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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仙-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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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长梦多,我们……”
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却被顾灵云挥手打断,随即只见她面色清冷,用手一指沈石,淡淡地道:“你儿子可以走,但是……”她看了一眼沈泰,嘴角微微勾起,沈泰与沈石心中同时一沉,只听她接下去道:“你留下。”
“噗!”一声低沉闷响,却是沈石心情陡然激荡之下,咬牙情不自禁地愤怒踏前一步,但随后便被沈泰一把拉住,饶是如此,沈泰此刻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重新缓缓坐了下来,半晌之后,才低声道:“为何如此,请顾掌柜教我。”
顾灵云脸色不变,平静地道:“你的事还未做完。”
沈泰面上掠过一丝怒色,沉声道:“顾掌柜说笑了,我分明已将‘阴潮珠’掉包出来,换上了你们给的假货,只要李老怪用此假灵珠修炼,下场如何不问可知。我一介炼气境小人物,如此暗算一位神通广大的元丹境大真人,顾掌柜你居然还说我事未做完,没这个道理罢?”
顾灵云淡淡一笑,道:“沈老板你不也是走投无路,这才狗急跳墙的么?”
沈泰面色陡然一沉,盯着顾灵云,缓缓道:“顾掌柜你果然消息灵通,看来在玄阴门中有不少耳目吧?”
顾灵云像是没听见沈泰的这番话一般,自顾自又接下去说道,“我们之前所约定的,乃是有某位前辈看那李老怪不顺眼,想要惩治此人一番,一旦成功,我们自然保你父子平安,同时安排你们妥善退路逃离玄阴门追杀,再给你儿子一个去名门大派修炼仙道的机会,可是如此?”
沈泰缓缓点头,道:“不错。”
顾灵云看了他一眼,道:“但如今事仍未成,李老怪还未拿到那颗珠子,就算拿到了也还未开始修炼,只要他不出事,这事就不算完。”
沈泰默然良久,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要怎样?”
顾灵云毫不犹豫地道:“你儿子先走,离开阴州,你就与我呆在此处,若此事果然成功,我安排人让你隐名埋姓离开,若不成,万一玄阴门追查到我这里,你便是那替罪羔羊,神仙会自然不会回护于你。”
沈泰眼角肌肉抽搐了一下,道:“你们要把我交出去?”
“玄阴门在这阴州境内势力不小,并非寻常小门小派,而一个元丹境大真人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沈泰冷笑一声,带了几分嘲讽之意,顾灵云只当没听懂了,说是元丹境不好惹,说是玄阴门势力不凡,但之前神仙会挖它墙角暗中阴毒行事,又哪里有半分顾忌了?
沉默片刻后,沈泰冷冷道:“你们把我交出去的话,就不怕我把你们拉扯进来?”
顾灵云微微一笑,道:“你儿子不是还在我们手上么。”
沈泰沈石都是霍然抬头,包括那屠夫都是一脸难以言表的神情,呆呆看着这个妩媚娇艳的女子,而顾灵云恍若不觉,神色自若,道:“所以呢,沈老板你就多多求神佛保佑,让那李老怪倒霉些,老老实实地用了那假灵珠罢。”
沈泰脸上神情变幻,痛苦挣扎之色不停闪过,而沈石的脸色也苍白之极,站在父亲身旁,眼中满是担忧之色,身旁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连指甲都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
半晌过后,沈泰忽地长叹一声,低声道:“我明白了,一切就按顾掌柜说的做,我留下等那个消息吧。”
顾灵云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但站在沈泰身边的沈石却是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轻轻叫了一声:“爹……”
声音很轻,但话里却仿佛蕴藏了无数情绪,悲愤担忧焦虑,千言万语似也无法说清,到最后只化作了这一句,这一字。
沈泰看着儿子强笑了一下,掉头对顾灵云道:“顾掌柜,在石头临走之前我有些话想跟他单独说说,不知可否?”
顾灵云颔首站起,碧纱罗裙衣襟轻摆,整个人便如一朵娇艳无比在春光中最明媚的花儿,艳光四射,悠然自得地走出了这间屋子。在她身后,屠夫一阵默然无语,随后轻轻叹息一声,也是跟着走了出去。
很快的,这屋中便只剩下了沈家父子二人。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第八章 叮嘱
房间里很快安静了下来,父子二人相对无语,沈泰看起来还好一些,而仍是少年的沈石虽然心性较普通同龄人都要成熟冷静些,只是面对如今很可能就是生离死别的时刻,年方十二的他仍是有些难以自禁的激动。
看着儿子微微颤抖的嘴唇和隐约闪过泪光满是担忧的眼睛,沈泰只觉得心中直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嘴巴张了又闭,到了最后,还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将这个自己唯一的血脉骨肉拉到身旁,紧紧地抱了一下。
一想到今日过后,也许便是天人永隔,从小到大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岁月记忆在这瞬间从他脑海中一一浮起,沈石咬紧了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心情激荡之下,整个身子都开始轻轻颤抖。沈泰感觉到了怀中儿子的激动,默默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然后用手摸摸他的头,轻声道:
“小石头,你是男孩子,永远不能哭。”
沈石咬紧了牙,盯着父亲,眼睛眨也不眨,看去脸色有些苍白。
沈泰默然片刻,似乎也是收拾了一下心情,随即脸色严肃了下来,看着儿子沉声道:“石头,事情缘由一向以来我都没有对你隐瞒,今日局面为何如此,你应该都是知晓的。既然木已成舟,再无回头机会,眼看我们两人就要分开,日后能否再见也……难说,我这里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沈石微微低头,站在父亲的身旁,轻声道:“是。”
沈泰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事情败露不成,自然一切休提,但若是此事成功,神仙会实践信诺的话,则为父会被安排改名换姓,去某一偏僻小州为神仙会卖命做事;而作为咱们如此拼命的最重要回报,便是神仙会中会安排你得到一个拜入天下四大修真名门之一凌霄宗的名额。”
沈石悄悄握紧了双拳,点了点头。
沈泰道:“凌霄宗威名赫赫,名动鸿蒙,乃是最负盛名的‘四正’之一,无需我再对你细说。为父天资低劣,于修炼一途上也没什么经验可以点拨于你,事到如今,能对你说的,也只有我这活了半辈子以来,自己心中所悟的一点做人道理。”
沈石抬起头,看着父亲,只见沈泰面色肃然,带了几分郑重,道:“第一,不管你有何成就,又或是得了什么机缘,切勿自傲自大,只需谨记一点,这世上英才俊杰无数,而修仙一道上汇集的更是天下菁英,总会有人比你更聪明,更强大。”
沈石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低声道:“是,孩儿记下了。”
沈泰目光微抬,向着前头仍是敞开的那扇门扉看了一眼,顾灵云和屠夫此刻都已经离开这里,天井处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想必是去了后堂,留下一点空间给这对即将分别的父子。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沈泰淡淡地道:“刚才的顾灵云你见过了,你看她如何?”
沈石咬了咬牙,恨声道:“是个心肠狠毒的刁妇。”
沈泰笑了笑,忽然道:“你太小看她了。”
沈石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看向父亲,沈泰默然片刻,道:“五年前,在这西芦城中,神仙会分店已经被我压得败象毕露,生意一落千丈。但是她来到这里后,不声不响中却是力挽狂澜,虽然胜不了我治下的天一楼,但仍是勉力将局面稳住。而今局势对我们父子而言是急转直下,而她却已然是一举多得,必定是最大赢家了。”
沈石迟疑了片刻,道:“怎么说?”
沈泰冷笑一声,道:“其一,天一楼是我一手打造崛起,手下那帮人究竟是什么材料,我心中也是有数,我走之后,天一楼必败于神仙会手中;其二,当日我与她密谈此事,为了免遭玄阴门追杀,被迫答应事成之后,要为神仙会卖命效力,这便是她为神仙会在西芦城中击败大敌之后,又挖来一员大将反为助力;其三,此番我们暗算的李老怪乃是一位元丹境大修士大真人,道法通天,而胆敢与这种人物为敌的,并能驱使神仙会一地分店为其布置效力的,也绝不会是普通人物,必定是大有来头的绝世高人。一旦事成,顾灵云便等若交好于那等大人物,对她日后前程助益极大。”
沈石抿紧了嘴唇,显然还没有想到这看似简单的事后居然还有这么多余味,同时耳边只听沈泰又接着道:“但最要紧的是,暗中算计一位元丹境大真人如此凶险的一件大事,一路过来,顾灵云却从头到尾都几乎毫无风险可言。事成一切都好,事败也没有多少手尾,正如她所言,最多就是将我交给玄阴门千刀万剐,抽魂炼魄而已,而因为你在他们手上,我也不可能再供出神仙会牵涉此事。”
说到此处,他声音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身旁的沈石脸色大变,沈泰则是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道,“如此算计,我也是直到刚才不久,才算是想了个通透。”
沈石的脸色愈发苍白,但沈泰看上去倒似乎比刚才放松了一些,道:“石头,我跟你说的这些话,点明这其中的波谲云诡,就是想让你明白,这世上的聪明人实在太多,种种心机手段,容不得你自大自得。日后若是真能拜入凌霄宗下,你切切要记得这一点。”
沈石缓缓点头,道:“是,孩儿记下了。”
沈泰颔首,沉吟片刻后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你需谨记,修真一道上天才众多,奇人异士天赋异禀的人总是有的,但你不是。可是若有人此刻见你年方十二,却能熟练书画阴阳五行十种繁复符纹而丝毫不错,必定惊叹你是天才,赞叹你天赋异禀,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沈石皱了皱眉,面上露出几分思索之色,沈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便是滴水之力,持之以恒便可穿石。自你五岁起我逼你练字描画,至今七年从不间断,日积月累,方有些许成就。虽说符箓乃是不入流的小道,为父道行低微,也确实除此之外,教不了你什么,但其中的道理,我觉得都是一样的。”
沈石点头道:“是,我明白了。”
沈泰看着面前的儿子,忽然笑了笑,道:“儿子,我这个当爹的实在是没什么本事,别人家给孩子的都是万贯家财,轮到我了,就只有轻飘飘几句话而已。你可别怪爹啊。”
沈石重重地摇了摇头。
沈泰哈哈一笑,似无意一般随手揉了揉眼角,抚面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稍后便会离开此地,想来应该会是那屠夫带着你走。虽说我们父子俩与他有点交情,但生死事大,不可轻信于人。修道中人,特别是散修,对灵晶向来看得极重,为防万一……”沈泰沉吟片刻,伸手到怀中摸索片刻,却是拿出了三颗亮晶晶的灵晶石,递给沈石,轻声道,“你身上不能有太多灵晶,以免惹祸上身。”
沈石默默将灵晶收起,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心头没来由的一颤,听着这话声语气,怎么着都像是沈泰正在交代后事的模样,只是此情此景,他除了默默点头答应之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事情一一交待完毕,沈泰神色间也是为之一松,似乎总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虽然眉宇间仍有一丝忧虑之色挥之不去,毕竟父子相依为命多年,难以割舍,而一想到哪怕是最好结果下的日后这些年,沈石终究也只能是靠自己一个人了,哪怕他仍然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不过他终究还是硬了心肠,站起身子,沈石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分别在即,今日过后,谁又知道还能否再见有日,沈泰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却是取出一物塞到沈石的手中。
那是一个小小的玉质沙漏,老旧而有磨损,但透过白皙晶莹的玉面,仍然可以看到其中细腻的沙粒还在永不停歇地流淌滑落着。
“这是你娘亲当年第一次送我的小玩意儿,我一直留着,以后就给你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也算留个念想……”
说罢,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儿子,便再不犹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朗声道:
“顾掌柜,可还在么?”
脚步声响起又远去,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这一处屋子之中。沈泰与顾灵云两人站在天井边缘,都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屠夫带着沈石走了,他们并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径直去了后院某处,那里有一处密道,通向神仙会在这西芦城中另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密地点,到了那里,自然也会有隐秘的法子悄悄遁出西芦城。
而此刻,过往五年之中,这座西芦城内修真道上,在灵材生意场上最顶尖的两个人,争斗如水火不容般激烈的男女,就这样并肩而立地站在那里。
过了片刻后,却是顾灵云首先开了口,只是她说的话有些奇怪,似乎带了些许罕见的感叹与唏嘘,还有淡淡的一些嘲讽之意,道:“说起来,我还挺佩服玄阴门那些个附庸世家的,修炼做事没什么像样的,倒是排挤人起来真是干净利落,果决无比。”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从外表看去矮胖平凡,通常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就是很不起眼的沈泰却仿佛很自然地听懂了,笑了笑,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们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顾灵云横过眼,撇了他一眼,眼中似有深意,轻轻应了一声:“哦?”
沈泰淡淡道:“几百年来,李家、王家、徐家和宋家,他们这些附庸玄阴门的世家各司其职,有的为凌霄宗收集灵草,有的采探灵矿,有的配药炼丹,有的专一开采灵晶,总之就像是划分好了势力范围,这一块是我的,那一块是你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得其利,一起吸附在玄阴门的身上吸血罢了。”
顾灵云嘴角一翘,似乎想笑又随即忍住了,容色之色却是平添了几分娇媚,看了沈泰一眼,道:“看不出沈老板你居然也会说这般刻薄话。”
沈泰哼了一声,道:“这种事宗门之内但凡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的?只是这些附庸世家时日长资格老,在宗门里各种关系根深蒂固,其中颇有些位高权重的长老就是出身于这些世家大族,所以玄阴门上下也就懒得去理会就是了。可惜的是,谁都想不到如今会出了我这么一个怪人,又在西芦城内搞出了天一楼这么一个怪胎。他们所有种种各司其职的事,我一间生意兴隆的商铺就替他们全办了,还办得好上几倍,每年每月上交数目更大的灵材不说,还能上交宗门数量更多的灵晶,而不是让宗门像以前一样付给这些世家灵晶。你说说,这是不是跟要了他们老命一样?”
顾灵云本来面带微笑,但是听着听着,脸上笑容倒是渐渐淡了,待沈泰说完之后,她默然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后望向沈泰,徐徐道:
“看来在那玄阴门下,还真是委屈你这般人才了。”
第九章 十日
从清晨,到黄昏。
从日升,到日暮。
宽广而阴沉的天空,在光阴流逝里风吹云走,光影交错而变幻,滔滔而去无欲无情;苍茫而广袤的大地上,无数的人族在巍巍苍穹之下,便如微小的蝼蚁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演绎着人间种种悲欢离合。
有人说天上有仙佛神灵,有人说漫天繁星皆为仙位,可是修的是什么道,欲成的是什么仙,却从来没人与少年沈石说过。
这一天,感觉很长,很长。
跟在那个身材高大的屠夫身后,他离开了那间屋宅,先是从一处隐蔽的密道深入地下,走了一段后再出来时,他已经到了这西芦城中完全陌生的另一处角落。屠夫带着他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停着等他们的普通马车,就在车厢里拿出了两套旧衣服,让沈石换上了那套小的。
然后,就这样随着车轮轱辘声,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在沈石满腹心事担忧之下,就以这样一种最平凡最平常的方式,轻轻松松地出了城,一路向北而去。
除了最开始走过的那一段密道之外,整个逃离西芦城的过程,平凡的令人无语,哪怕是沈石至今仍是十分担忧挂念还在城中的父亲,但面对这种看起来几乎根本没有保障,眼看着似乎随时都会被突然出现的玄阴门弟子包围绞杀的区区一辆马车,沈石的一颗心一直都是提在了嗓子眼上,同时对这一家名满天下的神仙会做事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只是那臆想中杀气腾腾的玄阴门追兵终究还是没有出现,这种平凡到令人发指的方式,居然出人意料地载着这两个人平平安安地离开了。当那座从小到大生活了十二年的城池,渐渐在身后远去变小,当随着夜色降临星辰开始闪烁,那一座高大的山脉也终于隐没在黑暗之中,再不望见的时候,沈石在仍然前行而颠簸的车厢里,慢慢蜷缩起身子,将自己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中。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往日的那段岁月,一刀两断。
阴影中,他咬紧了牙,强忍着心中翻腾的忧虑恐惧,只觉得未来正如这一刻天地间的夜色,无边无际茫然而不知所措,让人全身冰冷。而唯一能给他带来些许温暖的,是他紧握的手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沙漏,坚硬的玉质透过肌肤,仿佛还带着父亲手心的温暖,以及那更遥远乃至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母亲的气息。
一直无声无息地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屠夫,在黑暗中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个少年。
车轮滚滚,缓慢却不停歇地走着,哪怕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辆看似平凡的马车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而因为忧思满怀心事重重的沈石,也是在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才开始注意到在这辆马车上,除了他和屠夫之外,还有第三个人,就是那个赶车的车夫。
那是一个外表枯瘦的老头,皱纹横生,初一看似乎是一个被窘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老人,漫无生气,除了赶车之外对任何事都没有太多的反应,眼瞅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一般。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老车夫,驾驶着这一辆平凡的马车,拉着屠夫和沈石,一直走了三天三夜,没有片刻的歇息。
三天过后,这老车夫看起来似乎和第一天的模样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依然是那一副窘迫苦楚的枯瘦模样。到了这时,沈石自然已经明白过来这位看似平凡的老车夫显然并非常人,多半便是神通广大势力强盛的神仙会下边一个厉害人物,只是屠夫看起来没有任何介绍此人的意图,甚至在这三天之中,屠夫根本就连一句话都没有和这老头说过,所以在这种有些微妙的气氛中,沈石也保持了沉默,压抑住自己心底那一丝好奇,无视了那个老车夫。
当他们下车时,沈石的目光除了不经意地扫过那个老车夫一眼外,还特意多看了一眼套在马车上的那一匹瘦马……连走了三日三夜,这匹瘦马看起来居然也和它的主人一样,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
沈石隐隐有种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隐藏在自己过往生活视线之外,另一个奇异世界的微小一角。
一路向北走了三日,沈石已经远离了西芦城,此刻是到了一处规模只有西芦城一半不到的小城中。这辆平凡的马车停在车中某个僻静的角落里,屠夫跳下了车,让沈石继续留在车上,然后便大步离开了。
沈石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明白自己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安静地呆在车厢里,轻轻把那个沙漏放在身前。
细沙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当沙子通过狭窄的通口从一端全部滑落到另一端时,就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沈石默默地凝视着那流淌的细沙,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跳开始慢慢的加速。
不过幸好,这份担忧在细沙只流过约莫四分之一时便结束了,屠夫高大的身影重新回到了这里,他只是简单地对那老车夫点了点头,然后便回到了车厢。
咕噜咕噜,车轮开始重新滚动,再度向前而去。
车厢里,沈石看向屠夫,屠夫也正凝视着他,片刻之后,道:“没有消息,换句话说,那件事还不知道做成没有。”
沈石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地低下了头,然后将放在地上的那个小小沙漏,重新抓紧在自己的手心。
相同而枯燥无味的日子,再度重复着,每日里回荡在耳边的,似乎只有那永恒不变的车轮声。颠簸的车厢里,永远都是安静而带些僵硬的气氛。
一路向北,一路向北。
离了那座装满他童年记忆的城池,还有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越来越远。
如此又过了三日,他们到了阴州北部另一座小城,这一次马车干脆就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停在了城外某处,屠夫径直下了车,独自进入了那座城池。
当沈石安静地呆在车厢里,看着那沙漏整整流淌完一次后,才听到屠夫归来的脚步声。
马车再度起步,依旧向北而行,车厢里,屠夫皱起了眉头,迎着有些期盼的沈石的目光,有些生硬地道:“没消息。”
沈石沉默地坐着,没有说一句话。
车轮滚滚,又走了两日,此时经过八天的行程,他们已经接近了阴州北部边境,距离离开这鸿蒙界西南一州的地界,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马车在一座距离阴州边境不远的荒蔽小镇外停下了,屠夫第三次离去,走进了那个小镇。如往常一样,沈石安静地呆在车厢里等待着,偶尔会看看摆放在地上的沙漏,看着其中流淌的沙子;而那个老车夫则会趁着这个机会,跳下马车活动活动身子,然后拿些清水和食物给那匹瘦马吃。
只是那些装在某个破旧皮袋里的食料,看着根本就不似普通马匹吃的草料,倒有点像是带了些血丝的肉块。
这一次屠夫回来的比上一次快一些,约莫只在沙漏流过了一半,差不多也就是过了半个时辰的时候,他就从那个荒凉的小镇上回来了。
只是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人似乎也带了一丝烦躁之意,在见到沈石后,甚至连话也不太愿意多说,只是沉着脸,摇摇头。
枯瘦的老车夫对身后车厢里有些沉闷而怪异的气氛恍若不觉,在他那双老眼里,似乎只有那匹瘦马。在亲昵地拍了拍瘦马的背,喂了最后一块疑似肉块的食料后,他也再度上车,车轮滚动,继续前行。
第九日上,他们越过了阴州地界,进入了与阴州相邻的岚州。
第十日,马车抵达了岚州最南边的一座大城通河城。
这一次,马车并没有再度隐藏在城外,而是径直进入了通河城中,也许是因为离开了阴州,玄阴门纵然势力不小,但终究还是很难染指另一个州土,所以屠夫等人的行径也放开了些。
那个老车夫显然是之前来过这座城池,对城中道路看起来十分熟悉的样子,一路赶着马车,穿街过巷,七拐八拐之后,便带着沈石和屠夫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中。
两进的院子,四四方方,看起来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屠夫带着沈石下了车,一路走到里院中的一间屋子里。在他们二人身后,老车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那个少年的背影上略微多停留了片刻,随后就移开了视线,重新落回到自己的老伙计那匹瘦马的身上,轻轻拍了拍瘦马的脑袋,沙哑着声音,低声怪笑了一声,道:
“辛苦了罢,别急,待会也许就有新鲜的肉吃了……”
里院屋中。
屠夫安顿好沈石之后,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屋里多停留了片刻,目光看着沈石,眼中神色似乎多了一丝异样的神情。
沈石很快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他看去。
屠夫沉默了一会,道:“我要去城中神仙会那边打听消息。”
沈石没有说话。
屠夫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但片刻后终于还是说道:“按出门前的约定,十日是最后的期限,成与不成,都在今日。”
沈石的手下意识地抓紧,轻轻滴点了点头。
屠夫默然片刻,道:“我现在过去,若事情成功,我便会回来,带你东去海州,履行之前神仙会对你父子许下的承诺,给你一个拜入凌霄宗的机会;但若是事情败露不成,你就看不到我了……”
沈石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紧紧抓着那个玉质沙漏,道:“事情不成,我会怎样?”
屠夫慢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向着屋外走去,与此同时,他沉闷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若事不成,我不会再回来,至于这里,会有人过来……处置掉你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那扇房门也在他临走前被锁死。简朴的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寂静之中。
处置,是什么意思?
会是有怎样的举动?
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地跳动着,突然间沈石心里猛然有一种想要疯狂大叫的冲动,他开始剧烈喘息起来,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开始变得灼热而难以呼吸,这屋子在他眼里,仿佛瞬间就变成了一座可怕的牢笼,而他自己就像是一只绝望的快要被屠宰的野兽。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些日子,他跟随屠夫曾经再杀过的牲畜。
那些尖利的嘶嚎,那一抹冰冷决绝的刀光,鲜血迸射,残酷而无情。
少年的手开始有些发抖起来,无边无际的恐惧仿佛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快要将他淹没,就快要让他发疯……
直到,他的视线余光里,忽然再度看见了那一个小小的玉质沙漏。
细沙洁白而细腻,悄无声息地流淌滑落着,一粒一粒又一粒,一丝一束一缕缕,沈石怔怔地看着那沙粒如水般流淌,慢慢地在桌边坐了下去。
沙漏站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少年把头放在桌面上,感觉到一丝冰凉的寒意。
所有的一切似乎又重新安静了下来,除了那流淌的沙子,他眼中再也没有其他,就这样,默默地等待着。
细沙流啊流,落完了一次再翻一面,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没有动静,没有人来。
终于,当沙漏里的沙子滴落到第三次都快要完成的时候,屋外远处,忽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从远到近,缓缓而来,终于是停在了这间屋子的门口。
沈石慢慢站起了身子,只觉得喉咙里干涩无比,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微微的颤抖,为了自己,也为了这十日里断了消息的父亲。
忽然间,他猛地一咬牙,大步冲了过去,一把拉开房门。
屋外的光亮猛地洒落下来,让他的眼因为强光而有片刻的恍惚,微微眯起,随后便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瘦小枯槁的老人,在过去的十天里,他赶着那辆马车,带着他一路向北来到这里。
老车夫看着屋内门边的少年,皱纹横生枯槁的老脸上,忽地咧开了嘴,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牙齿,带了几分阴森之意,笑了起来。
第十章 远行
“是你……”沈石眼角余光下意识地向这老车夫身后望了一眼,却只见周围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身影,更不用说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了。
枯瘦的老头转动了一下脖颈,就像是多年已然僵硬的骨节般发出异样的轻响,然后嘶哑着声音,道:“跟我走吧,沈少爷。”
沈石瞳孔微微一缩,盯着他沉默了片刻,道:“去哪儿?”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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