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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流云-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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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老大闻知易冲行踪,匆匆向流云道了声谢,就带着护卫疾步奔向城门。这些人俱是训练有素,虎背熊腰,昂首挺胸,行走步伐间有种旁人难及的从容和气概,就是从县衙急匆匆冲出来的官兵也是远远不及的。
  流云由着从飞将马车一直开到客栈门口,刚下车,就见一绿色人影忽地冲出来,一头扎进流云怀里,喉中呜咽有声,正是等得心急如焚的绿绮。
  绿绮入城时正是城门开始戒严之时,官兵得到消息说狼盗正往南流窜,但当时只认为古浪城高墙厚,狼盗曾吃过一次亏,该不会再来。却不曾料到他们居然真的朝古浪进宫,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的行动竟然如此迅速。
  绿绮在客栈里听到警戒号角,心中陡然一阵,赶紧推窗,果见烽火连天,战事将起。想起流云尚在城外,一时又急又怕。虽从小在宰相府伺候,比旁的丫环多了些见识,但见如此情形也全没了主意,脑中胡思乱想,怕是流云她们遭了狼盗的毒手。一念至此,竟在屋里大声哭了起来,呜咽几声,忽见乌木马车上赶车的从飞,又惊又喜,来不及擦去脸颊的眼泪就朝外扑来。
  从飞把缰绳递给身边马夫,搓搓手,挤出一丝笑容道:“原来绿绮你也会哭啊,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掉了这么多金豆豆,好生可惜了。”
  绿绮一边抬起头,一边不好意思地擦着脸上残存的泪水,也不理会从飞的调笑,破涕为笑,“还好小姐你回来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要是小姐你出了什么事,绿绮怎么跟老爷和陆少爷交待啊。”
  流云看着她眼角的泪花,亮晶晶的液体尚在眼中忽闪,明媚的双眼泛出淡淡红色,眼皮微微肿起,活似两只小桃子,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理了理她鬓脚的乱发,温和道:“我命大着呢,哪这么容易出事。看你,都哭成这样了,小心被人看到这副丑样子,以后嫁不出去。”
  绿绮害羞地低头微笑,有意无意地朝从飞瞥了一眼,低头拉着流云朝客房走去。流云不好推开,只得一边回头一边嘱咐从飞安置地鼠。
  地鼠也不客气,仿佛自己才是主人一般笔直地往后院冲,缩头缩脑地跟着流云进了院子,敲开她隔壁的房间,一头扎到床上,用棉被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任从飞怎么叫也不起床。

  离歌(九)

  九
  大郑以兵募为主,边境有事,兵员由内地调发。故古浪城虽处要塞,驻军并不多,共有驻兵三百,校尉一人,下设六队,五十人一队,各有正。照大郑朝制,一旦有战事,由当地最高行政长官全权负责军事行动,而校尉则从旁协助,故如今兵临城下,坐镇指挥的正是古浪城县令李成缺。
  李成缺出身草莽,一身侠气,后经武威郡守推荐入军,元德三年中武举,在大兴城做了两年的小校,后调至古浪,一步步升到县令之职。此人极好战事,李闻持出征时就曾主动请缨,出阵杀敌,因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接替古浪政事,为李闻持所拒,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狼盗来袭,他正想借此机会好好发泄一番。
  但登上城楼,举目远眺,入眼处一片肃杀之气,层层铁骑,竟有上千人,李成缺心里顿时吸了一口凉气,马上否决了出城迎战的想法。去年狼盗猖獗来袭时不过四百余人,不知何时竟增至上千,李成缺俯视城下来回奔走的铁骑,再看看城楼上钢牙紧咬的士兵们,虽然脸上掩饰不住紧张和惶恐,但更多的,是视死如归的勇敢和坚持。
  狼盗并不急着进攻,反而在城下立寨设营,数千人各施其职,全无落草贼寇的混乱,看得城上众人心中又疑又惊。眼前次情形充分说明狼盗已非去年冬天仓惶进军的乌合之众,反而更像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若真如此,以古浪城区区数百官兵,守城岌岌可危也。
  “大人——”一声疾呼打断了李成缺的思虑,回头一看,正是心腹小校扛着副盔甲过来。狼盗来袭时,他正在衙门里和师爷一起商讨明春与胡商贸易事宜,得知消息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冲了出门,眼下身上只着了件青衣布衫,站在一群士兵中像个弱质书生。
  匆匆套上擦得裎亮的盔甲,握住小校呈上的大砍刀,手腕猛地一抖,砍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刀把重重地砸向城楼青石,“咚——”地一声,竟溅出电光火花,吓得身侧侍立的士兵猛地一跳。
  “我李成缺对天起誓,誓守此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李成缺对天长啸一声,雄浑的嗓音一直扩到城楼各处,发出阵阵回音。
  满城将士精神俱是一振,情不自禁地大声回应,“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震天的啸声一波波传到城中,仿佛热浪淘沙,波涛汹涌,百姓闻知亦热血沸腾,精神振奋。青壮的男儿在城下挥拳高呼,誓死保卫自己的家园,连老弱妇孺也拽紧了手里的菜刀转头,恨不得亲身与那无良匪徒同归于尽。
  李成缺满意地望着城中激动得不可自遏的百姓,毕竟是大郑男儿,性情豪迈,勇不畏死,只要城中百姓一心,共同抗敌,不管狼盗如何凶残勇猛,也定要为自己的恶行付出沉重代价。
  “大人,有个卫国人求见。”小校神秘兮兮地凑到李成缺身边,脸上隐隐带着些兴奋。
  李成缺疑惑地瞪了他一眼,问道:“是何人?为何事?”
  “来人自称姓易,属下瞧着有些眼熟,似乎是五年前大败羯人的飞将军易冲。”小校眼中闪出狂热的光芒,五年前飞将军一战成名,不论是卫国还是大郑,众人皆知飞将军神勇无敌。许多少年将领更以其为偶像,常徘徊于幽州将军府邸,望与其一诉衷肠。
  李成缺自然也知飞将军威名,闻言先是一喜,随后又微微一愣,疑惑道:“你确定真是飞将军?眼下郑卫两国正与羌人交战,按理说他应在漠北大营统领大军才是,为何会出现在古浪小城?”
  小校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也多了些不确定,缓缓道:“属下还是两年前去幽州办事时远远见过飞将军一面,依稀就是那模样。方才这位公子自称姓易,又从卫国来,属下就觉得可能是他。再加上,他面对成千狼盗毫不惊慌,此等定力着实少见,就算不是飞将军,想必也非是凡人,大人不妨一见。”
  李成缺点点头,大手一挥,道:“你带我去见他。若他真是飞将军,我也不失礼数。”心中忽然有了些许窃喜,若飞将军在此,以他勇猛才智,此战也未必全无胜算。
  远远就瞧见一年青男子立在城楼之上,颀长身躯,笔直腰杆,一身白衣迎风飘起,黑发抚过面庞,黑眸炯炯有神。几乎只是一眼,李成缺就可确定他便是名震天下的飞将军易冲,未及弱冠,稚嫩脸庞,周身却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只有常年沙场征战的将士才有这种凌冽气势,这一眼,让李成缺想到了瑞王李闻持。这两个人,在气质上有着惊人的相似。不同的是,李闻持更加严肃清冷,不苟言笑,而面前的年青人却嘴角含笑,给人亲近之感。
  “易冲见过李大人。”易冲礼貌地超李成缺抱拳行礼,表情甚是恭敬,并未因为自己身份高贵而有任何不屑。李成缺整整盔甲,赶紧还礼,道:“不知飞将军驾到,实在失礼。本应设宴款待,只是如今兵临城下,万分危急,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飞将军多包函。”
  易冲上前握住他的手,诚恳道:“李大人客气了,狼盗猖獗残忍,嗜血好杀,人神共愤。我易冲堂堂男儿,怎忍看其虏虐百姓,无法无天。今天赐良机,要李大人与在下共同抗敌,保城卫民,乃易冲之荣幸。还请大人切勿客气,易某愿尉驱策,在所不辞。”
  这番话自然说得大义凛然,但李成缺又怎敢指挥卫国大将,两人寒喧一番后,最后决定由易冲担任作战司令,指挥守城之战,而李成缺则调兵遣将,从旁协助。
  古浪城乃河西走廊东端门户,地理位置至关重要,一旦失守,狼盗将长驱直入中原大地,危及大郑与卫国百姓。但由于郑国兵募制度,使得古浪与周边城镇驻军薄弱。如今郑国大军由瑞王李闻持率领至漠北与羌人对抗,十万禁军又担负着保卫大兴城重任,均无法及时抽出人力援助古浪,更不用说远在蜀地和吴国边境的东南军了。
  易冲匆匆听完李成缺介绍完古浪城防及周边城镇概况,剑眉深深皱起,光滑的额间形成浅浅折痕,沉吟道:“如此看来,我们完全不能期望援军来助,一切只有靠我们自己。既然狼盗去年曾来犯,想必李大人在物质粮草方面有所准备,不知如今城内粮草最多可支撑多长时间。”
  李成缺朝身边一灰衣中年人问了几句,转身回道:“三十日应不成问题。另城中百姓均自储粮草,年初又在各城区挖了数十口水井,也不用担心他们挖断水源。”
  易冲赞赏地点点头,吩咐道:“我们只有三百驻军,而狼盗不少于壹千,再加上他们俱是穷凶疾恶、暴戾恣睢之辈,这其中实力悬殊,切不可轻易出城交战。如今城中虽万民同心,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大人可令城中各里正、保长管理辖内居民,严禁其四处行走,散布谣言。另,征集所有青壮年男子,分成两批,身强力壮者可上城助战,年长或年少者则去挖陷马坑、设拒马桩。”
  “守城士兵也要分成两批,轮流休息,否则日子久了,定会吃不消。”易冲一边说话一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狼盗营寨。几十个营寨呈梅花状分布,两翼如翅伸入城墙之侧。要说这布阵之人不是精通兵法的老练将领,易冲怎么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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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盗扎营后就一片死寂,举目望去,只见数十名守卫来回巡守,其余都息于营帐,不见丝毫动静。面对此等怪异情形,易冲也忍不住再三颦眉。狼盗人多势众,骁勇善战,主动出击绝不明智,但敌人潜伏不出,分明就是以退为进,已逸待劳。可己方偏偏又不可掉以轻心,以防其突然出击。古浪城毕竟人数有限,敌人又施以劳敌之计,只怕几日后就不战自溃了。
  当晚天色一暗,易冲的担心果然成了现实。城楼上守兵刚刚有所松懈,狼盗营中忽地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鼓角齐鸣,喊声震天。李成缺慌忙调兵严守,披挂带甲,正欲迎敌,可等了许久,却不见狼盗再有动静。李成缺仍不敢松懈,所有士兵一直戒备到亥时,对方营地灯火虽亮,却不见来往人影。
  待守兵刚刚歇定,炮号又响,鼓声又鸣,呐喊又起。守兵惊魂不定,寝食难安。李成缺亦愤立城头,高声大骂狼盗无耻,易冲在其身后,双眼微眯,眼中锋芒如冰雪。
  第二日晨,一脸疲惫的李成缺早早就被易冲拉至衙署,二人于书房商讨至午时,李成缺方出,面上难掩狐疑。
  晚,狼盗果然故伎重施,然不论鼓声再响,呼声再大,城上士兵仍无动于衷。甚至有不少年轻些的士兵笑呵呵地趴在城楼边墙上俯瞰,仿佛看戏一般的津津有味。待狼盗第三次鸣鼓时,城楼上就只剩几名上了年纪的老兵,朝他们挥了挥手里的战旗,然后大大咧咧地往墙上一靠,开始打磕睡。
  未几,狼盗终于安静了下来。营地恢复宁静,只余数十支火把零星地散落,照出微弱的光明。
  黑暗中,城门忽开,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如同利箭忽然射出,狠狠地插入敌军的心脏。马上兵士俱是精挑细选出的死士,他们眼神坚毅,目露寒光,腰间大刀在月下闪出阵阵冷光,搭弓持箭,箭尖磷火离弦而出,划出一道灿烂的白光,狠狠钉在营帐上。
  方进入睡梦的狼盗们还没来得及穿衣拾刀,就见眼前一阵火光照得双眼一阵刺痛。再睁眼,面前营帐不翼而飞,原来是骑兵用套栏将营帐推倒,涿满火油的箭射上干燥的布皮,火势马上随风蔓延。
  易冲面如表情地挥动着手里的长枪,胯下骏马在营地中穿梭,长枪过去,尽是一片血雨。耳畔只有各种惨绝人寰的凄厉狼嚎,是呼呼的风声,是长枪刺入心脏后鲜血淌出的汩汩声,是大刀砍过头颅、划过脊骨的噼啪声,是掉了脑袋、半身残躯摇晃几步后轰然倒塌的落地声……
  再过几步就是营地中央的白色营帐了,它静静矗立在一片火光之中,月白的布身在空中划下优雅的线条,仿佛遗失而独立,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它毫不相干。它看起来更像草原上贵族小姐的闺房,而不是——臭名昭著、凶残暴戾的狼盗的心脏。
  易冲听见身后将士临死前的凄厉高呼,回过头,那些涨红着眼睛的狼盗已经爬起了身子,手里握着半月形的弯刀,疯狂地进行反击。
  马匹上骁勇的男儿在一片片如稻草般涌上的人群中消失了身影,艰难地转过身,遥望不远处巍巍耸立的高大城墙,那里,有年迈父母的殷殷泪眼,有亲密爱人的温柔呼唤,还有稚龄小儿的天真笑语。最后一眼啊,那是他们热爱的家园。
  “后撤——”易冲不甘心地最后一次看了眼那座月白的营帐,狠狠挤出两个字。五丈,仅仅只有五丈的距离,就能看到这群亡命之徒发生剧烈变化的最终原因,就能对上那双运筹帏幄的智慧之眼。易冲猛地一甩缰绳,策马回奔的那一刹那,背脊忽地一阵凉意,眼角的白色人影在帘后露出半张脸,修长的身躯,淡定的眼神,有如冰雪般刺骨的寒冷。
  返城的士兵共有八十七人,也就是说,在不到半个时辰的突袭战中,有十三个年青人永远地告别了他们的亲人。
  易冲一言不发地端坐在厅里,任由军医艰难地包扎手臂的伤口。回来的士兵里大部分都受了伤,连易冲也中了冷箭,好在他反应灵敏,只擦破了点皮。但流了少许血,将灰色布衫染红了一片,看起来甚是严重。
  李成缺却一脸兴奋地在厅里走来走去,跺了跺脚,忽地对着桌子狠狠一拍,大声道:“它奶奶的,打得真过瘾。那狗娘养的被我们烧了营帐和粮草,看他们能支撑多久。”易冲出城突袭时,他负责留守,立在城楼亲见狼盗营中一片火光,鬼哭狼嚎,甚是得意。虽然杀敌不多,但绝不仅己方所损十三人,盘算下来,只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易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对方不是无能之辈,虽然被我们突袭成功,但丝毫不乱。好在我们撤退及时,否则,一旦陷入阵中,就是再多人,也是有去无回。”昨晚突袭时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入营后方才发现营地内部竟遍挖陷阱,好在他们入营不深,才逃得一劫。脑中忽又闪现那双白雪般冰冷的双眸,心中渐凉。既然早已预料到,为何还让自己得手?那个白衣胜雪的高贵男子,竟然也是嗜血狼盗么?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淡淡的危险,但更多的,是终于找到对手的窃喜。
  一觉睡到天明,睁开眼,易冲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一张黝黑年轻的脸,有着不屑和怀疑,还有试图掩饰的防备和警惕,是那天在马车上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年青人。易冲眼前马上浮现出那张清丽如白梅的脸,淡定温和的笑容,永远上翘的嘴唇,还有,那清澈犹如山泉的眼眸,忽闪间却像山谷般幽深。明明是熟悉的容颜,与大哥画上美人儿有七八成相似的脸,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一淡定从容中闪烁着狡黠之气,一活泼刁蛮时微露苍茫之意。
  “我家小姐想跟将军谈一谈。”从飞表情有些无奈,甚至是有些忿忿地瞪了易冲一眼,压低声音,偏偏以他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真看不出跟个冒牌货有什么好说的。”
  易冲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脸上很快恢复一贯的嘻皮笑脸,笑嘻嘻道:“吾等魅力,岂是你可欣赏的。流云姑娘好眼光,才能看出我与众不同的气质,至于小兄弟你么,还要再练几年。”
  不顾从飞越来越难看的脸,拍拍衣服刚要起身,忽见从飞眼中寒光一闪,心中警觉,刚要躲避,领口已被他捏在手里,呼吸开始不顺。
  “你若胆敢对大小姐不利,我定要活剐了你。”从飞一字一字吐出狠话,手中力道越来越紧。
  易冲也不反抗,反而大口喘气地朝他笑,一直到从飞重重地甩开他的衣领,愤怒地转身出门。“你最好记住我的话。”
  易冲仍然没心没肺的笑,仿佛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水盆前洗脸。冰冷的水浸湿他俊秀的脸庞,一滴滴落在淡薄的中衣上,印出浅浅的痕迹,抬头睁眼,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离歌(十)

  十
  懒懒地泡了个热水澡,慢吞吞地喝了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和着白面馒头和咸菜一起送下肚,顿时全身从里暖到外,又回屋换了身崭新的绛紫外袍,对着镜子摆了几个潇洒姿势,觉得自己颇是光彩照人、英俊非凡,易冲这才满意地笑笑,甩开诺大的金粉大扇,慢悠悠地出门。
  李成缺十分严格地执行了易冲的建议,路上几无行人,只有脚步匆匆的士兵来回奔走。有人认出面前新衣簇冠,讲究得有些过分的英俊年青人正是昨晚带兵突袭狼盗,冷静镇定的飞将军,有些不敢置信地上前问好,狐疑地目送他踱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晃进城里最大的聚兴客栈。待得人影在视线中消失不见,仍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导致眼中出现了幻影。
  掌柜很殷勤地将他引进后院,关上门,自觉地离开。
  这小院子早被流云她们包下,只住了主仆三人和那天从城外寻来的老头子地鼠,冬日的阳光下,宁静的小院里坐着个素白衣衫的年轻女子,纤长十指握着本薄薄小册,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低垂漆黑的眉眼就像是画中勾勒的线条。安静的风抚过易冲的脸,有淡淡凉意掠过,但不会刺痛,清冷的空气弥漫在鼻息,满身满心都是舒畅的味道,如果忽略城外虎视眈眈的狼盗,这真是一个完美的早晨。
  易冲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破坏美景的庸人,嗓子一阵干涸,轻咳数声,树下读书的女子仰起秀美的脸庞,然后是一抹纯真的笑意从唇边弥漫,直至脸颊,眼角。
  流云有些好笑地望着面前一身簇新衣装的年轻将军,他手里还摇晃着那柄很掉人品味的大金扇,扇尾处一硕大包金紫玉吊坠随节奏摇来摆去,略带稚气的脸上泛起浅笑,表情浪荡,目光游离,活脱脱一位被宠坏的纨绔子弟。若不是对他有所研究,还真容易被他这副表情给骗了去。
  优雅地朝他笑笑,指了指右手侧空椅,易冲大大咧咧一屁股坐下,唰地收了折扇,微笑道:“前些日子出门的时候,府里算命的先生就说我红鸾星动,此乃桃花之相。我一路西行至古浪,见到流云姑娘你,才知道他所言非虚。”说话时,他一双眼睛不安分地在流云脸上扫来扫去,右手折扇轻轻打在左手虎口处,缓慢而有节奏。
  面对如此放肆的眼神,流云却不生气,笑容更见真诚,把手中薄册轻轻放在右手边的案几上,微微红着脸,小声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所以将军说什么都不打紧。不过若是到了外头,将军可要小心些,听说雅公主醋劲大,流云不过一普通女子,可禁不起卫国王室的折腾。”
  一瞬间空气凝结,手里的折扇停在半空,易冲眼中瞳孔忽然收缩,原本狭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线,射出芒刺一般的光,在流云白皙的脸颊扫过,一遍又一遍。流云只是微笑地望着他,手指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敲击,仿佛看不懂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
  未几,凝重的气氛渐渐缓和,吊尔郎当的神情也消失不见,面前的易冲严肃而冷静,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忽然噗哧一笑,复又是嬉笑神态,“流云姑娘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以流云的才貌,恐怕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心动,若姑娘真对我有意,那我自然报之以李,否则不是辜负了美人的一片心意么?”
  流云还真没见过这世上有人比易冲脸皮还厚的,见他深以为然地皱眉,叹气,小声地自言自语,“没办法了,谁让流云更美呢,只好牺牲小雅了。那姑娘脾气可不大好,又是公主,要是娶了她,以后连怡红楼都去不成。呜,还是流云更好,又温柔又善解人意……”
  忍不住笑着打断他,道:“将军不必如此担心,雅公主高贵贤德,眼下又是非常时期,该不会对将军所为有任何说辞。”不着痕迹地将他的话噎住,见他脸色微变,又忙转换话题,问起守城现状。
  虽然没有亲见,但易冲突袭狼盗的壮举一大早就通过绿绮传到了流云耳中。无论如何,先今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威胁所有人生命安全的敌人狼盗。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们,可不会因为他是卫国人而有丝毫手软。而对于流云而言,她的容貌则会给她带来更加严重的灾难。
  “这几日流云虽避在客栈,但也听了不少传闻。看他们举动,似乎并非传闻中只知杀人放火的乌合之众,反而像训练有素的军队。将军昨晚与狼盗交手,应该对其有所了解。不知将军如今有几成胜算?”本以为狼盗不过是群普通强盗,但观其行兵作战之法,竟似战场高手,流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鼻子里仿佛嗅到了一种叫做阴谋的东西。
  但见易冲一脸坦然,又思及如今卫国局势,他们应该没有精力来玩这种把戏才对。可是,到底是谁呢?放狼盗入中原该不会对任何人有好处,只会把原本就混乱的政局弄成一团糟,莫非有人想从中混水摸鱼?但这代价也太大了吧。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没有任何道德伦理约束的歹人们将对中原百姓造成多大的灾难。
  易冲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除了美貌,她仿佛还有更深的让人读不懂的内容。三言两语中就透露出对卫国朝政了如指掌,搜索郑国朝廷上下,却找不到相应可以对照的人。
  “将军,将军。”见易冲半天不回答,流云又连着叫了好几声,直到他一愣,然后苦笑着摇头,“我也不敢保证,如果十日内没有援军到,古浪城很难再保住。”他还有一个想法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仿佛狼盗在故意拖延时间,否则,以他们的兵力,完全可以直接攻城而不是玩这些把戏。
  流云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手指抚上案几上泛黄的书本,来来回回,直到封页上泛起淡淡白光,沉吟许久,方低声道:“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他们意不在此城。”
  眼睛微挑,正见易冲眼中神色一动,心中了然,笑道:“若是为了抢劫粮草过冬,古浪之北尚有苍松,民多粮足,军备却不如古浪,他们实在不必舍近求远。然而,古浪乃是河西东端门户,军事位置比苍松重要许多。若此城失守,那么中原腹地皆在脚下。但大郑尚有禁军十万,卫国亦不弱,仅凭区区数千人,根本撼不动两国之根本。我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有何目的。”
  易冲怔怔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沉重地起身,在院内徘徊几步,忽然转过头,严肃地问道:“你说援军会来吗?”
  流云苦笑:“我们都在等,包括狼盗。至于会不会有援军,这个问题应该由贵国‘温宰相’来回答。”至于郑军,临行前并没有通知陆子澹,他自然不会知道她们被困的消息,李闻持也不会为了小小古浪城而改变自己的策略。
  易冲眼中显出嘲讽之色,轻哼一声,“如今乃国难之时,当以大局为重,边境驻兵岂是可以随意调离的。”朝流云斜瞥一眼,嘴角微露落寞,唇边是几不可查的讥笑。
  流云轻笑,手指收拢,紧紧书卷,十指关节处泛出青白之色,手背青色脉搏清晰可见。“你我二人都知,所谓羌人犯境、国难当头的真正含义。贵国不派威名赫赫的飞将军出征,却由‘温宰相’带兵,其用意该与郑国瑞王一致,都是舍不得边境数万精兵吧。有了这些军力为后盾,‘温宰相’自然可在卫国为所欲为,而瑞王,也能在夺储之战中添加一堆厚厚的砝码。即使郑帝心存怀疑,担心他功高盖主,如今也不敢轻易动手。”
  流云慢慢抬头,深深地望向易冲,沉声问道:“其实将军担心的是,若‘温宰相’真派兵来助,到时候,您反倒是两难了。”
  在梅园陪伴陆子澹的那段日子,书房里的任何信息对她都是不设防的,流云一边为陆子澹治病,一边阅读从各地传来的信息,两人经常为了某些事情讨论至深夜,而卫国风云,正是当时读得最多的。
  易冲乃卫国元勋镇远大将军之子,大将军去世时易冲尚在襁褓,随后易夫人殉情而去,只留下易冲一人。卫国国主便将其安置在宰相府,与现今卫国宰相余生一起长大,二人兄弟情深。早年易冲出征突厥,于沙漠中迷失,众人皆以为其必死,然余生不顾众人反对,亲率百人近卫,在沙漠中搜寻三日,终将其寻回。
  如今卫国国主年迈昏庸,太子建亦荒淫无道,朝中上下,颇有微辞。此时‘温宰相’余生日渐把持朝政,军政国事,皆出于此,有取皇室而代之势。卫国本建国不久,皇室声名不显,百官中有传言余生欲废帝自立。
  易冲自幼与卫国雅公主订下婚约,皇室欲拉拢其与余生对立,然易冲心念兄弟之情,婉言相拒。但他又不愿谋逆犯上,遂辞了官职,远离是非,这也是为何此战由余生出征的重要原因。
  但是,若余生又一次率兵为他解围,易冲亦再难中立,这也是流云说他为难的原因。
  易冲躲开她的目光,眉眼望向不知名的幽深处,苦笑,“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流云。你到底是谁?”
  流云笑着摇头,并不回答他的问话,朝着院门口招招手,原来是绿绮端着茶进来。“怠慢了。”流云朝他略一示意,随即端起小巧玲珑的茶盏,拨开浮在水面的碎叶,轻轻抿了一小口,“是从吴国买来的茶叶,味道淡了些,将军怕是喝不惯。”
  易冲见她不愿回答,也不再勉强,笑着喝了一大口,烫得他直吐舌头,又恢复了一派天真有趣的表情。“我不会品茶,喝什么都像喝水一般,流云这茶斟给我是糟蹋了,倒是大哥有这闲情雅致,若流云能与他相见,怕是很谈得来。”
  流云笑笑,若有所思道:“说不定有机会的。”

  离歌(十一)

  十一
  漠北凉州大营
  白日里刚打了场胜仗,营帐里一派愉悦气氛,处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营地中央的大帐,灯光明亮,人声鼎沸,正是瑞王李闻持与卫国宰相余生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中,两张同样英俊沉稳的面容荡出奇异的红色,四只深邃无边的眼透出淡淡寒光。
  一直面带微笑的余生透过杯盏望向李闻持座下沉默如水的年青男子,果如传说中一般清瘦苍白,清隽如山峦的面容,沉静如明月的双眼,淡定若清风的表情,这就是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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