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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月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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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皎夜和沈黛相互招呼了,打量她道:“嗯,看你正脸真和看背影一样,都很好看。”
沈黛诧笑:“六小姐见过我?”
陆皎夜就把当日情况对她说了,从头到尾不见她说话或发笑,只拿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含了一点温柔笑意,就道:“沈小姐,我看你和我哥走在一块也有谈有笑,对我怎么倒不太说话?听说发烧的病人怕吵,你要是怕我吵着你,我便出去?”
沈黛不好意思,就笑道:“你不过说了几句话,吵什么?我是新烫的这个头,不太习惯,怕你看着我别扭,我自己也怕别扭,就不说话了。”
陆玫也笑着道:“分明是假托,还说呢!皎夜,正好,来,你来看看,别扭么?”
陆皎夜盯着她看了看,道:“好看的人怎样都好看,烫了一点点不是很好么?清秀俏丽一点,啊,对了,再换一套衣裳配它更好。你们等着!”说着转身就走了,抬脚往自己房里去。过了半响又回来,手里捧了一件品蓝色提花绡半长灯笼袖的斜襟衫,袖口用孔雀蓝、橄榄绿、宝蓝三色夹着细细的金线绣了如意纹,衣服下面又叠着一条藏青色湖丝长褶裙,道:“我去年生日的时候妈叫人做的,我拿来比了一比,几个女同学都说很不合适、不好看,就一直放着。来,给你试试!”
沈黛换了,被她拉到穿衣镜前左右一照,果然非常合适。陆皎夜见她又要换下来,赶紧拦住了,非送她不可。
三人又坐着聊了片刻,直到开了晚饭方罢。
陆玫吃过晚饭,吩咐顾妈抱了‘贝蒂’来,牵着借散步的辰光去溜狗。陆公馆是西洋式的设计,独栋房子前有一方很宽阔的空地,便借势造了人工湖。虫鸣秋凉,月光偏袒似地只落在半边,照得湖水淡青色一片烟茫茫的,波光影曳。
陆玫看见陆子峥跟几个部下说话,就远远地立在一边,没有过去。等到他遣散了人,往回走的时候,才过去道:“三弟。”
陆子峥看着她道:“大姐有话同我讲?”
陆玫弯腰把叭儿狗抱在怀里,两人沿着湖岸徐徐往回走,反复思量,最后拿捏着分寸道:“小黛说了几次要回去,我跟她讲过一回。多讲就无用了……留也留不住。”
陆子峥道:“我已经知道了。明天叫老魏开车送她回去。”
今天的夜来得格外地早,黑蒙蒙地很快笼住大半边天,远处灯火辉煌,那是陆家众人正在忙着开饭。因给陆老爷子庆寿,家里早已请了一个戏班子,隔天就在西厢房排演一次。隐隐约约有软侬扬长的声音传出来,听到“殊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一句,方知练的是哪一出。
陆玫听见了,便顺势道:“你要只是闹着玩儿,我无话可说。你要真是喜欢,那天我看爸的脸色和意思,也没有怎么反对,你提一提,他大概就准了。外头交际场上也好,别的家里头也好,来回看厌了就这么些人,你我都明白,还能找到几个如意的?”
陆子峥眼神一动,跟着她慢慢地往回走,只管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词。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ww求文评诶嘿嘿
☆、第二十二章
很快地到了仲夏,又很快到了立秋。街头巷尾一声声“天津——萝卜哎”、“泥儿酱嘞——五香——豆瓣酥嘞”的叫卖就像万古不变的时钟,北平的人们听着那样的喊声,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猛一回头,才发觉整整已过了一季。
秋天有秋天的好处,果铺里开始卖天津腌萝卜、青岛金星儿鸭梨和一个一个用黄蜡纸包着的烟台苹果。孩子们买上一两个,再到沿街花几毛钱要三根糖稀,就能跟着大人上香山去玩儿。
这时候香山往往有最多的游人,争着雇车去看红叶,爬到半山腰,往往看不到红叶,而看到头顶上无数同样爬山的人的臀。哪怕只在山头上站这么一会儿,折一片新鲜的初红的红叶回去,大伙儿也非常乐意。这是北平城里最不成文的规矩。
人和飞禽走兽非常近似的一点在于,它们都很能够被满足。但凡有一点清欢美食、一点美景良辰,就能让人忘却急景流年的灾痛,全心地享受这当下的短暂的平安与丰足。知足常乐,这大概是整个不幸的人间赐给人们最幸运的美德。
就挑了这个季节,九月廿三这一天,蒋丽荣和赵麻子结了婚。赵麻子虽然被小混混打断左腿在先,被陆子峥的部下打断右腿在后,虽然靠伤药治好了断骨而依旧有点瘸,但他仍然是赵处长。
蒋丽荣嫁的非常甘愿。她认为自己从此一下成为了处长太太——上层社会的有身份的女人,她能够时常出入外贸高级品商店给自己选些俄罗斯的面包、英国的化妆品,还能在将来带着丫环婆子上北海去吃饭。
她对取笑她的人这么说:“他有点瘸怎么了?这有什么?咱们老赵有的是钱去雇车!”对他的称呼由“赵哥儿”变成了“老赵”,好显示出夫妻间的亲昵。
可事实上,赵麻子只交给她五十块钱准备婚事。五十块钱!四号那家喻兰卿的丧事也花的比它多!蒋丽荣心里这么想,可她不能这么说。她得顾忌当处长的丈夫的面子。
于是她贴进自己几年来攒下的百多块钱,准备给自己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和首饰。
“剔红漆器?那是老东西啦,死贵不说,也不好用。我看,还是松香木好一点。”对于三块钱一尺的绛红色宁绸布料,赵麻子也有自己的高见:“我看,还是那种桃红色的闪缎好一点,一块二一尺,经济实惠。你没有听说过么,桃红配葱绿!古人为什么出那么多美女?因为她们全爱这么穿!这就是古典美学!”
蒋丽荣不依,她认为自己的婚礼应该比一块二一尺的闪缎更体面些。于是她上隆福寺去、上东单西四,跑遍了九区八大街,买来全新的薄片金丝边眼镜、从未用过的玫瑰胭脂和粉红色鸭绒拖鞋。
对于蒋丽荣的婚事,萧宝络破天荒没有显出多少反对。因为蒋丽荣给了她两百块,常年租下北边三间屋子以供夫妻居住。她送去从东安市场花二十块钱买的西贝货珍珠项链,一边又极力鼓动蒋丽荣把绸缎衣料交给她找人代做。
蒋丽荣的旗袍和衫子做好了,萧宝络得到比成衣更多的边角料,给自己也添一身旗袍。
等到结婚那天,送走了乐队,跨过火盆,赵麻子穿着石青色锦缎长袍、藏蓝色明福字马褂住进了庆安胡同——衣料是由顶好的寿衣淘汰下的,花五块钱叫人改了花纹样式。蒋丽荣早就知道,可她不忌讳。她根本不怕死人,如有可能,她还想眯起尖细的小眼睛,去赚死人的钱。
蒋丽荣难得地出手大方,请一个喜婆给自己刮面、梳髻,一齐迎进了萧家。
赵麻子请的那班宾客在胡同里大声闹腾,醉酒划拳、摔酒碗,满胡同地乱扔瓜子儿皮、冻柿子蒂,看见白家大门上的青铜龙虎降斗门环,伸手想要卸下来。长顺陪□□在白家吃饭,听见声音奔过去,把门一开:“干什么!”
赵麻子今天非常客气:“长顺,来,来!”说着递一张请柬给他。长顺不收,收了就得随一份喜钱,他转身要关上门。赵麻子眼疾手快,把请帖隔着很细的门缝塞了进去。
长顺看呆了,他做不了主,跑去问白芙侬。白芙侬拿了一张五块钱给他,道:“包着请帖一起塞出去就完了,咱们家里别留这等人的东西。”
长顺答应着,走到门外把钱往外一塞,刚往回走,又听见有人不断地敲门,就道:“喜钱塞出去啦,您请好吧!”
门外那人道:“白小姐在么?是我,喻家的!”
长顺一听,连忙开了门。那丫环便急急进来,见了人就道:“白小姐,咱们太太怕是……”
白芙侬一听,赶紧站起来,朝外指了指,道:“大夫呢,叫大夫看了么?”
小丫环道:“外头萧家有人结婚,洋大夫都请到胡同口了,看见咱们里面这样乱,硬是掉头不肯进来。现在请的还是李大夫,正在看病呢。”
白芙侬道:“那就好,你别慌,一切听大夫的。”
小丫环拿眼睛偷偷瞅了她,吞吞吐吐道:“白小姐,我多一句嘴,你别怪我。我看太太今儿实在是……万一……”
白芙侬心里咯噔一沉,勉强安慰她道:“哪来的万一?你赶紧回去,听大夫的安排,该熬药的赶紧熬药,再不济,就再请西洋大夫来。”
送走了喻家的丫环,白芙侬就回房里看书,可那些铅字儿从眼前转过来转过去,就是进不了脑子。到晚上又起了风,整座屋子只点着小小的几盏烛台,月移影动,照在雪白墙壁上,颇像是一队魑魅魍魉在走,好几个刹那的辰光就在这移动里倏忽一下过去了。快得惊人。
忽然,窗口嘎吱嘎吱发出几阵木头的响声。白芙侬起先看着书,没有答理。到后来又响了一声,白芙侬听见是窗棂发出的木头响声,她走到窗边查看,总觉得整个窗子顷刻就要塌下去、散了架。
栖在枝上的一只乌鸦飞起来,孤单单地扑棱扑棱着翅膀,发出非常大的响声。
流年吉利的时候,再坏的征兆都算个屁;流年不利的时候,屁都像最可怕、最不祥的征兆。
白芙侬原本不是个迷信的人,这会儿却没由来地觉得不太好。
果然,到大半夜的时候,喻家的丫环又来报了:“白小姐,喻太太没了。”白芙侬不像上次兰卿的事儿那么吃惊,她起身随小丫环出去,安静地把一切料理妥当。
白芙侬走出喻家大门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宝华寺的住持已经来到,准备诵经作法。那住持见到她,一合十道:“白施主,借一步说话。”
他走到稍静一些的地方,拿出一张开过光的护身符给她,道:“法事过后,次日挂在喻家正屋之中、正梁之上,即可。”
白芙侬不懂得什么意思,但还是还礼谢过,好好地收在袖子里。她猜想:不到一个月里喻家母女先后去世,凭这一点苦难,大概连佛家也动悲悯之心了。
“多谢师傅。”
住持合十:“白施主发送了两位喻家故友,既发善心,自有善报。”
白芙侬又谢过,一路往回走。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好,远远望出去,秋光笼成非常柔和的两个小光圈照在头顶,发出灿烂的、温暖的讯息。微风时来,不时能闻到下一条街上烤馍馍的香味,和玉簪花、桂花的淡香。白芙侬自顾自地走,仿佛周围都哑了聋了,全然看不见任何的热闹和喧嚣。她亲自发送了这两个人,却觉得像杀死她们的罪人那么沉重罪恶,像有一块顽石压在心坎上。
喻太太也算一个坚强的女人,她撑过了立秋,又撑过好些天,终于走在女儿的后头。
白芙侬回到家,看见桌上摆着新送到的信件,就拿起来读了。第一封是沈黛的字,写于前天,非常简单但明白地告诉她自己很好,不必担心,不日就从陆公馆回家。
再看第二封,仍旧是她的信,这一回写得从容了许多,大致说明前因后果,最后还补上一句:北平秋光很好,秋果丰足,特画上几幅,聊共白女史清玩。字后面歪歪扭扭画着并不好看的苹果、香梨。
白芙侬笑起来,捧着信又读了一遍,心里终于踏实很多。“既发善心,自有善报”,这大概算是善报了。她开始有点相信住持的话。
两封信的底下还有另一封,用非常厚实的蓝色道林纸伪装包成一个小小的包裹,白芙侬知道,从前常有人这么做,以防止信件被检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张牛皮纸,写了非常短的几句话:目前留在河北某处,仍于直系府担任顾问。通信不便,数月不能来信报安;又,寄家不便,特寄至贵府,见谅,见谅!代问妻女安康否?
落款,喻意祯。
喻意祯。
白芙侬刚刚踏实一点的心忽然又提起来,打鼓似的轻声念这个名字。当初都说喻先生被生人接走,音信杳无,原来是直系府带他一同撤退,这也难怪。
她没见过喻意祯的字迹,尽管读了几遍,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再读下去,只觉得心里一阵惆怅涩然。世事常弄人,假使这信早一天寄到,喻太太还能亲自看过,了一桩心事。黄泉之下,也算瞑目。
斯人已去,来信何用?数报平安,妻女安否?她几乎想提笔这么答复回去,忍了忍又作罢。
萧宝络喊来了北平的混混帮头子王四,拿出十块钱放在桌上:“十块钱,你给我出个主意。”
“行,您老说吧。”
萧宝络也懒得和他纠缠这个称呼的规不规矩,她现在忍着满肚子的火:“譬如有一个赌庄,我怎么让它亏本,亏得找不着北?”
“哟,这还真没见过几个赌庄亏钱的。您想,第一,他得有很多钱;第二,那儿混的老板都懂行。要它亏本?难!”
萧宝络道:“这人不一样!他不过赚了几个臭钱,借了别人的地皮开的赌庄,想利滚利。他可不是什么行家!”
王四看了看她,好笑道:“看您这恨的牙痒痒,到底要弄谁呀?”
萧宝络俯身过去刚要告诉他,赵麻子很不客气地推门进来。
他现在虽是个瘸子,却是个当了处长的瘸子,又精通市井伎俩,越发成了陆亦嵘的眼前红人。他和蒋丽荣结了婚,更觉得自己的势力辐射到了庆安胡同。他对蒋丽荣的称呼变成了“哎”,对萧宝络由“萧小姐”变成了“姐儿”。
“姐儿!”他很随意地一笑,走进来顺手拿走柜子上的一罐花生酱:“借你一罐花生酱使使!没办法,我这儿热闹,太热闹!我那屋子朋友太多了,密斯特谭非要吃洋面包配花生酱。得,去了!”走出去又喊道:“张妈,过来帮把手!没看见人要喝茶吗?手脚再不灵活,下回不雇你!”
等赵麻子走远了,萧宝络才道:“你看见没有?土鳖一个,也学人家整洋事儿!我是千错万错,就不该同意丽荣嫁他。他现在倒好,整个把自个儿当我爹!你说这是我自己的家,我犯得着天天找气受吗?犯得着吗?呸!当个处长了不起?狗屁处长!真以为老娘没法子治你!”
王四很爽快地一拍大腿,道:“嗨,我倒以为呢,原来多大点事儿啊?要我说,一把火烧了得了,解不解恨?”
萧宝络仔细想了想,事成了自然好,事不成,自己也能推得干干净净,让王四这死小子顶罪,就道:“成!事成之后,我翻你五倍钱!”
王四走了之后,萧宝络环顾四周,只有几个老妈子在跟前走动,外头的北屋里却有说有笑,热闹得很,心里不禁很不舒服。她再也叫不动蒋丽荣为她跑这跑那。现在可劲儿闹吧!没良心的小娼妇,看着吧!总有一天老娘收收你的骨头!她这么想。
她一边在心里打主意,一边吩咐小老妈子送点心来。那老妈子进来,开口就道:“小姐,小姐!你知道么,白家那个沈小姐回来了!”
萧宝络以为沈黛和喻兰卿一样死了,听到这里,惊得险些半碗麻酱也合在自己身上,道:“什么,回来了?”
“是啊,坐车回来的。穿得也体体面面,别提多好了!”
萧宝络一想,对!她应该到白家走动走动。白家两位一定有许多的人脉和办法,她倒要看看,赵麻子和蒋丽荣比不比得过?
白芙侬看见沈黛回来,心里五味陈杂一阵涌起来,伸手点着她俏尖的脸戳了一下面颊,笑道:“回来就好!”
□□从灶上端下来好些菜:“今天多做了几个菜,祝咱们沈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黛也笑起来:“什么大难不大难的?说得这么吓人!”说着白芙侬也笑起来,两人只谈些开心的事儿,这几天里各自的心境际遇,都很默契地闭口不再提。
沈黛见今天饭桌上有炒豆腐松,就给白芙侬夹了一筷子。白芙侬又趁空给她夹回去。沈黛刚巧看见,指着满一碟子的菜,笑道:“干什么夹来夹去?又不是没有菜吃。”
刚这么玩笑了一会儿,就见白家雇的女茶房进来,道:“姑娘,对面二号里的萧姑娘来了。”
白芙侬想了片刻才想起“萧姑娘”是哪一位,不觉轻轻皱了眉头,真倒了吃饭的胃口,只道:“请她在外头坐一会子。”
正这么说,萧宝络已经排开众人一路进来了,大声招呼道:“哎,沈小姐!白小姐!”手里还拎着一块熏肉,用送礼的红绳提着。
□□看见了那块熏肉,想起以前她领着蒋丽荣挨家挨户地收“安定费”,偏要强卖给人那些肥腻发绿的臭肥肉,又联想到蒋丽荣一块白腻臭肉似的脸上长着一双小眼睛,不由“呕”了一声。
沈黛道:“□□姐,怎么?”
□□老实得说不出一句谎来,只摇了摇头不说话。
萧宝络很有经验似地:“这姑娘好!我第一眼就看出她有福!莫不是有喜了罢?”
沈黛听着几乎没噎住,只冲着她最后一句话道:“萧小姐有什么贵干?”
萧宝络不是听不出这句话的不友好,她颠来倒去地琢磨沈黛的表情、言语,最后伸手提起那块熏肉,表明自己是来送礼的。按照她的经验,大伙对送礼的人总是笑脸相迎:“啊,这是顶好的熏肉!一共就这么两户邻居,白家送一块,一会儿我还要上张家去,都会送到的!”
沈黛听她没提喻家,心里有点奇怪,就侧头轻声道:“喻太太的病怎么样?估摸兰卿一会儿该回来了,我看看她去。”
白芙侬抬头看了看她,原本准备夹菜的手也顿了顿,垂着眼没有回答,只道:“吃饭罢。”
□□恨这萧宝络必定和赵麻子一伙,也不明白为什么此刻白芙侬并不开口,就大着胆子向沈黛道:“姑娘!喻小姐和喻太太都没了!”
沈黛夹的一筷子鲍贝三鲜丝都掉在桌上,愣了半刻才道:“什么叫做没了?”
白芙侬拉住了□□,抬头拿眼角又一瞥萧宝络,仍道:“吃饭。”
萧宝络被她这薄凉凉的一眼看得有十二分不舒服,就在椅子上挪动几下身体,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沈黛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明白,放下筷子道:“我去看一看。”
萧宝络上门笼络关系却扑了个空,急得跟着站起来嚷嚷:“哎,沈小姐,哎!”“萧小姐,今儿不方便,有事改天罢。”白芙侬下了逐客令。
沈黛站在喻家院子里,几处屋子都垂着白幡、挂上了白幔子,依旧有几个丫环婆子出来端茶倒水,接应前来悼丧的人。她把额头抵在梧桐树干上,安静地靠着,只听见风一阵阵地过来,头顶悉悉簌簌传来温柔响动。她想起兰卿挺可爱的笑脸,以及和母亲年纪相仿的喻太太来。
她的母亲死于产后,几乎没能给她留下什么儿时印象,但每每见到病重的喻太太,总让她找到一些想象中的母亲的影子。一样的温柔慈蔼,一样的绝望。
沈黛抬起手来,抹掉额头上沾着的树木屑子,走进灵堂里上了一柱香。低头悼念的时候,眼泪忽然地聚集起来,冲出眼眶流了两道。
沈黛回家去,看见白芙侬仍旧坐着,一桌子菜已经凉透。白芙侬伸着筷子拨弄碗里的菜,也没有说话。
沈黛看她许久沉默,便轻声开口道:“前几天,我梦见兰卿了。”
白芙侬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什么可多想的。”
沈黛继续道:“她说她这就要走了,说要咱们看着前头的路,前头的路还长着。我不信怪力乱神,也不信托梦,但现在再回想起来,那梦也太真了。”
□□提了两桶井华水进来,看着两人眼圈都有些红,只得勉强过来调动气氛:“姑娘,怎么啦!明儿白塔寺开集市,要买些什么去?雪花膏要不要?那种零卖的洋纱洋布要不要?啊,对了,六贝勒和格格不是说后天来咱们这儿?上稻香村买些点心罢!”她不懂什么劝慰人的好听话,她只知道故意向主人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来,人忙得分散了心神,自然就顾不得伤心。
果然,白芙侬这才想起什么来,伸手掖了掖眼角,道:“哦,你不说,我倒给忘了!一会儿咱们上街去,到茂盛斋知会一声老掌柜,后天送一块花糕、三盒点心,再送三两白切羊肉过来。”
沈黛道:“有客人来?”
白芙侬笑道:“没听□□说么?六贝勒和温格格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一直出现的两个框框的人名是白芙侬的丫环,不知道为什么显示不出来orz
之后有她的戏份,所以广而告之!广而告之!广而告之!重要的事说三遍。
大家看的时候随便代入个人名算了(。
☆、第二十三章
六贝勒和其他许多的贝勒王爷一样,虽然落魄,却保持着富贵时候的习气——没有万不得已的时候,哪怕是亲近的亲友,也绝不上门做客,有一点自命清高、自矜身份的味道。除非得有天大的事儿。
早先形势不太好的时候,他欠了沈黛足有一千来块钱,时时刻刻地记挂着、忧心着。今天就为这天大的事,让他不得不登门一趟。
毓如由六贝勒一扶下了马车,沈黛到门外亲自去接,道:“六哥,六嫂。”毓如过去,握住她的手道:“终于回来了?先前到哪里去了,怎么一回事?白姑娘也急,我也急,可不得了!”
沈黛只道:“没什么要紧事,一点小误会罢了。”跟着白芙侬也过来,道:“六贝勒,温格格早。”
毓如一面走,一面回头笑了一下:“白姑娘太客气,咱们早不是什么贝勒、格格。你和沈姑娘一样,还是叫六嫂亲热些。”
六贝勒听见咳嗽了一声,他早接受了自己不再是贝勒、不再风光的事实,可他受不了这样没有颜面地被拆台。毓如笑了笑,很自然地闭上嘴。
白芙侬察觉两人之间细小的不快,便在一旁打圆场,微笑道:“清减了富贵,并不清减风骨,我看,叫什么都是一样的。”
六贝勒坐定了,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千六百块的现钱,叠成三叠摆在桌上道:“要是没有你们先前借的款子,世道艰难,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得,现在手头宽裕,终于还清了!”
沈黛看他数钱叠钱的手势非常熟练,这一千多又都是现钱,心里头就猜到了一点,道:“钱到底是身外物,哪有人重要?六哥也忒实诚,何必当一桩大心事,可别是去赌去了。”
毓如道:“他呀,他当然要争一个荣华富贵。沈姑娘,赌也比穷好哇,要我穷一辈子,我可绝受不了!”
沈黛听她患难之中说出这样的话来,听着不甚舒服,就默然笑了一笑。
毓如今天穿着一身柿红三色晕四则牡丹纹的正襟短衫,按故例,只有福晋才能衣着正襟,她这样穿,摆明了是“名侧实正”了。白芙侬见大家冷场尴尬,正寻思着找一个话头,看她穿的正襟衣服,难免想起六福晋来,就顺口问道:“光顾着说钱不钱的,倒忘记关心问一句,六福晋近来怎么样,身体好一些么?”
一提到六福晋,六贝勒也忍不住望了望毓如。她是家里为他配的,生得面貌姣好,一双凤眼宛转流盼,虽然性子大了些,两人倒也相安和平,只可惜相伴六七载,仍然没有子嗣。可最近看她的衣着举止越发不对,好几次穿了正襟,大有要胜过正房福晋的意思。
他心想现在移风易俗,也不好太讲究这些规矩旧礼,就一味由着她去,现在听白芙侬提起正福晋,才在言语里露出一些不满,道:“还是从前的样子,最好的大夫也请了,最好的药也都用了,总是不太见好。夏天的时候还好一些,能够出门走走,现在一到秋天,身子骨又弱回去。她这个样子,连家里规矩也是管不得了。”
毓如更是直言道:“福晋这样的身体,出的气儿还比进的气儿多,可不急人么?能捱到来年开春就好了,等王大夫留洋回来,再请他看一看。”
她见沈黛诧视着自己,就歉笑了一笑,道:“沈姑娘,你一定想我这话说得也太大不敬。魏佳氏原不是什么好教养的大族,我说得心急,话难免就不太好听。”
沈黛笑道:“不是我多心,倒是六嫂多心了”,一面伸手拉过点心盒子:“茂盛斋的如意饼,先吃再说话,凉了就不好吃。”说着拿了一块。
如意饼和东北的提浆月饼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在饼里夹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多是写一些吉祥话,遂在席间很受欢迎。
毓如掰开饼来一看,中间有许多的玫瑰糖馅,并没有纸条,就道:“今儿糕饼师傅昏了头,可别是忘记放进去了。”
沈黛从掰成半儿的饼里取出纸条一看,写着“富贵长春”,白芙侬的是“有求必得”。
六贝勒展开纸条来一看,却是长长的一句话:“后院失火,各奔西东。或步风尘,或莲台空。”
众人一看,俱是脸色一变。
白芙侬反应过来,旋即勉强地笑道:“这分明是《还钗记》里的词儿,糕饼师傅果然是昏了头了,这也算是吉祥话么?”沈黛也是大感荒谬,咒别人的两房妻妾,一个是风尘中人、一个是青灯古佛,这算怎么回事?
六贝勒的脸色比毓如更不好,他赶紧伸手掰开盒子里剩下的一个饼,这一次里头的纸条上写着“凤穿牡丹”。
“这才对,这才对。”他这么说着,像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的样子,脸色却没有好看多少。然而经过这一场小小的□□,他也无心坐着继续吃饭谈天,勉强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走的时候,毓如在马车前头先一步坐好了。六贝勒走过去看了她一眼,话里有一点生疏地:“你坐在马车前头,教人看见像什么样子?你坐到里面去罢。”说着抿起嘴唇,再不说话。
毓如来时还和他并肩坐在车前头,现在遭他这么一说,就知道他有几分相信那纸条上的卜签,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自己,于是也不多争辩,转身坐进车里去了。
六贝勒驾着车一路回去,越想越觉得那纸条上写的不无道理,要真是有朝一日遭了难,“青灯古佛”的自然是六福晋,“步风尘”的肯定是她毓如。是呀,妾可以三心二意,这世上多得很,并不需要怎样的海誓山盟、三贞九烈;而结发的妻只有一个,他们是要白头偕老、终此一生的。他开始觉得自己待毓如太过纵容,反而薄待了正福晋。
就为了这种歉疚的心思,六贝勒又托人从东北买来好些名贵好药,一心要好好地给福晋治病,又花了大价钱,把几个小儿送到私塾去念书,算是对他们母亲的一点宽慰和补偿。
毓如见他又开始流水似地花钱,忍不住劝了几句:“像你这样的花钱,怎么吃得住?做什么事都得打算打算,允禧,咱们是过人的日子,可不再是神仙的日子了!”
六贝勒更加怀疑她的用心不忠,只烦道:“你不用管,我有我的办法,你不会明白。”
毓如看他最近忙着周转弄钱,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儿,不由气急道:“你还不是去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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