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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月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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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混混迎面唾了他一口:“我呸!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得给弄牢里去才懂规矩?放账的规矩懂不懂?五天还清!”、
  “你不还,打你的老婆!”“没错,照着腿肚子,砰!一棍子!”
  小混混们知道他实诚胆小,装模作样地吓唬他。而长顺真给唬住了!他几乎想开口哀求:“别,别!”他甚至想到了去偷去抢。
  现在轮到王四出马,他看了眼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长顺,伸手拉了一把,还算客气地说:“长顺,咱们都出来讨口饭吃,都很艰难,我知道,谁存心为难谁呢!你看,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要不这样吧,这钱我给你还上!你只要做一件事情”,王四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六贝勒立的借据:“喏,你只要在这儿。看好了,是这儿,签一个名。签完了,你的债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长顺半天才回过神:“签什么字?”
  王四装作很自然地,他知道长顺不认得几个字:“哦,没什么,就是要你当一个见证人。你只管签自己的名,签完就成,什么事没有!你放心!”
  长顺信以为真,不明不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这就完了?”
  “啊,这就完了!不然呢?”王四得意地收起那张字据,有了长顺当这“见证人”,允禧那七千块的高利贷就算成了真!
  “长顺,回家抱老婆去吧!”王四当面撕掉了长顺的借据,和混混们哈哈笑着一路走了。
  长顺回家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有一点古怪,可又想不出古怪在哪里。他又转念一想:自己是个穷得只剩下命的人,别人骗你图什么?还有什么可怕呢?
  这么一想,他的脸色似乎恢复了好些。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里被口口的两个字是白芙侬的丫鬟名,不知道为什么会显示不出来。
  大家随便代入两个字就好orz重要的事说三遍!三遍!三遍!嗯!

☆、第三十一章

  这天又是每月十六的妙应寺集市。照例,每逢初一、十五,在隆福寺、护国寺都有集市,然而现在时运不好,往往只能看见一些卖冻鸭梨、果脯糕饼的,三三两两,没了集市该有的热闹,渐渐去的人也少了——果脯糕饼,哪儿不能买呢,非得上集市?
  而妙应寺的集市不太相同,经常会有些寺僧自己做的布帽子、头面、鞋底子,和一些线香熏香之类的卖,又兼有平时不太常见的素鸭素火腿面,人去的多,自然热闹些。
  沈黛和白芙侬一早动身去了妙应寺。萧宝络站在门口看见了,当即想换了衣裳跟风似地去,有意和她们俩比赛一般。她穿着紫绛色旗袍扶着小老妈走到门口,才想起今儿是收账的日子,须在家里对付一班欠债不还的人,逼得他们乖乖拿出钱来,而不便出门逛集市。
  她想到这么一层,恼恨地摔开小老妈的手,扭着腿赶紧回屋去。
  “小姐,不去了?”
  “去它个鬼!”萧宝络从屋里大声骂了一句,伸手哗啦啦翻着账本,想要看看是哪个挨刀的还欠她的钱。
  “哟,这人了不得,欠七千块哪。这谁呀?”蒋丽荣歪在一边嗑瓜子,等看清上头写的欠债数目,她的小眼睛里有了光。
  萧宝络皱了眉:“不止五天,他欠了八天了!听说那厮还是个贝勒!”
  “贝勒会没钱么?就是没钱,什么金银字画儿的也有。姐,你可留一百个心,没准他这是有意!他可不准备还了!”蒋丽荣“噗”地吐出几瓣儿瓜子皮,尖声尖气道:“按我说,打,打他的老婆!你光用嘴去说,去跟他讨钱,没用!我看就要打,一打就来钱!”
  萧宝络心里仍有几分顾忌,翻来覆去考虑着蒋丽荣的建议,没有说话。蒋丽荣自从赵麻子死后更是闲得无聊,她感觉自己快发了霉,必须做一些刺激的大事才能来劲儿。
  萧宝络急于讨回她的钱。要每个人都像允禧那样,她的钱压根不够放多少帐,她还挺恨允禧——害她不能够在今天去逛一逛集市!
  蒋丽荣顶喜欢看打人,她吃腻了瓜子,在一旁不阴不阳地点火:“姐,你不会不敢吧?噫,要放账还不敢打,这也太没点儿眼力见……”
  “吃你的,别放屁!”萧宝络恼了,回头叱了她一句,紧接着就叫了三四个混混:“你们去!按这地址跑一趟,把人给我找来!我问他讨帐!”
  允禧被人连拖带拉地拉出赌庄,一路引到萧家来。他嘴里不住地喊:“你们这是干什么!放手!干什么!”胡同口迎面就是白家,只是白家二位恰巧上街去,隔壁又是喻家、张家,只是两家都已经搬空,空荡荡的胡同里头就听到他的喊声。
  “这是干什么?”允禧忙着整理身上被扯皱的长袍,开口问了一句。
  萧宝络瞪着眼问他:“我的祖宗!你问我?今儿是第八天了,你的钱呢?七千块钱呢,你想赖帐!你还问我怎么回事?我倒想问你呢!”
  蒋丽荣颇幸灾乐祸地抿了抿嘴,心想管他什么贝勒格格,以前不是挺气派么,看看现在,该!“都干站着干什么?给我打!”她扬起声音来大叫。
  还不及允禧回神,那棍子就不偏不倚地扫过来,他不是练家子,当然没躲开,迎头就挨了一棒子,前额磨破了一条皮,立即有血涌出来。
  “你们……你们要遭报!说的两分利,为什么变成四分?我本能够还清的!”允禧捂着头上伤口道。
  萧宝络看他脑袋上出了血,赶紧叫一干人停手,她并不想闹出人命:“你能还上多少?”
  允禧疼得说不出话,只拿眼睛牢牢盯着她,嘴里不住地倒吸着冷气,一边高声质问:“分明向你借了五千,怎么成了七千?”萧宝络心虚不敢搭理他,只好跟着抬高声音,喊得屋里屋外都能听到,好像她的声音多高,道理就占多大似地:“你别跟我胡扯!就说五千,五千你还上了吗!老娘这放账可不是过家家玩儿,你去城东城西打听打听,敢放高利贷的,有亏本的事儿吗?没有!”
  允禧忘记了疼痛和气愤而愣了一愣,他确实不够还清那五千块钱,起码八天不够。
  蒋丽荣最喜欢看见曾经风光的人物现在有多穷酸、多潦倒。
  她有了几个小钱,就经常上北海公园,或者陶然亭公园去,捏着几块钱往门口跪着的男丐脚边一丢,得意地受他们几个叩头。她知道那些人里有一些是过去的纨绔子,或者有门有户的出身,她最乐意看着他们一股脑磕头叫奶奶的样子。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脚已经踩在他们的肩膀上,甚至头上。
  而对于女丐,她常常没那么好心。出于女人之间的妒嫉,倘若那女丐长得很难看,她就唾她们一口,骂她们挡了自个儿的道、脏了瑞蚨祥的鞋;倘若那女丐长得有几分姿色,她就不便当面唾她们——这样的相貌容易引起文明人本能的怜惜,而给自己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她就把鞋底跺得重,让地上的尘泥去污染她们的脸。
  呸!你们有钱有势的时候,可劲儿风光吧;可现在呢,你们都不及我!算个屁!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幸灾乐祸地想。
  蒋丽荣看着允禧,冷冷地一撇嘴:“你不是贝勒么?贝勒府会没有好东西?卖地、卖金银首饰、卖老婆,去卖!”
  听到最后一句,允禧实在忍不住,把一张脸涨得赤红:“你说什么?你遭报!”
  蒋丽荣抓到了把柄,“腾”地站起来,拿脸朝着几个混混:“你们听!不还债,还骂我!你们跟他去,给我搜家!搜!”
  允禧上去拦几个混混,他们把他往外推:“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他的鞋上被踩出好几个泥印,他顾不着看。
  蒋丽荣叫道:“还等什么?打他的膝弯!”第一棍子打下去,允禧跪撑在地上,很慢地站起来,还在大声地喊:“咱们告官去!”等到又几棍子下去,他争辩的声音变小了,不住地哀声叫痛,萧宝络只看见三四个混混把他围在中间,而看不到允禧的人,心里有一点儿着慌,回头拉着问蒋丽荣:“哎,丽荣,我看够了,够了!丽荣!”
  蒋丽荣盯着几个人看,“砰、砰“的击棍声打在允禧身上,在她心里却像奏乐的小鼓点。从前闲下来的时候,她经常幸灾乐祸地想,什么叫做新时代?就该是从前风光的人统统死完了,再没人比我有钱、好看、和幸运,这世上的一切轮到了我来作主享受!
  “没事,该给他一点教训,这叫杀鸡给猴看!姐,你看着”,她站起来,朝他们大声喊:“快问他,问他还有多少钱、多少首饰!好啊,不说?再打!打!”
  允禧仰起头,一棍子从后脑勺扫过来,险没磕掉他几个牙!他没受住,整个人往旁边一歪,“啊哟”了一声,磕倒在地上。
  “嘿,晕了!”一个混混道。
  蒋丽荣皱着眉看了看:“你打哪儿不好,打脑壳!算了,去,看看他怎么样,等醒了拉出去。”
  那人走过去摸允禧的太阳穴,和手腕。他在地上蹲着很久。
  “怎么啦?这点小事还磨叽!”
  那人不知说了什么,剩下两三个人也一起蹲下来,又拽胳膊又翻眼白。那小混混一下瘫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很不利索地上下抖着嘴唇:“蒋小姐,怕不是小事!这人……他,他死了!”
  萧宝络如遭霹雳,她不敢下去看,只刷地站起来扶着椅背,极快极轻地问:“不可能,没见血呢,怎么会死了?真……真死了?”
  几个混混一齐哭着脸点头!
  萧宝络这才振了神,脑子里像打了几百针清醒剂似的,吓白了脸回头看蒋丽荣:“告诉你不要打,不要打啦!现在好,出人命了!”
  蒋丽荣有些害怕,方才心里打着的兴奋的小鼓一下变成了疑鼓,她没了主意。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个混混也忘了行动,空气像一层稠厚的胶,把他们弄成一个个木偶。
  过了好一会儿,蒋丽荣脸上恢复了颜色,她定了定神,转头拉着萧宝络的胳膊:“不要紧,钱是他借的,这个错不了。你看看整个城里,欠款子被打死的事儿还少么,不要紧!这儿就这么几个人看见……”她很快地想了一想,对几个混混道:“你们按我说的做,我保你们没事!听着!”
  混混们捣蒜似地点头。
  “今天这事就咱们几个看见,咱们谁也不说,只有天知地知。”
  “可他有老婆孩子,万一人家报巡察处呢!”
  蒋丽荣忽然被打断,扬手照着说话的混混就是一耳刮子,打得很响但不重,她的心里也很紧张:“闭你的狗嘴,你不要活路了吗!听我说,你们把他抬出去,抬到城东也好,北山也好,挑偏僻的地儿放着,把他七千块的借据放在他自个儿口袋里。然后你们各自回家 ,该干嘛干嘛,无论谁问起,都说不认识、没听说过、不知道。这就行了,保准没事!”
  混混们被她一股脑的神气震住了,他们只靠拳头和棍棒,而她有脑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问:“蒋小姐,这可是人命!您不是坑咱们吧?可别卖了咱哥几个!”
  “我犯得着?我还怕你们卖我呢!告诉你们,那借据上除了他自个儿,就只有个见证人——崔长顺的名字。我姐放账的时候聪明得很,她的名字从来不写上,就怕有麻烦!巡察要抓,最多抓个替死鬼崔长顺,谁知道咱们?”
  混混一听,都大舒一口气,并且相互做了保证,绝不提今天的事。
  萧宝络看准时机,每人给个百来块钱打发了他们。经此一事,她感到两腿不听使唤地打颤,经过院子的时候,她老往允禧倒下的地方看,只怕留什么血迹。
  她进屋看了蒋丽荣一眼,心里忽然结出一层薄薄的冰壳——这个人,还若无其事地在吃盐炒豆!
  白芙侬在夜里浅眠,隐约听见院子外头很急很重的拍门声。这几年来的经验告诉她,夜里有客来绝不是什么好事。
  她已经睡下,赶紧重新点上灯,叫了沈黛一同起来,冲着门边问:“谁呀?”“我,是我!”女人的声音哭得几乎扭曲,像夜里的魑魅魍魉。
  白芙侬吓得不轻,心里暗暗地发毛,侧头去看沈黛。沈黛也看看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拍门声又响起来。沈黛放大胆子走过去,一手接了灯笼提着,一手轻悄悄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而用半个身体挡住了门,她探出头去看了看,忽然大吃一惊:“六嫂!”
  毓如穿着一件素白外裳,头上戴着孝。
  沈黛赶紧把她扶进门里,白芙侬看见她这副打扮也是一惊,转头朝院子里叫来茶房打热水,拿蒸热了的毛巾给她拭脸,柔声道:“温格格节哀。”
  毓如木头似坐着不说话,白芙侬打量着她的神情,很小心地猜道:“莫不是……莫不是六福晋不好了?”
  “六福晋?”毓如这才转了转满是血丝的眼珠子,从她们身上缓慢地扫了一眼。白芙侬心中一寒,像自己被极薄极锋利的刀子剐了。
  “她?她好着呢。”
  白芙侬想了想,心里着实一沉,说话也不禁有些颤:“是……是六哥他?”
  毓如茫然地看着她,忽然有几行泪滚出眼眶,发出嚎啕似的大声恸哭:“是,他死了!被人打死啦!”沈黛正好听见,端茶出来的手猛地一抖,把那甜白瓷的小茶盏摔得粉碎。
  沈黛挨着她们俩坐下,又赶紧扶住毓如:“六嫂,怎么回事?”毓如不说话,她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锯齿一样拉长的悲音扎在所有人心里,像长夜里凄惨的枭兽。
  沈黛听得指尖发凉,一颗心忽然坠到冰冷的黑渊里摸不着底。她忍住了险些冲出眼眶的眼泪。
  萧宝络夜里被这凄厉的哭声惊醒,顾不上披衣,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院子,仿佛晚了一步就有野鬼追着她似的。她逃到蒋丽荣屋里,蒋丽荣睁眼看到惨白的月色照着一个人,吓得“哎哟”一声,认了半天:“姐,是你呀?”
  萧宝络一连点了三盏灯,把屋子全部照亮:“丽荣,你有没有听见,对面有哭声!绝对有!”
  蒋丽荣隐约听见了,这时强装镇定,道:“夜猫儿叫春呢,什么哭声,没有!”
  “怎么没有?”萧宝络坐在她床沿,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伏在窗纸上往外听:“那哭声在白家!”
  听她说得有根有据,蒋丽荣被唬了一下,片刻道:“白家怎么能知道?不可能!姐,我看你是着了魔!”
  萧宝络犹自在分析:“沈黛要知道了,她会查的,肯定会!丽荣,怎么办,怎么办,啊?要不要叫王四顶罪?”
  蒋丽荣道:“姐,我早说,那借据上只有崔长顺的名字,又是死无对证,查什么?退一万步说,人也不是咱亲手打死的,怕什么?”
  萧宝络还是又惊又悸,坐在那儿想了两个钟头:她有钱,大不了使一点钱,就这么着!她想好了对策,这才略安心些,自己回去睡下。
  却说毓如几次哭得背过气去,才把事情说了一遍。因红袖不在,白芙侬亲自又打了热水给她,沈黛一直极力软语安慰,听到了这里也不由道:“好狠毒,欠了钱款就要人命抵么!”
  她一下疑心上了萧宝络,在这个时候仍然放债的怕只有这一家,可她没有依据,更不敢告诉毓如,生怕她一时脑热做出什么事来。
  “沈姑娘,他这样子地赌,我是知道早晚有祸的。可我……!当初是我让他赌牌,好弄点钱补贴补贴,后来他整个人赌进去了,福晋抽大烟,他也跟着吸一点。我再劝他不来了。想想,不是我种下的因,哪来今天的果!”毓如哭得不住抽噎,连气儿都喘不及了。
  白芙侬抬手悄然一抹眼角,道:“您先头说六福晋,她怎样了?”
  说到沁芳,毓如渐渐止住了抽泣:“她抽大烟治病,得有钱买烟!猜怎么着,她带四个孩子,进堂子里给人浆洗衣裳!”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裂,却忽然拔得很高:“堂子,漪花堂子是什么地方!带四个孩子!他们都不是我的,我没法替他们作主说话。都说头七回魂,我真想教允禧看一看,这就是他的好发妻!”
  沈黛听了,又是惊又是心焦,一时心里五味陈杂,伸手先端了一盏冰菊糖水给她:“六嫂,六嫂!这么哭实在伤身,歇歇吧,啊?”白芙侬也在旁左劝右劝,大约毓如也哭乏了,这才稍稍止住。
  毓如再不肯回六贝勒府。沈黛和白芙侬连夜掌着灯,找了一个城里可靠的买办,替她在城南租下一个小四合院居住。天刚发出鱼肚色的白,毓如就被送着登上了马车。白芙侬低声关照:“您千万保重,还有的是日子要过。哭伤了身体,再不值得的。”
  沈黛一夜未眠,脑海里总浮着一些零散的念头,此时送毓如一路出去,心里竟意外地清明很多,便上前几步,悄悄一握她的手,柔声道:“六嫂,大悲大痛到底伤身。只要你在,六哥的生前事就还有希望。”
  毓如掀着车帘看她:“你是说?”
  沈黛朝她一笑,好让她安心:“六嫂保重,有事儿只管来找。可万万别那么哭了。”
  送走了毓如,白芙侬和沈黛慢慢地走回去,问道:“你和温格格讲什么?”
  那马车的车轼后头挂着一只铜风铃,开出去叮铃叮铃地响。沈黛仰起头看看天色,眼泪立即顺着流进喉咙里,她轻声道:“仇怨必报。恶人不死,安能自伤?”
  风铃声随着马车一路远去了。北平的天是温柔的青白色,还有半轮未隐去的月轮挂着,非常静好。
  白芙侬没有应声,她默然地快步走在前头,进了门兀自回南屋去。
  沈黛看她很久不说话,索性跟过去,看见她伏在枕头上,肩膀不住地抽动轻耸,发出轻而压抑的哭声。
  白芙侬第一次这样落了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QUQ求文评!

☆、第三十二章

  沈黛把这事报告给了巡察处。
  第二天下午,就有三个穿便衣的巡察来了。为首的那个打扮的气派一些,似乎后头的是俩小跟班。他一挥手叫他们等在门口。
  “沈小姐,白小姐!”他进门就大声地打招呼,大拇指朝里点了点自己胸口,作着自我介绍:“我,田玉麟。”
  沈黛客套了几句,忙问事情查得如何。
  “这个嘛,不好说哇。你要说查得清楚,那确确实实是已经查到了底,不能再查了!你要说查得不清楚,依我看,这事背后有门儿,但没证据。别说你们,就咱们又能怎么着?”
  田玉麟坐着吸了口烟,解释刚才那一番话:“那张借据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见证人的名字,咱们也只好按这名字抓了人审——不然怎么办呢?要抓别人,疑心别人,都没证据哪,是不是?”
  沈黛在一旁听着,此时只问:“抓的谁?”
  “噢”,田巡察站起来,敲了敲脑门表示自己说得太多,不觉偏移了话题:“说到这个人,您两位都认得。崔长顺!”
  咚咚咚!这三个字像大铁锤似地猛敲在心上,白芙侬几乎支持不住,伸手扶住了桌角,表面极力维持着从容镇静,勉力一笑:“不可能,怎么是长顺?他压根不认得允禧,不可能!”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可能,娇俏的唇上刹无血色,很快地想了个主意:“他人在哪里?不可能,这一定是误会。田巡察,可否带我去当面问他?长顺一向忠厚老实,做不出打死人的事儿来。”
  “不,不,白小姐,您听我说”,田玉麟也有点着急,朝前头拉了拉椅子,道:“咱们没非说是崔长顺打死的人,只是咱们拿人、问人,它都得有证据!那借据上只找得到见证人——崔长顺的名字,咱们不抓他抓谁呀?嗨,我不是跟您说了么?依我看,这事背后有门儿,没准是有人使诈,但没别的证据哪!喏,您看,这是他自个儿的签名吧?”他拿出允禧的借据来。
  白芙侬和沈黛接过去一看,上头果然有崔长顺歪歪扭扭的签名,绝错不了,一时相视一愣,说不出反驳的话。
  沈黛道:“那长顺招了什么?不是他打死的人,他一定喊冤;要是别有内情,他也一定会说。”
  田玉麟一拍腿,站起来懊丧地道:“您说这个!他在牢里受不住,嘿,咱们只吓唬他问了几句,可不曾动过刑,真!他就自个儿撞墙头上,歪脖子死了!”他见白芙侬的脸色不好,就省去了长顺在狱中怎样从叫屈、震惊,到恸哭着直骂自己忒傻的情形,也省去了一大段有关撞歪脖子的死法的惨烈。
  他说这话的时候,白芙侬的手脚一直很不明显地发冷发颤,等他起身告辞走了,她才把头埋在臂弯里,久久地坐着不说话。
  “人家仗着他不识几个大字,叫他白签了一张借据当‘见证人’。那借据八成也有问题,允禧是遭人算了。”白芙侬自顾自地说,过了很久,又含着一点恨,道:“也真是因果。允禧不借债,也不会生出这个事,那长顺呢,他是为什么?他非去签那个借据!”
  沈黛坐着,眼看那日影西移,在梨花木台面上留下斑驳的几个光影,轻声道:“你说长顺的事,□□知道么?”
  经她一提醒,白芙侬也稍缓过了神:“我得去看看□□,不能让她这样落了单!”
  白芙侬换了一身素净的单衣上崔家去。
  崔家所在的胡同又细又窄长,也多是住着下三流的人,消息却灵通得很。在白芙侬到来之前,左邻右舍早把整件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
  □□哭成了泪人,肿成核桃似的眼睛没有目的地乱转。白芙侬依偎着她,尽力紧紧覆住她的两手:“别哭,□□,别哭!快些听大夫的话喝药,竟养好身子!”
  她看着□□:“长顺不在了,还有孩子呢,他长大了,也会待你好的!”
  □□挣着摇了摇头,撑肘坐起来一点,刚喊了两声“姑娘”,眼泪又涌在嗓子眼里说不出话,最后终于道:“姑娘,我早知道他不对,我没想到!他老怕我吃不够,买了些酱肘子、红糖枣儿的回来,只说借的钱。我问他借谁的,他不说!早知道他要有事儿,我早知道!”
  □□说到这里已是泪流了几次,哽咽着拉住白芙侬的手,诉衷道:“姑娘,你记不记得,以前太太说的什么,‘凡有所苦,皆有孽罪’。姑娘,我做错了什么事?我莫不是上一辈子太坏,报到……”
  白芙侬心中愀然,伸手连连掩她的嘴:“你哭糊涂了,别胡说,别胡说!”
  □□充耳未闻,仍兀自流泪道:“我,我给他多烧点儿钱,死也不做个饿死鬼。我这辈子受他这么些好,报是报不了了,下一辈子再去报他!对,还有孩子,还有孩子……”
  白芙侬闻言大恸,只低着头拉紧她的手,过了一会儿,去灶间端了一碗红糖炖枣茶过来:“这辈子还长久,哪就先想下辈子去了?就是为了自己,也好好地过。来,先喝这茶,还是赶明再请大夫来一回稳妥。”
  等第二天,白芙侬一直待在崔家,等大夫来把了脉,开了几贴补气养神的药煎了,自己方回到庆安胡同去。然而没过两个礼拜,□□从崔家带来消息,她还是在头三个月里小产。
  整个十一月就在这样的无名沉寂里过去了。□□静养了一段日子,依旧回到白家住着,只是行动言语上,远不如以前来得活泼迅速。
  沈黛的大多数时间只在南屋里看书,有时也和白芙侬说说话,很难得地开一句玩笑让□□高兴。除了到胡同口买一份报,或吹一吹晚风,其他一切都由茶房包办,她没什么心思上街去。
  到月末的时候,毓如来了一趟,穿着一身靛蓝色绣春兰洋布上裳,踏着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沈黛恰好去胡同口吹一会儿风,马上看见了她:“六嫂!”
  毓如微笑道:“别,我不进去坐了。沈姑娘,我这一趟来,是找你们告辞来了。哎,白姑娘呢?”
  沈黛道:“她在屋里头,六嫂你来,我叫她去。”
  毓如赶紧拦住她:“那算了,不麻烦,不麻烦了。世事等闲,告辞不告辞都一样,回头你替我知会她一声,就是了。”
  沈黛陪着她仍旧折返,朝胡同外头走:“六嫂,你这是……”
  “这一个月,我一直去宝华寺烧香、听佛。听着听着,好像听明白很多,又好像没明白。世上有人则曰聚,无人则曰散。现在允禧不在了,我不愿意给人家当女佣人、茶房,又不愿意在家纳鞋底子补衣裳挣活,倒不如图个清静,早该散了。”毓如提着一个小包袱,走在前头:“那里的净慧师太允了收我,排一个‘端’字辈。你看我这衣裳,现在袖口上还能有一点绣花,以后都不许了。沈姑娘,还有毓如、六嫂的称呼,就都不再提了罢。”
  虽然大出意料,倒也在情理之中,沈黛没说什么,只好微微地点头答应。
  她们迎着晚风一路走出去,走到胡同口的时候,毓如转身道:“就在这里罢,不要送了。沈姑娘,我虽然不通,但也不是吃白食的蠢人。我到了庙里,一定给你们诵经求福。”
  沈黛无言以对,只有朝她一笑:“你多保重,再会罢!”
  毓如走了几步又一顿,似乎在考虑什么,终于回头道:“沈姑娘,容我最后说一句。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咱们在一处吃如意饼?允禧抽到那纸签字,那上头写着‘后院失火,各奔西东。或履风尘,或莲台空’。”
  “世事无常,竟当真应了。”
  毓如一气儿说完了,自己微微地先笑了,也不等沈黛回话,返身朝外面走出去。很少的一点夕晖照下来,照着她的影子拉得很短,一转眼不见了。
  在这一个月里,沈黛除了悲哀和凭吊,心里更多地想着报仇。“要把眼泪全咽回去,再不能老是哭。这世上必须有几个不会哭的人,好替故友报冤报仇。”她这么想。
  允禧和长顺的事,尽管没什么证据,她仍非常怀疑萧宝络和萧家的每一个人。哪怕不为了这事,萧宝络作恶不少,恶因恶果,总该有报应。
  沈黛不再光读一些诗赋散文。过去的圣贤书只教会人们怎么谦逊礼让,怎么样地缩在自己坚硬的壳里,而不去磕碰别人的壳。但是现在不同,这个时代出现了一些野人,他们和道德、文明、善良全不沾边,他们是毫不留情的人,为了能爬到世界顶端而不择手段。
  这些人心狠手辣,他们足以让古圣贤感到害怕。而对待这样的人,几千年的文明礼教派不上用处。
  沈黛想了好一会儿,想出了一个办法——并不使用拳头、棍棒、或者□□。这个方法听上去没什么厉害,但对于萧宝络,只要她作恶,她就会害怕。
  一大清早,沈黛特意在萧家门口等萧宝络。
  萧宝络一出门就看见她,马上站住了脚,热情问候的话已经溢到了嘴边,只要沈黛一开口,她马上就能说上十句!
  这些天她和蒋丽荣的关系很微妙,既不想多说话,又不能完全不搭理,她怕蒋丽荣察觉出什么,又在背地里阴她。
  萧宝络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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