来央土,将她接回了冷鑪谷,以免唯一的活口又遭无名凶人毒手。姥姥面色凝重,问过诸般细节后便让她回房休息──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玄字部分坛居然有了厢房,从此不用再与其他姐妹同挤一室。

一切都和那人说的一样,简直就像他一手安排妥适,左护法、门主、姥姥等不过照本子搬演一遍,神奇到近乎荒谬的程度。尽管林采茵并未因此得到重用,却也没受什么责罚牵连,日子要比过去舒心得多。

“他是怎么联络你的?”

苏合薰只关心冷鑪谷被渗透的程度。

“鸽……鸽子。”

林采茵怕了呛水之苦,不敢不答,嚅嗫道:“是……是我们的鸽子。”

冷鑪谷与遍布东海、央土,乃至南北两道一小部分的诸分舵之间,向以鸽信联系。林采茵离开嵧城浦后就没再与那人联系过,甚至来不及说声“谢谢”──那时她并不真的相信那人所说,不觉得有人能无声无息潜入号称“天罗香第一大分舵”的嵧浦别院,杀了即使在八大护法中,本领都是数一数二高的左晴婉,再如幽影般悄然离去。

重新与她联系上的,仍旧是神通广大的“那个人”。

要说林采茵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无论内外四部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和她相善,内四部的教使与她说心里话,外四部的出谷采买,也经常叫上林姑娘一道。当她在邻近镇集里看到那张熟悉面庞时,心子都差点吓停了,那人与她擦肩而过,塞了张纸条在她手里,写着某日某月濮嵧鸽到,要她在鸽脚的信筒里放入写了“知道了”三字的小笺。

林采茵半信半疑,仍是提前了大半天,夜里专程到鸽舍里等,果然濮嵧分舵的信鸽到来,打开信筒一瞧,赫然发现一张写着“左晴婉”的笺信,吓得她魂儿都要飞了,不敢再违拗那人的意思,赶在鸽子放飞之前,把“知道了”的笺条放入信筒中,从此成为受人操控的傀儡。

但有一节苏合薰百思不解,只能认为以上种种,不过是林采茵的遁词。

“入谷不出,谁奈你何?是他杀人,与你何干?”

林采茵明眸圆瞠,娴雅的脸上露出无比惊恐的表情,揪着桶缘颤道:“不……不是这样!你不明白!信鸽放出后不到一旬,有天夜里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开眼睛,赫见他站在床边,脸上挂着那张糊纸面具,边柔声说;『茵儿乖!听话。』边解我衣裳──”泼喇一声,她半身仰出水面,抓紧苏合薰的臂韝袖管,尖声道:“我没带他进来过!一直都是他……一直都是他自个儿进来的!真的,我没骗你……我说的全是真的!”

苏合薰一怔,林采茵的惊恐与绝望似感染了她,回神甩开握持,冷道:“既如此,便无留你的价值了,是不?”

啷的一声锐响,从杖中拔出一柄极细极薄、中有凸稜的蛇脊杖剑。林采茵脸都青了,呜呜地瘫在浴桶边上,簌簌发抖。“不要……不要……不要杀我……呜……”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枫叶文学网·。fywxw。]

蛇脊薄刃搭上她纤长白皙的裸颈,偎着下颔,将她从水中“抬”了起来,凹凸有致的丰满身材不住抖下晶莹的水珠。“得问一个人。”

费了半天工夫才穿上衣裳的林采茵,被押到了定字部分坛。考量到“不能惊动姥姥”,以及“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两点,苏合薰认为此际最适合处置她的,是郁小娥。

郁小娥听完她的说法,罕见地并没有乘机奚落,或毒舌嘲弄她的狼狈不堪,而是面色凝重,目光越过苍白颤抖的玄字部代使,与苏合薰交会的刹那间,苏合薰忽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还有另一名叛徒。

此人是早在林采茵、郁小娥等新人上位之前,即能命领路使带人入谷,起码是各部织罗使以上的身份。问题是:这些人多半死于莲觉寺之一战,硕果仅存的方兰轻也于数日前溘然长逝,若林采茵供述如实、从未偷渡他人入谷,则鬼先生的接头人除了姥姥,实不作第二人想。

“我若将你交给『主人』,”

沉默不过一霎,郁小娥斜乜着林采茵:“你猜他会怎样?是好生谢我呢,还是责你个办事不力,自曝身份?”

林采茵惊恐莫名。“小……小娥!不要……他……他会要我性命的!当我求你了,好不?你把我关起来,要不随便怎样都好……别让他知道这事,求求你……呜呜呜……”

郁小娥端详了一会儿,淡淡一笑。“对不住了,林姐,小娥实信不过你。你那番『他自个进来』的鬼话,我一个字也不信,这谎扯过头啦。”

对苏合薰道:“一会儿带上她。交换完了,咱们将她扔出禁道口试试,若她说的一字不假,主人为保这条暗桩,明儿林代使仍会光鲜亮丽地现身玄字部,像个没事人儿似的;若是她扯谎,于主人即无效用,自有人处置她。”

林采茵面色丕变。

领玄字部禁道的是不折不扣的黑蜘蛛,除了名叫“荆陌”,其余苏合薰俱不知晓;莫说核实林采茵的说辞,连要上哪儿找这人都无头绪,略一思索,终究是郁小娥的法子省事,只点了点头。

郁小娥扭动机括,地板“喀喇喀喇”地平移开来,露出其中的秘密夹层。

苏合薰监视定字部已久,竟不知她房里有这暗格,听机括转动的刺耳声响,显非新造,而是年代久远之物,猜测应同北山石窟的供水装置,皆是建造冷鑪谷的前贤所遗。这类尚未发现的遗迹,谷中所在多有,便是历代传落、如今握在姥姥手里的清册,也未必明载了每一处,兴许是郁小娥无意之间发现,却隐匿不报,留为己用。

夹层中卧着一抹雪腻身影,纵使娇躯微蜷,仍见得峰壑起伏,直是诱人以死。尤其那双浑圆结实、美得几无一丝微瑕的玉腿,屈起时益显其长,连一向冷淡自处的苏合薰,都不禁多看了两眼,胸中隐觉怦然。林采茵美眸保玻蜒谙擦裕允侨铣隽伺桑涣绽幢檠安蛔牛喜坏骄共卦谡庋牡胤健

郁小娥一一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嫣然道:“这便出发了罢?这场交易,我可是期待了一整天哪!”

苏合薰闻言微凛,不好教她看出端倪,心底疑云倏涌,不住翻搅。

(她到底……打算同谁交易?被撇下的……会不会是他?

◇    ◇    ◇

一阵窸窣轻响,郁小娥钻出如瀑垂落的紫花丛蔓,乍见前方负手而立的鬼先生时,娇俏的小脸上浮露讶色,举袖掩口,失声惊呼道:“主……主人!您怎么……怎来得忒早?时辰还没到哩。”

鬼先生却知在垂幔似的厚厚紫花间,能藉藤隙洒落的月光,见得峰壁洞外的景况;郁小娥这副吃惊的模样,怕是装过头了。当下也不揭破,怡然笑道:“山岚清冽,月色甚佳,这幅繁花成锦紫瀑挂壁的风光,普天之下唯冷鑪谷有之,乘此豪兴藉月赏翫,亦乐事耳。却不知代使早至,为的又是什么?”

郁小娥掩嘴笑道:“主人这般吊书袋,小娥听不懂。”

鬼先生哈哈一笑,伸出右掌。“那咱们就别废话了。金甲。”

“不在谷中。”

郁小娥笑道:“如先前小娥禀报,此甲门主绝不离身。门主此际不在谷内,金甲无由回转,望主人明察。”

鬼先生“哦”了一声,似不怎么失望,点了点头。“不怪你,起码是个准信。雪艳青爱回来不回来,总不能问你要交代,是不?”

轻笑几声,伸出的右掌却未稍动。

“你要给我的惊喜,准备好了?”

“准备好啦。”

郁小娥玻淞怂郏σ饕鞯溃骸熬驮谖以豪铩2幌胫魅嗽缋戳耍荒芤豢槎觥R唬魅饲宜嫘《鹱咭惶耍籽矍魄瓶珊茫勘Vな瞧婊蹩删樱黾撇话追阎魅说闹钙住!

鬼先生维持左拳负后、右掌平摊的姿势,在郁小娥几以为要化成石像之际,才无预警地开口,冷哼一声。“我怎么记得,是代使说要在冷鑪谷外,一手交人、一手交谱的?这般拳拳相邀,感觉其中有诈啊!”

郁小娥“噗哧”一声,娇娇地瞥他一眼,咬唇道:“主人好坏!怎地说这样的话欺负人?是您来得太早了呀。要不主人在此稍候,小娥去去就来。”

说着便要转身。

(他发现了。

内应暴露之事,鬼先生于沉默的片刻已然察觉。

他若敢随郁小娥入谷,证明林采茵所言无虚,鬼先生确有一套出入冷鑪谷的法门;若犹豫了,代表林采茵那小贱人满口胡言。断了这条门道,冷鑪谷从此固若金汤,才有继续与鬼先生交易的本钱。

郁小娥深知自己的斤两与对方之能为,与虎谋皮,若无决杀的手段,待虎玩倦了,自己便由“玩伴”沦为饵食,性命转眼即失,甚至能一死都算轻的了。俎上之肉,岂有余倖?

只有这事,无论如何得先弄清楚。她没想过忒快就得同鬼先生摊牌,然而林采茵的曝光、金甲与染红霞的去留等,如鬼使神差般接连爆发,在短短一日内,将双方都逼到了风尖浪头;这局赢家全拿,而败者必将损失惨重。

──你怎么选呢,“主人”?

良久,鬼先生一拍手掌,耸肩道:“如此甚好,我便静候代使佳音。”

拾了几块粗柴堆起,以筒中火绒对着柴上枯叶吹出火星,一阵“哔剥”乱响,居然就这么生起了篝火,好整以暇地盘膝坐下,伸掌取暖,只差没变出一只串枝抹盐的净兔腔子烘烤起来。

(赢了!

郁小娥几欲欢叫起来,但她已非数月前外四部一龙套路人,不会在这当口露出马脚,从容地福了半幅,嬝娜转身,葱尖似的剔莹玉指拨开花幔,摇着小翘臀款摆而入。

一重又一重的紫花深处,苏合薰背倚禁道入口,蛇脊剑架着林采茵的粉颈,目不转睛盯着紫花帘外的景况;见郁小娥使了个眼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放落,忽觉来找郁小娥是明智之举。在浴房那当口,她差点便信了林采茵。

姥姥眼光奇准。与外敌周旋的郁小娥并非叛徒,无论是为自己,或为教门的存续着想,她不会拿冷鑪禁道独有的封闭特质开玩笑。只有像林采茵那样愚蠢的人,才想不通“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一摆脱鬼先生的视线,连郁小娥都难得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虽未开口,却冲她点了点头。苏合薰没有封住林采茵的穴道──虽说拖着几乎吓瘫的林采茵走出禁道,也跟抬着她差不了多少,但应付未可知的情况需要足够的精神体力,她不想浪费在叛徒身上。眼看大局已定,冰凉的蛇脊细剑贴着林采茵的脖颈一转,正要还押谷中,忽听花幔之外鬼先生笑道:“哎呀代使,我改变主意啦。冷鑪谷中多丽人,连空气都特别好闻,我看我还是随你走一趟罢?”

语还未说完,窸窣声已至。郁小娥未闻跫音,顿觉颈后寒毛直竖,若有似无的躯体温泽已来到背门处,吓得差点跳将起来,“唰!”

裙裾翻如花浪,转身强笑道:“主人!您这又是为──”凉风擦肩,声音与呵出的湿热温息再度喷上颈背,但听那把黏腻的闷钝喉音笑道:“代使你也太调皮啦。人,不是已经在这儿了么?”

郁小娥毛骨悚然,不敢妄动,这人的身法如鬼如魅,她竟连糊纸面具都瞧不上一眼,防线已遭突破。

苏合薰的反应却比她的惊骇更加迅闪俐落,想也不想,一把将林采茵掷向鬼先生!手劲之沉,哪里是把她当成肉盾?分明是当暗器来使,自己却挟着另一名长腿女郎退入禁道,赌的是对手未敢冒险轻进。

岂料鬼先生身形一晃,竟闪过林采茵,苏合薰的形尚未没入洞中幽影,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已欺近面门,快得她不及思考,本能向后一仰,臂间女郎却被留在原处,落入对方之手。

(好……好快!

失却染红霞,如何向耿照交代?黑纱裹面的窈窕女郎一咬银牙,藕臂暴长,左手五指宛若附骨之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与速度扫过染红霞腰背,彷彿沾住腰带似的,贴着染红霞的背门撞进鬼先生怀里,巧致的右拳胜似玉碾,水车般抡向对手之面!

鬼先生斜肩让过,把手一勾,拉起染红霞以肩顶背,苏合薰顿觉满眼映红,视界忽被一双浑圆坚挺、饱满耸翘的蜂腹豪乳填满,却是染红霞的胸口迎面撞来,忙身形一矮,拱背接住,易拳为爪,穿过染红霞交错的修长双腿,迳攻鬼先生下盘;其滚、摔、扑跌的身法看似与地趟拳一路,刁钻处却犹有过之,但见一团乌云满地翻腾,招招都往黑衣男子腿间招呼。

“喂喂,打架归打架,你别老拆人祠堂啊!好缺德。”

糊纸面具下流泄出闷湿的轻佻言语,闭上眼睛还以为两人正信口调笑,绕着染红霞周身而动的拳脚指掌却是越打越快。

苏合薰出手的角度极其怪异,无论体势多不自然,都能生出难以想像的攻击手段,令人眼花撩乱,应接无暇。

她生就一副薄薄的身板儿,肩削腰细,臂纤腿长,使开这等扑跃绞剪的地趟拳路,非但不觉丑陋,尽显腰身柔灵直若无骨,一蹬腿、一拧腰皆是流水般的润滑线条,却又饱含力道,胜似鱼翻羚跃,说不出的好看。

尤其双峰虽不甚大,乳质却异常细绵,软得像贮乳待熟的酪浆袋子,虽身着黑衣,动作间却见细乳跌宕,抛甩出精致的乳型轮廓。若非她招招进逼,一手紧过一手,不容敌人喘息,一名长腿纤腰的劲装丽人满地挺腰弹臀、腿绞臂剪,胸前乳浪娇绵、尽展胴体曲线与柔软度之极的画面,可说是诱人至极。

鬼先生以染红霞的胴体为盾,本是炫技,在对手之前故示轻巧,此际终于尝到苦头,被一轮拳爪攻得左支右绌,连郁小娥都能看出是苏合薰掌握了节奏,横亘在两人当中的染红霞非但未阻攻势,反成闪避时的累赘,一来一往之间渐渐出现了微妙的时间差。

斗至酣处,苏合薰纤腰倏拧,侧身一爪,鬼先生贴着染红霞的背门转开,仍被“唰!”

勾下几绺衣布;苏合薰身形微晃,竟又转回了原处,这一霎间的腰腿身板运用简直毫无道理,鬼先生避无可避,以胸膛肩膊硬受她一轮快拳,“啪啪啪”的贴肉劲响不绝于耳。

郁小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子的反应却比思绪更快,自背后出手制住了刚起身的林采茵,正欲开口,赫见苏合薰凌空倒纵,落地时微一踉跄,竟有些站立不稳,挂在白皙唇面上的一缕溢红分外鲜明,似是受了内伤。

鬼先生瞬间逆转战局,却未乘胜追击,只因一直被拿在身前的染红霞忽于此际出手──换上乾净红衫、未束长发的长腿丽人一声清叱,并起食中二指,回身迳刺鬼先生胸口膻中穴!她这一下用上了“出离剑葬”的无匹剑意,起码也该戳他个闭血断经、仰天栽倒,无奈穴道初解,再加上清醒之后元气未复,所聚内力不及平日之一成,杀招软弱无力,徒具其形。

总算鬼先生应变伶俐,堪于指劲着体的瞬间挪开寸许,被戳得气血翻涌,猛地踩住脚跟,手刀斩在染红霞颈侧,唯恐有失,短褐下飞起一脚,正中玉人腰侧,踢得染红霞身子腾空,“砰!”

落在一丈开外的入口边上,伏地不省人事。

正扶墙调息的苏合薰没能犹豫太久,见鬼先生大步行来,未及拉上蜷伏在地的红衫女郎,闪身没入禁道,再无声息。鬼先生揉开胸口郁气,于染红霞身畔止步,果然没敢贸贸然追入,弯腰轻抚她披缎般的浓发,一把拽起,见染红霞俏脸煞白、双目紧闭,皱起的眉心不住轻搐,便在昏迷中亦觉疼痛,可见受伤不轻。

郁小娥远远望见,唯恐他不明所以,杀了这价值连城的奇货,急得绷紧尖细的嗓音:“主人……手下留情!她是染红霞!”

鬼先生哼的一声松手,挟女郎转身而回,冷笑:“我知她是谁。只奇怪你这个染红霞怎地如此活蹦乱跳,穴道未封也就罢了,连条捆手的绳索也无?”

这也是郁小娥心中疑问。

她趁染红霞昏迷不醒,撬开牙关灌入外四部的“溶螅散”,此药能使人神智昏沉,常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是非常厉害的迷魂药。染红霞自来冷鑪谷,每日灌食的粥汤里都掺了一定的份量,确保她不吵不闹;若无解药,便是停得几日,其效也不能全解。要如染红霞这般施展武功,必是服过解药无疑。

问题在于:谁给了她“溶螅散”的解药?

在此之前,除郁小娥指派的贴身侍女,负责喂食除秽等琐务,没人能接近染红霞;知道她的身份价值后,郁小娥索性亲自处理,监禁处也从偏院移至闺房地底的暗格。唯一能施以解药的机会,只有在进入(枫*冇*叶-冇…文-学-F-丫-W-X-W)禁道之后,由苏合薰背出的这一段了。

(但……苏合薰为什么要这么做?

郁小娥自不知苏耿二人的密约──解了迷药,不过是苏合薰替耿照准备的“退路”之一──见鬼先生于禁道前止步,足证林采茵的供述只为自保,不过是鬼扯一通,断了她这条过墙梯,冷鑪谷从此无虑,急中生智,笑道:“小娥担心『溶螅散』用得久了,这贱婢不免手足俱废,纵有如此身容,岂合主人之用?是以这几日减低份量,免得药坏了她。不想七大派之人善于作伪,差点教她瞒过啦!幸而主人神功盖世,水月停轩的婊子欲走无路,终究逃不出主人的手掌心。”一提林采茵的后领:“此人诈称是主人手下,小娥特将她带出,交与主人发落。”

她身材娇小,拎着比她高了快一个头的林采茵,颇有“人小鬼大”之感,衬与一本正经的表情,说不出的有趣。

林采茵呜呜摇头,无奈穴道受制,无法言语。鬼先生看都不看她一眼,耸了耸肩。“你把她的嘴堵住了,怎生对质?若非我手脚快,接连料理了这两人,代使只怕已下手灭口了罢?”

郁小娥悚然一惊,笑容几乎凝在面上,低头道:“小……小娥不敢。”

信手拍开了林采茵的穴道。

林采茵挣开扶持,揉揉发麻的手臂大腿,朝鬼先生飞奔而去,叫道:“主……主人!我用了『狐魂香』,那婊……那婊子跑不远的!”

她说话一贯轻婉,无比做作,郁小娥从未听过“林姐”吐出这等恶毒言语,不禁微怔。

鬼先生扶住娇喘絮絮的林采茵,轻抚她面颊,爱怜横溢,不知怎的郁小娥却想起染红霞的头发,面色微变,果然他冷不防一耳光,抽得林采茵旋身栽倒,趴在地上抽搐着,半晌都起不了身。

有那么一霎,郁小娥以为她的颈骨给打折了,只是断得太过突然,林采茵还不知自己已然咽气,歪着颈子哼哼唧唧,抽噎吞泣……

“蠢货。”

鬼先生的声音冰冷。“冷鑪禁道若能用这些手段留下记号,千年前早被人攻破了,岂能是如今的模样?由得你耍小聪明!”

郁小娥装出骇异的模样,“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颤道:“主人恕罪!小娥不知林代使是自己人,一时糊涂,才将她抓了起来……求主人饶恕小娥!”

鬼先生笑道:“你依约给了我染红霞,有功无过,何须『恕罪』?我知你等对禁道黑蜘蛛所知有限,她们行事颇异常情,就连方才那名领路使我也并不怪罪。她拳腿犀利刁钻,万不得已以内力震伤了她,实非我所愿。起来罢。”

郁小娥暗忖:“你须我带你……不,至少是带林采茵入谷,自是不敢怪罪。”

又多了几分把握,笑得格外谄媚。“主人慨然授以绝学,小娥自当效犬马之劳。我料苏合薰少见外人,骤然见得主人,这才不分青红皂白,抢先动手。待小娥与她说明白道理,那犀利刁钻的拳腿功夫,亦能为主人所用。”

鬼先生何等精明,听懂她言外之意,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喏,你为我办事以来,几曾短了你的?鬼灵精!”

郁小娥嘻嘻一笑,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可人,提裙走上前去,双手接过,福了半幅:“多谢主人赏赐。小娥且为主人唤出那苏合薰来,领我等入谷。”

鬼先生只嗯了一声,似是十分满意。

郁小娥强抑住剧烈鼓动的心跳,心知每离开鬼先生一步,距安全又更近一尺,此际决计不能露出一丝马脚,否则将功亏一篑,从容来到禁道入口,探头道:“苏合薰,你出来!都是自家人,不会害你的。你若还听我的话,便快快现身,与主人相见!”毋须提高音调,她一探头便见苏合薰的身影,苏合薰自始至终都倚在洞内的阴影里,从未稍离。两人藉着她胡乱喊话的片刻间,交换了几个眼神,郁小娥不确定她能否瞭解自己的意思,她俩从未有过这般默契,此刻却别无选择。

苏合薰刻意让洞外的鬼先生等了会儿,才从阴影中走出来,贴着洞门露出一张苍白雪靥,低垂目光,绝不与任何人相对;不肯卸下心房的冷漠神色,似乎替“颇异常情的黑蜘蛛”形象增加了几分说服力。

郁小娥得意回头,嬝嬝娜娜代她施礼。

“这位是本部领路使苏合薰,见过主人。”

鬼先生不置可否。“她愿意带我等入谷么?”

“但凭主人吩咐。”

不管你或林采茵,进来就是个死而已,郁小娥心想。赶快将他打发离开,待耿照送回金甲,再想法子应付。

“那好,你等且将林代使送回谷中,这份厚礼我便笑纳啦!”

掖着染红霞的臂膀提将起来,忽听花幔之外一人朗声道:“鬼先生,我来与你做个交易可好?”

郁小娥与苏合薰面面相觑,鬼先生却似乎并不意外,一把将染红霞扛上肩头,拨花而出,赫见一人立于篝火前,背负布囊、目露精光,却不是耿照是谁?

“哎呀呀,这不是耿典卫么?咱们好久没见啦。”

鬼先生将染红霞放落,活动活动肩臂,竟是在热身,准备好好打上一架。

耿照面无表情,淡然道:“你记错了罢?阿兰山一别,似乎并没有太久。”

鬼先生停下动作,缓缓抬头,瞬间他便明白少年的话中之意,似已开始在回想,究竟是怎生泄露的。

“耿典卫想做的,肯定是大买卖。”

他以靴尖踢了踢染红霞结实弹手的臀股,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我这可是行货,典卫大人若无好价,就难办了呀。”

耿照解下背后的布囊,从中抽出一片金灿灿的金甲。“这个值不值?”

鬼先生微玻ё叛郏蛄克澈蟮牟寄遥葡氪勇掷⒋笮”姹鹫嫖保⒄杖床桓恋硭悸堑氖奔洌忠谎铮瞧旨谆说推降幕∠撸帮钡囊簧湓诠硐壬疟摺

“典卫大人好气魄!如此豪气,看来是要做大买卖了呀。”

耿照忽然一笑。

“你要应付的,并不是我。”

迎着面具孔洞里那双精光暴绽的锐眼,少年猛将布囊往火堆里砸落,被砸坍的篝火“轰”的一响,爆出大蓬的刺亮火星!“着紧着啊!要是慢了,连灰都没得剩!”

第百五三折 毫釐之差·满盘尽墨

那胫甲鬼先生一瞥便知绝非仿作,此间崇山峻岭,耿照忽从密林钻出,岂能预先备下如此肖真的赝品?他背上所负,定是雪艳青的衣甲无疑。

见包袱往火里一掼,纵使甲材无惧火炼,难保镌刻不会受损──那可是独一无二、录有虎帅绝学《玄嚣八阵字》的孤本啊!鬼先生想也不想便撇下了染红霞,点足掠前,飞也似的扑向篝火!

而耿照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以不逊鬼先生的速度向前冲,两人抵肩交错,鬼先生甚至不及回臂,或腾出手玩些暗箭伤人的把戏,直抵篝火之前,伸手欲抄;耿照则抢过染红霞着地一滚,三步并两步窜入花幔──“轰”的一声巨响,火堆突然炸开,冲击的力道之强,顿将鬼先生整个人逆向弹飞!

滚滚灰烟如浪,热流炙得最外层的紫花垂幔焦萎蜷起,不住有冒着烟条火星的碎柴飞入悬花长隧。本要冲出的郁小娥惊叫折回,抱头闪躲,模样十分狼狈;林采茵怔然跪坐,瞠目结舌,飞击的火炮木碎却都避开了她,居然毫发无损,连鬓毛都未炙卷一绺。

苏合薰抢出禁道,堪堪接住耿照,以及从他怀里跌出的染红霞,没忘了追问:“……你把金甲怎么了?”

耿照笑道:“多亏前头林子里有大把腐土、乾松针,还有你们不吃的黄豆渣,混合起来遇火即炸,居家须得谨慎,以免酿灾。”

定字部日常余弃,多由仆妇挑出,于林间觅地堆置;天罗香这十几年来颇有积攒,门人浪费成性,竟连豆渣也不吃。耿照见左近垒着几畚箕的豆渣,灵机一动,就地将金甲匆匆掩埋,只留胫甲做饵,在包袱里装满了废料柴枝。

当然,光靠豆渣与腐植沃土混合,并不能有如许威力,须以尿液混合,方能成事。考虑到女子好洁,这点就不打算告诉苏合薰了。

铸炼房中两大活,淬火、敷土,玩的是各式各样的混合材料。

尿液、唾液乃至血液,千年前的大匠便已试过,毫不稀奇,直到此际,打铁师傅们仍不停尝试各种敷裹剑胎、淬火成利的新配方。“什么混什么会炸开来”的清单,可说是耿照最初开始学习识字背诵的小人儿书,以免不小心丢了性命。

合是鬼先生倒楣,几种常见的材料竟垂手可得,再加上一管从野郊铺里要来的灯油,教他吃了个热火朝天的炙面亏。

郁小娥见得二人攀谈,心头倏凛:“原来她们早有勾结!”

溶螅散一事不言自明,若非鬼先生上门搅局,只怕谷外交甲换人之时,自己便现吃一堑,不由一背汗浃,眸光倏冷,碍于“典卫大人”武功高强,威胁绝不在鬼先生之下,未敢造次而已。

耿照轻搭染红霞脉门,只觉脉象微紊,却非重伤之兆,略略安心;人未放下,“泼喇!”

一声繁花飞散,背后劲风又至──来人逸着满身烟焦,厉笑:“典卫大人,你这手帅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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