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妖刀记-第15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从里头舀出来过。领了口袋的难民无不欢天喜地,满布脏污阴霾的面上终于绽露初阳,人人笑得开怀。

芊芊不嫌他们污秽难闻,流民们分得出是真心相待或虚情假意,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只是她的体质极是易汗,被篝火与人群一闷,额颈间沁出汗来,连噘起的唇上都布满细密的汗珠,雪白酥盈的胸脯上晶亮一片,肩臂处敷乳般的肌色贴着水渍透出薄衫,湿濡的发丝黏着面颊口唇,宛若出水芙蓉。

邵芊芊生得细致腴润,模样算是极标致的了,但远不是耿照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尽管号称「虚岁十五」的芊芊发育得异常早熟,身子已是不折不扣的女人了,那双傲人的圆硕乳瓜即为铁证,但脸蛋怎么看都还是小女孩,只比「女童」略好些,与她丰熟的胴体形成极大的反差。

耿照却觉为流民发放米粮的少女极为耀眼,美丽得令人摒息。

虽然容貌体态全无相似处,芊芊总让他想起家乡的姊姊耿萦,她们都有着一副体贴善良的好心肠,总是将身边所有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沐春风。要是姊姊在这里,也一定喜欢芊芊吧?他心里想。

回到营帐里,罗烨兀自盯着那张纸头,姿势与他离去之时一模一样,耿照不觉失笑:「罗头儿,你该不会一坐两个时辰吧?」

罗烨回过神来,起身行礼,神情似有一丝迷惘:「大人……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突然省觉,约莫也觉荒谬,绷紧青瘦的腮帮子生生咬住一抹笑意,以免失态,紧皱的两道粗浓刀眉略见纡解,神情倒是友善许多。

耿照笑道:「别看我的大头文章啦。我没念过几天书,合着是误人子弟。」

拉着他连说带比划,将白拂手卸劲推移、刚柔转折的心得与他分享,罗烨恍然而觉,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两人边说——其实都是耿照说罗烨听——边打,起先还斯斯文文作势比划,末了发劲点落,真的动起手来。

最后一场,帐里的胡床、矮桌、火盆盔架通通被罗烨扫倒,自己却被打出帐外,撞倒巡戍卫兵。

贺新抱着头盔从邻帐钻出,大声道:「头儿!这是……典卫大人?」

附近几名老兵跟着按刀而起,却见典卫大人随后走出,拍拍手掌灰尘,颊上有一小块乌青拳印,罗头儿更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不由发愣。

「没事、没事!」

耿照用手背摁了摁颧上的破皮,怡然笑道:「我正同你们罗头儿聊天哩。诸位休息,诸位休息,都别醒着。」

罗烨低头啐了口血唾,扔去手里沾着血迹的头盔,目恶如饥鹰。谁都看得出典卫大人脸上那块印子是哪里来的,想起白日里与东郭的那场蹄间恶斗,果然罗头儿有随手抄起兜鍪打人的习惯。

「再来!」

他连说话间连鼻端都不住呼出血沫子,痰声浊哑,仿佛肺里开了洞。

「……明日再来。」

耿照动了动牙床,确定没有脱臼。罗烨发起狂来狠揍了他几拳,碧火真气尽卸致命的内家拳劲,却不能教几百斤蛮力凭空消失,自莲觉寺遭遇聂冥途后,他很久没让人揍成这样了。

「你现在该做的,是呼吸吐纳,调匀真气。明儿胜算大些。」

「……好!」

罗烨吐去满口残红,狠狠点头,拾起头盔踉跄入帐。耿照快步追了进去,口里叨絮着「我有一部调息功法很厉害的,不如我教你」之类。章成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片刻才转头对贺新道:「副头儿,你不……进去劝劝?万一再要打起来,俺瞧要出人命的。」

「你嫌命长,我还想多活几年哩。」

贺新「哼」的一声抱盔转身,连理都不想理他。

后来这事传开,居然大大提升了罗烨在巡检营里的地位。士兵们见识过典卫大人孤身撂倒两百多人的能耐,一致认为敢单挑他的罗头儿非常带种,「居然没被打死」这点尤其令人激赏。

当然耳语流传,难免不尽不实。此事过了月余,队上最脍炙人口的版本是:大人方说「明日」二字,罗头儿一声断喝:「日你娘亲!」

挥舞头盔扑将上去,两人又血战数千余合,战至惺惺相惜,才决定歇手睡觉……

原本谣言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亲眼看见罗头儿化成了一头青眼大白雕,被典卫大人喷出剑光射下地来;对比耿照一出手便打倒了两百多人,这说法似乎不是太难想象,应该也是办得到的。

「罗头儿带种啊!」

一名老兵回忆起来,不由得啧啧称奇,仿佛意犹未尽:「那股狠劲儿……啧啧,差点没把典卫大人的耳朵啄下来,想着都心寒哪!」

「你那晚不是给抬回巡检营养伤了么?连咬耳朵你也知道?」

「喏,这你就明白有多激烈啦!别说巡检营,越浦城里都听得见!激烈啊——」

「去你妈的!」

这则军中逸闻最后就到这里为止,但伤害已然造成。某日慕容柔专程找了他去,皱眉道:「听说你在野地驻营时,喷剑光射下一头大雕?如无必要,以后切莫轻易显露武功,身带军职,处事须更加谨慎。」

耿照莫名其妙,只得点头:「属下知道了。」

翌日清晨,耿照特意起了个大早,帐外罗烨早已整装佩刀,正指挥手下拔营。

「籾盆岭的情形如何,有无动静?」

他见罗烨脸上瘀肿消褪大半,暗赞「明玉圆通劲」心法巧妙,嘴上故意不提,顾左右而言他。

圆通劲本是道门常见的导引心法,各地道观多有通行,不惟武林人修习,修身养气、以求延年的练气士或老百姓也练,亦有文武高下之别,各门各派都不一样,总之流传甚广。当日老胡试出阿傻身负圆通之劲,并未深究其来历,原因即在于此。然而阿傻所学的圆通劲内功,乃是明栈雪撷取《通明转化篇》精要,专为培养阿傻为鼎炉而量身打造,阿傻被修家袓孙收留之后,修玉善又曾悉心指点,补以铸月一脉的阴柔功诀,此法更臻完备。

耿照传授阿傻《通明转化篇》正文时,也从阿傻处学得此功,因源出明栈雪、修玉善二人之手,故以「明玉圆通劲」呼之。明玉圆通劲不如碧火功攻防一体、里外浑无罅隙,也没有突破心魔关后的惊人成长,但于固本培元一节,却与碧火神功一脉相承,最适合拿来调息恢复;持之以恒,对完善功体也极有帮助,质性温和,可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罗烨学自翼爪无敌门的武功极为刚猛,耿照虽不知这个门派有什么独门的调剂心诀,然而至刚易折、孤阳不生,却是玄功不易的法则。他以白拂手的运劲手法,再加上明玉圆通劲的导引心诀,做为罗烨纯阳功体的辅助;量不必多,只消种下一枚阴柔涵养的种子,刚力便有了缓冲,四肢百骸与内功真力自会达成新的平衡,便如天地造化一般,毋须强求。

果然罗烨经过一夜运功调息,青白的瘦脸上似多了几分血色,瘀青消褪,破皮收口,这都是体内真气刚柔并济、阴阳调和的征兆。他左手跨刀,一指籾盆岭:「流民都走光啦。看样子是夜里零零星星启程,守夜的弟兄一不留神,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走的。」

耿照一瞧,果然昨日坡上密密麻麻的两三千人,如今俱都散得干干净净,只余村里的居民扶老携幼,肩囊担筐,如蚁列般迤逦而下。

籾盆岭诸人本有迁徙的准备,如非东郭煽动,按长老李翁之意,原本就是要迁到边境另行觅地建村,从此摆脱赤炼堂的狼贪鹰掠。如今不过是推迟了两天而已,准备理当更加充足。

谁知迁徙的队伍一路行来,怎么看都像灾民流亡,没半点几分迁村的模样。

耿照独自拍马上前,沿途经过的每个村民都沈默地抬眼看他,老妪村翁也好,垂髫稚儿也罢,每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他,仿佛要把这个逼迫他们二度背井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此生再不肯忘。

「很难受,是不是?」

邵咸尊跨马迎面而来,耿照一路失神,竟未留意,直到双骑将要交错时,邵咸尊伸手握住他的马缰为止。他回过神,低道:「……家主好。」

晨风吹拂,对面鞍上的青锋照之主五绺长须飘飘,腰畔露出乌檀剑柄,原本出尘的身姿意外地显露一丝英气。

「典卫大人,不瞒你说,我就是不想让人用这种眼光瞧我,才努力做个善人。」

邵咸尊淡淡一笑。

「施恩于人,固然是成就满满,那也是相当美人、尝过便难再忘的滋味。但,我更害怕这种眼光,害怕有朝一日,人人都用这般眼光看我。正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约莫如是。」

耿照一时语塞,而身畔行人不绝,抬望而来的每道视线仿佛都在呼应邵咸尊的话语,令人遍体生寒。「你的将军非是普通人,心如铁石,杀伐决断,在他心里必有一幅更高更阔的蓝图,值得将军受如此的目光。」

耿照愕然抬头,正迎着中年书生的微笑。「为此之故,我从未放弃过劝服将军,请他拯救这些苦难的央土百姓;总有一天,我的企盼与老百姓的呼号,说不定会高过将军心目中的蓝图,苍生便有救了。

「便再往前走,这些人看你的眼神也不会改变,我想你已看够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看来我们回程是同路,典卫大人。带着你的人上路罢,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没什么好蹉跎的。」

扯着他的马辔掉头,一夹马肚,放手缓缓前行,仍是与耿照比肩相邻。

邵咸尊的坐骑是为芊芊拉车的两马之一,昨夜他施展轻功而来,并未乘驾,故解下一头当作脚力。篷车只剩一匹马拉着,那形貌丑陋的魁梧巨人阿吼下得篷车,拉着马儿徒步行走,将赶车的辕座让与芊芊。

耿照偶然回头,芊芊眯着眼冲他一笑,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如苹果一般,开朗的笑容映亮了他心头的阴霾沮丧,不觉对她微笑颔首,权作招呼。芊芊益发笑得甜美,鼻中轻哼起歌儿来,显是心情大好。

至于东郭御的身影柳始终没见,不过篷车遮帘俱都放落,芊芊又坐到了外头来,想来是把可供坐卧休息的车篷让给了师兄。毕竟「归理截气手」是一门霸道的武功,东郭左臂的筋脉俱废,纵有国手等级的邵咸尊亲施针药,断无一夜间便恢复元气的道理。

耿照吩咐罗烨带领弟兄回营,便与邵咸尊并辔同行,返回越浦。两人一路上聊了许多,邵咸尊看似难以亲近,言谈间倒不全是咄咄逼人,论起时事、针砭人物,俱都颇有见地,看似三言两语随口说完,却往往能引人深思。

耿照相信罗烨的直觉,始终对他怀有戒心,反正口舌也不甚便给,正好引邵咸尊说话,希望从中听出端倪,但直到城垣已见,仍无丝毫异状。邵咸尊似乎真是个律己严于律它、害怕谤议远大于行善所得的快乐,洁身近癖的人,他与慕容柔在某些方面像得惊人,但偏偏又南辕北辙:邵咸尊忧谗畏讥,不容别人稍置一词;慕容柔眼底难容颗粒,但对于他自己想做的事,那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完全不管别人怎么说。

耿照与他从央土流民、东海时政,一直聊到武林大势,邵咸尊尽管健谈,却似乎非常讨厌赤炼堂,与此相关的话题全都一句带过,仿佛听多了难免污染耳朵。

耿照趁机问起对妖刀的看法——当日映月舰上一席谈话,许缁衣提出的七派盟主人选中,亦有邵咸尊的一份,但对于这位青锋照之主的立场,却是谁也没能亲口问过他。

「我不信有妖刀。」

邵咸尊瞥见他面路讶色,拈须怡然道:「典卫大人切莫误会,三十年前,在下是亲眼见过妖刀为患的,想起妖刀可怖,迄今午夜梦回仍不时惊起,难以成眠。敢问典卫大人,信不信有鬼?」

耿照陡被问得莫名其妙,摇头道:「我没见过,不敢说有没有。」

「那么典卫大人信不信天佛降世,信不信真龙复生?」

耿照仍是摇头。

「也不敢说。」

邵咸尊淡然一笑。「若我说天佛两度降世于一地,真龙屡屡附身于同一人……大人觉得机会高是不高?」

耿照摇头。「肯定比一次低得多。」

「正是如此!」

邵咸尊拈须道:「三百年前的妖刀云云,不过是传说而已,未足采信;真正祸乱东海者,三十年前是一次,如今则是第二次。头一回妖刀现世是奇,第二回出现妖刀,肯定是计!不能找出幕后的阴谋主使,斫断几柄锐利刀器,意义何在?」

耿照听得连连点头,击掌道:「说得好!」

许缁衣的话令人热血沸腾,要比萧老台丞闭门造车的态度更激励人心,但要论「务实」二字,却只有这位邵家主说到了耿照心坎里。遍数所历,怕只有七玄外道的蚕娘足堪比肩;正道七大派余人,见识多不如邵咸尊。

这番话令耿照对此人生出些许好感:他不只生养出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儿,面对光怪陆离的妖刀事件,说不定也是个脚踏实地、说一是一的好伙伴。恐怕也只有同样是打铁出身的青锋照,在思维上才能如此务实,不流于虚妄飘渺。

邵咸尊倒是反应不大,淡淡策马前行,忽瞥了耿照的手掌一眼,剑眉微挑:「典卫大人有双使刀的手。能否借在下一观?」

耿照不怕他动什么手脚,将右掌伸去。邵咸尊看了几眼,叹道:「可惜了。你的刀法造诣十分可观,可以没有一口足堪匹配的好刀。」

神术刀被离垢毁得彻底,在登险峰插天铲时又弄坏了随身所佩,耿照只得先从府库挑了一口厚背折铁刀傍身。他是打铁铸炼的能手,眼光锐利,自知不是什么利器,胜在用料扎实,能抵得住他全力一砍,不致摧折,苦笑着摇头:「我原有一口宝刀,可惜被妖刀所毁。」

略将当夜遭遇离垢之事说了。

邵咸尊听完,忽然解下腰间佩剑,双手捧过。「典卫大人是行家,且看这一柄刃器如何?」

耿照见那乌檀握柄甚长,本以为是剑,接过时双掌微微一沉,不觉微凛:「这份量……是刀!」

果然鞘底斜向一边,纳的是刀头而非剑尖。

「文舞钧天」邵咸尊乃是东海……不,是天下五道首屈一指的锻铸宗师,耿照不敢失了礼数,勒缰驻马一跃而下,双手捧鞘高举过顶,冲马上的邵咸尊深深一揖,执的是晚辈之礼。

「有僭了。」

锵啷一响清泓出鞘,寒光映目的刹那间,但觉颈背颔间汗毛直竖,一股秋风肃杀之气迎面而来,神术虽有绽放豪光之异,论杀气冷锐却远远不及此锋。

耿照将刀身缓缓抽出,锋上的龙吟久久不绝;然而锋刃全出之际,清亮的嗡嗡震响倏然消失,连那股慑人的霜凛肃杀亦随之不见,仿佛适才的逼人不过是南柯一梦,日下但见单锋一柄,平凡无奇,就是霜亮些而已。

(好……好奇特的一柄刀!

「这刀初成时,我以为是失败之作。不过,此刀从粗形、锻造、淬火,到磨砺,本就不在预期之内,就像喝到微醺时突然写字吟诗或弹琴制乐,偶得上佳绝品一般,我也是一时兴起执锤上砧,竟造出了这柄奇刃。」

邵咸尊笑道:「你可能发现了,它会「藏锋」。」

「藏锋?」

「正是。」

邵咸尊抚须道:「还记得你那把宝刀是怎么断的么?那妖刀离垢纵使添加异质,使其耐得高热,终究是人为之物,那样的剑器我也造过一柄,如何能将另一柄利刃斫成两段,自己却丝毫未损?」

耿照正自沉吟,忽想起「映日朱阳」正是他的作品,离垢妖刀的出现、崔滟月脐中的火元之精,乃至原剑主「檐香阶雪」锺允惨遭夺剑灭口的悬案……皆与那映日朱阳脱不了干系,忍着问个究竟的冲动还刀入鞘,呈与邵咸尊。

「还请家主赐教。」

邵咸尊却未伸手,捋须笑道:「因为你的刀,不懂得藏锋。自它诞生以来,便以十成的锋锐与敌相争,每交手一回,便折损些许锋刃;自身虽仍是十分,但这个锋锐度的总量却不住下滑。到了磨刀石也救之不回的田地,便是末日来临。」

这道理与武功相似,并不难明白。若每次出手都用劲十成,就算打中敌手,自身也不免承受反震?是以武学中极少有教人全力施为、不留后着的打法,多半是垂死一击与敌同归,才得如此决绝。

道理虽好,毕竟刀剑不是活物,不能劲出七成自缩三分,邵咸尊所说未免太过玄奥,半点也不真实。

他笑而不答,下马走近一截约碗口粗细、横在道旁的梧桐残株,抚须道:「此刀奇妙之处,典卫大人一试便知。留神!」

也不见他起脚抬腿,袍襴忽动,残株「呼」的一声朝耿照飞来,连不远处的芊芊都忍不住惊呼:「小……小心!」

比起罗烨的千钧扫腿,邵咸尊无声无息的一下何止高明数倍?耿照瞧得分明,心想:「他让我试刀来着。」

再无疑义,「唰!」

抽刀反掠,残株一分为二,分落他身畔两头。

邵咸尊负手前行,边回头笑道:「手感记住了么?」

冷不防地反足一蹴,一枚石磨大小的路石挟着骇人风压,撞向耿照的脸面!

碧火真气在他动念的一霎已生感应,对旁人是偷袭,对耿照却不是。

他心生犹豫:「万一伤了刀刃——」

正欲闪躲,想起背后是芊芊的篷车,咬牙拔刀,「嘶」的一声裂帛轻响,巨石如泥塑般自两耳飞过,谁知削得太薄太快,两片裂石仍朝篷车直飞,竟不稍停!

耿照回身横劈,刃挟劲风,这一刀不只将两片裂石拦腰削断,余势所及,更把分成四片的岩石扫向一旁,轰轰轰地撞碎在一处。握刀的手停在半空中,刀锋不住嗡嗡震响,耿照凝着蜓翼般的刃口,面露惊奇之色。——世间,竟有如此锻物!

适才他出得三刀,每一刀的刀刃手感均不同,虽是极端细致的变化,若非精通淬钢特性,等闲不易察觉;但就是这样的微妙差异,仿佛连换数把不同的刀,每一下都是针对来物性质之不同,做出最省力又最有效的打击——残株虽重,半腐的木质却较镔铁柔软,耿照一刀劈出,刀刃丝纹不动,以钢铁之坚迎向木质之软,光靠残株的重量与速度,便足以使它压着刃口自行分断。

而巨石坚硬,重量却更重,正是刀刃的克星,耿照劲力凝于刃口,以速度尽催镔铁之利,务求一刀两断;刀更稳更凝,竟不带风,仿佛将通体坚锐凝于一根蚕丝的粗细、甚至更细更微,以致石不能挡,应声两分。

第三刀耿照不止要粉碎石头,更欲改变其方向,刀便如!束浸水布棍,拦腰轰飞顽石,却借由急颤卸去反震之力,免伤锋刃。三刀之间,此刀的质性接连转换成斧刀、薄刃快刀、厚背折铁刀以及百炼缅刀四种截然不同的刀器,次序井然,如有神通。

耿照一转念,登时明白其中关键,直说便是一个「韧」字,半点也不玄妙。

邵咸尊在这把刀上,打出了超越其他铸炼师所知的柔韧度,将「坚」与「韧」这两种在镔铁之中不断相互拉扯、干涉的属性扩延至极,从而给了使刀之人最大的发挥空间。

「我明白「藏锋」的意思了。」

耿照再度入鞘,双手捧还,是发自内心的由衷佩服。「家主只开了七成锋,剩下三成须由刀者补足,要锐要钝、要快要沉,收发全然由心。」

而短开锋本就能延长刀剑的寿命,否则钢质越磨越损,总有消钝老脆之日。

「孺子可教也!我身边几名得意的弟子之中,没一个有你的悟性。「藏锋」二字诀窍,我本以为要带进棺材里了。」

邵咸尊连连点头,难得露出满意笑容,仍未伸手取刀;视线越过耿照肩头,与某个红着小脸频频傻笑的少女偶一接触,忽叹了口气,对耿照正色道:「此刀之锐,端看刀者的能为,须有绝顶之刀客,才能试出它的极限。只可惜我青锋照浸淫剑术,并无出色的刀者。典卫大人如若不弃,可否为邵某试刀?」

第百零五折 颠鸾锦榻,如不胜衣

当今江湖,能得一柄「文舞钧天」邵咸尊亲铸的兵器,不惟象征身份、地位,乃至财富,更是对剑术与人格的至高肯定,乃是用剑之人梦寐以求的事。邵咸尊的话说得婉转,意思却再也明白不过。但那怕只是「借来试用」,这仍是一份耿照收受不起的大礼。

他自小便不贪图他人的物事,纵使爱这刀浑圆天成的锻造技艺,也没有占为己有的想法,双手捧鞘,摇头正色道:「邵家主,我年轻识浅,武功不过初窥门径,要说能为家主试刀之人,在我之前不知有几千几百,无论如何,总轮不到在下僭越。这把刀,还是请家主另择高明罢。」

邵咸尊眯起凤眼,拈须微笑:「好!谦冲自牧,不役于物,典卫大人好修养。」

接过刀来,叹了口气。

「可惜啊,这刀本为悼念一位故人,才由花石津携来越浦,原也没想怎的,适才与典卫大人谈得投机,想来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教我将此刀携与大人。可惜敝帚难入典卫大人法眼。」

这要是教旁人听见,「耿典卫」这三字在江湖上从此算是臭了。连邵咸尊亲铸的刀剑都看不上,已不能说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还差不多。耿照被挤兑得面上微红,只得转移话题:「家主欲追悼的,不知是哪一位前辈高人?」

邵咸尊淡淡一笑。「他与我斗了大半辈子,恩仇都算不清楚啦。兴许人老了,益发念旧,这些年来江湖道上少了这一号人物,不免无趣,故多做善事,少惹风波。」

突然扬声:「你听见啦。不是爹小气,舍不得给,实是人家看不上。」

却是对芊芊所说。

芊芊爬下车,从父亲手上接过刀了,将耿照拉到一旁。

「喏,你拿着。」

耿照苦笑。「我现下在将军手底办差,拿别人的东西,恐有贪渎之嫌。慕容将军若拿军法办我,可不是打打板子就能了事。」

芊芊一本正经地点头。「将军顾虑极有道理,老百姓最恨的,便是贪官污吏。镇东将军律己甚严,是东海百姓的福气。」

耿照听她说得老气横秋,哭笑不得:「你倒是将军的知己。」

却见芊芊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道:「况且,有谁说这刀送你了?我爹说啦,就请典卫大人试试刀而已,用了再说说哪里需要改进之类,刀还是青锋照的,又不是不用还。」

笑容未变,凑近道:「你要是再不收下,我便同我爹说昨儿的事。」

「你————」

耿照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居然让个小女孩给威胁了,堂堂七品带刀典卫的面上难免挂不住。「芊芊,这刀是怎么了?你非让我拿它不可!总有个理由罢。」

芊芊见父亲微露不耐,唯恐他变卦,有些气急败坏起来:「这是我爹……算啦,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定了定神,压低声音:「总之收下便是。我又不会害你。」

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体温蒸出汗泽,馥郁的潮润不住逸出香肌,也不知是着急抑或其他。

要再带个小新娘回去,这回怕连宝宝锦儿也饶不了他。

况且,邵咸尊身上牵着太多悬而未解的谜团和线索,芊芊固然娇俏可喜,讨人喜欢……眼下就别添乱了罢。把邵咸尊的独生女娶回家?光想便头痛不已,只得乖乖收下刀来。

芊芊可开心了,笑得眼睛眯成两弯月牙,哼着歌蹦蹦跳跳回到车上。耿照双手捧着刀对邵咸尊一揖:「蒙家主不弃,在下有僭了。」

将刀系好,上马与他并辔而行。邵咸尊很是满意,捋须笑道:「这柄刀虽已命名,也只我父女二人知晓,不算什么正式的名字。我于用刀一道所知有限,况乎命名,不知典卫大人有何想法?」

耿照沉吟片刻。

「不如就叫「藏锋」罢。此刀最令人惊艳,便是此处。」

「如此甚好。」

邵咸尊笑道:「我会在越浦待一阵子,待典卫大人公余之时,再行登门请教使用此刀的心得。故人若闻「藏锋」二字,不免有戚戚之叹。」

耿照正想找机会问映日朱阳与锺允的事,顺便打听火元之精的来历,这下算是歪打正着,连忙应允。听他又提起赠刀故人,灵光一闪,不觉凛起:「莫非,这刀是专为总瓢把子所造?人说青锋赤炼,势同水火,雷总把子与邵家主是死对头,何故为他锻造刀器?难道……他们私底下一直有来往?」

适才邵咸尊说那人「与我斗了大半辈子」,遍数东海武林,也只雷万凛堪住。

两人一个是江湖市井无不敬仰的正义象征,一个则是黑白两道人人惊惧的武林枭雄,论身份、地位、影响力,的确有「平生斗罢惟知己」的况味。

耿照注意到他用了「悼念」的字眼。邵咸尊知道雷万凛已死了么?这多年来在赤炼堂内吵得风风火火、连雷门鹤也不敢确定的惊天之秘,身为总瓢把子死对头的邵咸尊不但知道,而且还专门为他铸了把刀,以纪念这个使江湖变得寂寞的「老朋友」?

此一念头虽荒谬,但瞧邵咸尊的反应,耿照却越觉得似有其事,小心翼翼刺探:「那位应为刀主的前辈不知葬于何处?家主如不介意,在下想同往凭吊,瞻仰前辈高人的遗风。」

邵咸尊笑而不答,再不曾回应这个话题。

一行人进了越浦,阿吼形貌丑陋,邵咸尊唯恐他吓着街上百姓,命他披上连帽斗蓬,将那张半人半兽似的面孔与泛青的肌肤俱都遮起。车内还载着元气未复的东郭御柳,邵咸尊让他们迳往城僻处投店。

临别之际,芊芊眸里露出一丝不舍,耿照拍拍腰间「藏锋」的刀鞘,笑道:「过两天我再去瞧你。」

她红着小脸微微颔首,细声道:「爹,我们先去啦。」

「嗯,凡事自个儿小心。」

耿照与邵咸尊到了越浦驿,命人传报将军,说是青锋照邵家主求见,耿照在大门外陪着邵咸尊等候。过了一会儿门房匆匆回报:「将军说今儿没空,请家主早回。典卫大人请速速入内,将军正在书斋里等候。」

耿照神色尴尬,邵咸尊却不甚介怀,怡然道:「我早说了,将军不会见我的。但教我还在越浦一日,天天都上门找他。行所当为,岂惧险阻?成功只须一回,就算被拒于门外百回千回,便又如何?典卫大人,请。」

抱拳施礼,转身大笑离去。耿照看着他洒脱的背影,便是加意提防,仍不禁有些心折,暗忖道:「此人若真是表里如一,并无伪诈,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愿是我以小人之念度君子之腹,误会了芊芊她爹,唉!」

他从绿柳村赶回当日,已将李蔓狂与天佛血之事一五一十向慕容报告,连推测戴着木刻羽面的黑衣人为「下鸿鹄」一节也没漏掉。慕容柔沈思良久,忽然抬头,露出一抹促狭似的冷笑。

「把那四份文书交给刀侯府的人是我,你难道没想过,这一切都是我的阴谋?」

「属下到此刻为止,都没有排除这个可能。」

耿照老实回答:「然而天佛血的邪能不分敌我,不管想拿来害什么人,都不应该挑选三乘论法大会这种场合。与会的达官显要若有差池,将军首当其冲,必遭朝廷究责问罪;若以此杀人,跟发大兵包围莲觉寺没什么差别,将军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说着突然一怔,欲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