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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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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妖刀分解,绘制成三柄巧妙的机关剑蓝图。想出这条计策的人不但有恶魔般的心计,对机关制图的涉猎更是到了恶魔般的境地,才能将所需的部件藏于繁复的蓝图之中,瞒过了澹台烈羽的眼睛。」

阁主恨逝,轻羽阁从此沉寂。——因他们不敢教世人知晓:肆虐东海残杀无数的万恶妖刀,竟是出自昔日正道之首的玄犀轻羽阁!

耿照汗流浃背,握紧姊姊冰凉的小手,试图给她一点温度,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也寒得怕人。三十年前,琴魔前辈他们所对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能如此操弄人心,层层算计?

「你一定觉得轻羽阁很惨,是不?但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他们熬过了妖刀之祸,在满目疮痍的东海武林中活了下来。」

横疏影说着轻轻打了个寒噤,低声道:「那时,西边儿的央土大战已到了头,韩阀的总帅韩破凡与独孤弋在灞上一会,从此易帜,改奉独孤阀的号令,终结乱世;剩下来的,就是划地分赃的腌臜活儿。独孤弋得了空,派他最信任的智囊萧谏纸来东海,说是要调查妖刀之祸的真相。,萧老台丞那时可不老,与陶元峥并称「龙蟠凤翥」,功绩彪炳,怎么看都是未来的朝堂首辅。谁知他非是虚应故事、来摆摆官威而已,着实认真地调查了一番,竟被他循线查到蓝图,探得天瑛剑之事。澹台烈羽的后人十分害怕,求他不要泄漏,萧谏纸说「不知者无罪」,轻羽阁被奸人设计,也是受害者,着实安慰了众人一番,才离开东海。」

然而后来的发展,只能用「急转直下」来形容。

不出一月,轻羽阁众人尚在整理残破的家园,独孤阀派来一支武装部队,将残存的一门老小两百余人押下朱城山,安置在山下的破落村舍。

澹台烈羽的长子澹台匡明向领兵的上官处仁严词抗议,上官处仁只淡淡说:「少阁主,我是粗人,读书不多,但「东海有王气,相应在朱城」这两句还是听过的。少阁主执意待在朱城山上,不怕祸及满门么?」

澹台匡明豁然领悟,脸色惨白,不敢再说。

但苦难却远远还没结束。

过没多久,他们又被军队押着搬迁:才安顿下来,夜里又被明火执仗敲打铜锣、沿门踹开的兵士惊醒,仓皇收拾细软,被押着继续上路……

这一路往北行去,三五年间搬了不下十余回,到后来人人身无长物、蓬头垢面,便似乞丐一般:沿途不断有新人加入,虽是不识,但领头之人都姓澹台,大抵是没错的。待进入北关地界,这流民似的大队已膨胀至五六千之谱,多半是老弱妇孺,押送的军队也已超过三万。

北关严寒,要继续深入,连官军都得配给御寒棉衣,众人终于稍得喘息。其间还遇着皇上殡天,全军缟素,澹台族人连衣裳都穿不暖了,哪来的孝服?后来还是上官处仁命人裁了几千条白布,每人发一条绑在臂上,勉强交差了事。

上官处仁押着他们走了忒长一段,澹台匡明时时向他抗议争吵,两人相斗多年,脸都不知撕破了几回。一夜,上官处仁唤亲兵叩门,延请少阁主过帐相谈,这套「夜审」的把戏澹台匡明遇过几次,安抚了惊慌的妻子,从容整装而至。

本以为上官处仁那厢定是刀斧铣亮、杀气腾腾的大阵仗,谁知帅营里真只有他一个,桌上两只海碗、一坛陈酿,几碟咸豆肉干之类的下酒菜。上官处仁拍开泥封,手一摆:「少阁主,坐。」

「你弄什么玄虚?」

「找你喝酒而已。」

初老的将军斟满了两只碗,也不看他,端起自己的那只饮将起来。澹台匡明记得这厮明明年纪不算大,这几年却老了很多——旅途艰难,他仅有的家当里已无铜镜,更无揽镜自照的闲心,不然见镜中那个双颊凹陷、两鬓斑白的憔悴之人,恐怕也觉得老。

担惊受怕这么多年,也有些乏了,澹台匡明索性拉开马札子坐下,端碗便饮。

多年未沾的酒浆滚过喉管,陌生的熟悉感呛得他剧咳起来,上官处仁低声哼笑,信手又替他斟满。

两人就着灯各饮各的,一句话也没说。最后还是上官处仁先开了口。

「平望都里来了旨意,新皇帝让我回京述职。接手的苗将军从方壶口赶来,这几天内便至。」

澹台匡明是世家出身,一听便知怎么回事,冷淡地拱手。

「恭喜将军。若非高升,便是封赏。这几年,将军也着实辛苦。」

上官处仁对他露骨的讽刺充耳不闻,闷闷干了一碗,扔几枚咸豆进嘴里,片刻才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我让人给你准备两套亲兵家生,你和你夫人委屈点,穿着一块儿上路。你家女娃娃给我女人带着,说是路上捡的,料那姓苗的不敢啰唆。此事别声张,我只带你们一家仨,多了不成。」

澹台匡明愣了半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带我们进京?」

上官处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过了三川,我找个偏僻的乡下放你们自由,此后生死富贵,各安天命。」

「……京里有旨?」

澹台匡明不是没想过有这么一天,独孤家的新朝皇帝会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只是三年过去、五年过去,要杀早杀了,何必劳师动众的,一路辛苦将他们向北徙?

「有旨我还敢放你?」

上官处仁突然火起,一拍桌顶,连骂几句粗鄙污言,对地狠唾一口,才又垂落肩膀,回复成那副低头喝闷酒的模样。

「陛下死啦,有风声说新皇帝要陈兵北关,直指异族的老巢,下令让西山备军,北关、东海的兵兵将将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人马。我同他不是「自己人」,这回进京封个捞什子将军的,便要告老了。」

澹台匡明还记得独孤弋的死讯传来,那种全军哀嚎、仰天恸哭的惊人景象。

过往他并不讨厌身为「东海双尊」之一、武林中人的独孤弋。那时还没有白马王朝,也没人逼迫他们离乡背井,往苦寒之境绝望地流徙,他还能理智地看待那人,不带悲愤恨意。

但对上官处仁这帮兵油子来说,那个人或许不仅仅是君父、统帅那么简单。

澹台匡明亲眼看见士兵们跪地捶胸哀痛欲绝的模样,那些镇日欺压他的族人、面目粗鄙可侩的丑陋畜生,突然间变得有人味起来,好像他们也有血性,也懂得哀悼骨肉至亲一般,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上官处仁「砰!」

放落酒碗,抬眸也来的神情极端阴沉。一「新皇帝跟陛下……不一样。我话就说到这儿啦,走不走随你。」

澹台匡明听过独孤容的传闻,人人都说定王贤明,兴学教化、倡导佛法,跟靠拳头打天下的独孤弋不同。「上官将军,多谢你的好意。你若想帮我的忙,就带我进京去。」

迎着上官处仁的铜铃怒目,他毫无畏惧,凛道:「这里的几千人,全是我的宗族血脉、门人弟子,今日若易地而处,将军能抛弃手下数万名弟兄不顾,独自带着妻女逃生么?我想觐见皇上,说明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反心,愿在王朝教化之下,做一安分守己的顺民,请皇上让我们返回故乡。」

上官处仁瞪了他半天,终于垂落肩头,活像斗败的公鸡,疲惫地挥了挥手,低声道:「随你罢!」

提声叫道:「来人!送少阁主回去!」

两名亲兵听出他的火气,奔入帐中一左一右,要将澹台匡明拖出,却被他一晃肩摔飞出去。清瘦颀长的青年汉子掸掸衣袍,拱手道:「多谢将军之酒,在下告辞。」

大步昂出,再不回头。

耿照心想:“这故事里的上官处仁,便是后来的冠军将军、五绝庄那上官妙语姑娘的父亲了。他若想帮轻羽阁一门的忙,为何不带少阁主上京?若不想帮忙,又何须冒险私放他们一家?」

摇头苦笑:「这位上官将军到底是好是坏,我都糊涂啦!」

横疏影淡然道:「人世间的好坏,哪有这么容易区分?过不久,上官处仁果然回京速职,换了那苗将军来。」

苗骞本是独孤容的天策府出身,乃是嫡系人马,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宗初初继位,苗骞便连升了两级,边关守将不敢留难,他要什么便给什么。苗骞补给了冬衣粮草,连澹台族人都得到了充足的御寒衣物,大队继续开拔,终于进入北关地界。

独孤容的幕府可不是谁人都能进得,苗骞在前朝是应过举的,知书达礼、言谈风趣,澹台匡明与他甚是相得,趁机提出入京面圣的要求。苗骞笑道:「少阁主休忙,陛下近日便要提兵北关,将异族彻底消灭,眼下正是大好机会。忠义忠义口说无凭,少阁主不妨聚集族中少壮男子,组成一支报国朝圣军,投入北伐,陛下龙心大悦,所求必无不允。」

“这……」

一听要打仗,澹台匡明顿生犹豫。

苗骞又道:「少阁主如入军籍,少阁主夫人等便是军眷,粮米支应,必与眼下不同,在南返之前,大家也能遇上好日子。少阁主如若不弃,末将便禀报陛下,请求将这支朝圣军编入末将麾下,离了朝堂公廨,你我仍是兄弟相称,同享功名,岂非一桩美事?」

澹台匡明经不住他再三劝说,又想让妻女吃饱穿暖,享有军眷的待遇,终于说服同行的澹台族人,连同轻羽阁的门人弟子,共选拔一千五百余人,几乎囊括了队伍中所有的青壮男子。

朝圣军编成,便在苗骞的率领之下,与所部浩浩荡荡地开拔,赶去与太宗皇帝的北伐军会合。

「后来呢?」

耿照知道玄犀轻羽阁终究没能恢复家业,否则何来的白日流影城,忍不住追问。

「没有后来。」

横疏影轻声道:“这一千五百名男子再没有回来过。任凭独孤容的北伐大业进进退退、斩获不多,扫兴而回,将防务一股脑儿扔给镇北将军染苍群,那些投军的男丁仍不见踪影,转眼又过几年。」

北关的破落村里消息不通,衣食的供应也未如苗骞所说的有所改善,倒是监视的军队一批批调走,约莫前方吃紧,看守妇孺也毋须忒多兵丁,妇人们都以为丈夫在前线与异族作战,仍在村中苦苦等待;有些实在熬不住饥寒的,便用身子与军士交易,任他们淫辱取乐,换些粮食回来喂孩子。

但苦难似乎未到尽头。翌年异族突然入侵,前线军情紧急,染苍群苦苦支撑,等待北关各地援军集结反攻,连看守妇孺们的军队都收到了急令。澹台匡明的夫人睡到中夜,忽被叩门声惊醒,打开,一瞧,一名小兵抱了个哇哇哭泣的女娃,不由分说推门闯入,放下了女娃,抱起澹台夫人的女儿便走。

「你……你做什么!」

澹台夫人抵死不从,拼命抗拒。

「夫人!小人受遇上官将军的救命之恩,答应他要保住澹台家的血脉。夫人不让走,女公子便保不住啦!」

小兵急了,没头没尾说了一气。

澹台夫人本是名门淑女,见识不同常妇,灵光一闪,突然间明白过来,整个人冷如冰霜,凝眸道:「我丈夫,他……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

小兵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我也是听说的。那苗大人把人拉到了方壶口,乱箭杀了,填满一坑。明儿部队要走啦,不能留人,这儿的……也要杀。」

澹台夫人俏脸煞白,咬得唇上渗血,忍住不让自己昏厥过去,沉声道:「你带我女儿去哪儿?逃出这里么?」

小兵面有愧色,摇头道:「北关鬼地方,哪儿都是冰天雪地,离了人群也是死,逃不了的。我带您的女公子去别家,多……多点儿活下来的机会。您是不成的,官长认得夫人。」

澹台夫人明白了。身为玄犀轻羽阁的嫡苗,她必须万无一失地死去,领兵的将校才得交差,不可能假手其他;女儿跟着她,便是死路一条。小兵抱了别家的女儿来替换,不过是为了多那么一丝丝生存的机会。

她抱着那个不知是哪家的小女孩,拍背轻哄,泪水不禁滑落面颊。

「对不起!为了玄犀轻羽阁的苗裔,可不可以,请你陪我一起死?」

而被小兵抱走的澹台家女儿不过六、七岁,睡得迷迷糊糊之间突然被惊醒,不知母亲为何撇下自己不管,却抱了别家的女孩儿,急得掉泪——「我明白啦。」

耿照伸出手指,为她抹去颊畔水痕,横疏影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澹台夫人的女儿,便是姊姊。」

「嗯。」

横疏影痴痴点头,低声道:「那人把我抱到村后一个破落户里,大婶家里除了被抢走的女儿,还有一名刚出生的男婴,该是她和哪个士兵生的,还没断奶。大婶瞪着我的眼神好凶好狠,恨不得活活撕了我,小兵威胁她说:「你敢乱来,老子一枪戳死你儿子!」

大婶才不敢再靠近,抱着婴儿缩在屋角,远远瞪着我。」

清晨天未大亮,澹台夫人等一干身份「尊贵」的澹台家嫡裔,率先被绑到坑边跪着,军士们手起刀落,用麻绳串了首级贮入盐桶,才将无头尸推入坑中,其中自然也包括替代她的小女孩。女孩的母亲捣着嘴嗷嗷痛哭,直到晕厥过去为止。

小兵将昏死的妇人投入坑里,也把抱着男婴的横疏影丢下去,悄悄在她耳边道:「拱着背用他顶头,多留点空隙,叔叔晚点回来救你。」

横疏影吓傻了,自己爬下坑去,找了个空位蜷卧着,却把男婴抱在怀里。

驻地只余几百名士兵,要一个个杀死数千名妇孺也不易,真正动刀砍头的也就是头几个,其他分批用绳子绑了,粽子似的整串拉将过来,从坑缘推下去;那坑足有两人多高,绳子一个拉一个的摔将下去,许多人都摔得手足断折头破骨裂,没能摔晕、又或挣扎想爬起来的,才用弓箭射杀,或以铲击头。

兵士们找了百多名健壮妇人,诈称放她们一马,谁着帮忙掘土掩埋。弄了一天一夜偌大的尸坑也填不满,改搬石块填塞;找不到大石了,又拆屋舍投入坑中,浇上豆油点火,许多昏迷未死的被火烫醒,惨叫不绝于耳,士兵胡乱射了一通箭,在村中四处点火,折腾半天,才匆匆撤离现场。

「最惨的是,」

横疏影迷蒙惨笑:「他们连杀人也不会,东弄一下、西弄一下,没一样管用。这几千名妇孺有的中箭流血,有的手脚断折,有的却被烧得皮开肉绽,哀叫不止,然后才在冰天雪地中被慢慢冻毙,也有被豆油浇个正着,生生烧成焦炭白骨的……能将这么多人凌迟致死,就连精心训练的刽子手也办不到。相较之下,我娘算是运气好的了。」

那画面耿照光想都觉胆寒。这些妇孺所犯何事,竟是非杀不可?

「我们什么事也没做,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姓了「澹台」。」

横疏影咬牙道:「东海历有王气之说,相应在太平原朱城山,如独孤氏派宗室兴建流影城,以镇王气,玄犀轻羽阁也是碧蟾王朝的嫡系。这也就是为什么,独孤容非将我们赶尽杀绝不可。」

面对瞠目结舌的少年,容颜倾世的绝代丽人淡淡一笑,低道:「姊姊这便同你说啦,我的本名叫澹台疏影。若碧蟾王朝俞在,我今日便是一国之公主!」

第九五折一蒲轮替宗,隔世违命

耿照直到此刻,才将玄犀轻羽阁的「澹台」之姓,与碧蟾王朝连结起来。就像江湖上姓「独孤」的,也未必都出自东海独孤阀,澹台一姓虽不多见,但他万万没想到轻羽阁居然是碧蟾朝的宗室之一。

横疏影幽幽一笑,抿着丰润的唇珠道:「碧蟾朝的公主,给你做小妾呢!你欢不欢喜?」

耿照见她双颊晕红,额颈肌肤烫得怕人,收臂拥紧,低声道:「别说啦,先歇会儿。睡得饱饱的,待精神好了再说罢。」

横疏影摇摇头,垂眸轻道:「弟,我是亡国祸种,天生不祥。轻羽阁一脉,在前朝乃是亲王,于白玉京的继承顺位甚高,流影城之于平望都,恐怕还多有不如。这身份便到今日,一旦被揭,左右也是个死。你……怕不怕?」

央土大战之初,割据派阀里打着「勤王」之旗的人不在少数。独孤阀起兵时也是勤王军,大旗一举、豪杰景从,「刀皇」武登庸便是为此加入麾下;待异族退兵,各方争霸,独孤阀再没有提过「勤王」二字,而武登庸等仍相从效命,追根究底,乃因澹台皇脉已推不出一名合格适任的继承人。那些打着勤王正统「皇帝」十之八九是冒称,剩下的五代、八代里都挤不出一点宗室皇血来。灵音公主若未死,没准武登庸还更合适些。如今看来,这「皇脉断绝」并非是白玉京焚毁所致,而是独孤阀刻意为之。即使白马王朝建立后,也不是没发生过打着复辟为名的变乱,横疏影的身份一旦被揭,的确是非常危险。

「我不怕。」

耿照笑道:「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回乡下种田,接我爹和姊姊一块儿来住,共享天伦。皇脉什么的,又没写在脸上,口说无凭,谁能拿我们怎的?真要逼急了,动武我也不怕的。你夫君的本领可厉害啦。」

横疏影闭眼微笑,面颊偎着他的胸膛,犹如依人小鸟,片刻才道:「我在那个尸坑里也不知待了多久,身上压满残肢断体,又疼又闷。后来救了我的,却是抱在怀里的男婴。」

救她的那名小兵,果然想尽办法折回,但尸坑堆满焦烂的余烬石块,又被白雪覆盖,他孤身一人饥冷疲累,岂能独力发掘?正自束手,坑底忽传婴儿嚎泣,忙循声落铲,好不容易才把姊弟俩挖出来。

“这定是老天爷的旨意!天不绝你澹台家!」

小兵更加坚定信心,遂带着两个孩子展开逃亡。

「沿途他跟我说了上官处仁与我爹的事。」

横疏影道:「那时他就在帐外,亲耳听见上官处仁叫我爹娘收拾细软,准备逃亡,我爹却回绝了。他也跟我说带走我爹的人叫苗骞,亲手砍死我娘的那官长叫冯二喜,叫我牢牢记住,说:「爹娘之仇绝不能忘呀!忘了就不是人,是畜生!」

「我问他:「那叔叔叫什么名字?」

他咧嘴一笑,摇头道:「我就一小人物,一辈子没出息,这条命是上官将军给的,本该还了给他,你别记我,用心记紧要的。要不是这小子哭得响亮,实话我也救不了你,以后你就当他是亲弟弟,互相扶持,俩娃儿都要平安长大。」

「我们一路往南走,刚进央土地界不久,叔叔就病死了。到死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一个小女孩抱着婴儿沿路行乞,能放进嘴里嚼得烂的,就喂给弟弟吃,那男婴体质健壮,耐得住折腾,竟也一路熬了过来,比小兵还韧命。那时东洲初定,元气尚未自战乱里恢复,残垣破户随处可见,难民沿途不绝,像这样流离失亲的孩子多了去,谁也没心照管这对小姊弟,直到她们遇见了一名瞎眼的老人。

「那人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很干净,我那时见多了灰扑扑的人,自个儿也灰扑扑的,初见他时,只觉这人白得耀眼,简直像是天上来的神仙。」

说着抿嘴一笑,仿佛又变回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老人并非孤身一人,他身背琴匣、手持竹杖:一手搭着一名年轻小伙子的肩头,两人一前一后相傍而行。横疏影悄悄尾随,想趁机偷点什么东西吃——她一眼便知这两人不是难民,这是在流浪中养成的直觉。谁知怀中弟弟「哇」的一声哭出来,那小伙子一跃而出,老鹰捉小鸡似的拎起小女孩,晃眼又飞回了破庙里的篝火边。

「娃儿,你弟弟脏腑受创了,你知道么?」

瞎眼老人道:「听他的哭声,伤得都成疴创啦,将来长大,说不定要成罗锅子。」

小女孩道:「伯伯,你给他治一治,好不?」

老人摇头。「他若已是罗锅子了,我便救他。现下还不是,我不能救。」

小女孩急得掉泪,泪水淌下面颊,灰扑扑的泥尘上化开两道蜿蜒雪迹。小伙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半天,小女孩才知他是哑巴,倒是老人听了,微露诧色,侧首道:「抱来我瞧。」

小伙子对她伸出双手,做了怀抱的动作,满脸急切。小女孩一怔间,决定相信他,低道:「我来。」

抱着弟弟上前,交给了老人。

「这娃的左小腿骨压坏啦,将来长大了也是跛子。商凤,你的意思是这样么?」

那小伙子啊了两声,垂手而立。

「女娃娃,你运气不坏,你弟弟是瘸子,再无救治。现下,我可以出手帮助你们了。」

老人翻着一双灰翳密布的怕人瞳子,正色道:「老夫叫商横。带你们进来的这位是我的弟子,名叫商凤。从现在起,你们姊弟就跟我走,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同她说过,她的身世会带来杀身之祸,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姓澹台,要是有人间起,就说叫阿苗,弟弟叫阿喜。「用仇人的名字当名儿,这样就不会忘记。」

他挠头道:「叔叔笨哪,记事儿费劲。用这法子牢靠些。」

一「我叫做阿苗,弟弟叫阿喜。」

老人笑笑没说话,让商凤拿些炒米就水给姊弟俩果腹,又熬了肉脯粥。小阿苗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边吃边想起叔叔,尽管流泪却没停下吃喝,那股狠劲就像没下顿似的。吃饱喝足,老人取琴横在膝上,就着熊熊篝火抚了一曲,那如诉如泣的琴音震撼了小女孩;回过神时,她抱着弟弟嚎啕大哭,仿佛见到久违的慈爱长辈,受尽磨难的小小身子再撑持不住,肩膊一松,把满腹委屈一股脑儿呕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

老人拍拍她瘦瘪的背脊,又弹了首欢快悠扬的曲子,助她入眠。

从那天起,小女孩迷上了那把如有魔力的十弦琴。商横老人带着她和阿喜,四人越过大半个央土,不知不觉过了数月,她只觉天气越见闷热,荒野中的绿意从黄绿、翠绿、浓绿转为黑绿,毒辣的艳阳晒得人头发昏,对饮水的需求渐渐大过了食欲。

但这趟旅行一点儿也不无聊。

起初她缠着老人间东问西,总不脱那把黑鸟般的十弦琴,老人双目虽盲,心思可透亮,笑道:「说这么多都是假的,要不试试?」

小阿苗——现在她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澹台疏影」遥远得就像一场恶梦——连连点头,兴奋大叫:「我要!」

商横老人带她们出海又登岸,换过车马,终于到了一座小小的城。这儿的人、屋舍、衣裳器物,连说的话都跟小女孩所知有着微妙的差异,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连阿喜也兴奋得咿咿呀呀动个不停,背他倒是比过去都辛苦。

老人被接入一栋豪华行馆。印象里,商横与商凤这对师徒从不缺银钱,即使用度异常节制,几乎过着苦行般的日子。小阿苗从小就在颠沛流离、饱尝冷暖的环境中长大,对「交易」非常敏感,无论使用银钱或以物易物,都有着出人意表的天赋;很快的,她就成为这支小小旅团负责采买交涉的代表,比有口难言的商凤称职得多。

「商先生长途跋涉,敝人铭感五内。」

行馆的主人吞吞吐吐,面有难色:「但贵方似乎弄错了,这个……敝上雅好歌舞,非少艾不欢,商先生纵使琴艺高超,恐怕无法入宫表演。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将备妥车马大船,专程途先生返回央土,还请贵方换……换个人来。」

商横面色阴沉,翻着灰眼,冷冷道:「纵使要换,也没得换了。敝馆的绝色佳人都死绝啦,只剩下我这种面目可憎的丑老头。」

行馆主人唯唯诺诺,冷汗直流,但却吐不出个「允」字。商横垮着老脸,忽道:青春少艾么?我倒有一个。」

行馆主人一看小阿苗,差点没晕死过去:又老又干的不成,牙都没长齐的也不成啊!实在是不敢开罪商横,索性以退为进,虚应道:「要不……我让人给她梳洗打扮一下,若总管大人说不成,那便是不成了。」

「请便。」

小阿苗被两个嬷嬷带去沐浴梳头,换了身新衣裳,走出屏风的刹那间,堂上所有的人声倏然静止,只剩「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以及众人无比艰难的喘息。

这是女孩此生头一回,见识到「美貌」的惊人威力。

当晚商横来到她房里,照例验收抚琴日课。「商师傅,明天……明天我要做什么呢?」

阿苗不由得担心起来,小手微微颤抖着。

「做两件事就好。弹琴,还有当我的眼睛。」

老人淡淡说。

从他口里说将出来,什么事都变得很简单。阿苗忽觉安心,认真弹琴给师傅听,像往常一样,希望得到老人的褒奖,但老人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没说,只翻着灰翳重重的瞳眸静听。

第二天,行馆的胖主人领着商横与阿苗,挤过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壅塞街道,来到一幢更富丽堂皇的大房子。

在阿苗看来,那已不能算是「房子」了,又比黄扑扑的矮城墩美丽一百倍……不,一千倍不止,所以也不能说是「城」,总之是美极了的建筑。大屋里像是迷宫,有着望不清尽处的迂廊,还有数也数不完的房间;她们被安置在其中一间里,周围挤满半裸身子的黝黑少女,身上披满璎珞珠饰,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

舞乐一响,原本嘻嘻闹闹的少女们忽然整肃起来,列队跳出了红绒布帘,外面的厅堂响起如雷彩声,阿苗才知她们是舞姬。「商师傅……」

她心里有些害怕,抱着琴匣嚅嗫道:「外边……这么吵,他们……会不会听不见我弹琴?」

「不会的。不会。」

老人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淡淡的说:「阿苗一弹琴,大伙儿就静了。」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当老人扶着她的肩,一前一后走出红绒遮帘时,大厅里喧闹的人们倏然失语,随着老少施然行过,次第安静下来。三级金阶之上,坐了个比行馆主人衣装更豪华、身躯更肥胖的红面大汉,张大嘴巴怔怔瞧着,阿苗走到居中的琴几前坐下,正要取琴,那人突然道:

「再……再靠前些。」

喉头「咕噜」一声艰难滚动,嗓音干哑。

阿苗只得往前,侍卫如梦初醒,赶紧将琴几挪过去,那人又道:「再……再靠前些。」

一连三次,琴几都摆到了金阶下。红脸大汉身子前倾,色眯眯地盯着阿苗,恨不得一口将她吞进肚里,但阿苗十指按上丝弦,所有的不安、不适、惊惧、彷徨……全都抛到九霄云外,这张十弦琴便是她的世外桃源,琴声一动,刹时便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奏了一曲又一曲,渐渐忘记身在华丽陌生的殿堂,每晚她借琴声神游物外,不这样根本无法安睡。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优美的琴音里,商横突然像飞一样的冲上金阶,拔下髻顶木钗,迅捷无伦地刺入红面大汉的咽喉,晃眼又回到她身边,连人带琴一把抄起,低喝道:「窗台在哪里?」

众人这才回神,惊叫此起彼落,手持刀斧的武装兵士蜂拥而入,甲械碰撞、杯盘飞散的声响纷至沓来,商横老人不住转头侧耳,散发披落,模样有些狼狈,但神情仍像平常那样冷静淡漠。

阿苗惊醒过来,幼嫩的指尖一比:「在那儿!」

老人带她一掠而至,袍袖翻滚间,冲来的铁甲武士东倒西歪撞成一团,无一人碰着阿苗。老人抱她踩上露台,转身跃下,风声泼喇喇地一阵削刮,落地时一踉跄,前方一辆马车飞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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