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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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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像动物一样瞥了他一眼,目光充满警戒,片刻伸出肮脏的手指,指着于鹏身后,哑声道:“……那儿有吃的,我闻到味儿啦!”

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不是大声鼓噪的那种,而是嗡嗡然如共鸣一般,像是一大片无意义地划动腹足的乌殻虫。

于鹏听得一怔,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一阵恶寒。邹开抢先会过意来,怒喝道:“大胆!”

唰的一鞭抽落,那人向后弹开,身子绷紧了一搐,肩上迸血如虹!

“老邹!”

“兀那贱民,不知所谓!”

邹开总算记起要向营统交代,策马回头,面上怒意犹未褪尽,咬牙道:“不给他们点儿教训,无法无……”

见于鹏面色丕变,一股微妙的战栗感掠过心头,回头时喉际一凉,体内似有什么一股脑儿地冲天而出,视线失速后仰,陡地映满了蓝天——于鹏眼睁睁看着流民群里飞出一团大鹏似的乌影,倏地划开邹开的喉管,快到连出声示警都来不及。邹开还未坠地,那人足尖往马臀上一点,劲风已至面门!——没有臭味。

这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掠过心版的念头,电光石火间他明白自己的预感并非无的,然而觉悟已迟。薄刃划过喉头的瞬间,于鹏看见肮脏的兜帽斗篷下,浮着极其怪异的乌檀鬼面。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光滑的檀木雕磨出女子细致的眉眼、挺翘的琼鼻,微噘的樱桃小嘴有着难以言喻的野性,而狮鬃般的怒发贴鬓飞展,雕工狂野难驯,又与精细的美女假面形成强烈的对比,宛若深林独行的夜之女神……

几乎在同一时间失去正副统领的骁捷营并没有立刻陷入混乱,慕容柔锐意培养的劲旅毕竟非同凡响。戴着乌檀鬼面的斗篷怪客一边在心里赞叹着,一边又杀了几名靠得近的正副指挥、军使、副兵马使等,几乎身影一动便有一人离鞍滚落,骁捷营的指挥中枢山倒一片,空余战马嘶转。

白马王朝军制,马军一营是四百人,通常不会满编,约落在两百五十至三百人之间;每百人为一都,以军使、副兵马使领军。骁捷营的番号虽有个“营”字,实编却是一个军,下辖十个马军营,拨了约一营的驽兵给罗烨、一个营留守,带来阿兰山的有九个营。

鬼面怪客的身形圆滚滚的一团不甚显眼,却似胁下生翅,行动如飞,踏着鞍头马背足不沾地,几个起落之间,负责拱卫于鹏、邹开的两个营已无副兵马使以上的指挥官,连什长都死了几名,无一不是开喉倒首,取命仅只一刀。

骁捷营的弟兄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有个回神的,一名旗手奋力止住马惊,大喊:“休乱了阵脚!给统领报仇——”

语声未落即被扯下马来,一人扑前扒开旗手的交襟甲带,张口咬断他的喉管,抬起一张染满鲜血的狰狞面孔,双目精亮亮的射出饥火,正是那被邹开鞭笞的流民。

目睹这一幕的骑军们魂飞魄散。将军说“勿伤百姓”这哪是什么百姓?简直是吃人的恶兽!

饱受惊吓的官军一见马前有人,立即挺枪掼出,流民纷纷倒地,却有更多红了眼的扑上前;漆黑的人流掀波卷浪,如海啸一般,以血肉撞上顿失指挥的骑兵防线,硬生生将骁捷营的前列撕扯开来,黑浪由突破口席卷而入,惨叫、嘶嚎声响彻山间,宛若人间炼狱。

后面几个营的指挥试图稳住阵形,每每拥旗而出,就莫名其妙地坠马,秩序登时大乱;殿后的九、十两营被逆流的军势冲得七零八落,第十营指挥使夏杼拔出佩剑砍倒几驾掠过身畔的惊骑,回头大吼:“死守阵地!一步也不许——”

忽然没了声音。

斗篷怪客踩着他仰倒的胸膛一蹬,半空中双手交叉,蓦地向外一振,左近的副指挥使、军使,甚至几名亲兵身子弹开,胸口突然喷出血箭,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爪耙过。数千名杀红眼的流民冲破了骁捷营的最后一道防线,朝半山腰的莲觉寺嘶吼狂奔而去……

◇◇  ◇从论法大会伊始,横疏影便一直待在凤台第三层,须臾未离。召见云云,不过是种障眼法,她自进得栖凤馆还未见过娘娘,倒是接待的内侍十分客气,兴许是上头有交代,横疏影吃好喝好,住房是亲王内眷的等级,连观礼都被分到凤台第三层,楼里空荡荡的,只有她和那顶金碧辉煌、夺人注目的精巧纱帐。

“这是……”

帐子抬入凤台时,负责迎宾的初老太监不由一怔,差点忘了端起架子。

“回公公的话,”

横疏影低垂着如画眉眼,袅袅娜娜一敛衽,乖巧得令人心揪。

“这是我家城主不惜万金、特聘巧匠打造的‘凤仪帐’,献给娘娘避暑之用,孙公公明察。”

这太监孙某是司设监出身,过去在宫里管卤簿、华盖的,多识车辇仪仗,从没见过如此精巧华美之物。他这几日收了流影城不少好处,素闻昭信侯吃用豪奢,冠绝天下,如此费心造作、进献给娘娘的贡品礼物,必是非同小可;只是今日大典,实不欲节外生枝,收下不合内规,不收又恐得罪昭信侯,不免踌躇。

正自为难,忽然留意到“避暑”二字,疏眉一挑;横疏影察言观色,捕捉到这一瞬的微妙变化,低声道:“东海风土殊异,气候不比央土。午时一过,燠热难当,此帐内藏极其珍贵的‘冰心石’,卧于帐中,连风吹进来都是凉的,最是享受不过。”

孙太监在宫里打滚多年,与他差不多时间入宫的惠安禛、杨玉除等,眼下都混成内侍省的头儿了,只他孙某人不上不下的。蓦听横疏影一说,触动心机:“谁都不知这东海见鬼的天,我在凤台内找个地方安置了这顶帐,娘娘午后一欢喜,说不定……嘿嘿!”

遂让金帐入了凤台,唯恐旁人分沾功劳,刻意疏散第三层的内侍宫女,将贵客都安排到别处去。所幸昭信侯的宠妾不介意一人孤伶伶地待在空旷的楼层里。

横疏影看着耿照出现,看他与李寒阳浴血奋战……手里的帕子都浸透了又给绞出香汗来,她多想和符赤锦、孤竹国的伏象公主一样奔入场中,看看心爱的男儿伤势如何,甚至连裹足于梯台之间的染红霞都比她更接近,只有她一个人待在凤台里动也不动。

“我们是守护他的最后一道关卡。”

纱帐里的女子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带笑的声音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十分受用。“觉得难受的话,你就这样想好了。万不幸有事,你能为他做的比谁都多,甚至多过我。”

“……嗯”横疏影没有回头,只微微颔首,捏紧了裹在帕子里的陶笛。

即使是看尽了人间沧桑的蚕娘,也想不到能支配妖刀刀尸,使风火连环坞、啸扬堡血流漂杵的“号刀令”竟是这般模样。

古木鸢交给“空林夜鬼”的号刀令约莫掌心大小,浑似一只浑圆称手的枇杷果,饱满的腹侧置有四枚活键,恰是单掌合拢时四指所扣。四键一齐按下,枇杷顶端的接茎部位即打开一处吹口,而圆腹底部则弹出一枚两寸来长的锥状钢针,原本像枇杷的号刀令摇身一变,恍若蜂腹针螫,透着一丝诡异之气。

除了号刀令之外,古木鸢还交给她一块陈旧的羊皮拓片,阴刻的图样像字又不是字,横疏影约略瞧得几眼,便知何以古木鸢会说“怕少有人能用得比你更好”虽然不尽相同,但横疏影确信那是某种用来记录曲调与指法的暗码,类似弹琴用的减字谱或戏曲的工尺谱。

“这……我看不懂。”

从老人手里接下暗谱的同时,横疏影忍不住喃喃道。

“世上没人看得懂。”

老人冷冷说道,声音里听不出表情。“但如果谁有机会弄懂它的话,我想也只有你了。尽快破译这卷图纸,我耐心有限。”

她原本希望神通广大的蚕娘可以告诉她此物的来龙去脉,更重要是它会对耿照造成什么影响,可惜连蚕娘也没见过号刀令。妖刀与魔宗七玄本该有着极深的渊源,但七玄传落的典籍罕有提及妖刀者,仿佛世上不存在这种东西似的。

古木鸢将号刀令交给横疏影,显是要她在耿照身上进行试验,但横疏影不可能这样做。刀尸的成因不明,无法得知号刀令对刀尸有什么影响,横疏影只好听从蚕娘的建议,借皇后留她在栖凤馆一事暂时避开耿照,两人一同钻研那卷拓印了神秘符号的羊皮图纸。

蚕娘博览百家、胸罗万有,然而说到音律造诣,横疏影怕不只是前辈而已,绝大部分的工作都落在她头上,蚕娘要不挨着她磨磨蹭蹭、上下其手,就是说着“哎呀,我研究下这个印泥的成色痕迹”之类堂而皇之的借口,继续老着脸皮对她腴沃软嫩的傲人乳瓜上下其手,闹了个不亦乐乎。

横疏影一点也不敢小瞧了她。这个看不出年纪、宛若瓷人偶般细致美丽的神秘女子有着惊人的智性,她唯一认真起来的一次——从头到尾也只有那一次——就替她解决了破译号刀法的第一个难题。

陶笛吹奏出来的声音无法被听见。

横疏影精通各种乐器,笛、箫、笙等信手而来,无不曼妙动听,不唯天分过人,更因她在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各项都下了极大的心神工夫,非常人能够想象。当她发觉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使号刀令发出声音时,受到的打击不可谓之不轻。

如非蚕娘想出了办法,恐怕到这时她仍是一筹莫展。

她目不交睫地盯着场中的耿照,一面留心身后金帐,随时等待指示。但蚕娘似是深深了解她的焦虑和忧心,始终保持安静,唯一一次发出“咦”的低呼,却是在耿照刚下场与李寒阳交手之时。

“有动静了?”

横疏影难掩焦急,绷紧的语声里透着一丝紧张。

“啊,不是不是,是我不好。”

神秘的银发女子掩口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听见了好东西。原来是传音入密啊,真有趣。教傻小子内功的聪明女人就是她么?”

横疏影但觉清风拂面,藕纱扬起飘落之间,帐中已然无人。

“前辈……”

她强抑不安,生生把轻唤咽下喉底,转头忽见蚕娘挨着自己端坐,一如平日捧茶轻啜,手里却无茶盅。

“我想了想,还别走太远得好。”

如仙灵般身形奇小的银发宫装美人轻咳两声。横疏影明白这是她表示歉意的方式。“那丫头精得很,我声息一动,她便立时敛机凝气,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是头狠辣的小狐狸。还是你乖,蚕娘欢喜。”

“多……多谢前辈。”

横疏影紧绷的心情一驰,忍不住面露微笑。

邵咸尊老谋深算,不会让自己在众人面前狼狈不堪,见血犹不在他所能容忍的范畴内,况乎杀伤耿照这样的后生晚辈。看到他请缨下场,横疏影暗自松了口气,总算略微安心,直到耿照突然发了疯似的猛砍邵咸尊。

“前辈!”

她猛然回头,见藕纱飘起,蚕娘手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物事。那东西拚命前挣,小巧的尖吻不住开阖,鼻头歙动,四条短腿儿疯狂扑抓,竟是一头通体雪白、张嘴狂吠却发不出声音的狐狸狗。

小狐狸犬似是天生瘖哑,成年男子抓在掌中,不过一只香瓜大小。但蚕娘体型太过纤小,双手将它搂在胸前,如小女孩抱着大狗,踮着脚尖身子微向后仰,仿佛一不小心便要连人带狗一起摔倒。

“是‘毛’律起调!”

蚕娘却无半分嘻笑之意,面色凝重,小手凛凛一舞,低喝道:“以‘皇’律应之!”

横疏影相信她的判断,“喀”的一声按下键掣,号刀令吹口开启,笛腹弹出寒光照人的尖锥,浑圆的枇把顿时化为狞恶诡异的蜂螫。

她张开湿润的樱唇,含着小巧的吹口徐徐送气,丁香颗似的舌尖弹点着,四指轮按,如奏蛇笛;腰细臀圆的丰润背影随着想象中的音律轻扭,腰肢柔若无骨偏又蓄满劲道,与音韵完美结合的律动亦如蛇般,带着危险诱人的魅惑,可以想象被这样一团湿濡紧凑的烘热娇软箍束着来回绞扭时,将是何等的致人于死。

金乌帐中置着一只小巧的掐金篓,横疏影一奏号刀令,篓顶突然一跳,整个笼篓剧烈颤动起来;密密的编篓隙间,有条白影不住翻腾绞扭,竟是一尾比女子的小指还要纤细的白蛇。

人的耳朵听不见号刀令的声响,但动物可以。

当蚕娘一提出这个构想,两人立即着手实验。号称活了百年的神秘高人,出乎意料地豢养了许多宠物,而且清一色都是白子。横疏影身在贵胄之家,惯见珍禽异兽,独孤天威就有专门的兽苑,知道罕见的雪禽白兽自古被视为祥瑞之兆,但生命力特别脆弱,极易夭死;宵明岛上养了这么多祥物,还能带着旅行不怕折腾,桑木阴对维生一道必有过人处。

羊皮图纸上的减字谱不同于寻常的五音六律,无法以宫、商、角、徵、羽对应,蚕娘便提议以动物命名,狐狸狗有反应的便是“毛”律,白龟为“介”律,能惊起白乌鸦等飞禽的则是“羽”律。桑木阴毕竟是七玄之一,蚕娘坚持“鳞”这个字不能与它调并列,故称皇律。

由于时间紧迫,试验的结果尚不能自由运用号刀令,只知皇、毛二律似能相互抵销,介、羽二律也有类似的情况,故横疏影由蚕娘保护,携号刀令等在此间,就是为了防止有其它姑射成员在会上以号刀令役使耿照,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

皇律一出,小狐狸狗与白蛇的骚动略见平息,但场中耿照依然发狂般向邵咸尊猛砍,青锋照之主一着之差,竟不及拔剑抵御,只能施展轻功不住闪躲;然而耿照的动作何止快了一倍?邵咸尊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衣襟袍角残碎如蝶,漫天飞舞!

(没有用……怎么办?怎么办?

“以号刀令制号刀令”的想法毕竟太过粗略。理路尚未廓清,岂能轻易反制?

横疏影急得快掉泪,掌心忽被一只软滑微凉的小手按住,蚕娘沉声道:“方法没错,是你功力不如对手。专心吹奏,我来助你!”

一股绵和淳厚的内力汨汨涌至,横疏影如浸沸水,腹中似有一团巨大热流漫向四肢百骸,浑身充满力量,涨溢至极,难受得发不出声音来,只得将号刀令当成出口尽力宣泄。

蚕娘不得不催动功力,让横疏影收敛心神,全力专注于号刀令。

再慢得片刻,横疏影便会瞥见金篓里的白蛇动也不动,全身孔窍溢血,眼见不能活了。活蹦乱跳的狐狸狗小白,此际亦伏在榻上不住颤抖,连头都抬不起来,乌溜溜的眼瞳周围开始渗血。

号刀令对刀尸的操纵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蚕娘摒气凝神,澄亮的翦水明眸一一扫过两俩侧看台,精细捕捉每一丝不寻常的反应,试图找出另一只号刀令的主人。面对桑木阴之主的超卓内力,对方绝不能毫无所动;这局以耿照的心神身体为战场的较量异常凶险,而且代价难测,所以蚕娘只能尽可能地压缩时间,降低伤害。

(必须立刻找到是谁在使用另一只号刀令,然后……——杀掉他!

◇◇  ◇场中舞刀嘶吼的疯狂少年、不住倒退的正道梁柱,在在擭取了众人的目光,以致有人发现风中弥漫着恶臭之时,数千流民已逼近山门。“他们……流民来啦!”

偶然目击的宾客忽然惊叫起来,众人纷纷起身,怒斥、哭喊、推挤、盲目奔逃……秩序瞬间崩溃,如洪水冲倒堤防,一发不可收拾。

“保护娘娘!”

任逐流面色铁青,飞凤剑一扬,金吾卫士纷纷冲下楼去,将凤台前后围得铁桶也似,密不透风。“那我们怎办?”

两侧看台上的权贵快疯了,失声喊叫:“金吾郎救命!将军大人救命!我不想死啊,不想死啊丨”罗烨的目力如鹰一般,早早便发现不对,低声对慕容柔道:“属下保护将军与夫人由后山撤离。”

慕容柔神色自若,摇了摇头。

“这里的达官显要别说全死了,便死去三两成,东海从此多事,我不能走。让你手下的弟兄据着高处,两边都要;至白刃肉搏之时,尽力守住看台,逼他们进入狭口厮杀。只消支持到君喻率军返回,此间无虞矣。”

罗烨会过意来,分了一半弟兄给贺新,部署至对面高台。

邵咸尊一生中经历过无数险境,但从未有荒谬如斯者。

他自问对耿照的性格了解透彻,能与他说道理、辨是非,晓以大义,甚至慷慨指点,助耿照突破刀法上的贫狭缺陷,攀升境界……一切的提升通通变成此际的逼命砍杀,刀艺更上层搂的耿照难以压制,一着之差,只能狼狈闪躲。

他开始后悔没接过三弟的佩剑。

念头一掠,忽见邵兰生提剑奔来,邵咸尊的面色沉落,变得难看至极。老三总是这样,婆婆妈妈,不识大体!比试闹到这步田地,他日传入江湖,不免要受黑白两道奚落;要是再加上一个“家主、三爷联手取胜”青锋照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耿照的疯狂攻击虽不如先前精准,但速度、力道提升何止一倍?这种身体条件上的绝对优势邵咸尊十分熟悉,深知非是靠招式精妙,即可弥补当中的差距,早己打定了“游斗”的主意,拖到对手力竭,自可反败为胜。殊不知耿照攻得死紧,竟缓不出说话的余裕;便只眨眼的工夫,邵兰生已抢入场中,“铿!”

一声拔出利剑,飕飕飕连递三式!——万事休矣!

“倚多为胜”的臭名眼看要坐实,邵咸尊面色铁青,心中忽生莫名悚栗,顾不得刀风扫至,拚着长剑被断,硬架这一击;身子一拧,一道薄锐的刃风贴颈而过,杀伤力不逊实刀的气刃只差分许便要划开喉咙,偷袭的斗篷乌影如柳絮般掠过身畔,正是邵兰生的连环三剑迫得来人硬生生一挪,才让他得以避过。

“嚓”的一响,青钢剑连着花梨木鞘被长刀分断,截下半尺有余,剑、鞘的断口平滑,削断的声音犹如裂纸,连握着残余剑身的手掌都能清楚感觉刀过剑断时的滑顺手感,令人头皮发麻——这柄绝世奇锋也是他亲手铸造,现在一并被拿来对付自己,分外难当。

邵咸尊还来不及发怒,周围的空间已被黑压压的流民淹过。邵兰生指东打西,用剑脊和剑鞘拍晕几人,回头见芊芊惊叫一声,身子缩进楼梯口,却被杂沓晃摇的人影遮住,看不清究竟脱险了没。

剑术奇高的邵三爷陷入两难:到底要接应身陷危机的兄长,抑或抢救手无寸铁的侄女?忙乱中听邵咸尊扬声叫道:“……刺客!”

邵兰生不及回神,剑尖却快过了耳目心识,回剑三式连环,扎眼的剑光如碎冰流映、火树银花,截住了一溜烟想从身边窜过的斗篷怪客!两人一使剑一挥掌,连珠般的金铁铿击不绝于耳,斗篷怪客竟无法脱身,窜高伏低的怪异身法之间,依稀见他挂着一副傩神似的木雕鬼面,花样却无由看清。

涌入场中的流民只阻了少年片刻,耿照周围片血如飞,人流似遇溪石般分裂,涌向三处高台的入口。这一瞬的余裕只来得及让邵咸尊喊出“刺客”二字,刀光转眼复至,手里的长剑又飞去小半截。

两人身影飞转,邵咸尊被黏得连多退一步亦不可得,残剑寸寸削落,蓦地头顶微凉,一阵锥心剧痛,帽冠连同发髻、荆钗被一齐削断,片起小半块带发头皮,散发黏着血渍披落一摇,狼狈如亡命囚徒。

“大哥!”

邵兰生急得叫喊,几乎落了斗篷怪客。

邵咸尊又惊又怒,又忍不住想发笑,只觉一切荒腔走板,心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藏的?”

将残剩的空锷一扔,右掌画了个圆,呼的一声击向耿照胸口!

第二十三卷完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内容简介】

邵咸尊在他身上看见了那人的影子。一样横空出世,一样来历不明,一样未受点拨,却拥有近於武功的敏捷与怪力……事隔三十年,屈咸亨终究回来了,以他不曾想过的方式——

莲台第二战,鲜血染黄沙!付出惨痛牺牲做为代价,镇东将军终於掌握形势,中止这场无益之战。然而出乎意料的阴谋、出乎意料的阴谋家却倏然登场,重新启动了第三场比斗

第百十六折 天工昭邈,破魂血剑

平平无奇的一掌,却令眼前形势倏然一变。

发狂的耿照已无半分清明,全凭兽性本能,掌风未至,长刀拖转,正是新悟的十二式之一,拟卸对手一条右臂,应变极是毒辣!岂料刀至邵咸尊肩上三寸,刃尖啪滋作响,被硬生生阻下,耿照倍力加催,薄刃猛然反弹!

邵咸尊抢入中宫,两人衣布未触,耿照双臂竟被荡开。邵咸尊的双手由指尖至肩头,如覆有无数肉眼难见的细小气旋,厚逾甲衣,连扰动的空气稍与之一触,都被绞得支离破碎,滋滋细响不绝于耳,如陷蜂云蜇海。

耿照被气旋殛体,大片麻、痒、刺、疼……等荡漾开来,不惟肌肤、穴道分外难受,连肘底软筋亦为之一麻,五指剧颤,刀柄难持,被肘顶膝撞两式连环攻得踉跄松手,藏锋铿然坠地。邵咸尊袍遥А捌美 

一响,反足蹴出,将刀踢得老远。

双目赤红的少年仰天怒咆,状若疯兽,刻印在身躯里的武技并未因此消失,径以“薜荔鬼手”相应。两人各自向前,四臂对撞,耿照又被那看不见的气旋震开,殛劲撼体,低吼着退了一步。

邵咸尊飞步窜近,几乎撞进他怀里,右手自左臂下穿出,四指紧并、微曲如铲,径插少年咽喉!耿照左掌一封,却被他指尖的气旋刺得踉跄。若非鼎天剑脉的内息异常致密,气旋穿之不透,喉际怕已失守。

他这路“俱尸铁钩手”只出得半式,连一招都没能使到头,被攻得磕撞歪倒,两臂大开。中年文士修长的指掌一次比一次逼近要害,将他的防御支解得零星破碎,耿照浑如手袋傀儡,又似破烂纸鸢,被对手逆风舞弄,不旋踵便要飞卷离地,扯得四分五裂。

疯狂的流民自二人身畔窜过,宛若失控的黑潮,分别涌向三座高台的入口。

台里的权贵危如俎上之肉,哭泣嘶喊、僵仆含呓者皆有之,一片终末景象。

谈剑笏半步也不敢稍离台丞,见两名院生面色发青,低喝:“台丞安危,俱系我等!岂容恓惶?”

二人如梦初醒,不由振奋精神,解剑在手,面上流露视死如归的决心。

谈剑笏略微宽怀,回头对萧谏纸道:“少时流民攻上来,我保护台丞突围。”

老人面色铁青,俯首凝视场中,并未接口,握着轮椅扶手的指背绷出青节,几将坚如铁石的紫檀捏崩。

经年随侧的副台丞从没在一天之内,接连目睹老人发怒,已不知该如何判断了。

比起场中乱窜的流民,此事更令谈剑笏束手,又不得不请示,以免场面一乱,欲问无从,只得硬着头皮重复了几次。

“……流民不会攻上来的。”

萧谏纸回过神,冷哼一声:“慕容柔都不怕,我们有甚好怕?这般丑态,把剑收起来!”

末两句却是对院生所说,疾厉的语声胜似千军万马,两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收起佩剑,不敢吱声。

台上混乱的场面被他这么一喝,众人不由怔立,各自转头,几百道目光齐齐射至,见发话的是埋皇剑冢的萧老台丞,老人的神态从容冷淡,锋锐的眸光足以睥睨当世,莫名涌起一阵心安,顿时静肃下来。

那句“慕容柔都不怕”,是左右都听清的,自也包括不远处的慕容柔本人。

不少权贵回过神来,禁不住好事之心,偷拿眼角来瞟,但见容颜苍白、弱如细柳的镇东将军端坐如常,妇人般姣好的嘴角抿着笑,果无一丝惧意。

众人如吃了定心丸,暗忖:“慕容柔何等样人!岂能屈死在阿兰山上?今日定能化险为夷。”

法会行前,多少达官贵人想尽办法不与他共席,唯恐盛会上如坐针毡,未免扫兴,此际却深幸与镇东将军同在一层。有此人坐镇,不啻于阎王宴前讨了碗闭门羹,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慢慢品尝,不用急着重入六道,转世轮回。

相形之下,在莲台第一决时跋扈嚣狂、不可一世的镇南将军蒲宝早已缩在一处,被带来的南陵武士团团围住,连身形都瞧不真切,少了他与独孤天威一搭一唱,更是令人绷紧心神,无半刻弛缓。

镇南将军府的女典卫段瑕英换了副新刀,寸步不离地守在蒲宝身畔。虽隔幢幢人影,她姣好的身段被黑绸劲装裹出傲人曲线,毕竟难以尽掩,独孤天威玻ё乓凰锪镌粞郏煌M讼都渌蜒澳且荒ń鹦逦谌蟮牧徵绺⊥梗谥羞踹酰敛话蚜髅褚皇路判纳稀

萧谏纸锐目一扫,容色倏冷,屈指轻叩扶手,面上瞧不出喜怒。

谈剑笏见他又恢复平日那股冷淡宁定的神气,略微宽心,终于能分神观视场中战斗,瞧得片刻,不禁脱口:“听闻邵家主自创的“归理截气手”乃是一门内家绝学,不想也有如此刁钻的路数。”

他的熔兵手以火劲著称,江湖上咸以为招式非其所长,殊不知副台丞浸淫此功逾三十载,拳脚造诣非比寻常,故有此叹。

萧谏纸不稍移目,淡然道:“这路“不动心掌”才是青锋照的嫡传正宗,昔年青锋照掌门“天工昭邈”植雅章倚之成名,号称“天下慢掌第一”。青锋照以铸炼行文章事,合文武两道于一炉,重的是陶、冶二字。这般着意进取,反失其意,看似凌厉刁钻,可有撂倒了谁?”

谈剑笏是拳掌的大行家,一点就通:“是了,这路掌法似应使得慢些,攻敌三分、自留七分,待掌劲渐敌,与对手内息混于一同,则敌势尽入殻中矣!邵家主这般使法,直将掌法当作了擒拿,一时或可以奇劲伤人,终究不能长久。”

然而他自来东海,只知青锋照是邵家基业、邵咸尊乃邵家的家主,不惟不动心掌前所未闻,“天工昭邈植雅章”七字也是头一回听说,赧然道:“原来非是归理截气手。是我孤陋寡闻了。”

“本来便没有的物事,有甚好“闻”的?”

萧谏纸冷哼。“隐去招式套路,只余发劲手法,就算自创一门武学了,忒也便宜!青锋照四十五代起算,“风、雅、咸、韶”的字辈排行,如今安在?”

谈剑笏对东海旧事不甚娴熟,忖道:“原来青锋照非是邵家祖业,从前也有掌门的。以邵家主的人品,断不致剽窃先人遗惠,他一身武艺得自青锋照,路数不免有近似处,归理截气手脱胎自不动心掌,彼此之间一脉相承,也没甚奇怪。”

须知江湖成名武学,无不是千锤百炼,要增减一招半式亦属不易,何况是无中生有,自行创制?合师徒数代之心血,将门派武功增益修补、去芜存菁,甚至换个响亮名头,这是有的;冒称前人的武功为自创,形同欺师灭祖,乃是武林大忌,一旦教人知晓,黑白两道同声谴责,无有例外。邵咸尊最爱惜羽毛,料想不致做出这等胡涂事来。

想归想,见老台丞一脸冷蔑,谈剑笏唯恐惹他发怒,这念头只敢放心里,嘴上是万万不说的;余光一掠,不由惊呼:“不好!”

原来耿、邵二人激斗之际,流民已汇至三座高台的入口,台底百姓如水灌蚁穴,四散惊呼。流民便无伤人本心,亦不免被此起彼落的惊叫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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