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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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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大雪里。
“说起出老千,谁是我们的对手。”姬骧忍不住一笑:“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出老千,我们太紧张被那群执金吾发觉,结果被他们十七个人群殴我们两个,在赌坊打得天翻地覆。虽然我断了条胳膊你折了根肋骨,但是我们赢了!”
公子怀璧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是啊,那时常常被人揍得鼻青脸肿,手艺居然也练出来了。”
是啊,那时他们很穷,穷到为了给某人喜欢的姑娘送一个不值钱的礼物,去赌坊给人出老千。
“听说你为了贵族们的生命着想,严禁私下买卖奴隶、还开始了宵禁。”姬骧微笑道:“你倒是会借题发挥,新春被弄得鸡飞狗跳。”
他皱了皱眉,奇怪道:“我总觉得这几日府中似乎少了什么?”
偌大的公子府似乎有点空寂,雪片在天地间寂寞地飞舞,却少了天籁的伴奏。
“少了琴声。”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叹息道:“被你关进竹下馆那个鬼地方,谁也没心情抚琴了。”
两次行刺公子怀璧还能活下来,这个女人,算是第一个了。姬骧很明白,却不会说出来。
突然一声响亮的呼哨,公子怀璧微笑着伸出手臂,一只已经长到和鹰差不多大小的青隼在天空盘旋着俯冲下来,收起锋利的爪,乖乖地落在公子穿着铠甲的手腕上。
公子喜爱青隼,每年都弄一些雏鸟养大,却只喂给极少量的肉,让它们激烈竞争、自相残杀;最后在能活下来的仅有几只中,选择最强壮的留下来。
“我喜欢有点味道的女人,太柔顺了也乏味。”公子怀璧微笑地轻抚着宠物的羽毛,柔声道:“但烈性是要被驯服了才有趣味。如果乖乖听话,我很愿意娇宠她;可惜啊……”
姬骧慢慢道:“我感兴趣的是她的那把琴,机关如此精巧。怕也只有你能躲得过去,如果是我,未必全身而退。”
“这不重要,这个女人的事可以告一段落了。”他没有戴头盔,雪片很快在他漆黑的长发上密密地落了一层;公子望着天空叹道:“我现在关心的是这场大雪,这批粮草明日就要送去朔方,会不会因此误事。”
姬骧皱眉道:“谁去押送?”
“两个千夫长,温澜的部将,贺兰雄与马凉。”公子淡淡道:“这两位也算是温澜帐下的后起之秀,但愿不会出差错。”
大雪似乎渐渐小了,天际的浓云被呼啸的北风吹在一起,黑压压地压在凉州城上空。
这只是暂时的宁静,更大的风雪正在酝酿之中。
他骁勇而赤诚的武士们正在为次日随同二十万斤军粮奔赴朔方而蓄势待发,云渊镇守朔方、捷报频传,而胡人对朔方久攻不下、士气衰落,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公子怀璧微笑着放开手,手臂上的猛禽冲天而起,在风雪中伸展雄壮的双翅,清越的唳鸣划破苍穹,直冲天际。
第二十八章 左贤王
一声凄厉的惨叫,穿过戈壁上空的黄云。
战马上的人一个激灵,陡然抬起头,看到一只秃鹰凑头顶掠过;押送粮草的武士们悄悄松了一口气。
领头的千夫长贺兰雄皱皱眉:“妈的,坏兆头。”
在河西,秃鹰是死亡的象征,丝路上的商队如果遇到秃鹰,都会就地焚香跪拜,祈求神灵的眷顾,不要把厄运降临在他们头上。虽然他们是运粮队而不是商队、是虎贲武士而不是那些迷信的商人,但身为河西人,总是还有一点顾虑。
千夫长贺兰雄兜转马头,对后面长长的护送粮草的队伍喝道:“再有十里就是祁连驿,最后一段路,大家加倍小心!”
说完又觉得不对,什么叫做“最后一段路”?他啐了自己一口,低低骂道:“乌鸦嘴。”
他的同伴马凉忍不住嗤笑:“贺兰大哥,你哪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不到十里就是祁连驿,离朔方城就剩五十里地了。胡人疯了才会冒这个险,来到咱们虎贲卫大本营的眼皮子之下抢粮草。”
贺兰雄摇摇头:“胡人是一个威胁,强盗也是一个。祁连驿这边从来不太平,前面就是月牙山,不说地势,光着一大片沙枣林,藏起来千儿八百人轻而易举。这边又都是村落,穷人多,遇上乱世,为讨口饭吃,往往铤而走险。”
他这么一说,暮间的风携着白日里的余热呼啸着穿过前方的沙枣林和胡杨林,鬼哭一般,像有无数人悄悄在暗处,盯住了他们的脑袋。
“你可别吓我。”马凉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上立起的鸡皮疙瘩,警惕地左右观望:“兄弟我还指望着这批粮草立功呢,升个步兵校尉,阿珍她娘才会把阿珍许给我……”
这是一批虎贲卫的运粮队,由两个千人队押送二十万斤粮草,紧急送往朔方。贺兰雄、马凉分别是两个千人队的千夫长,贺兰雄年纪稍长,性情沉稳,一支狼牙枪在军中小有名气;马凉相貌俊俏,在凉州胡姬酒肆勾栏里的花名,和他的斩云刀一样名号远播。
贺兰雄沉沉的目光扫过四周,一边微笑:“臭小子,收心了?阿珍等你这么些年,你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风扫过去,声音平静下来。一切寂静无声,没有异常。
马凉悄悄松了一口气,嬉笑道:“到底是成了亲的男人,瞧瞧被嫂子调教得!哎,贺兰大哥,嫂子过完年是不是要生了……”
他话音未落,突然觉得心头一凉,再一张嘴,一片腥热源源不断涌了上来。紧接着就听见几声鸣镝呼啸,他的身体轰隆一声从马背上倒了下去,几个字却堵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有埋伏……”
马凉的胸口,是一蓬乱箭。
虎贲前途无限的青年将军、少年英武,就这么死于乱箭之下。马革裹尸是每个武士的准备,但那是在风云呼啸的沙场上,在与对手刀剑相击的酣畅淋漓下;也许他至死也不能相信,他居然是倒在了距离他们任务终点仅仅五十里的地方,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贺兰雄根本来不及为兄弟哀悼,他只能大喝一声:“结阵!结阵!有埋伏!”
已经来不及了。第一轮箭雨扫过,前面猝不及防的虎贲武士已经倒下了一片。而众人尚未从突袭中回神,突然一声战马高高的嘶鸣,像雷电骤然击碎寂静,一片全副铠甲的武士,从两侧、前方的隐蔽处跃马而出,急袭过来!
这些伏兵显然训练有素、老练而且强大,为首的骑士一声响亮的呼哨,伏兵们以闪电般的速度迅速渗透进虎贲的队伍;贺兰雄来不及结阵,他的兄弟们被分成了一块一块的小块割裂开来,逐渐被伏兵吞没。
多年出生入死的战斗生涯让贺兰雄迅速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
对手人数大概千人左右,而虎贲有两千余人;而且此处距离祁连驿不过十里,距离朔方也只有五十里;只要有哪怕一个人冲出去报信,剩余的哪怕苦苦支撑上一个时辰,他们就绝对可以扭转战局,保住粮草!
贺兰雄大喝一声:“虎贲守,鹰隼出!”
他转过身,一枪隔开对手的攻击,厉声大喝:“弓弩手!”
“虎贲守,鹰隼出”是一句军中暗语,虎贲每支千人队中有一百名精锐之士,是在重困之中断臂求生所用,危急之时要不惜一切代价让他们突围出去;那句“弓弩手”既是命令,也是为了彰显他主将的身份。贺兰雄临危不乱,他打定主意用自己做诱饵引来对手主力,让旗下的精锐突围,去朔方报信。
对手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就在这一瞬间,虎贲卫弓弩手张弓搭箭,眨眼之间就要万箭齐发。
而贺兰雄“弓弩手”三个字话音未落,他的眼睛只捕捉到一片雪亮的刀光划过眼前,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像突然飞了起来、升到天空,然后就看到一道血箭从下面的脖腔中喷薄而出——
那具被削去头颅的身子,难道是自己?!
他瞪大了眼睛,却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贺兰雄不曾瞑目的头颅滚落到马蹄之下,迅速被践踏成肉泥。
快,太快了!
虎贲铁骑的弓弩手居然来不及射出搭好的弓箭!
虎贲铁骑以速攻、强攻名震北陆,这是第一次,在对手面前甚至没有施展开阵仗的机会。他们像一枚长长的刺,只在眨眼的瞬间,就已经冲破了虎贲卫坚固防线的微小缝隙,尖锐、犀利、迅速。
伏击的骑兵呼啸着穿过了虎贲铁骑的防线,在他们身后,一幅大旗飞扬着被举了起来——出云。
“全军覆没?”
武士在主座下躬身禀报,沉声道:“是!虎贲两千人马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二十万斤粮草全部押回营中。”
他面容清癯,有着羌胡人少见的清俊;一身胡服、腰佩弯刀,却也能一眼看出他的中原血统。
“很好。”虎皮主座上的左贤王慢慢拈着上唇的短髭,深邃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笑意:“出云骑伤亡如何?”
“无一伤亡。”武士眼睛里闪过一丝骄傲,昂然道:“出云骑初露锋芒,所向披靡!”
大帐中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出云骑五千精英铁骑,今日只出动了一千小试牛刀,果然威势惊人。
其中一位满面虬髯的将军怒道:“出云骑能挽回整个战局吗?再说了,二十万斤粮草可救一时之急,但嬴怀璧那小子想困死咱们,三十七万大军加上战马,这点粮草不够塞牙缝!难道我们不用打仗,都像你一样,大家天天藏在林子里,等着去抢虎贲的粮草吗?”
五胡联军趁的是嬴怀璧伐梁未归的机会,自漠北远征河西、深入凉州千里,赌的是一个‘快’字,先发制人、趁虚而入。之前突袭雁翎关失败,先机已失、已然被动;如今云渊率虎贲主力救援朔方,两军相持,又被嬴怀璧釜底抽薪;这样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军需断绝,嬴怀璧不用出兵,耗都能耗死他们了。
粮草不继,大家都挨饿;这些剽悍的羌胡将军天天藏在隐蔽等着当强盗,这本来是很可笑的场面,但是大家都一个人都笑不出来。
胡人远征,打得就是一个闪电战,关键是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而嬴怀璧这一招,直接把他们的士气给泄掉了。
消息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这已经是迫在眉睫的危机。
满脸虬髯的将军转身对前方正中主座上的左贤王大声道:“这么耗下去,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王爷,我主张退兵!”
武士不理会他,平静道:“王爷,在下倒是和伊衍缇将军的看完相左。如今恰好是嬴怀璧伐梁归来、元气未复,且凉州内乱,嬴怀璧左支右绌。如果可以和我们硬碰硬,嬴怀璧为何不主动出兵?他也是对我们心存忌惮!等来日嬴怀璧羽翼丰满,我们再想对凉州用兵,那就更是不易了!”
“何况,这次我们五胡联军势压嬴怀璧,下次还能这么容易把五胡集结起来吗?”他淡淡道:“机不可失,决不可轻易退兵!伊衍缇将军莫非被打怕了?”
伊衍缇勃然大怒,一巴掌拍下去,面前长几上的一碗油酥茶泼出去一半:“晏仲玄!你这个南人……”
左贤王斜倚在虎皮主座上,一直不动声色。听到这一句,顿时目光如剑,陡然扫下来,伊衍缇的气势生生被压了下去,下面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树干不怕风吹雨打,只怕从内部朽坏。”左贤王面无表情,沉声道:“你们都是我第一流的勇士,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顿时无人言语。左贤王目光严厉,扫过众人:“我五胡联军号称三十七万,事实上只有二十万。二十万中,我羌胡主力十七万,其余四胡兵力衰弱,只是充个门面。你们是我最信任的武士,别人不清楚,你们还不清楚?我们必须要在被嬴怀璧困死之前,拿下朔方。否则,就只有撤军!撤军后果如何,大家都知道吧!”
“NND打就打!谁怕嬴怀璧谁就是孙子!”有人大声道:“王爷,我们不退兵!”
“不退兵!不退兵!与凉州的龟儿子们决一死战!”
顿时响应声此起彼伏。
“大漠的太阳会记住你们的荣耀!”左贤王的目光像蓄势的雄狮,他举起双手,慢慢道:“我们伏日部是漠北草原当仁不让的统帅!一统大漠、踏破河西的,只能是我伏日部!”
羌胡是漠北草原上实力最雄厚的民族,曾经踏破凉州、饮马黄河、直逼长安,令帝国震惊。虽然自从嬴怀璧归来、羌胡被逐出河西走廊,但这个强大的威胁依然存在,公子怀璧也十分忌惮。
左贤王铁图尔?翰罗统领的伏日部,曾经是几百年来羌胡五部中最衰弱的一个,他们的牛羊的部族抢走,女人被侵占,土地被分割。数百年来,伏日部、白羊部、乌桓部、陇勒部、东胡部,羌胡五大部族不断地互相征伐,弱肉强食,都在争夺这茫茫草原大漠的掌控权。
铁图尔?翰罗是羌胡伏日部七世子,二十年前伏日部政变,大世子在燕支山狩猎的路上埋伏兵,一举杀了五位狩猎归来的兄弟,二十岁的铁图尔?翰罗因未同行免遭一劫。他被大世子四处通缉追杀,却巧妙地藏到了大世子府中,在大世子寿宴的时候单枪匹马杀进筵席,一刀剁下了大世子的脑袋,扔到了他的父亲伏日王面前,说:“我可以杀了兄长,也可以杀了你。权力和性命,你要哪一个?”
从此,铁图尔?翰罗成了伏日部的实际掌权者。
十年之后,他率领伏日部横扫大漠,让其余四部皆尽称臣;再十年之后的如今,他已经是羌胡左贤王、漠北草原的第一雄鹰;而伏日部,终于成为草原上最强的一部。
火一样的烈日也有西斜的一天,各方势力的斗争从来不肯停歇,此起彼伏,盛衰交替。
如今,其余四部渐渐崛起,各自励精图治,漠北草原权力的天平,开始不稳固了。饮马黄河、踏平河西,不仅仅是建功立业的雄心,更是巩固权力的筹码。
夜色已经深沉了,大漠的风沙呼啸着吹过戈壁。
营帐里的将军们已经散去,熊熊的火炉升了起来。左贤王凝神看着悬挂着的大幅羊皮地图,上面清晰地画着战局。
“好一个釜底抽薪,嬴怀璧这一招,真是玩的漂亮。”左贤王低低叹道。
羊皮地图上,赫然用朱笔圈出两个地名——羌胡,凉州。
“晏将军,你追随本王多少年了?”左贤王突然开口,悠悠道。
晏仲玄还没有走,闻言笑了一下:“已整整八年。”
“八年……当年你二十二、我三十二,刚刚率伏日部称雄大漠、横扫九部,就像草原上的太阳正午直射斡斜河的时候,可以把三冬的寒冰烤化。如今,我都四十了。”左贤王眯起了锐利的眼睛:“而嬴怀璧,甚至比当年的我还要年轻得多。再不能拿下他,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晏仲玄沉默一下:“王爷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正当建功立业,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我有七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像我。”左贤王背负双手,转过身来。他四十岁,已经不再年轻,上唇留着微卷的短髭,浓眉斜飞入鬓,成熟英俊。他微微叹息:“如果我不能拿下嬴怀璧,日后我铁图尔一族,谁还有这个饮马黄河的雄心,振兴我伏日部铁图尔家族的荣耀?”
左贤王的七个儿子,都是他少年时与妻妾所生,却没有一个继承了他们父亲的雄才大略,个个耽于酒色,沉溺安乐。
“他们没有一个有资格继承我的位置。可是我看上的女人,却不愿给我生孩子……”左贤王目光悠远,突然叹息道:“生子当如嬴怀璧!可惜可惜,他是我的对手。”
那就只能除掉他了。
“王爷不必担忧。”晏仲玄微笑道:“在下韬光养晦,研究骑兵战术八年之久,训练出这支出云骑,第一次上战场就锋芒毕露,让虎贲卫毫无招架之力。作为先锋,在下有这个自信,王爷也可以放心了。”
是的,这次伏击根本不是为了那二十万斤粮草,最终的目的,是给出云骑试剑——十年磨一剑,霜刃终可试!
“是啊,这是我们的第一支明箭,明日就可以射出去了。”左贤王扬一扬眉,道:“下一步,就看看第二支暗箭,该如何发出去?”
他仰首看着帐壁上悬挂的巨大地图,拈着短髭,微笑:“最高明的破城之法,就是让它从里面开始,自己破。”
第二十九章 风云骑
“听说了吧,二十万斤粮草,在祁连驿后不到十里的地方被截了……”
“哈!听说两千人没留一个活口,虎贲卫一个个看着光鲜,原来也不过是群软蛋!”
朔方城外七十里,盘马坡。这里是北燕、中山、陈三国联军的驻地,守卫着朔方城的北大门。
不远处的箭楼上,飘着在暮色里病恹恹的三国帅旗。几名轮值的士兵抱着枪,歪在一处山头的箭垛后,说出的话里一股股地冒着酸气。
“胡人真是胆大,就在云渊的眼皮子底下也敢下手。”说话的士兵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个新兵,一身水牛皮的甲胄显得破旧,皮子几处裂开也没补上,不知道之前被多少人穿过。
三国士兵对虎贲卫的装备嫉妒得要死,虎贲卫的财大气粗是出了名的,公子怀璧把凉州赋税的一半都用到了打仗上。虎贲骑兵统统一人双马的配备,精锐部更是一人三马,这在漠北草原都是一种奢侈。虎贲武士一个个整齐光亮得耀花眼,那身锁子连环甲往外一站,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就大冬天不辞辛苦,天天往他们苍水边的驻地一盆盆地洗衣服,苍水结了冰也要给砸开。城里的婆子都说最近家里的女人格外勤快,店铺的老板则是说治冻疮的羊脂油卖得特别快。
新兵心疼地叹气:“二十万斤粮草不是小数目啊,想想都肉疼。”
“你肉疼个啥!”他身边的一名老兵斜了他一眼:“别说凉州人有钱,就是没钱,他们饿着也不能让咱们没饭吃!不过你可记着,咱们来可不是给他们凉州人卖命的,打起来别傻着往前跑,让傻鸟们先上。反正打赢打输跟咱们都没关系,该吃吃该喝喝,粮草也不是咱们的。”
几个新兵听得目瞪口呆。
“你们以为这是我说的?这可是我亲耳听咱们将军说的。”老兵得意地笑,向远处的营帐努努嘴:“你们这群傻小子,胡人是威胁,河西人就不是?咱们国君会容得下一群蛮夷跳到他头上?胡人和河西人都留不得,我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这段话,大概是将军们的原话了,按老兵的水平,也说不出这样的话,甚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许自己都不太往深里想。
当兵的就是混一天三顿饭,一月拿饷银;为什么打仗、打仗的门路,普通士兵谁管这些?战争与政治从来密不可分,但是,有多少战死在沙场上的武士,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
乱世之中,谁都是棋子。
想到平时将军们的训导——武士就是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战场之上要一往无前,舍生忘死!新兵们一时寂然无语,懵懵懂懂中,似乎都感到一种沉重的讽刺。
“为啥当兵,还不是混口饭吃!”老兵又絮絮叨叨开了:“要是为了一口饭把命搭上,那可是不值……”
他的话突然停住,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夜色已经渐渐浓重起来,莽莽荒原上远远传来几声狼嗥。周围本是十分寂静,应该是令人感觉安稳的寂静,此刻却隐隐有股紧绷的压力,慢慢弥漫,只有风吹过荒原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像风声,又像脚步——就好像有无数的军队衔枚疾走,平静,空气里压抑的平静。
从大漠戈壁来的风吹过盘马坡,风声呼啸,呼啸而来的却不是黄沙,而是乱箭!
平静乍然断裂。
战马嘶鸣、铁蹄踏破寂静,三国联军的号角凄厉地响彻夜空。
士兵们惊恐地看到,好像从地底下突然冒出,盘马坡下骤然出现密密麻麻的火把,像绵延的繁星。
轮值的士兵拼命吹响示警的号角:“胡人夜袭!”
大帐里的将军来不及披好战甲,飞奔出来,大吼:“稳住阵脚!稳住阵脚!截住胡人!”
盘马坡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三国联军回过神来,迅速安排中山国的弓弩手放箭,北燕步卒劲旅组成巨大的枪阵,陈国骑兵从侧翼包抄,汹涌而上。
可是还是来不及了。奇袭的先锋是一支轻骑,他们像一道闪电劈过,中山国的弓弩慌乱中来不及发射出去,那些闪电已经掠过这一线、在北燕枪阵劈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像一根尖利的刺,瞬间刺入三国联军防线的心脏。
三国联军的战斗力在奇袭面前简直微不足道。
踏着先锋开辟的道路,胡人铁骑轻而易举踏破了中山国的弓弩防线,北燕的步卒劲旅在他们面前如同脆弱的稻草,胡兵挥起斩马刀,把北燕的劲旅像镰刀一样收割过去。陈国的骑兵从侧翼包抄,与对手直面相遇,一见胡骑千军万马锐不可当的气势,呆住不知所措,然后居然直接掉头就跑,一片兵荒马乱,留下一地辎重和乱兵踩踏的尸体。
与盘马坡遥遥相对的高地,矗立着几匹战马。马上的骑士静静地看着脚下的战场。
高大战马之上的晏仲玄叹道:“三国联军真是不经打。云渊和孙湛本来让他们驻守盘马坡,是由于地形便利、易守难攻,可惜在我们攻势之下,毫无用处。”
左贤王拈着唇上的短髭,在远处连绵的火光照耀下,他微笑的眼睛里,暗光一闪而过。
在五十里外、三国驻地盘马坡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三国联军示警的凄厉号角刚刚响起第一声,正在大帐中看战图的云渊脸色一变,来不及起身穿战甲,就听到大帐外一阵脚步匆匆,副将顾琼掀开帘帐大步走进来,急促道:“云将军,盘马坡出事了!”
虎贲大营闪电般全部戒备,各路将军迅速在第一时间集合在云渊大帐之前。诸位将军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盘马坡出事了?是羌胡夜袭?!”
三国的号角一声声撕裂夜空,直传到五十里外的虎贲驻地。
就在这时,三国联军的传令官闯进虎贲大营,挥舞着小旗一路飞驰而来,从马匹上翻身滚落,连滚带爬,嘴里喊着:“盘马坡守不住了!云将军!快撤吧!”
这显然是一场夜间突袭,对手来路不明、人数不清,但显然阵仗极大;一时之间,这传令官的话让六军武士人心惶惶。
云渊勃然大怒:“放屁!说,偷袭的多少人?哪个方向过来的?五胡中的哪一部?”
传令官哆哆嗦嗦,大喊道:“云将军!末将说的是真的!胡人的攻势太强了!前面的先锋简直是鬼怪,太快了,我三国联军毫无招架之力啊……”
云渊截口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打的什么主意!来人!把这个胡人的奸细斩了!”
那人惊叫:“将军!我不是奸细!”
云渊毫不理会,一挥手,几名武士上来,一刀把“奸细”的头颅利利索索地砍了下来,用长枪高高挑起,鲜血冒着热气,顺着枪杆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云渊转身看向密密麻麻的武士与将军,喝道:“这奸细企图乱我士气,这就是下场!我们八年来与胡人多次交锋、连战连捷,这一次,也不会例外!虎贲听令,奔赴盘马坡!”
第三十章 双凤雏
朔方战报尚未传到凉州的时候,凉州百姓还沉浸在新春未褪的欢欣热闹中没有回神。
大雪时断时续,在这入夜的时候,一弯弦月爬上天际。冷光照上积雪,似乎要与天地同化为一片琉璃。
一辆马车停在一座朴素的宅邸前,两匹驾车的马儿打着响鼻,呼出的白气都几乎要结冰。远处天际烟花爆竹的光时隐时现,还有凉州百姓隐隐传来的欢呼,但这些热闹衬托得这座寂静得宅邸更加寂寞。
一个一身白衣、腰别洞箫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的车夫赶上前在门上拍几下,一名打着哈欠的家奴慢腾腾地一边开门,一边不耐烦地问:“谁啊!”
尽管是一名家奴,来客还是彬彬有礼地退后一步,双手交覆躬身一揖,笑眯眯地呈上一张名帖:“叨扰了,这是在下名帖。新春佳节,冒昧前来拜访简大夫。”
家奴接过名帖,却从门缝里看到来客,一激灵一下子几乎跳起来:“太傅!”
这是一座幽静的府邸,并不很大,在冷月积雪下寂静得悄无人声,与外面的热闹像是两个世界。王览被家奴带到一间阁室,里面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烛,似乎有人随意地拨动琴弦,“铮”的一声,沉沉的琴音划破寂静,却不成曲调。
家奴正要通报,里面的人已经平静地开口:“太傅月夜前来,简歌恭候多时了。”
王览微微诧异,简歌已经迎了出来。他一身宽大的布袍便服,头发随意披散肩后,绝世的姿容映着月色积雪,恍惚让人感觉像一尊玉雕,不似真人。
简歌对王览拢袖一礼,微笑道:“当日阳谷关下,琴箫合奏之后,在下就在等着何时与太傅秉烛夜谈。可惜数次直面相对,居然都没有这个机会。”
一人在台阶之上,一人在积雪之中。王览同样拢袖覆手,与简歌同时深深一拜。二人抬起头,相视一笑。
两人行的都是谦让贤士的揖让礼。月色之下,双凤雏终于真正地直面相遇。
“双凤雏”,这两个名字似乎总是一起出现,永远并列在一起;同样名震北陆,却相隔千里,从未谋面。贤士与贤士,彼此之间,也许本来就存在着神往、仰慕以及一种带有挑战性的好奇。神交已久,这是只有双方才明白的一种惺惺相惜。
“沧海横流,足下清高迈俗之雅士,流寓乱世,实在有辱风华、明珠埋没。”二人在室内牵袖对坐,隔着一方矮几。王览微笑道:“梁国凤雏,可愿在这河西之地,敛羽休憩?”
简歌轻轻一笑:“天下局已乱,凤雏之名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执棋手手中的棋子。如果可以,在下宁愿一杯薄酿、一把古琴,一叶扁舟、一寸鱼钩——远避世外,太傅难道没有这样的奢求?”
月色与雪光从窗口斜斜照进来,正好照在一炉袅袅燃着的紫矶香。一名青衣小童上来,斟上两盏清茗,又轻轻退下去。
这样的月夜,似乎正是让人的魂魄都在冰雪的微光下洗濯清净。
王览一时轻叹:“在下出山之前,曾隐居苍梧山中。看青山、枕寒流,吹箫暮色、目送归鸿,这样的悠闲,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仿佛又回到八年之前。那是晋愍帝元熙三年,冬,一个滴水成冰的酷寒天。一名浑身血污、饥寒交迫的落魄少年,一箭射破苍梧山虚伪的寂静。
“十年之内,我会惊动天下!”
简歌叹息:“太傅如何自江左千里跋涉而来?”
“也许是……”王览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的光彩,微笑道:“为了一点热血。”
“热血?”
王览神色温文,慢慢说出四个字:“天下兴亡。”
简歌一时震动。
他慢慢道:“太傅,比简歌……幸运太多。”
这一句,却包含了多少难以言说的胸中块垒!同样是双凤雏,一个遇到了真正的明主,从此风云动荡,一展雄才;而另一个,亲自布置了一盘自伤三分再伤人七分的棋局,只能一个人咬牙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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