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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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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限青枫十三的,正是青枫十三自身。不比繍花女红,做些精美修饰便能解决。

「你太在意你的剑法了。」

在病榻时,师传依稀这样说过:「是人使剑法,而非剑法使人。能在每回交手中克敌致胜的,便是天下无敌的剑法。你何必在乎它是不是「青枫十三」?」

回忆至此,染红霞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师姊曾说「连修改师尊都想看你的创见,舍不得多加一笔」,用以勉励她持续精进。但多年来,这话却反成了染红霞的桎梏,将她剑上的慧见囚入一只名为「青枫十三」的牢笼里,所为均不出此限。

这益发使她相信病榻边朦朦胧胧的一夕相伴并非是梦,而是练成了「悉断天剑」的师传以心传心,思念跨越了百千里的距离来到她的梦中,一语点醒,令她茅塞顿开。这非是她自己便能凭空想出,己所不知,岂能成梦?

红衣女郎坐在床上,闭起眼睛,仿佛睡着了似的。

没人知道在她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偶尔脱体迸出的几绺剑气,端雅秀丽的女郎便如假寐一般,连照拂她病中起居的二屏都不曾看出异样。

「二掌院,我家大人到啦。」

朱雀大宅的总管李绥在门外恭恭敬敬一揖,神情不卑不亢。染红霞闻言回神,一颗心忽然怦怦剧跳,饱满坚挺的酥胸不住起伏,定了定神,点头道:「多谢李总管。」

长腿一踮,盈盈起身。

耿照的心跳怕是只快不慢。大宅迂回的廊曲一下突然变得极其漫长,仿佛走也走不完似的。好不容易来到前堂,匆匆撩袍跨过朱红高槛儿,朝思暮想的窈窕身形方映入眼帘,尚不及开口叫唤,伊人身后二姝已敛衽下拜,清脆的噪音齐声道:「典卫大人安好。」

服色一粉一翠,俱都姿容曼妙、青春动人,正是李锦屏与方翠屏。

许缁衣以照顾病人为由,让她们俩亦步亦趋跟着师妹,须臾未离,当为避免再发生擅闯风火连环坞那样的事。染红霞自知理屈,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二屏遂成为她的贴身丫鬟,到哪儿都跟着她。

耿照仿佛被当头浇了盆冷水,背脊激灵灵一颤,满腔血热为之倏凝,总算他多受磨练,不再轻易于人前表露心思,略停了停步,冲双姝一拱手:「二位姊姊久见。」

转向伊人,抱拳道:「二掌院好。」

染红霞俏脸煞白,片刻才勉力一笑,还礼道:「耿大人好。」

耿照胸中微刺,知此刻还不能放任痛楚蔓延,咬牙不泄漏半点心绪,摆手道:

「三位请坐。」

回头吩咐:「李总管,烦请上过新茶细点。有劳了。」

见李绥领命告退,才迈出重如千钧的步子,走向主座。

行经染红霞身畔时犹自低头,一缕魂牵梦系的淡雅馨香却钻入鼻端,仿佛被眼角那抹绯红丽影刺痛了似的,不敢稍稍停歇。

染红霞到底是久经世面的,敛衽浅坐、颈背挺拔,健美修长的身姿透着一股端庄高雅,足堪代表「水月停轩」四字。除了病后容色还有些白惨,看来倒是比身为主人的耿照从容得多。

她忍着心中悸动,看了他几眼,垂眸笑道:「见典卫大人身子安好,我便放心多啦。那夜风火连环坞烧成了白地,事后却不见大人踪影,我担心大人的安危,与符家妹子找了几日,正自忧虑,所幸大人吉人天相,终究平安而回。」

耿照不知该回什么话,讷讷道:「连累二掌院担忧,是在下的过错。」

染红霞闭目摇头,身子似是微微颤抖。

耿照想起宝宝锦儿的话,知是生份的「二掌院」三字刺伤了她,顿觉旁徨,正寻思支开二屏与她说些体己话,却见染红霞起身道:「大人既然无碍,想来公事繁忙,无暇他顾,我便先告辞啦。」

耿照听得心焦,慌忙制止:「且慢!」

这下用上了碧火真气,却听「啷」的一片脆响,原来李绥正端着茶点来到门畔,猛被雄浑的喝声震得手脚酥麻,手中托盘摔了一地,扶门道:「小……小人一时晕了,身子……有些不适,惊扰了贵客,还请大人见谅。」

两名下人搀扶他离去,收拾门外地面狼籍,又补上了热茶点心。

经这一乱,染红霞倒不好走了,只得重新坐下。偌大的堂上两人相对无语,目光俱都垂落地面,李锦屏倒是神色自若,带着一抹淡淡微笑,身子坐得直挺;一旁方翠屏甚是扭捏不安,几次想要开口,却被李锦屏笑着一乜,又将话全咽回肚里去。耿照本想问问崔滟月,总比无话可说得好。但潜行都掌握全城武林人物的一举一动,早知水月那厢并无崔滟月的消息。染红霞与宝宝锦儿携手找了他几日,绮鸳、弦子都照面了几回,恐怕对潜行都也非一无所知,故作不知而开口,对她总觉得过意不去。

犹豫之间,居然是染红霞先打破了沈默。

「这几天我同符家妹子聊了许多。」

她低垂眼睑,淡淡说着,恍若置身梦中: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便如莲荷一般,出淤泥而不染,令人好生相敬。你要好生对待她,切莫辜负。」

耿照抬头望她,见伊人俏脸盈白、唇际泛着一丝空洞的笑容,低垂的目光却无意相对,想象她心中的痛楚与忍受,不禁心如刀割。但许缁衣遣二屏前来,便为监看她二人有无私情,要是泄漏了半点,往后失却这位代掌门的支持,在杜妆怜面前染红霞不免更难立足。

他咬牙定了定神,带着一丝自戮似的狠劲,从容道:「她已失亲人,在世上孤苦无依。我多次蒙她相救,人情是还也还不清了,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李锦屏忽然插口:「典卫大人与符姑娘定亲了么?我家代掌门说啦,若遇典卫大人,让我们问明佳期,敝门纵在千里之外,也要来喝这杯喜酒。」

染红霞身子微晃,白皙的柔荑握紧枣木扶手,绷得指节发青兀自不觉,身子坐得僵挺。

耿照面色铁青,却不能伸手扶一扶她,心底不住淌血,沉声道:「符姑娘近日欲返家乡,我俩并无如此打算。烦请转告代掌门,在下若有成家之念,水月停轩会头一个知道。」

李锦屏见他激起了意气,温婉一笑,垂首道:「婢子明白啦。」

染红霞闭目抬头,深呼吸了一口,睁眼起身,淡然道:「典卫大人若无别的事,我们先告辞了。」

提剑迳往厅外行去。方翠屏如获大赦,只来得及冲耿照微微颔首,赶紧拽着李锦屏追上前。

门外忽闪进一抹窈窕衣影,身材秾纤合度,却是一名潜行都卫。她三两步上前,呈过一卷便笺:「大人请过目。」

耿照正忙着追染红霞,顺手收进怀里,撇了她迳自前行,随口道:「我一会儿看。你先下去——」

「典卫大人!」

那潜行都的少女扬声娇叱,耿照愕然回头,却见她满面凝重。

「绮鸳说了,请您即刻观看。此乃十万火急之事,我等大人回话。」

连染红霞听了都忍不住扶剑停步,微蹙柳眉,面露关切。方翠屏趁机拉着李锦屏走过她身畔,嘴里大声道:「红姊,咱们先去外头候着。里边儿闷,热也热死啦。」

染红霞颔首,一双妙目凝着耿照手中纸卷,竟未回头。

方翠屏将李锦屏拖出大厅,直到脚步声远去,依稀听得她叨叨絮絮埋怨:「都教你给坑死啦!咱们跟来干什么?我老觉得自己像坏人似的……好端端的干嘛不让人家说话?我都快待不住啦……这么无良的勾当你也干得出来,小心天打雷劈——」

李锦屏修养极佳,一路都没还口,可以想见她温婉含笑的模样。

耿照打开纸卷一瞧,面色微变,抬头道:「有多少人?」

少女回答:「原本不过五六百,后来又来了几拨,我走的时候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三两千。我瞧罗烨顶不住啦,绮鸳让你快些去,能从城门多调些人手也好。」

耿照摇头。「我马上过去。你让绮鸳同罗烨说,不许伤害无辜百姓。」

少女欲言又止,瞥了染红霞一眼,抱拳躬身道:「是。」

快步行出厅堂。

「怎么了?」

染红霞望着他,口气轻轻淡淡的。

「没什么,城外有些流民聚集。我去瞧瞧便了。」

「那好。我不打扰你啦,你先忙去。」

染红霞扶剑转身,耿照旋风般追上前来,一把握住她的藕臂转了过来。两人身子相贴,偌大的厅堂里终于再没有旁人。

「红儿!你听我说。」

他气急败坏,唯恐佳人从此随风,再不复见,既心疼又惶恐,急道:「我与宝宝锦儿相从于患难之中,不可轻易舍弃。但我对你是一片真心,适才当着二屏的面,不得已才——」

「你对符姑娘,难道没有丝毫宝爱之心?」

染红霞定定抬望,清澈而美丽的眼眸令他为之目眩。

耿照瞠目结舌,片刻才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也爱宝宝锦儿。若是失去了她,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我爱你却在结识她之前,此生不能与你相守,我……我……」

胸中一鲠,再也说不下去。

染红霞凝着他,突然一笑,露出温柔缱绻的神气,犹如小女孩。

「还好你说了欢喜她。」

她淡淡笑道:「我心上的男儿,并不是个无情无义的薄幸郎君,也非信口胡言、投机谄佞的小人,我很欢喜。你知不知道,沿着江岸搜寻你的时候,有几次我都想:「若是再找不着,我便跳将下去,也自不活了。」

瞥见符家妹子的神情,我猜她也是这么想。我俩若非伴着彼此,一早便投了江啦。」

耿照既惭愧又感动,伸臂欲将她拥入怀中,才发现她娇躯僵直,并无相就之意。

「红儿,我……」

「我并没有不相信你。要不信,今儿我便不来了。」

染红霞轻声道:「我知晓符家妹子乃是五帝窟的出身,也知这宅子里那些来来去去的姑娘,是帝窟宗主漱玉节的手下。符家妹子让我自己问你,为什么你要结交这些外道,但我后来一想,才发现没有询问的必要。

「我心中爱的耿照,是个光明磊落、重情重义,又充满侠气的男子,宁可牺牲自己,也不忍心教他人受苦。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既然决定交这些朋友,想来必有值得结交的地方。你与这些人往来,并不是要作奸犯科、为非作歹,是不?」

耿照点头。「我不会和歹人做朋友的。我不敢说我一定不会做错事,但我从未存过为恶的念头,纵使不小心犯了错,也一定尽力弥补。红儿,你别离开我,我一定往断肠湖面见杜掌门,恳求她将你许配给我。」

染红霞双颊晕红,星眸半闭,点头道:「好,你可要说到做到。」

末了声音几不可闻,羞意分外动人。耿照心旌动摇,犹如漂浮在云端,便欲将她搂个满怀,谁知染红霞仍是推拒。

「耿郎,我不懂女红烹饪,我一生所注,就只有剑而已。」

她低声说着,似是倾诉,更像说给自己听。「就像你要关照符家妹子后半生的幸福,我纵使将来……将来嫁与你为妻,于剑道一节,亦须向我师传交代。否则就算她老人家原谅了我失身于你,我仍是对师传不起。」

耿照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说,不懂两人相爱与剑术、剑道有什么关连,索性闭口不语,静静聆听。

「自从我心上有你,剑术便搁下啦。我有许久许久,都没想到剑了,心里……心里只有你。」

她忍着羞意,一本正经道:「但这样是不行的。就像你不能搁下将军的差使、搁下符家妹子,整天只陪着我,我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放下,过着只有你的日子。我的师传和师门也不许我这样,这也是师姊一直反对我们来往的原因之一。

「但现下我不能没有剑,也不能没有你,还在找寻两全其美的法子;若有一天,我非得在你和剑之间选一个不可,我会痛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为防真有那么一天,能不能请你别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先让我专心追求自己的剑道?」

耿照愕然良久,忽然展颜一笑,不觉摇头。

「你笑什么?」

染红霞有些着恼,胀红了粉颊。她掏心挖肺对他剖白,可不是让爱郎拿来取笑的。「你……你觉得我的话很傻么?」

「怎么会!」

耿照敛起笑容,双手扶着她的香肩,正色道:「我觉得很惭愧,红儿。前几日,有位好朋友对我说,我身上有刀但心中无刀,我还不甚服气;今日听得爱妻一席话,才知我对刀的执着,比不上你的剑道于万一。「心中无刀」怕还客气了,根本是浑浑噩噩。」

染红霞羞得耳根都红了,急道:「谁……谁是你的……」

嘤的一声,樱唇已被爱郎蛮横地堵住。两人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忘情拥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第百零二折 翼爪劫余,馈子千金

身为巡检营三百铁骑的队长,罗烨一直兢兢业业,恪尽本分,一边约束手下,一边完成典卫大人所交付的任务。只是他万万料想不到,情况会在忒短的时间内,便失控到了这般田地。

自接获绮鸳传讯,他将驻扎在巡检营的三百名弟兄扣除火工、卫哨等杂役,分作三班,按潜行都所提供的线报,不分画夜地将流民群落驱往西境。

罗烨御下铁腕,拿军法办了几个不知进退的东西之后,麾下那帮兵油子终于明白这带疤的娃娃脸队长是个狠角。关于他面颊上的伤疤由来,也出现了各种光怪陆离的说法,还有说他是小时候在家乡杀了人,不得已才来投军的,越传越妖,罗烨却从不辟谣。

谷城的马军骁捷营原是东海诸军中的精锐,慕容柔治军极严,不尚个人武勇,讲的是团体纪律。罗烨的命令一经贯彻,这支三百人的铁骑队顿时化作十二枚锋锐犀利的箭镞,透过潜行都的指引,一一射向地图上的白色表号,数日间堪称成果丰硕,几无落空;赤炼堂大半年间都无法净空的越浦地界,倒是被罗烨次第扫除,直到这籾盆岭为止。

三川汇流处本无「籾盆岭」的地名,「籾」字念作「申」,系指米磨粉后制成的浓粥,引伸有磨细、榨干之意,如芝麻榨油后的渣滓亦称「麻籾」。央土风俗,除夕祭祀先袓百神之时,须以麻籾投入照明用的火盆,使火焰熊熊燃烧,以征吉兆,这个仪式就叫「籾盆」。

此地约有两百多户央土百姓,他们都不是普通的难民,而是花了真金白银,买通赤炼堂的水陆封锁线才得以进入,其中不乏在故土时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批流民来到这座小山头已有年余,是去岁除夕之时定居落户的,当中的长者才以「籾盆」为名,象征族人们否极泰来,重获新生。

籾盆岭不但建有夯土屋舍,周围也开垦了田地,居民非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看来便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小村落。只不过这些村民未在东海设籍,便是翻遍臬台司衙门的地理图簿、民籍户口,也找不出这籾盆岭的两百余户来。但他们是有缴田赋的,秋收后谷米缴给了赤炼堂,故能在此落户。

雷门鹤欲从此事中抽身,自不能再提供保护,他前脚才出越浦城驿,后脚便派人收了悬在村外的风火旗。

村民正自惶惶,却逢罗烨亲领一支哨队登门,唤来村中长者道:「我等奉将军号令,督促央土百姓归返原籍。你等尽快收拾启程,以免自误。」

将耿照的吩咐一并说了。

原本在他看来,此事于籾盆岭众人,远比其他流离失所的难民容易。

须知行旅之人,不能没有口粮饮水,以及御寒、照明等物事。要把在荒野中挣扎求生、苟延残喘的央土流民赶往白城山,一个弄不好是要生变的,反正留下也是死,回头也是死,进退无路,那些夹着尾巴只求一活命处的流民百姓,也可能突然发起狂来,对长枪铁马的巡检骑队展开攻击。

但,籾盆岭的居民有足够的粮食,有家有小,并未陷入绝境;离开辛苦经营了年余的新家虽不免失落,起码性命无虞,待到得白城山附近,再重新觅地引水,建设家园也就是了,犯不着搏命求存,与镇东将军的铁令对着干。

村中长者听完了他的要求,连连点头,只道:「军爷放心。请给我们几天时间,待族人收拾细软,便往西行去,不敢给军爷添麻烦。」

岂料这一拖就是三天,籾盆岭毫无动静,罗烨驱马又至,才发现村外聚集了五六百名央土流民,静谧安适的小小桃源顿成了难民营。

「军爷!」

面对罗烨质问,长老也是连天叫苦:「不是我们不肯走。你也见了,这五百多人要与我们一块上路,村中囤米不足供应,未至白城山,大伙儿便饿死啦。能否请军爷,拨点粮食给我等?」

那些流民多是巡检营自别处所驱,只是不知为何都聚集到了籾盆岭。长老之言并非无理,只是罗烨手下三百人的粮秣均由骁捷营处支来,于鹏、邹开二位正副统领对耿照这位将军跟前的新贵不怎么待见,粮草的供应都压在最低限度边缘,刁难之意昭然若揭。

适逢耿照由绿柳村回来,由绮鸳那厢得知消息,随手写了张便笺,让罗烨解去几车米粮,巡检营的弟兄一阵哗然,若非罗烨铁腕压下,怕是要生变故。

罗烨对典卫大人这纸命令,也非是没有火气:同情归同情,籾盆岭的居民不是没有言而无信的前科,若当日手脚便给、即刻迁移,哪来的流民聚集?如今再给米粮,助长敌势不说,对连日来辛苦值勤的巡检营弟兄,如何能够交代?

他本想面见典卫大人痛陈利害,谁知耿照回城后变得极为嗜睡,连想见上一面都不可得。被绮鸳姑娘挡了几次,罗烨心中窝火,索性照章办事,解了营中的备粮运往籾盆岭,其中不无赌气的味道。

情况就在今晨急转直下。

押粮的小队迟迟未归,罗烨正准备派人去寻,等到的却是潜行都的急报,说是带头的什长章成与汛盆岭的居民发生冲突,失手伤了人,现场群情汹涌,粮队竟被扣押下来。

谷城大营的铁骑队可不是吃斋的,训练严格,极擅群战,一伍一什并辔冲杀,三两倍的武林人都拦不住,岂能被暴民挟制?

罗烨是心细之人,派遣粮队时也考虑到居民出尔反尔,押粮的什长章成虽是大老粗,身手却是自队副贺新以下数一数二的,带的弟兄不但全副武装,更有大半是老兵油子,战斗力在麾下三百人中堪称拔尖儿,寓有探查敌情的目的在,怎么想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罗队长,」

负责传信的潜行都女郎面色凝重,沉声道:「我家绮鸳姑娘说了,事态严重,烦请点齐兵马,速速赶至,她在现场严密监控形势,待与队长会合。典卫大人那厢,已派姊妹前往通知,望他能带足够的人手前来支援。」

潜行都的报告丝毫没有夸张。

赶到籾盆岭时,村外聚集的流民多达两三千人之谱,现场黑压压一片,多是青年少壮,晶亮的眸光宛若饥狼,十分不善。那押粮队的十二名兵士被围在村外的一处小丘上,马匹车辆俱已被夺,靠着地势与残株石块等垒成简陋的工事,一排明晃晃的枪尖突出木隙,以阻绝暴民接近。

工事外有几处斑斑血迹,地面上竖插着残羽断箭,却不知里头的弟兄伤亡如何。

即使是像籾盆岭这么荒僻的地方,能拿来构筑防御工事的木料土石也不是随处都有。罗烨见村外道路俱被伐木堆石所阻,知他们早有预谋,否则仓促之间押粮队的兵士如何能筑成工事,免被暴民撕成碎片?

围着小丘蠢蠢欲动的流民,见两百多名的铁甲军列队而来,甲衣枪尖在阳光照耀下焕发着狞恶寒光,气焰略微收敛,前列众人小退了丈余便不再移动,一张张励黑肮脏的面孔直视来敌,气氛无比凝重。

罗烨一直推进到拦路的木石之前,举手喝道:「停!」

骑队闻声不动,仿佛从活生生的人马变成石雕,两百多人掖枪凝然,马蹄都未乱踏一下,望之令人生畏。

年少的带疤队长策马上前,扬声道:「章成!可有弟兄受伤?」

押粮队的什长章成听见队长的声音,大喜过望,从工事后冒出头来,大声应答:「不过是些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头儿!这帮子王八蛋要造反啦!」

离得近的流民闻言,纷纷鼓噪:「你才是王八蛋!」

「你胡说什么呢!」

「……慕容柔的走狗,吃人的东蕃!」

双方隔着堆石土垒叫骂起来。

罗烨唯恐场面失控,解下背上雕弓,自箭壶里挟羽一架,月弦向天,松手之际,一声狼嚎般的刺耳尖啸飙向天际。路障之后的流民靠得最近,忙不迭地抱头掩耳,踉跄倒退,有的人甚至一跤坐倒,面露痛楚之色。

这弓狼哨箭是慕容柔的发明,东海护军府衙门按将军大人亲绘的图纸,打造了几万枝这种特制羽箭,除支应巡哨勤务之外,只有副统领以上的武弁能配有。

铁骑队的头盔内衬装有填毛护耳,故丝毫不为所动。

「村中李翁呢?请他出来回话!」

罗烨放箭镇住场面,一提缰绳,跨下骏马轻轻巧巧越过阻路的木石残株,朝村前行去。

背后队副贺新低喝道:「罗头儿,当心暴民逞凶!」

罗烨勒马回头:「别动!我有分寸。」

又上前五六丈,距离流民前列尚不及十步,村篱已近在眼前。

不多时,一名青年扶着被称作「李翁」的长老来到,罗烨没等他开口,厉声道:「李翁!你要时间,我给你时间;你要米粮,我给你米粮!你等在这里聚集了几千人,又围困官军,垒石为砦,难道是要造反?」

老人面色铁青,颤巍巍地几乎站立不住,干瘪的嘴唇动了几下,可惜年迈体弱,距离遥远,委实听不见说了什么。

身旁的青年面露冷笑,扬声道:「你说送米粮,送的是什么米粮!当百姓是豚犬么?」

把手一挥,几名身强力壮的流民推来一辆板车,车上垒满鼓胀胀的麻袋,以粗绳缚得结实,袋上撑饱的朱漆印子虽已斑剥褪色,依稀见得「谷城」、「护军府典曹司」等字样,正是一早从巡检营运出的食米。

青年脚踏粮车,从靴靿里拔出短匕,从最顶上的粮袋下手,连刺两层,破口处「沙沙」地流出谷米,下三叠却悄静静地毫无声息,青年转着匕首绞开麻袋,里头装的竟是干草树枝一类,全是些不能吃的东西。

罗烨看得一愣,本能想到是粮队动了手脚,怒火中烧,颊畔刀疤胀得赤红,不觉微微跳动,厉声道:「章成!这是谁干的好事?」

章成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沈默片刻,抬头大声道:「头儿,不是咱盗卖了军粮,今儿一早搬粮装车之时,就发现不对劲,十只麻袋里,有六只装的是草屑谷壳儿,喂马就差不多,人是吃不得的。」

罗烨年纪虽轻,却是精明干练,一听便知是骁捷营本部典曹干的好事。东海律令严酷,将军尤恨贪污,盗卖军粮这种杀头剥皮的勾当,等闲没人肯干;管粮秣的典曹敢动这种手脚,自是受了顶头上司指使。

以谷壳草屑替换白米这一招,尤其阴毒。

草屑谷壳人不能食,不能称作是「粮」,然而却属于「秣」的范畴,可做马的饲料。只要本部司曹并未贪污,清点仓廪后食米总数不变,大可推说一时不慎装错了,也不过就是罚俸坐扣的小罪,与盗卖军粮的杀头重罪不可同日而语。

于鹏、邹开授意底下人如此胡为,说了到底,还是想让耿照下不了台。但以秣充粮,吃苦的却是这三百名巡检营弟兄。

「狗官!」

罗烨不禁握拳咬牙,须得极力克制才不致骂出声来。章成却无如此思虑,他与什中弟兄连日辛劳、疲于奔命,还得搬自家食米供给流民;谁知十袋里只有四袋是给人吃的,一怒之下,索性照搬,心想老子吃什么你们吃什么,难不成还当成袓爷爷来供?

粮食运至籾盆岭,一名儒服打扮的青年上前盘查,说要查验米粮。章成一时气不过,与流民骂了开来,后势一发不可收拾。

「头儿!」

他填了满肚子的火,忍不住叫道:「咱们弟兄累得半死,上头就给咱们吃这个!拿来分与这些个贼厮鸟,还挑三捡四,这是什么道理?典卫大人忒爱做好人,说什么「勿伤人命」,这些人分明就是造反,还讲什么情面!」

「噤声!」

罗烨被他一说,反倒冷静下来,知此际不宜激起民忿,转头对岭上老人道:「李翁,这车上之粮,都是从本营的库房中解来,我等也是驻扎外地,手边余粮不多,非是有意苛待。能不能请李翁族中诸位先行往西边去,其他人在此稍候,待我面禀我家典卫大人后,再请他为诸位张罗。」

老人似是犹豫起来,身畔的青年却厉声道:「你装什么好人!聚集在此之人,谁不是被你们铁骑队的逼得走投无路?若非在籾盆岭喘口气、歇歇腿儿,指不定现下还在荒野中忍饥受寒,踽踽而行。若非是大伙儿聚集起来,壮大了声势,你们当官的能这般好声好气说话?」

流民们不由得大声附和。

青年说得激昂,挟着老人振臂道:「诸位!休忘了今晨这一帮东蕃来时,何其嚣张跋扈!教咱们拆穿了粮车上的手脚,说理不过,便挺枪放箭伤人性命!这些都是慕容柔的走狗,是酷吏之鹰犬,正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慕容柔早有不臣之心,否则央土、东海,俱是王土,皇上的子民岂有来不得的道理!」

「说得对!」

「东郭公子有理!」

能逃到东海境内、深入三川的,很多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汉子,不乏在家乡时做点小生意、甚至读过几天私塾之人,听青年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群情激愤,益发沸腾。

罗烨见那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洗旧了的青袍儒服,束发高冠,中央还镶了块盈润的小小方玉,腰悬长剑、肩负行囊,尽管面上难掩风尘仆仆之色,却半点也不像来自央土的流民,暗忖:「此人煽动群众,必有图谋!须拿下交与大人发落。」

欲揭破其用心,扬声大喝道:「你非央土之民,凭什么替他们发声?你谤议朝政、污蔑将军,所图不过是鼓动来自央土的无知百姓,起身对抗朝廷,自己却躲在百姓的后头,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可曾为这些央土流民,做过一丁半点?」

谁知流民却不领他的情,反倒大声鼓噪起来:「兀那狗官!东郭公子为咱们尽心尽力,照管衣食温饱,岂是你们这帮蛮横东蕃可比!」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纷纷拾起石块泥巴朝罗烨掷来!

幸而双方相距甚远,土石落地离罗烨驻马处犹有一段,只惊得马匹不住跺蹄,原地进进退退打起转儿来。

巡检营的队副贺新见情况不妙,下令:「解弓扣弦!」

箭矢一搭、遥指天际,叫道:「罗头儿,快回来!那帮暴民要乱啦!」

罗烨扯紧缰绳,口中「吁吁」有声安抚坐骑,回见下属俱都解弓搭箭,唯恐闹出人命来,急急喝阻:「全都放下!典卫大人有令,不许伤害百姓!」

却听岭上青年笑道:「好一头假惺惺的鹰犬!诸位乡亲且停手,莫给这帮爪牙落了口实,以此欺压百姓……」

罗烨心头正松口气,青年却长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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